第1843章 处决
他见到特木尔面上神色,微微一哂,“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有甚可惧?不若一试。”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特木尔心道,方才的仙子都说他已经病入膏盲,无药可救,现在就是跟着巴图去了又能怎样?死马当作活马医,若能侥幸最好,而最坏的结局也不过一死。
话虽如此,他依旧保持着警惕:“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在极北之地的艰辛生活早就教会了他,天下哪有那许多善心人?举凡和颜悦色者,必有所图。
巴图失笑:“你和其他病人不同,身体当中有一种奇特的东西可以对抗‘七日谈’,我们治好你的同时,也会将这东西带走。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
特木尔望着他好久,才摇了摇头:“你方才所说的‘复仇’,又是何意?”
巴图不笑了:“这些被名为神仙、实则妖怪的家伙,忌惮我们强大的祖先。只要有办法对抗‘七日谈’,他们就不是我们对手。”他放缓了声调道,“你的母亲、妹妹都死于神仙之手,以你自己的能力去复仇,就是以卵击石。”
特木尔毕竟年幼,听到能为母妹报仇业已心动:“我跟你走,你能替我报仇?”
巴图斩钉截铁:“能!”
“你们的人……在哪里?”
巴图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我要先想办法将你送出城去。现在,你闭上眼睛,不要抗拒……”
他将手搭在特木尔肩上,后者只觉眼前一黑,似是进入了一个昏暗的空间,其范围和破庙差不多大。他在那里呼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宁小闲从特木尔脑海中一并抹去的,还有这一段记忆。
背负仇恨而活,并不是好事。花想容摇头:“那些人带走特木尔自然也不安好心,只怕他才落到对方手里不足一刻钟,血液就被人抽掉一大半做试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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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走入神魔狱,穷奇欢快地迎接主人。
宁小闲一伸手,它就很自觉地缩小成巴掌大的丹炉。被女主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它真是激动得想飙泪呵:这待遇,原本只有伪装成毛球的汨罗才能享受!
魂,尤其阴九幽现在一身本事十成去了八、九成,更是难捱。
长天恨他处处与自己作对,这次归墟当中又险些置宁小闲于死地,因此吩咐狱灵以神火灼之,每天不少于八个时辰。剩下那四个时辰让他休养生息,务必要他坚持活下来,好日复一日受苦,直至无穷无尽。
现在神魔狱在她手中,随她心意而动。镇魔球中的黑烟飘荡了许久,似乎才终有力气凝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来。
她笑了笑:“阴九幽,坐牢的滋味妙不可言罢?”现世报,来得快。这妖人将长天镇在神魔狱中,一关就是三万多年。终于有一天,风水轮流转了,轮到他自己来品一品这牢狱之灾。
阴九幽的声音随后响了起来,好听却有掩不住的虚弱:“差强人意。怎么,你和长天恩|爱之余,还能偷偷来看我?”
这话中调侃之意甚浓,宁小闲只当未听见,随手搬了个椅子坐下来:“相识多年,从未有这样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无论是她还是长天,与阴九幽一见面就是打生打死的场面,从未有机会心平气和地对话。以至于她对这人虽然苦大仇深,虽然洞悉他阴狠奸诈、无所不用其极的本性,却对他的脾气一无所知。
是的,脾气和本性,本是截然不同的两样。昨日她驰援岩炭城的时候,还是阴九幽出言提点,令她发现金光真人的本来面目,从而破解了“七日谈”的谜团。他就算再恨宁小闲,身为人家阶下囚的时候,也不再举着原本的身段了。不得不说,这人挺得起胸,也弯得下腰,和长天比起来,见风转舵的本事要高竿得多。
这也是宁小闲今日趁着神魔狱重回她手的机会,前来一晤阴九幽的原因。
阴九幽的身影时聚时散,声音幽幽:“谈什么?”他一向看不起的小妖女,现在俨然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秀发披在肩上,发梢的水珠都还未干透。她今日穿的又是一袭白裙,哪怕在狱中昏黄的光线中看来,依旧葳蕤生光。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妖女的气质其实很特别。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没来由地泛起一种熟悉感。
宁小闲舒舒服服地坐了,才问他道:“阴九灵还有什么招数想使?”
阴九幽笑了:“我坐在这里,怎会知晓?”
倚在女主人臂弯里的穷奇立刻哼了一声:“从实招来,不然有你更多苦头吃的!”
“那缕分身,已经还给你了。”从公孙展身上抓获的分身,同样被丢入镇魔球,“他知道的,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作为交换,你在神魔狱里能过得舒服点了,如何?”
阴九幽懒洋洋道:“你是要我出卖自己的亲妹妹,换取在大牢里过得舒坦点?不了,谢谢。”
宁小闲耸了耸肩:“那好吧,祝你在这里过得愉快。”站起来转身就走。
阴九幽不防她这么干脆,见她马上要从神魔狱中消失,只得喊了一声:“慢着。”
宁小闲半侧过身望着他,也不说话,只一挑秀眉。
阴九幽道:“你不想知道别的事么?”
“什么事?”
“长天不会告诉你的事。”
宁小闲这才转了过来:“比方说?”
“比方说,他和九灵的过往。”阴九幽的声音淡淡地,听在她耳中却有说不出来的恶意,“你岂非一直都想知道?”
“知道什么,阴九灵是怎么死的么?”
宁小闲侧头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啻扔下一记爆破蛊:“我知道,她是死在你们本族人手里。”
阴九幽烟雾般的身影突然散乱,显然大吃一惊。宁小闲一字一句道:“阴九灵,是被蛮族处决的。”
这间牢房里,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阴九幽才缓声道:“长天都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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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4章 袖手旁观
宁小闲笑了,不答反问:“在我看来,阴九灵之死不该归咎于长天。”
长天哪里告诉过她?只是她在归墟逮到转轮王沃之后,曾拿着獠牙匕首幻化成的妖颅问过他这一问题:“阴九灵到底是怎么死的?”
妖颅当时灌注了符舒的精血,所以她也短暂地拥有了读心术异能。神境大能当然会发现她动的手脚,随后将自己的心灵屏蔽起来。但就在那么一瞬间,沃的确对她提出的问题有反应: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答案,那个尘封在历史当中的、至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晓的谜底。
她握着獠牙幻化成的妖颅,听到的沃的心声只有这么一句:“阴九灵死于蛮人本族的处决!”
这么一个惊才绝艳、天娇无双的女子,最后居然是死在自己族人手中!宁小闲当时有多么吃惊,可想而知。并且她没忘记,那段时期的蛮族似乎一直是老蛮王,也就是阴九幽兄妹的父亲阴无殇持政。阴九灵的死,他不可能不知道。宁小闲甚至敢进一步推断,阴九灵的香消玉殒,说不定就和自己父王有关。
父亲杀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在蛮族当中,这恐怕也是骇闻的人伦惨剧。
然而她从沃那里偷听来的,也只有这么一句心语。随后这位阎罗就醒悟过来,隔绝了她的窥伺。
这就够了,只要她小心应付,就有把握抛砖引玉,从阴九幽那里套出更多内情。
阴九灵不止是她的心病,不止是她和长天之间停留于过去的阻碍,还是活跃在地府中的一缕幽魂。这个女人,她一定要想办法对付。
只不过直接拿这话去问阴九幽,他必不会说真话,指不定还要怎样恶意引导。她要做的,就是挑动他的情绪,毕竟人在激动的时候最容易失言。
果然阴九幽嘿嘿冷笑两声,似是听到了最滑稽的话,并且这笑意无法抑制地扩大,直到最后变作了放声大笑。
整个神魔狱一层,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宁小闲从中咂嗼出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愤怒和悲伤这两种情绪。
她等他笑声缓落,才静静道:“很好笑?”
阴九幽嗤了一声:“这是长天告诉你的?”
“你说呢?”她不动声色。
“他竟然撇得这样干净?”阴九幽话语中带着无尽鄙夷,“是了,他在你面前一定不敢显出自己的怯懦来。”
“怯懦?”这个词放在长天身上,合适么?
黑烟飘到镇魔球壁,凝出阴九幽的面庞,清俊已极。宁小闲细细辨认,似乎第一次发觉他和阴九灵居然有三分相似,果然不愧是双胞胎。
他也瞪着她,紫色的眼眸中似有鬼火跳动,给这张俊美的脸庞带上五分阴气:“他不曾告诉你罢,若是他肯出手相援,九灵本不该死的。”
因着这句话,宁小闲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这秘辛实在太出她意料,阴九灵是被自己的族人处决的,而长天则选择了袖手旁观!
并且听阴九幽之意,长天本可以救回阴九灵的。
能与不能,愿与不愿,这是泾渭分明的两种态度。
抛开她对阴九灵的不喜,单以她对长天的了解,这人重信守义,本不该如此。就算那个时候蛮人和妖族的关系已经恶化,可是长天和阴九幽兄妹的交情却已经稳固了近千年,单从援助挚友的角度出发,他怎样也不可能置阴九灵的生死于不理才对。
可是她心底又有一个声音悄悄说道,阴九幽所述极可能是事实。因为她以女性的敏锐可以轻易察觉到,长天对阴九灵或许没有男女之情,却始终存着几分愧疚。他都已经在神魔狱中枯坐三万多年,险些以命抵给了阴九幽,为什么他还感觉到愧疚?会不会就与这个事件有关?
她也记得,阴九幽曾经说过,长天与他交恶,与阴九灵却没有。
也就是说,直到阴九灵去世之前,长天和她之间都没有敌对关系。那么,为什么他不愿出手救她?
可是她从踏入神魔狱就筑好了心防,此刻就算是惊骇欲绝,面上也不会流露出半点,甚至她的呼吸、心率、脉博都没有一丝丝儿异常。在阴九幽这等玩弄人心的大能面前,只要稍稍失态,他立刻就能察觉。
所以她也郑重道:“长天自有苦衷。”她越是站在情郎这一边替长天说话,阴九幽就越想辩解。
阴九幽轻声道:“谁没有苦衷?那不是理由。”
也就是说,长天当时真有不能出手解救阴九灵的理由。宁小闲静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阴九幽接话,只得道:“你手里并没有值钱的消息,值得我浪费时间。至于你妹妹和长天之间的往事,我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知道。”
阴九幽看着她,眼中露出疑问:她竟然不好奇。最关键是,她竟能这般大度?
宁小闲笑了笑:“你若解男女风情就该知道,哪怕长天曾对阴九灵有那么一丝半缕的愧疚,也在这次归墟之行中给消磨殆尽了吧?”归墟之中,阴九灵联合哥哥的分身算计宁小闲和长天,其后果就是宁小闲险些魂飞魄散、死在这两人的阴谋布置里。她早就变作长天的逆鳞,因着此事,长天对阴九灵原本那一丝怜惜也要荡然无存。
从此之后,长天所有的喜爱、珍视、愧疚和感激,都只会交给她了。
在她看来,阴九灵的这次行动,实属不智。
“你的妹妹,再也没资格作我的情敌了。”她侧着头,语气坦荡得几近天真,似乎只在简述一件事实,阴九幽却从她的笑容里望见了胜利者的高傲。
他轻嗤一声,移开了眼。
宁小闲却仔细端详他好半晌,突然道:“你喜欢自己的亲妹妹。”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从阴九幽对妹妹的强烈回护来看,这种感情似乎已经超越了正常的兄妹之情呢。宁小闲也知道,上古蛮人并不忌讳近亲结婚,亲上加亲的方式,会令他们的血脉更加强大。
第1845章 尘封的记忆
这一点,从镜海王府的世代关系上就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阴九幽喜欢上自己的妹妹,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是阴九幽听到这话却突然眯起眼,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扬起嘴角道:“呵,原来如此。”
他的语气变得揶揄,又带上些儿嘲弄,宁小闲都不确定那嘲弄是针对她还是针对他自己。“什么?”
“原来,你还是什么也不晓得。”阴九幽又化作黑雾,在镇魔球中四下飘荡,只有声音悠悠传了出来,“宁小闲,你这一手花招耍得很不错,居然能瞒过我一时。”
她终是露出马脚了呢。宁小闲撇了撇嘴,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呢,莫不是关于这对兄妹的关系,揣度错了方向?她现在脸皮也厚,没有半点被揭穿的不自在,只是笑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过奖,过奖。我方才提出的交易仍然有效,只是内容要换一下了。”
阴九幽哑然一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
她只说了几个字:“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她说咯,自家情郎的脾气也太强硬了,远没有这家伙会变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和阴九幽还有谈下去的可能。
阴九幽凝成了一团黑气,好一会儿才徐徐道:“说罢。”
“你曾和长天提过一桩交易。”宁小闲敲了敲眼前这水晶球的球壁,“关于你们失落的那段记忆。”
“那又如何?”
“这桩交易,我代他完成。”她低声道,“你找出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我就让你在牢里过得舒坦一点。怎样,这个条件不过分吧?甚至没有威胁到你可爱的妹妹。”
阴九幽似是想了想,重新在球壁上凝出了自己的身形:“咦,我原先似曾听你对长天说过,再不追究这段往事了?”
她罔顾他话语中的幸灾乐祸,连眼皮子都不眨:“对。不过麻烦嘛,总要一个一个解决。”上次她对长天说不追究这段公案,乃是因为阴九灵的威胁迫在眉睫,她不能让他轻身犯险。现在他们已经从归墟出来,地狱道和人间互不通联,连地狱阎罗都不能追到阳世向长天追讨转轮王沃,只得派出个耳报神小鬼传讯,那么阴九灵当然也不能亲至。
所以,宁小闲可以暂时放下阴九灵,转而关注另一个麻烦了。关于“不追究”这三个字,她有自己的理解。她的确可以不追求长天过往那笔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的、无从下手的感情乱账,却想探究这事件本身的不同寻常。毕竟,这一定也关乎到她自己。
阴九幽恍然大悟:“你这回是偷偷进来的罢,长天并不知晓。”
“那就与你无关。”她耸了耸肩,“那段秘辛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当然如果你愿意自己说出来,就不算我主动追究这段公案了。”
原来她打的是这样擦边球的主意,阴九幽道:“我需要更多魂魄。”
“那不可能。”她可不会傻到喂狼吃肉,“但我可以将神火灼魂的时间从每天八个时辰减为六个时辰。这样你每天都有一半的时间可以休息,算是变相地进补了。这条件拿走不谢,否则交易就从此作废不提。”
镇魔球中的黑烟四散开去,阴九幽并没有考虑多长时间就回应她道:“好。”毕竟这条件并不苛刻。
她笑眯眯地夸了他一句:“明智之选。”
什么好话从这小妖女口中说出来,都会立刻变了味儿。阴九幽翻了个白眼,才懒洋洋道:“从我上次和长天提了那交易到现在,也得了些眉目。”
她正襟危坐:“我在听。”
“我重新梳理了自己的记忆,发觉其中果然缺失了一小段,但是前后都被梳剪得很顺畅,连我都未觉出有甚不对。”这就叫做终日打雁的,反倒被雁啄瞎了眼。他自己就是魂修鼻祖,玩|弄魂魄的大拿,若非这次彻查,他居然连自己的神魂被动了手脚都不晓得,“再细究下去,这段记忆乃是藏一个小小的断层当中,平时怎样搜寻识海都不会发现,我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找出来。”
“所以?”谜底快要揭晓,说她心里不紧张是骗人的。
“没有所以。”阴九幽黑烟凝成的身体耸了耸肩,很是拟人化,“那个断层被封印得很深,就算我自己都碰不着它,除非我寻到相应的指令,否则它都不会自动浮出来。”
她简直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的记忆被人藏起来了,还藏在你识海最深处,连你自己都触不到、摸不着?”她音量都忍不住提高,以表达心中的震撼。
“正是。”阴九幽的回答也有些儿郁闷,显然这于他而言真不是什么光彩事迹。
宁小闲闭上嘴,静静消化这段讯息。
良久,她才问他:“指令是什么意思?”
“是通往断层的路径,需要指令才能打开。”以她现在的境界,还无法理解这般深奥的物事,阴九幽不耐烦道,“你可以理解为那段记忆被封在一个盒子里,只有拿到钥匙才能打开它。”
她托着腮子问道:“我猜,你也不知道指令是什么喽?”
“自然不知,否则早就开启了。”他没好气道,“但我能拼出来,那个口令只有三个字。”
“只有?”老天爷,这世上的语言有多少种,每种能有多少个字,字与字之间能拼出来多少个排列组合?她数学不好,但光凭想象都知道这题目简直无解!
不过她是不会这样轻易死心的:“三个字么?那试试我的名字。”
“你以为我没试过?”阴九幽没好气道。这妖女是在侮辱他的智商吗?宁小闲和那小女奴长得一模一样,光凭这一点,他首次尝试的就是她的名字!
长天的名字只有俩字呢。“你们兄妹俩呢?”
他阴沉沉地:“也不行。”
她也没辙了:“你就不能再加把劲儿?”
阴九幽瞪着她,不说话。
“我还能向其他人寻求答案吗?”比如言先生、月娥?
第1846章 自己挖坑自己埋
他知道她所指何意,嗤笑一声:“他们只知现实里发生过的事。”
识海和现实,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他的记忆被篡改,这是发生在识海世界里的往事,连天道都无法追踪。
“这答案我并不满意,你什么也没给我呢,说了等于没说。”宁小闲两手一摊,“不足以换来减刑。”
她这话并不出阴九幽所料,他冷哼一声道:“我虽然解不开这段记忆,但想来想去,也猜出来是谁将它封印起来的了。”
宁小闲精神一振:“谁?”关于这一点,她也好奇得很。到底是谁能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还动得这样彻底?
阴九幽这才微微苦笑,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
只有他自己,才能瞒得过魂修的鼻祖,令得谁也发现不了呵;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将记忆封印得如此彻底。
这话让宁小闲回味了很久很久,才瞥着他道:“唔,你把自己的记忆封印又上锁,最后扔到连自己也找不到的角落里藏起来……我说得没错吧?”
阴九幽“嗯”了一声,就见眼前这小妖女一本正经地点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精神和人格分裂而已,没料到病情已经如此严重了。”
!他好想把她的脑袋拧下来。阴九幽忍气道:“我能确定的是,那时候我一定特别不想让这段记忆被找到,才会防护得这般严密。”他看了看宁小闲,“你知道,所谓的抹去记忆其实并不真的是令它完全消失,对吧?”
她一脸郑重:“我不知道。”很多术法用起来,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阴九幽气结:“你就不怕将都伏末那老头子气爆?”
宁小闲则是无辜地耸了耸肩。她是看过都伏末的传承不错,可是大萨满传奇一生,知识浩如烟海,蛮族的术法又是纷繁复杂,大半年的时间只够她学个皮毛的。若要上升到事物运行的道理层面,就算在长天指导下,她至少也还要再学习一、二十年的,才能粗略掌握。
唉,像阴九灵那样的天才,这世上毕竟不多见。
阴九幽沉着脸道:“凡存在过,必留痕迹,记忆也是一样。一个人的记忆,就算被抹去了,也还在识海深处留下一点点投影。旁人自然无能为为,唯有像我这样的魂修才有办法将它自识海的底部捞起来,重新还原,只是如此作为的难度不同罢了。”
“我被隐藏起来的这部分记忆,就是藏在了十分隐蔽之处,若非事先留意、仔细搜索,恐怕都找不着它。”他微微一哂,“我被镇于长天识海底部时,经他同意也是依法施为,搜到了藏得十分隐秘的这一点点记忆投影。同样地,封印的手法如出一辙。”
她歪着头看他:“长天识海里,也是你动的手脚?”
“看来是。”他耸了耸肩,“如果我的记忆是自己动过手脚的话。”
宁小闲鄙夷道:“你好变|态,连自己的记忆都要封印。唔,照这样说来,阴九灵的记忆也是被你屏蔽的。”话虽如此,这事情却越来越蹊跷了,似乎底下还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否则阴九幽断不会轻易封印自己。
阴九幽摊了摊手,露出一个苦笑来:“无懈可击。除非找出那三个字的暗语来。不过在我想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叹了口气,“最了解我的,莫过于自己。我既然能设个暗语出来,那就是笃定我自己猜不着。”
她想了想突然道:“那么,孟婆汤呢?唔,也就是迷魂汤,能够完全抹去记忆么?”
阴九幽这回是毫不犹豫地说了个字:
“能。”
她望着对方,只觉他说话前后矛盾。
阴九幽望着她道:“你知道,鬼魂死后进入地狱,会重新得回前面几世的记忆。”
她点了点头。
“魂魄没有肉身,所以喝下孟婆汤之后投胎,记忆都留在地狱道,只有当它重回地狱才能拣回来。地府能如此运作,全赖大衍鼎的神效,所以这只巨鼎在阴间地位崇高,乃是它保住了地府伦常之故。”
她哦了一声,原来大衍鼎除了分发孟婆汤之外,还有收纳六道生灵记忆的本事。这在地府里头也是独一份儿,难怪它一个头疼脑热不高兴,阎罗就要亲自为它奔走归墟绑人。
“反观阳世,任谁喝下了迷魂汤,同样记忆散失。但是阳间并无大衍鼎这样的神物,因此这些记忆走散也就走散了,再无人能将它追回。”
宁小闲咬唇道:“你方才不是说过,凡存在过,必留痕迹?”
阴九幽又用那种“你很笨,要我说多少次”的眼神看着她,直到看得她几乎要翻脸才道:“嗯,是我说的。但迷魂汤的效力和术法不同,它是连‘存在’也一并抹去了。既然记忆都不曾存在过,又谈何留下痕迹?”
她暗自“切”了一声。不就是普通删除和全盘格式化的区别吗?何必说得那么高深。
宁小闲想了想,叹气道:“好吧,那么减刑一个时辰,谁让我心软呢?”拍了拍怀中的穷奇,将它放到地上。炉子赶紧答应:“哎,听到了,女主人。以后这厮每天的刑时由八个时辰减少到七个时辰。”转头对阴九幽恶狠狠道,“还不快来谢主隆恩!”
阴九幽却已经重化黑烟,在镇魔球中聚散不定,看来是懒得搭理这小小狱卒了。他想得也很透彻,拿一个这样容易到手的、没有确切结果的情报和宁小闲换来每天一个时辰的减刑,已是很划算了。
穷奇自去处理减刑事宜,宁小闲也不理会阴九幽,缓缓走向下一个牢笼。
这人被关在神魔狱一层中部,四周也是空空荡荡,等同于隔离。
能享受这份待遇的,当然是转轮王沃了。
她踱到这位阎罗的栅栏前站定:“交易完成,我的罪孽可是已经消减?”
沃微笑,功德簿又自虚空中浮现,摊开来在她面前哗啦啦翻了几页,每一页上面都写着人名,密密麻麻。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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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7章 条件
她记性忒好,还认得其中几个名字正是上回看过的岩炭城居民姓名,只不过那时它们都闪着红光。
翻到最后一页,功德簿上没有人类的姓名了,只浮现两行小字:解救岩城居民三十六万三千三百人,功德圆满,可抵自身罪孽两成。
咦,这种感觉,妥妥地是做任务拿奖励的节奏啊,她挑了挑眉。虽然屠城被阻止,但还有两千来个凡人死于非命,这却非她能力所及了。幸好天道也明白这一点。
第二行小字,则是:协助阻止“七日谈”解药外流,所获功德另酌。
她指了指这行字:“另酌是什么意思?”天道真小气,就不能给得痛快点?
沃笑道:“此事的影响还远未结束。所谓盖棺方可定论,要等诸事尘埃落定之后,才可计议功德。”
他说得很明白了,这事儿还没有完!也就是说,她这份功德最后能拿着多少,还要看“七日谈”日后会在战场上发挥多大功效,以及蛮族如何应对。
她转了转眼珠子:“那个名为巴图的凡人,也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吧?”没见过哪个身居高位的幕后人,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爬得越高,越是惜命。这不是本人决定的,而是时局所需。能够这样随便丢弃性命的,一般都是弃子、小卒。
再说巴图只是个有蛮人血统的凡人。所谓地位和学识决定眼界,这身份就决定了他的眼界高不到哪里去,实不像能筹划出如此疯狂又周全的计划。
沃将手一摊:“那就是怀柔上人要解决的问题了。”
他不置可否,实则已经给出了答案,并且婉转地告诉她:接下来没她什么事了。
这里原本也不是隐流的地盘,她也不想替怀柔上人打工,因此耸了耸肩:“地狱发来口讯,想赎你回去。”
沃点了点头:“转生殿工作繁重,单凭垠一个人忙不过来。”
“如果你回不去,会有甚后果?”
这一回沃仔细想了很久:“如果我始终不能回去,转生殿还需要再多设一位阎罗。”不等宁小闲再问,他就主动解释,“地狱共十殿,其他九殿判定的罪孽不深、可以转世的魂魄,以及在狱中以罪换过,服刑期满的犯人,都要送来转生殿,准备转世投胎。”
“如此,阴间有序,阳世不乱,谓阴阳调和。倘若转生殿的工作出现延误,南赡部洲也会大乱。所以我若长时间不在,地狱中一定会再诞生一位阎罗,分走垠的重担。”
“就我个人而言,这狱中生涯甚是安逸,倒比在地府当差要闲适多了。”他此刻倚在黑石壁上,姿势果然惬意,“我在地府中已经工作四万六千七百一十五年三十二天又十一个时辰,没有一日停歇。”
这货居然喜欢坐牢。宁小闲叹了口气,有资格被关在神魔狱一层的大能,果然性子一个比一个怪异。“若你不当差了,谁会来接手你的工作?”
“或许是哪个勤勉有加的判官,又或者是天道青睐的幸运儿。”与沃交谈,从来不像和阴九幽对话那么艰难,“地狱已经数万年没换过阎罗了,我也不知天道要如何处置此事。”
她伸指,在栅上轻轻敲了几下。
当、当、当,回声久远。
好半晌,她才沉声道:“有可能是阴九灵么?”
沃屈起膝盖,将手搭在上面:“不排除。”
她微微抿唇:“阴九灵在地府中,位置很特殊么?”
“每一个九世善人,都很特殊。”沃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得笑道,“连续九世为善,不入天人道、不入修罗道,只进人道,并且中间有一世不善不恶都不可。你也明白,喝过迷魂汤之后,无论鬼魂在地狱中有怎样的雄心壮志,投入人间都会一概忘却。以懵懂空白之心投胎,最后却以污垢腐化离世者,比比皆是。”
她就奇怪了:“这个当真作弊不得?”不服!凭什么她就人见人嫌,阴九灵就花见花开,身为蛮王女儿的时候是千年不遇的天才,哪怕投入轮回重新做人,都是九世为善的厉害人物。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哪个逃得过天道的法眼?”沃笑了,显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地府运行了几万年,只出过十一个九世善人。其中三个最后都自愿留在地狱,作了掌殿阎罗。”
“也就是说,她顶替你的空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喽?”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沃点了点头:“你勿庸多虑,地狱道阎罗必然秉公执法,从不循私。”
宁小闲笑得露出一口贝齿:“你说的是阴九灵么?才怪!”盯着他看了许久。也多亏转轮王的修养太好,还能泰然自若,换作别人被她这样穷凶极恶地盯着,怕是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先前秦广王跟我提的交易条件,是撤销对我的通缉令。”
沃好奇道:“你打算接受?”
“为什么不呢?”宁小闲眯眼看他,莞尔道,“只不过嘛,还要再附加点条件才好。”
正在此时,黑石地面上当啷当啷作响,穷奇一路小跑过来:“神君大人找您,有事相商!”
嗯?
她一步跨出神魔狱,长天已经在外头候着她。这人面色肃然,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怎啦?”
“还记得十五宗密会?”
“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北方战线告破以来,北境仙宗长驱直入,南下争抢地盘,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两年。在这段时间内,北境仙宗虽然抢掳了大量的物资和疆域,但是远距离长途作战,人马疲乏,并且由于战线太长,后勤补给困难,最要命的是,由于主体力量南迁,导致北境大后方根基不稳,像岩炭城那样无宗派打理、放任自流的例子屡见不鲜,所以北境已经是匪乱成灾;而对于原本的南部宗派来说,山河破碎、基业被夺,也是饱受劫掠侵占之苦。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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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8章 走丢一个大活人
偏偏从去年雁沙岗大战之后,南部仙宗终于组织起了反抗力量,双方的争斗陷入了胶着状态,换个时髦一点的名词叫“死磕”,眼看离分出胜负还遥遥无期,双方都觉血槽被放空,终于有意愿坐下来聊一聊了。
因此由奉天府牵头,参与了这场旷世大战的十五个大型宗派将在天水城举行密会,共同议和。
之所以是“密会”,乃是因为目前深陷于战局中的南、北仙宗不下数百个,如果都来参会的话,恐怕七嘴八舌,各争利益,比菜市场还热闹,也决无可能争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只有在这场大战中举足轻重的宗派才收到了邀请。
隐流的老巢在大西南,但它与这场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且在东征广成宫的过程中也打下了许多中部的地盘,算是在这里也挣得一份偌大的家业,因此密会也邀请了它入局。
隐流自然是欣然同意,长天特地下令派出帐下大幕僚池行代表隐流前往参会。
那么,问题来了:
“我接到天水城传来的急报,十五宗密会即将开始,然而池行始终没有露面。他本该最晚五天前就已经抵达天水城。”
宁小闲吃了一惊:“没有露面是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长天沉声道,“为此,主会者奉天府特地去翻查了天水城过去半个月来的入城纪录,如果他不是刻意躲进来的话,就是根本没有进城。”
“他做事向来稳妥,不可能玩忽职守。”尤其在战争密会举行这样的重大关头。池行办事,一向很让她放心,“除非出了意外。”
“我已经下令,调附近的隐卫前去彻查。”大活人一个,不可能说丢就丢。
她担忧道:“可要再物色人选,参加密会?”
“暂时不必。”长天冷冷道,“十五宗密会,只走失了隐流的代表。若是暗中有人要对付我们,无论再派出谁,对方也还会下手。”
她轻轻“嗯”了一声:“我这里也有些事儿。”将转轮王沃的原话转述了一遍,又道,“现在我们何去何从?”
长天沉吟。
良久,他才轻轻道:“你已经想好和秦广王所提的条件了?”
“是。”她低声道,“这条件并不苛刻。说起来,真是便宜他了。”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按理说,能将神境大能关入狱中可是无上荣光,神魔狱也能收获大量的神力。可问题在于,沃的身份太特殊了,和其他大能都不同,她收一尊地狱的阎罗在手,并没有什么实质大用,反而可能因为转轮王被关在狱中,导致地府公务堆积,影响了亿万生灵的正常轮回转世。谁知道这笔因果会不会记到她头上来呢?天道还是蛮变|态的。
长天见她小嘴微噘,显然心里也不痛快,不由得微一转头,在她樱唇上偷香一口,才道:“便这样办罢。”她所提的也是个办法,尤其在他好不容易快迫得这小妮子嫁给他的时候,可绝不想再引风波。
宁小闲想了想:“这样说来,我们还得找个和秦广王通话的法子。”阴阳相隔,这里又不是归墟,想和秦广王对话可没那么方便了。
“此事不难,反正我们要去中京,路上顺便就可以办了。另外——”长天抚了抚她的顶发:“想不想也走一趟天水城?”
她的目光顿时亮了,在他脸上“啵啵”亲了两下以作褒奖:“想!”和心上人周游天下,原本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哪有不肯之理?她也明白长天的意思。所谓一力降十会,假设这次密会暗中真有人设计对付隐流,也拿长天这等吨位的神境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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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的飞行速度极快。紧赶慢赶,终在一个飘雪的傍晚抵达落草亭。
落草亭当然不只是个小亭子,而是人口达到了四千人的镇集。
从这里到天水城不足三千里,以白龙的脚程,也只要再小半天的功夫。这时天色昏晚,已到掌灯时分。三人降下云头,在落草亭寻了个最气派干净的酒楼安顿下来。这里的酒楼喜欢将食肆和客店合起来经营,算作赚两份钱,这和中州又不太一样。
等到踏入酒楼,长天不由得皱眉:这里人声鼎沸,入住率竟然达到了七成以上,又有许多食客喝酒划拳,吵吵闹闹。他生来喜静,原本要转头就走的,却让宁小闲一把抓着手臂:“诶,别走呀,我们约定的地点岂非就在这里?”长天哼了一声,显然对这地方不太满意,所以她又道,“再说了,店里越热闹,说明东西越好。”嬉皮笑脸,拽着他硬是落了座。他们好不容易自极北的苦寒之地赶到了这个繁华世间,若不坐下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胃,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长天若真不愿,谁能拖得动他?花想容低头捂嘴偷笑,神君大人枉自威风,偏是拿女主人无计可施。
不过宁小闲至少有一点说对了,这里的东西确是不错。大凡食肆能够生意火爆,不外乎两个理由,要么够便宜,要么够味道。伙计端上来的几个菜品都很见工夫。头盘不过是黄瓜,却用蓑衣刀法来切,这种切法又叫“斩青龙”,即是将整条黄瓜细切,但并不斩断,每一刀都在黄瓜最底部戛然而止,然后油淋糖醋辣。
这种吃法,考的当然是刀工,瓜片切得越薄越是入味。而伙计送上来的这一盘,每一片黄瓜都薄如蝉翼,偏偏底部又未断联,真是连宁小闲都要鼓掌称好。不过这碗黄瓜可不便宜,隆冬腊月里要寻些鲜蔬上桌不容易。想贪这么一口甜脆清爽,至少比吃肉要多掏七、八倍钱银,也只有她这样阔绰的客人吃得起。
现在未脱腊月,仍是吃笋的好季节,这是山里一等一的好货,所以接下来就是一盆腌笃鲜。三四个百叶结、四五片腌咸肉,五六块嫩冬笋,再来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片儿,就炖出一碗汤白汁浓,挑两筷子尝一尝,肉酥笋香,这么浓浓呷一口,肚腹里顿时暖烘烘地,将周身的寒气都驱得不知哪里去了。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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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9章 全家火葬场
她正眯着眼喝汤,梯间走上来一人,青衣小帽,环顾四周即往这里走来。他在长天面前停下,伸出食、中二指在桌上轻轻磕了两下。
长天淡淡道:“坐。”
这人当即落座,只是神色变得越发恭谨了。
这是赶来向他们汇报的隐卫。酒楼上人多眼杂,他不能在这里向两位妖王行大礼,只得用那两下轻磕代替了。
“经过?”长天一向言简意赅。
“是。”这名隐卫即是护送池行前往天水城的妖卫之一,此刻定了定神,快速道,“池大人接到神君大人的命令,即刻点了我等三人启程,赶赴天水城。这一路上都很顺利,连天气都不错,惟到了距离天水城约莫两千里外遭遇暴风雪。考虑到池大人身体情况,我们就近找了个小镇准备过上一夜,等风雪停了再上路。”
池行两年前才入道,修为尚浅,自然不能像这些道行深厚的大妖怪那般毫无顾忌地赶路。隐卫们也是考虑到他体质较弱,抗不住劲风暴雪,才中途找地方歇脚。哪知这么一歇就歇出麻烦了,“我们在那个名为东明渠的小镇住下来,在靠近河畔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我们三个一间,池大人一间。”
宁小闲面色一变,和长天互望一眼:“东明渠?不会这么凑巧罢?”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里,就有东明渠这一站!
“入夜之后风雪更大,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我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响动,赶紧去敲门。这时池大人应道‘无事,窗被吹开而已’。我也就回去继续调息了。可是第二天早晨整束行装,我们再去请池大人出发,敲门就无人应答了。我们推门进去,里面空空如也,风雪吹进来,满屋子打转,屋里早就冰寒。从炭火熄掉的情况来看,窗子差不多是子时打开的,后面可能再没关闭过。”
“找不到他?”
“找不到。”这隐卫声音中满是愧疚,“我们审问了那附近的每一个人,再扩大范围搜索,几乎将整个东明渠都翻个底朝天,也没找见池大人的身影!”
“然后?”隐流妖卫执行任务,向来一丝不苟。再说军中律令森严,他们不敢松懈,所以宁小闲知道这几个隐卫的话不会夸大。
“我们分头打探消息,一晃两天过去。池大人依旧没有露面,我们在镇上也探听到更多消息。”隐卫郑重道,“那时才知道,原来在池大人消失之前,这镇子上已经发生过两起大事!”
妖怪和人类的视角是完全不同的,能让这隐卫也认同是“大事”的,想必非同小可。宁小闲隐约觉得,这回又有好看的了。
“第一件事,即是闻名百里的柳天师大宅几天前突然走火,柳家三百一十五口人全部葬身火场!”
宁小闲怵然动容:“天师柳家!东明渠镇的天师柳家?”望了长天一眼。
每逢大事,她都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所以隐卫知道她的嗓音虽只是微微提高,其实已经显出了十分的震惊来。
“是。”他因此说得加倍仔细,“柳家在东明渠已经安住了三百多年,是远近闻名的天师家族,据镇志记载,这几百年间很出了几个人才,令宗室光耀门楣,因此至今也是人丁兴旺,在当地声望甚隆,甚至可以算是东明渠的富有大户。”
宁小闲知道,三百多人的家族放在其他凡人大氏族而言,根本不够看的,像齐清泉那样的大家族,满门少说两三千人,还不算支系的同姓子弟。不过柳家可是天师世家,要知道这种职业行走阴阳、窥伺天机,又成天与鬼魅邪物打交道,原本就是个减寿又高危的职业,向来子孙凋蔽。很多天师道统早早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就是因为一脉相传,最后无以为继。而像柳家人口过三百,已经是极少见的成功范例了。
结果这么欣欣向荣的一大家子人,最后的结局却是全家火葬场?
“什么原因?”
“镇上凡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事发那一夜,柳家大宅传来异响,有人呼喝,有人惨叫,后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偶有爆炸声,听他们描述,倒像是里面有人施展神通符法。到得子时刚过不久,整个大宅就起火了。”
宁小闲微微皱眉:“没人看清楚怎么回事?”
“没有。”这隐卫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若是一般宅子里杀人劫财走水,左邻右舍还能出来关照下。偏偏那是柳家大宅……我问了附近七、八户人家,个个都说事发当日自家只敢大门紧闭,唯恐天师也摆不平的祸事找到自己头上来。”
的确,在这些平头百姓想来,连天师都应付不来的情况,自己还能有甚办法?干脆闷声保平安好了。宁小闲摇了摇头,却也知道他们的顾虑自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己方查找线索就变得加倍困难。
她望了长天一眼,也烦恼道:“我们原本还要走一趟东明渠的,结果天师柳家居然灭族,这可真是个坏消息。我们的事又该怎办?”
长天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稍安,听完再定。”目光在隐卫面上一扫,后者会意,立即接下去道,“我们检查了柳宅现场。不过那里付之一炬,已经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我们唯一能肯定的,即是这并非偶然事件,而是人为纵火,并且还是极厉害的真火烧灼,因为柳宅的基石和附近的地面都被烧化了,现场几乎只剩下焦炭。”
谁都知道,基石作为建筑的根基深埋于地下,而腊冬时节附近这些城镇是会下雪的。柳家的下人再勤快,也就是将积雪扫到墙根边上而已,久而久之,宅外的积雪至少也是没膝深了,被火一烤可是都融成了水。所以这把大火能将宅里的基石、宅外的地面都烧化,其威力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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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0章 失踪人口
“再者,从住民的回答来看,柳宅大火只持续了不足半个时辰就烧得干干净净。我们实地看过,柳宅这几百年来一直往外扩张,占地少说也有五亩,就算失火,就算风干物燥,要把这么大的宅子烧尽,至少要两天的功夫。”
宁小闲点了点头。确是只有修仙者的真火,才有这么可怕的杀伤力。
“残垣中有多处被翻动过的痕迹,应是镇上居民来过这里,所以现场是被破坏过了。”隐卫可惜道,“除此之外,并未找到有用线索。”
消灭线索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放把火烧尽一切。真火焚烧过后,什么也留不下了。杀人、放火,可见凶手的手段之果决。不过这同样也说明,他想掩盖线索,不为人知。
这就值得推敲了。一个小小的天师家族,有什么值得高阶修仙者动手灭口呢?“柳家人,当真死得一个不剩?”
“那把真火太猛烈,宅子里的人被烧得连尸骨都不见了。我们用了点法子,测定焚场里的土地当中,的确有人类的组织留存。”隐卫也说得很客观,“除此之外,无法定论。”
宁小闲叹了口气:“罢了,你所说的另一件大事呢?”
“东明渠最近有人失踪。从柳宅失火算起,到我启程来拜见二位大人之前,已经有八人无故失踪。那消失方式,与池大人如出一辙!”
包括花想容在内,众人都支起了耳朵:“怎么说?”
“这几人均是外出之后,从此未归,再没人见过他们。”隐卫得宁小闲许可,蘸着酒水在桌面上画了幅草图出来,“我和同伴将收集起来的资料作了归纳,发现他们可能消失的位置都很相近。”
他草草几笔将东明渠地图的大致轮廓画了出来,然后在左上角的流水标记旁边点了一个小点:“即是这里,大岩河畔。”
“失踪人口里面有个齐娘子,据说当天要回门探亲。她的娘家,就在大岩河边上。”
“又有个厨子姓郑,他拿手的是酥皮点心,所以每天正午吃过饭后,都要从河边经过,去城南的酒楼做工。据他老婆所述,他就是上工途中不见了的。”
“还有两人,却是这附近的泼皮地痞,时常欺压商铺小店。他两人失踪很久都无人注意,还是我俩探访出来,才听最后见过他俩的目击者,也就是被他俩敲过一笔竹杠的店家说道,他俩拿着抵充安金的几筐粮物走了,取道方向正是大岩河畔。”
安金即是保护费。这东明渠地方不大,却也像其他城池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这些地痞混子经常以保护为名,向中小商户勒索定期的安金,若不从即骚扰、恐吓之。
花想容插口道:“或者店家受压榨不过,将他俩杀掉灭口,而后借机把这两人推入失踪人口当中?”
隐卫瞥她一眼,见宁小闲并不反对,才答道:“我们对那店家也用了些……手段,确保他说的是真话。”
“刑讯?”严刑拷打,其实往往得不到最真实的情报。
“不,吐真剂。”隐卫低头,“凡人根本无法抵挡这种的药力。”
宁小闲细细端详桌上草图:“所以,这几个人很可能都在大岩河畔消失?”
“是,这是我等的推断。更重要的是——”隐卫一字一句道,“我们下榻的客栈距离大岩河畔不过六十丈,夏季时河两岸杨柳依依,也是这客栈后方一景。因此池大人消失的位置,也在这附近!”
“我们沿着河畔搜索了三天时间,却是一无所获。那地方因为屡屡有人失踪,东明渠本地居民已经不敢靠近大岩河畔了。”在小地方,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尤其这种神秘事件,不过三、五天功夫,大家都识得其中利害了。家里有孩童的,当然更是严加看管,不许溜去河边玩耍。
“以上,即是事件经过。”隐卫肃然,“我等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长天淡淡道:“怠责误事。待找着另外两卫之后,你们三人都要各断一臂,再回中州候审。如果池行已死,你们就追随他而去吧。”隐流一向以严刑酷法闻名,长天也是一贯重赏重罚,像这般严重的失职,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轻易饶恕,这也是隐流所有妖怪都看在眼里的明典正法。
这名隐卫面色苍白,却依旧应了声“是”。长天挥了挥手,他即向两人行礼后退下,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酒楼依旧喧嚣热闹,浑不知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这桌上的人就决定了一头道行深厚的妖怪的命运。
“这两件事都发生在东明渠,又是一前一后,柳宅刚刚失火,镇上就走丢人了,很难不将二者联想在一起呢。”宁小闲抬眼,等待长天的决断:“如何?”
“眼见为实,走一趟罢。”他抬起酒杯,慢慢啜了一口。
她郁郁不乐:“不知池行是否无恙。”那少年头脑灵活,诡思多计,和宁羽一样是很得她器重的左右手。
“他没死。”
这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顿时令她眼睛放光:“咦,你怎知道?”
“他在我神国之中的投影还在。”池行身为隐流麾下幕僚,当然信奉撼天神君,因此其他虔诚的信民一样,在巴蛇神国中自有一席之地。
她当即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能寻到他的具体方位?”上一回他们要寻涂尽,结果长天的神国大门未开,追踪不得。这一回,总可以了罢?
他默默感受片刻,才摇头:“有东西隔绝了我对信仰之力来源的追踪,池行与我之间的联系异常薄弱。”
“不是因为距离太远罢?”
“不是。你功课又没做好。”长天借机责备她一句。宁小闲吐了吐舌头。神境内容的功课,她真有必要学习吗?“只要我的信民还在大千世界,我就能探知他的方位和状况。”这种神人与信民之间的微妙关系,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1851章 婚期
“只要我的信民还在大千世界,我就能探知他的方位和状况。”这种神人与信民之间的微妙关系,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千世界?”宁小闲想了想,“莫不是池行已经不在南赡部洲了,这情况不多见罢?”
“不多见。”他正要回话,附近几桌食客却找到话题聊开了,几人说说笑笑,声音越来越大。
这其实也是近期最热门的话题,除开南赡部洲中部的战乱之外,就是撼天神君终于定下婚期、昭告天下:
他将于今秋十月初一,在中京迎娶名满天下的小妖女宁小闲。
这消息是由隐流和宁远商会在辖下遍及大陆的各驻点、分行、分部同时发布的,内容又十分劲爆,因此只用了月余时间就走到这片大陆最偏远之处,顿成街头巷尾热议的谈资。莫说是修仙者了,就连普通百姓也在津津乐道。
隐流出世已有五年时间,在撼天神君的带领下战功彪炳,过去两年里风头无人能出其右。马上要结婚的这一对儿,一个是功参造化、纵横大陆从无败迹,被尊作战神,一个是为乱天下,将整个南赡部洲都搅成了一锅滚粥的红颜祸水,皆是声名赫赫的主儿。所以隐流这消息一发布出去,用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形容都嫌弱爆,那就像在全大陆各处抛出巨型的爆破蛊,堪称轰动至极。
有人啜了口酒水笑道:“如今南赡部洲中部这么混乱,隐流还打算来分一杯羹啊。”虽说长天将婚礼定在中京而非巴蛇森林,最直接的理由当然是方便四方宾客了。要知道南赡部洲幅员如此辽阔,巴蛇山脉又在大陆最西侧,许多宗派的代表就算是接到消息马上启程,恐怕也要耗上四、五个月才能赶到,并且还是马不停蹄,中间若是再有拖耗、意外,不能如期赶上也不奇怪。而中京的位置就是得天独厚的了,大约位于整个大陆中心偏东位置,在这里举办婚典,当然是方便了四方宾客咸来朝贺。
不过有心人一听这消息就不难推导出更深层次的含义,那就是隐流也不甘寂寞,同样要把手伸向中部地区了。原先偏安于西南一隅,的确远离了全大陆的经济中心和权力格局,所以隐流入世之后,必然就要想办法插足中部,两次大型战事就助它达成了这个目的。
而撼天神君的婚事,更是一大契机,堂堂正正就将隐流的影响力又扩大了几倍。并且隐流原本也算是中京的幕后股东之一,在这里开办婚典也是名正言顺。
几名酒客赞同道:“就冲着撼天神君好响亮的威名,这婚典也是必须去观瞻一番的。”
另有个长髯客嘿嘿两声:“我倒想看看新娘子有多媚人,只手就能扰乱天下,又哄得撼天神君对她死心塌地。”
如此这般,议论纷杂。花想容眉间闪过一丝怒色,抬眼看了看两位主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却见宁小闲面色淡然,似是充耳不闻,只舀了一勺鲜汤,嘟着红唇轻轻吹了两下祛热,才小口喝下,那姿势既文雅又秀气。她的心上人却是金眸微眯,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磕——
“砰”,身侧传来一声重响。
那出言不逊的长髯客突然一个猛虎落地式,脸朝下摔在地上。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热热闹闹的酒楼一时安静下来,无数人都将目光移向了这里。
待旁人将长髯客扶起,这人紧紧捂着嘴,面露痛苦之色。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掌心躺着十几颗带血的牙齿。
他又惊又怒,环顾四周:“谁,谁干的!”说话声音虽大,却是含含糊糊,没几人听得清。人类只有三十二颗牙,他转眼就掉了一大半,莫说讲话漏风,就是吃饭都不利索了。
他是气怒攻心,同伴却清醒得很,刚脱离了呆怔状态即一把捂着他的嘴:“消声,这里有大能!”能不动声色就敲掉长髯客一嘴牙,这里满层的食客还偏偏都没发现人家是如何动手的。这还不是大能吗,他们哪里拼得过?
这亏是吃定了,好在修士的康愈能力也不错,用不着两三个月,牙齿又能长全。所以暗中出手这人只是薄施惩戒,没打算要了长髯客的命。他们若不见好就收,说不定等下就是血溅酒家的下场。当下几人生拖硬拽,将长髯客按回座位。后者这时反应过来,也不吭声了,只顾处理自己嘴上的伤口。
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长天举杯,慢慢啜了一口。
长髯客的言辞里不曾含污带秽,否则就不止是掉一嘴牙这么便宜了。
满楼的客人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于是大家纷纷落座,埋头用饭。过了好一会儿,该说话的说话,该划拳的划拳,这事儿也就被抛在脑后,酒家又重新热闹起来。
伙计给宁小闲端来最后一道菜的时候,楼梯口又走上来四个人。
落在后面两个,都作侍从打扮,但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却是风姿绰约,也如同宁小闲三人进来一般,引得人人瞩目。
那女子一张鹅蛋脸白里透红,看起来吹弹可破,眉如翠羽,一双凤丹眼中秋波流转,小腰又盈盈不足一握,然而酥|胸饱满,臀儿浑圆,配着一袭鹅黄的儒裙,外罩青竹绿绣花禙子,说不尽的体态风|流,莲足轻移间,秀发上一支桃花金步摇巍巍轻颤,粉嫩欲滴,更将她的面庞衬托得明艳诱|人。
这女子好生标志。花想容正这般想着,却见宁小闲也放下羹勺,深深凝视着这个女子。
陪在这女人身侧的玄衣男子身材高大,外面套一件蓝色灵芝纹比甲。其眉目狭长,鼻挺而嘴微厚,有睥睨疏狂之气。
这男子上了楼,目光四下里一扫,即望见长天等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大步走了过来,立在桌前一声长笑:“撼天神君,别来无恙?”
音质琅琅,更重要的是他的声量也不小。“撼天神君”这几个字一报出来,四座的嘈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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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2章 不想见的故人
所有人的视线顺着这男子的眼神,chua地一下集中到长天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郎宗主。”长天缓缓放下茶杯,冲他微一颌首:“托福。”
撼天神君在此!
他这寥寥几字,就是承认了自己身份。周围顿时泛起一阵微小的、压抑的骚动。
他们方才议论了半天的男主角,竟然同在酒家里。难怪长髯客话音刚落就满嘴掉牙,原来是正主儿出手惩戒。
这煞星好大的名头,有些人惊得立刻酒醒,仔细回忆方才自己是否大放厥词,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背上满是冷汗。
这里的桌子很小,只容四人落座,并且花想容又压根儿没有让座的意思——她好歹也是堂堂仙人,虽然是新晋的,但这份属于仙人的傲气却也正在迅速建立中——所以这高大男子几人只能站着和长天说话。
不过他显然毫不介意,微笑道:“神君何往?”
“殊途同归。”
别人听不明白,他却一下就懂了:对方和自己一样,也要参加十五宗密会。只不过这里人多耳杂,话也不能挑明了说。他望见坐在宁小闲身畔的花想容,不由得道:“这位是?”
花想容微一侧头:“我姓花,归属宁大人座下。”
这男子有礼道:“失敬,失敬。”这姑娘面貌娇美,看起来年纪轻轻,身上的道行波动却极深厚,至少也是渡劫前期以上了。这等修为,已经值得他以礼相待。
他知道这是妖怪变化而成,却辨不出是哪一个妖种。他手中的情报,可没写明隐流当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身边那女子一直盯着宁小闲,这时突然道:“听闻隐流走失了一名幕僚,如今可是找到他了?”她的声音也和人一样,娇娇弱弱地,话中满是同情之意,花想容却不知怎地,对她提不起好感。
消息传得真快,这次所谓的密会到底还有没有秘密了?宁小闲也笑了,樱唇微启道:“快了,有劳小阁主挂念。”
这女子,赫然就是天凌阁的小阁主,晏聆雪。
晏聆雪咬唇道:“是谁这样大胆,敢在隐流头上动土?”
宁小闲奇道:“小阁主犀利,怎知池行就是被人掳走的?”
“宁妹妹说笑了,好好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不成……”晏聆雪看着宁小闲,慢慢变了脸色,“慢着,宁妹妹可是以为,你那走丢的幕僚还是我动的手不成?”
“这个嘛——”宁小闲转动手上的杯子,“目前还未可知——”
“还未可知”这四个字的意思微妙得很。晏聆雪在云梦泽中暗算宁小闲,反被她将了一军,若是就事论事来说,两人也算扯平了。不过宁小闲对晏聆雪可是始终不存好感,并且她也明白,自己令晏聆雪永远失去了追求长天的资格,所以这女子对她可不仅仅是心怀厌弃了,用憎恨来形容都嫌太轻。
相比之下,她反倒觉得像金满意那样喜怒形于色的姑娘更可爱些。
宁小闲耸了耸肩:“——说不定,不是你。”目光却往她身边的男子一瞥。
此时此刻能和小阁主比肩而站的,当然是西夜宗的宗主郎青。这是南赡部洲中北部宗派里面涌现出来的新贵,只用了区区两年不到的时间,西夜就从三千人小宗一跃而成现在的豪门大派,坐拥四万门徒,不可谓不出挑。
郎青好美|色,天凌阁要钱财也要靠山。在沉夏的婚典上,她就见到这两人走得很近,既是郎有情来妾有意,双方背后又有互惠合作的利益,那么时隔一个多月再见到这二人出双入对,似乎也不奇怪。
晏聆雪被她气得绞紧手中帕子的时候,郎青脸上的笑容终于也有些挂不住了。难怪晏聆雪每次提起宁小闲,哪怕强自遮掩,眉目间都忍不住有恨意流露,实在是这妖女的一张嘴儿实在太毒。
郎青正色道:“无论贵派幕僚是如何消失,都与我等无关。”她如此说话,撼天神君都没有作声,显然宁小闲所述就是他心中所想。那么这桩麻烦却是需要第一时间澄清的。
他和隐流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愿无故树此强敌。他也看出了宁小闲眼神的怀疑之意。若从时局来说,南赡部洲中部的混乱持续已久,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多数宗派,都巴不得它能尽快结束。可是反过来说,从某些人的立场来说,或许他们希望战争能够继续下去,不要停止。
这一类人,就是西夜这样的战争得益者。他们从这场战争中获得的利益太丰厚,自然也希望能够继续得益。因此若说谁最有动机试图阻挠十五宗密会的话,当前这一位就是了。
作为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隐流的代表若不能及时与会,十五宗密会的举办就要延期。
这种会议的举办,可不是互相通联几声,约个会、见个面那么简单。那么,西夜就又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以便继续扩大自己的战果。
从这个角度来说,西夜倒是很合适的作案嫌疑人。郎青也是一宗之主,瞬间就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个透彻,这才作出严正的声明来。
宁小闲又笑了:“你确定?”这一回,却是看了晏聆雪一眼。
晏聆雪睁圆了眼,心中大骂不止:这女人依旧恶毒至此,就用了这么两句话、两个眼神,就来挑拨她和郎青的关系了。郎青要与她交往,自然要翻查她从前的事迹,也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宁小闲的过节。
郎青当然知道女人的仇恨也是可以恨屋及乌的,晏聆雪恨宁小闲入骨,就有可能连带着也恨上了隐流。所以这一次隐流的幕僚失踪,他就算能保证不是西夜所为,难道也可以保证天凌阁没干这一票吗?毕竟晏聆雪和他只是走得近而已,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还没进他家门,他对晏聆雪可没有什么约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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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3章 焖烧(双倍开启求月票)
他见晏聆雪将红唇都咬得发白,笑了笑,轻轻按住她纤细的腕骨,一边对宁小闲道:“宁姑娘,好厉害。不过此事与我、与聆雪都无关,待得水落石出,两位就知道怪错人了。”这正是攫取佳人芳心的好机会。
果然晏聆雪秀眉舒展开来,对他展颜一笑。
这家伙真是个泡妞的高手。宁小闲暗暗撇了撇嘴,就听长天淡淡道:“最好是如此。”
否则呢?
他只说了这么五个字,就住口不语。不过话外的威胁之意,任谁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郎青也不为意,坦然地耸了耸肩:“必是如此。”话锋一转道,“这等小事,未料到能劳动两位亲来。我若是神君,成婚之前可就守着美人,哪里也不去了。”
他这话里调侃意味甚浓,却也是示好之举。果然长天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和缓了冰冷的神情,显然对于自己的婚礼也甚是期待。
晏聆雪看着他,不知要花多大力气才能保持面上的淡然。酒家昏黄的灯光将他有若雕塑的面容映得更加立体,眼前这黑衣郎君,她从第一次相见就不可自拔地疯狂爱恋,哪怕坐在市井之中,他依旧俊美冷漠得有如神祇,一尘不染的黑袍上似有极淡极淡的光晕,将他和这整个凡尘隔开,永远遗世而独立。
从她站立的这个角度,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浓密而微卷,每一次那双金眸开合之间,她都觉得自己心口被软软地刷过,先是再相见的喜悦,随后是无力回天的苦涩和痛苦。
可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了。
曾经她是那么渴盼他的青睐,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一个微笑……
她目光微转,就望见了宁小闲。这妖女正冲着她笑,笑得意味深长,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
这真是她的克星,如果没有宁小闲……她是不是就可以心满意足地陪在心上人左右了?晏聆雪闭了闭眼,将这些烦扰的思绪都赶出了自己脑海。
正好这时伙计将最后一道、也是酒店的招牌菜端上桌,郎青也就借机道:“那便不叨扰三位用餐了。”
前后左右的桌子都满坐,一个空位都没有,宁小闲也不矫情说什么“请坐”了,微笑道:“请便,来日再会。”横竖过两天还会在天水城的十五宗密会上再见面的。
郎青柔声对身边人道:“聆雪,走罢。”他知道晏聆雪不喜宁小闲,估计在这也吃不下饭。他还是换个地方换殷勤的好。
晏聆雪垂首,低低“嗯”了一下,声音柔美而顺从。郎青只要一低头,恰好能看见她雪白而优美的脖颈。他一向对美人甚是疼惜,见着她这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怜意大起,扶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两人走出去十步左右,就听到身后传来宁小闲清泠泠的声音:“这鸡真是焖烧得太过了。”
话里听起来另外有话。晏聆雪只觉一股怒火从肚腹间蹿起,柳眉竖起,忍不住回头怒视而去,却见宁小闲将盘中食物的外包打开,一股子热气蒸腾而出,带出来浓浓酱香。
她对着这东西轻轻吁气,晏聆雪倏地回身,宁小闲一抬眼也望见了,先是微愕,而后嫣然一笑:“这烧窑鸡的火候略过了些,不过闻起来仍是美味,二位想不想尝尝?”
烧窑……鸡?晏聆雪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只见最后送上桌的这道菜,却是用草莎纸紧紧包住的烧窑鸡,纸外还落着些黄泥。这是店家特意不清除的,以示这是真正土窑里烧制出来的美味。
这是选用落草亭本地的嫩仔鸡,将调料抹匀在外皮,再在鸡腹内塞入香料,而后包以草莎纸,以黄泥封裹,再入土窑烧制。并且也不用明火烤,而是窑炉烧足了火候之后,将炭火都扒拉出来,用余热将鸡肉焖烧而熟。待得上桌,先要敲破外壳的黄泥,撕开草莎纸,就能领略到肉香扑鼻的快活。
所以宁小闲说“焖烧”,真是半点错也没有。
晏聆雪发作不得,木然摇了摇头,转身迈步前行。
先前宁小闲冲着她笑,这厢郎青却顺势盯了宁小闲几眼。撼天神君在侧,这头神兽的醋劲儿据说很大,他的目光不敢在她身上久驻,但他喜欢美人,自有一套识美相骨的方法,这一下细看就发现她的面貌虽然是清秀婉丽,与晏聆雪的美艳不同,然而种种细部特征却极精致,因此越看越有味道。
比如她檀口的唇珠就生得极好,因此虽然这张小嘴儿精致小巧,却依旧是立体丰润,令男子想一亲芳泽。
再比如她今日梳起凌虚髻,秀发都挽在脑后,就露出额上的“美人尖”。这一个尖儿极小极小,不仔细看甚至瞧不分明,可偏偏就因为有它的存在,不仅显得两鬓对称,更将脸部衬如桃形,添色三分。
她嘴角扬起,于是双眼下方就有浅浅卧蚕,令这对儿杏眸无时不刻都含着一汪笑意。她的眼神虽然明亮,可是眼角微微挑起,因此顾盼之间就有浅浅妩媚流转,虽不是张扬的妖冶,却始终撩得人心痒痒,就盼着她瞟过来,再多看自己一眼。
这些旁人鲜少考究的细节,才构出了一个光华内敛的美人。何况,他也第一眼就辨出了她的砾中金体质。那是枕榻之间的真正尤|物,是需要男人捧在掌心,小心温宠的。眼见她面色娇妍、容颜焕发,玉也似的肌肤都笼着一层宝光,当真用“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才能形容,显然撼天神君将她调养得很好。
郎青面上带笑,暗底下却悄悄叹了口气:
晏聆雪输给了她,那是半点儿也不冤的。
晏聆雪迈步前行,目不斜视,可惜毕竟有修为在身,她压根儿不想听见的动静还是自后头传了过来:
“张嘴。”这是宁小闲的声音。
“如何?”这还是宁小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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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4章 满城皆空
“不如你做的。”这回是长天的声音了,一惯的醇厚低沉,却带上了三分宠溺。
那是她永远也享受不到的待遇,晏聆雪口中苦涩,步伐不觉更快了,迅速拾梯而下。
郎青紧随在她畔,待得走到街道转角时才执起佳人素手,轻声道:“何苦来着?”他火眼金晴,这女子就算再多方掩饰,也仍被他一眼看透。
晏聆雪一僵,泪珠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
郎青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手掌轻轻拍着她纤弱的后背,温声道:“但哭无妨。”话音刚落,颈上即感觉到有水珠落下,一片湿濡。
晏聆雪香肩抽动,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慢慢止住了眼泪,颤声道:“见笑了。我不过,我不过是……”
郎青微笑道:“我都明白。”
晏聆雪咬着唇,好一会儿终忍不住道:“我想到她永远都那般得意,心里就难受得很。”最后几下恩爱,必定是秀给她看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可是撼天神君,他根本毫不在意。那妖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从不拒绝。
“那可未必。”郎青缓缓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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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行睁开眼时,头脑还有几分昏重,仿佛自己已经沉睡了很久。
他的第二种感觉,就是冷。
四肢有寒气一阵阵侵来,手心和脚底却没什么感觉——冻的。
事实上,他是被冻醒的。他呵出一口白气,努力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卧房里。这里的摆设十分陈旧了,炕上的棉被显然是扯了不同花色的布来做的,上头的两个破孔可以容手指穿过,一翻动就落絮。四角桌包边的漆都掉了,露出里面的白木底子。风在户外呼啸而过还嫌不够,一边呜呜叫着,一边从窗户上拳头大的破洞里钻进来。
他猜,这是房间里为什么冷得要命的原因。当然,屋角的炭盆子只剩半盆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他在两年前还是不能修炼的凡人一个,只是得了宁小闲的玉膏,才有机会踏上仙途,所以严格说起来,他的道行太浅,法力依旧微薄,做不到大修士那样寒暑不侵,这时就觉得冷不可遏。还好隐流对于幕僚一向大方,当下他吞了颗君明丹,丸药才到腹里,有一股热气蒸腾上来,他借机运行灵力,又快速揉搓四肢,这才感觉到被冻僵的地方传出刺痛感,并且越来越强烈,于是不惊反喜——这是好事,说明四肢还有知觉。
待得身体机能恢复正常,他才开始考虑下一个问题:自己在哪儿?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他自接了神君大人的命令就带着几名隐卫,启程前往天水城了,中间只停留了寥寥几站。唔,上一站好像是在一个名为容桂头的城市打尖,之后继续往北走,似乎经过了一个名为东明渠的小镇……
是了,东明渠离他们的目的地天水城还有七百里之遥,以他目前的修为根本无法一口气兼程赶到,因此听从随行隐卫的建议,在东明渠歇脚,准备休整过后再出发来着。怎么自己忽然就在这陌生房间里醒来了?
他提起灵力,做好了应敌的准备,这才伸手去推门。
“吱呀”,门板应声而开。他发现外头就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多数人家门窗紧闭,只在门外挂着大红灯笼。他顺路走出去,路过七家门口,也就路过了七盏大红灯笼。
现在似是深夜,冷风一吹,灯笼就在风中轻轻摇晃。
窄巷走到头,就是长长的主街了。
这条街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道路说不上宽也算不得窄,路面铺着白灰石,并且也像其他城市的街道那样,因为经年累月的车水马龙,多处地面都凹陷下去,也有石板脱落;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卖帛布的、卖首饰的、卖米面粮食的、卖日用杂货的,琳琅满目。
可是池行站在这里只张望了几下,就觉出了无比的诡异,原因很简单:
这十里长街上,居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莫说街上了,放眼看去,就连店里,也没有半个会动的、活的生物。
这情景就好像池行盯着的是一幅绘满了街景的油画,并且画中的人物全被额外抹去了一般。
原本该是何街喧嚣热闹的街头,却因为少了人这个最关键的元素,而变得出奇地寂静。甚至池行走过的几家包子铺,店家上方还冒出袅袅烟气,显然后厨兀自忙碌,可是走进去一看,依旧空空如也,只有蒸好的食物静静摆在屉上。
站在街头回望来路,静寂无声,只有一个又一个大红灯笼悬在檐下,往远了看像是排作长长的队列,在夜风的吹拂下晃悠招摇,火芯子吞吞吐吐,也将整条长街照得明暗不定。
人呢,这城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并且他还有一种预感,不仅是这十里长街,恐怕这整个城市都放空了。他走出来这么久,莫说人声,就连半响犬吠都听不见,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
作为宁小闲最器重的幕僚之一,池行的观察力自然也很敏锐,只站了一会儿,就觉出异常: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这街道又是寂静无人,按理说路面上至少该摞起一尺厚的积雪吧?可是现在仔细看去,街道上的雪都被扫到两边,铺地的白灰石粗糙的表面纹理,就算在月光下依旧可见。
看来,不久前还有人扫雪呢。他沿着街道前行,感受到的是偌大空城透露出来的满满恶意,不敢松懈,只提起了全副精力。
不过走出百丈不到,他就看到一块招牌,目光顿时一凝。
这是街边商铺的漆金招牌,上面除了“富祥宝阁”这四个大字以外,底下还附了一行小字:
东明渠铺。
招牌上写得很清楚了,这是一家名为富祥宝阁的宝玩店开在本地的分店。不过真正吸引池行的,当然是“东明渠”三个字。
这里居然还是东明渠!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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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5章 奇诡之地(加更)
他的确在傍晚时分赶到这里,可是从高空俯视东明渠,满城熙攘,地面上来来往往地全是人,正是一个县城具备的风貌。怎地才过了仅仅几个时辰,这就变作了一座空城。城民都去了哪里?
更重要的是,和他同行的隐卫,又去了哪里?
池行环顾四周,也觉得己身再暴露在这般空旷之处,实在有些危险了,于是沿着主街一路小跑,想找个合适的容身之所。人类选择栖身之地的基本标准,一般是两个:能遮风挡雪、能升火取暖。
主街两边都是铺面,没有寻常宅院,所以他走了小半条街才找到符合条件的地方:一家名为杏春园的酒楼。
这家酒楼有三层,足足占了八个铺面,门脸儿铮亮,也像是新刷过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自己早年也曾流落市井打过小工,知道这种大酒楼后厨因为要吊汤的缘故,总有一口灶台从不熄火。
而最最重要的是,这家酒楼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他离了十余丈远,兀自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弱动静,像是有人走动,又像有人窃窃私语。无论如何,那都是活动的物体才能制造出来的声响。
这里面,至少有会自行移动的东西!
在这样连鬼影也没一个的城市里,突然听见了声音,正常人都会想要一探究竟。池行也不例外,定了定神就迈步走过去,只不过浑身劲道都已经提起,手里也按着法器,若遇敌袭,第一时间就能反击。
而后,他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
在空旷的街道上,这敲门声就算再轻,也是远远地传了出去。
门另一侧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池行微提音量:“有人么?”
门另一侧继续安静。
池行没等多久就冷冷道:“你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这酒楼的门面装潢得再豪华,也不过是道木板,他随手就能劈烂。
好一会儿,门内才响起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你、你是什么?”
池行皱起了眉。一般人询问对方,都说“你是谁”,少了个“谁”字,意义立刻大不同了,听起来也别扭得很。“我误入此处,并无歹意,只想探个究竟。”
门内那声音道:“你后退几步。”
池行耐着性子依言后退。过了几息,里面才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一听就知道走来的是凡人。随后门上的小洞被拉开,有一双眼睛向外望出,视线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转儿,似是如释重负。随后,池行就听到这人道:“不是他!”
随后,酒楼大门就被拉开了。
等他跨进正大门,又是微微一愣:倒不是这门背后的物事太恐怖,反倒是太寻常了。
他这么一走进来,顿时就有一女三男,四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盯着他。这四人当中,年龄最大的是看起来六旬开外的老翁,年龄最小的则是年过三旬的妇人,另外两名男子不是矮小就是瘦弱,怎么看攻击力都属于弱爆的类型,并且在这里也不知呆了几天,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精神萎顿。
池行一眼望去便知,这四个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就和城市里的街坊邻居看起来没甚两样。
偌大的东明渠城,为什么只剩下这么四个凡人?
再一低头,他就发现门口和几个窗户底下,都撒了一溜儿白色粉末。
等他跨过大门走进来,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时,那四人面上的神色是明显松了一口气。池行不由得疑道:“地上是什么?”
“盐巴。”妇人小声道,“据说能克制怪物。”
“这里有怪物?”池行挑了挑眉,“就我所知,盐巴能对付的只有僵尸。”
“这个……”四人面面相觑,矮个子道,“我早说了,盐巴没用!”
老翁冷笑:“我们要洒,你也没反对。再说,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僵尸?我看着挺像的。”
瘦小男子摇头:“不是僵尸,它像人一样跑路。僵尸的关节岂非都是硬的么,只能跳着走?”
耳听这几人居然争论起来,池行忍不住打断道:“这是怎么回事?城里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那四人虽不能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修仙者,然而池行在隐流军中久驻,早就养出气度。他这么一问,自然有上位者的威严。这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妇人首先开了口,声音里充满不安:“我等也不知晓。好好行在道上,再一睁眼,平白无故就到了这里。”
池行眉头一皱:“你们也是无故掉入这里?”
四人纷纷点头称是。池行问了他们住址,原来都是东明渠人,并且这几人都是一条胡同里的街坊,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料到居然也同样被送进来了这里。
原来,他们也是外来者。“你们进来时,这儿也是空城?”
四人再度点头。
池行在这酒楼里四下走动。既然想在此落脚,就要先做好一番侦察工作,这里没有隐卫可以倚仗,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酒楼里并没甚异常,倒是干净得过分,另外厨房里倒是热气腾腾地,有几屉白面包子已经蒸得又暄又软,在竹屉里摆得满满当当,令人垂涎欲滴。池行进到这座空城来也有小半天了,又在寒夜中走过了半条街,他修为还未到辟谷阶段,此时腹中也有些饥饿,顺手取了个包子,掰开来一看。
这包子一个就有巴掌大,里面是饱满的菜肉馅,软面一打开就有浓香随着热气腾腾而起。他掂了掂这包子,对其余四人道:“你们吃得完这么多?”这里的圆蒸屉每个都能装下三十个包子,上下一共五屉,那可是一百五十多只大肉包子。这四个人好生奢侈,身处这样诡奇的环境中,居然还有心情蒸包子,并且一蒸就是五屉?
矮个儿双手连摇:“不不,我们进来时,它们就已经这样了。”
池行一怔:“这是何意?”
老翁咳出嗓子一口浓痰:“我们到来时,这厨房里就是这般模样。”
池行不确定道:“你是说,这灶台的火始终未熄,包子也始终在屉上蒸着……一直到现在?”
四人点头的动作,整齐划一。
这地方果然古怪,包子反复蒸来蒸去,居然看起来还是火候刚刚好的样子,并且这灶台里也不用添炭么?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在这不断飘雪的城池里,主街的地面岂非也始终没有积雪么?
这两者之间,可是有甚关联?这包子既有古怪,他也不会吃了,随手将它丢了,走出后厨,一边思索道:“你们何时掉进来的?”
老翁沉声道:“我是十三天前进来。”
矮个男子:“十一天前。”
瘦子:“我在这里十四天了。”
轮到妇人,她低声道:“我在这里已经十五日。”
“都未找到出路?”是他的错觉么,他怎觉得这四人当中有一份奇怪的默契,似是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队。不过在这等古怪陌生的地方,人倒是最容易抱团不假。
等等,陌生?
他疑道:“这里当真是东明渠?”
老翁苦笑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池行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不祥:“何解?”
“这里的店铺招牌上面虽然也写着东明渠,可是街道、房屋和整个城池的布局,与我们记忆里的东明渠可是基本都不同。要说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那就是外头这条主街桐油街,长度也是一千多丈,东边路头躺着块黑沉沉的卧牛石,这是桐油街的镇街石,只这么个东西和我们生活的东明渠一致。”
那矮个子也叹气道:“我来到这鬼地方以后,也去找自己的住所。唉,那方位上只有一栋烂草屋,连胡同儿都没有,更别提我家的房子。”
妇人小声嘀咕一句:“别提‘鬼’字了,碜人得紧。”
他们都是街坊,既然自己门口的胡同不见了,那么所有人的家自然也都不见了,所以其他三人都是满面黯然,瘦小男子唉声道:“不知怎样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
“这地方没有出口?”
老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面上有犹疑之色。
池行沉声道:“只管道来。”
老翁这才低声道:“从这里能看到,镇子东边隐约有条水渠的模样。可是在咱们真正的镇上,那地方早被买下来填平了,开辟作农庄。”他吸了口气,“据老辈相传,这个镇子之所以叫东明渠,就是因为原本朴水河道淤塞,河水走不到这里来,所以人们才开挖了深渠,以利于灌溉和饮用。”
“镇东边那条水渠就是曾经的东明渠?”
“也许吧。”老翁苦笑道,“可那要是真的,这里就应该是两百多年前的东明渠了。”
既然有此怀疑,为何不去探路,反而在这里坐困多日?妇人也看出池行眼中的怀疑,轻声道:“我们不是不想,而是、而是不敢去探路。小哥,这地方诡异得很。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也被带进来了,他们当中年富力强的就去打探过这个城池,也包括了外面的东明渠。可是,可是都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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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854章 不对劲
她涩声道:“这地方,像是个死地。”
“怎可能。”池行一口否定,“能进就能出。就算是个严密的阵法,找到了阵眼也可破除;就连真正的王陵,也不敢布作死局,天底下哪有真正的死地?”就连号称可以关押神境的神魔狱,也有承载的限度,当初宁小闲捉拿巴蛇入狱的时候,若无缚龙索参战,巴蛇真身早就破狱而出了。只不过这些人,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而已。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妇人低声道,“我们只知道,被困在这个地方,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去,最后只剩下我们了。”
联想起这群人在门下放盐,池行皱眉:“这里还有别的危险?”
“有的。”瘦小男子道,“这里有吃人的怪物。”说到最后几字,声音小了下去,似是怕被听见。
“哦,你怎么知道?”池行却是明白,南赡部洲上妖异横行,但说到鬼僵之物,其实并不多见。天行有常,多数魂魄在肉身死亡后都得下阴曹地府报到,其中只有极少数会因为意外原因而停滞在人间。各地众说纷芸的鬼怪作祟,其实最后多半查明是活人借鬼名所为。
“我们亲眼所见。”老翁接过话头,“我进来的头一天,就在城里见到怪物吃人。它伏在那人身上,把他的喉管都咬破了,还没咽气呢,就将人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咬下来吃。”他咽了口唾沫,“我还认得出,被它吃掉的,是住在我们街尾的刘五。”
瘦小男子和妇人一齐点头:“对,我们都见过它吃人。”
“它长什么样子?”
“这怪物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大概这么高。”老翁伸手在自己肩膀边比了一比。
“怎不说重点?”妇人横了他一眼,“要我说,这怪物长得和镇上柳家的小子一模一样,没准儿就是他。”
“柳家的小子?”
“就是我们镇上的天师柳家。这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天师家族了,不过十几天前遭了大火,全家几百口人都死绝了。那怪物的面貌,就和柳家最小的孩子柳青岩完全一致呢!”
瘦子打断她道:“不是最小,十几天前柳家不是刚刚生了个女儿出来……”
“那又怎样,生出来也是被火烧死了。”妇人不耐烦道,“现在在这奇怪的城池里作祟的,就是柳青岩!要我说,天师们都是神神叨叨的家伙,或许他反而被鬼上身了呢?我听说柳家宅子里镇压了许多鬼怪,说不定是那里面逃出来的。”
她这观点似是为大家接受,因为其他人都不作声了。
池行想了想道:“你们的对策是?”
“它杀了三人,那时我们又已经探明这城市是个死地,无处可逃,所以大家凑在一起都说,必须将这怪物杀了,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瘦弱男子道:“我们人最多的时候,两三人一组,分批到全城去搜寻,好几次险些儿逮住它了。可这东西狡猾得很,每每都能溜之大吉。”他不安地望了外面一眼,“大概是我们的行动惹怒了它,这怪物专拣我们落单的同伴下手,几天下来,只剩我们四个了。”
另一人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不方便,也没甚胆子出去察看,窝在这里,它反而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他们这样的?池行望了四人一眼,也明白妇人的意思。这四人集合起来,简直就是老弱病残的代言。弱者进入这么一个陌生而奇诡之地,第一反应不是去捕杀怪物,而是抱团躲避灾害,也是情有可原。
池行沉吟稍顷:“死掉的人,全是怪物所杀?”这不合理。剩下的为什么全是老弱?从他们所述推断,这吃人的怪物也有些灵智,至少懂得各个击破。柿子该挑软的捏,就连肉食动物都知道老弱病残的猎物最容易捕杀,为什么这里的怪物反而先挑精壮有力的下手,却放过了这几个人?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众人连连应是,矮个子男子应道,“至少我们看到的都是。”
他们的点头毫不犹豫,但是池行发现,矮个男子的眼皮忽然多眨了两下。
这是不安的表现。
他早在军中练就察颜观色的本事,此刻分明地知道,这人在撒谎。人类口不对心时,哪怕面无表情,生|理上也经常有不协调的反应,比如心跳过快或杂乱、手心出汗、体味加重、瞳孔抖动。而不自觉地眨眼,也是很多人撒谎时无法自控的表现。他甚至还从这几人身上嗅出了一点紧张的气味,甚至那老翁还忍不住吞咽一下口水。
他们在害怕什么?
或者说,他们的身体正处于兴奋状态,为什么?
如果这矮个子确实撒谎,那么其他人的死因就有问题。这个时候,他鼻中也嗅到了一缕异味。
那是血的气味,虽然很淡很淡,却真实存在,似是从这几人身上飘出来的。可惜他道行太浅,若是像军中其他大妖,只消闻得一点气息,就能将它分析至最透彻。
他心头闪过一连串疑虑,却听这几人问他:“小哥哪里人?看起来面生得很,不似东明渠本地的。”
“路过。”他皱着眉,似乎脑海中有灵光闪过,可是被这几人一打岔,死活也想不起来了。
妇人细声细气:“可还有同伴?”
不对劲儿的感觉越发明显了,池行心不在焉:“有,只是自我进来就不见他们,不知道这几个家伙下落。”
妇人似是喜道:“不是我们坏心,你的同伴要是也进来的话,我们正是人多力量大……那么,到底你的伙伴有几人呢?”
池行微微抬头,忽然道:“齐娘子似是很关心我的伙伴人数?”方才通报家门的时候,这妇人已经介绍自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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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7章 鬼?(含加更)
齐娘子笑道:“小哥儿一来就盘问我们,倒不许我们问你了?”这话虽然尽量说得俏皮,可是池行呆在宁小闲麾下已久,那位女主人何等古灵精怪,作出来的表情决不会这样皮笑肉不笑,所以齐娘子这副表情瞧在池行眼里,实在违和得很,不过他也不动声色,站起来往后院踱了过去。
酒楼后方,一般都会包下大块空地,建仓房堆放杂物,又供骡马歇息,也宰些鸡羊。现在后头黑天暗地的,池行正要去推后院的大门,老翁突然道:“小哥儿可有甚打算,和我们留在这里,还是去寻出路?”
池行转身望着他:“你不是说,这里是死地?”
“我只说,我们没找到出口,可要看看镇东的水渠?先前几个同伴提过,如果这镇子里还有出路,只可能在那个方位了,可惜他们都没活到这个时候……”
池行点了点头:“有理——在哪里可以观望?”
他转身走回来,老翁似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赶紧道:“爬上三楼,眺望东边就能见着了。”伸手一指大堂边上的楼梯,“从这里上去。”
这座酒店装饰得甚是豪华,虽然只有三层,高度却抵得上旁人的五层小楼了。附近再没建筑比它更高,果然是取景最好的地方。池行当初之所以选中这里,也是因为它附近没有遮挡,视野最佳,从上面可以俯瞰四周、收集情报。
池行点了点头,抬腿就往楼梯走去。
在他身后,这四人互相打了个眼色,慢慢跟上,也要拾阶而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堂外突有声响传来——
“喀喇。”
这声响原本轻微,可是放在寂静有如坟场的酒楼,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池行的脚步,当即为之一顿:“什么声音?”
老翁笑道:“大概是……风刮着什么杂物了吧?小哥你也知道,这天气忒不好了。”
他笑得咧开了嘴,甚至还有一点点殷勤。池行却盯着他,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才举步,朝着楼梯口走去,只不过这回速度放慢了些,脚步抬放之间,也有些迟缓,似在等待——
果然,过不出几息功夫,在他踱到楼梯口时,门外又响起了“喀哒”一声。
这下大家都听明白了,除了呼呼风声之外,那应该是小石子儿落在台阶上的声音。杏春园酒楼大门口的地面经过整修,铺了三阶的汉白玉石阶,看着的确气派。只不过这城里要是没有第六个人在,这石头又怎会无缘无故飞来掉在石阶上?
妇人胆子最小,这时细细叫了一声,往池行身后便躲。
但在与此同时,其他三人也动了手。老翁和矮子双臂大张,一左一右扑了上来,显是打算死死拖住他。而最后一个瘦小男子欺身而上,手上捏着两缕寒芒,蓦地戳向池行双目。
谁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手里居然攥着两枚长不过一寸的绣花针。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幽幽的银光。
这几个人配合无间,做出来这些动作也是又默契又娴熟,看出来至少实践过多次。若是池行被左右两人拖住,文弱男子就会用银针刺瞎他的双眼。
不得不说,这些人算计得甚是巧妙。他们看起来不是老就是弱,毫无威胁的模样,谁对他们也提不起警惕——事实上,单凭自己的话,他们的确没有杀伤旁人的能力。可是几个人聚在一起,效果可就不一样了。而且这几人下手也忒狠毒,池行看着身强体健,他们的确对付不了,可是一旦被绣针刺瞎了双眼,目不能视物,那么池行也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他们宰割了。
可惜的是,他们打的算盘虽好,池行却不配合。那老翁和矮子刚扑到池行身边,手指才沾到他的衣裳,少年周身就有一层淡淡青光泛起,不仅隔绝了他们的不怀好意,也毫不客气地将他们一下震了出去!
正面冲来的那个文弱男子只觉手中一滑,两枚银针已经被对方劈手夺了去。下一秒,他的双目突然一凉,随后就是剧痛来袭,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一下击倒在地,令他不停放声惨呼:“我的眼、我的眼睛!”
却是池行恨他歹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自己也不是善男信女,这时正要朝着地上跌着的三人挨个儿补刀,门外又传来了小石子儿掉落的动静,并且是接连两下。
场中唯一站的凡人即是那妇人,此时面色苍白,喃喃低语:“那怪物来了,那怪物来了!先前它吃人,也是这动静,它喜欢丢这石子儿!”
看她面无人色,倒不似作伪。也就是说,这城里真有吃人的怪物?池行皱了皱眉,倘真如此,这些人倒不急着杀了。
他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手,也不管地上暂时还爬不起来那四人,大步迈过门槛。他接下来有两步可走:要么去寻出口,要么杀掉怪物——假如这个古怪地方真有怪物的话,或许那就是逃出生天的关键了。
路过后厨时,他无意中看了一眼,不由得怔住:
那几张竹屉上,依旧是满满当当的白面包子,不曾多一个,也不曾少一个。
可他分明记得,方才自己是拿出来一个了,那个屉笼也相对地应该只剩下二十九只才对。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空城中的异状太多了,他如今倒是见怪不怪,只摇了摇头,先将此事放过一边,随后走入主街,并且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地上那瘦子的痛苦呻|吟还在继续,矮子爬起来,恨恨道:“被这小子跑了!下次等人进来,又不知要到何时。”
齐娘子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的冷笑:“你疯了么,为什么袭击他?你不想出去了么,让他代我们去杀那怪物不好吗?”
矮子咬牙道:“前面那么多人都杀不了那怪物,他能顶什么用?与其让他给怪物送菜,还不如便宜了我们,这叫死得其所!”
老翁沉声道:“这人很有些本事,我们奈何他不得,说不定他真能将那怪物杀掉。”
“那他手脚可得快些。”矮子有些泄气:“四天没吃东西了,也不知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老翁半天不说话,这时突然道:“谁说我们没东西吃?”目光在两丈开外的瘦弱男子身上一转,昏花的老眼中终于露出了狼也似的凶狠。幸好后者正痛得辗转呼号,根本未听见他在说什么。
另外两人却都听在耳里,也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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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行从酒楼里出来,站在街心上左右顾盼,都未见到活人的影子。
难道真像那四人所说,这城里还有吃人的东西?
池行沿着街道缓缓走了一小会儿,前方的路面上又传来脚步声。
又轻又快,但的确像是人类的脚步声,并且这人还甚是敏捷。
他本就全神贯注,这一下听声辨位,立刻判断出音源就在前方。
他立刻跟上。
如此反复了三次,他还是没能追上那人。对方像是对这里地形熟悉已极,不断地转换方向和地点。
又一次,左前方的巷子里传来声响。
他捏紧手中法器,并不闪身进去,反而如狸猫般轻轻跃上墙头,往前走了十来步,果然看到两条巷子的交汇处蜷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雪夜没有月光,这巷子里原本就暗沉,拐角更是漆黑一片,若非池行留意,险些漏过这个角落。
许是巷外太久没有动静,这个黑影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走出容身之所,向着外面探头探脑。
他很矮小,比酒楼里的矮子还要小上一号,身形也偏瘦弱,最重要的是——
这也是个凡人。
可是池行记得酒楼里的人对怪物的描述:十二三岁年纪的少年,岂非就是这样的体型?
判断出这一点,他猫下腰,悄悄落到这人身后。哪知这个影子异常机敏,池行正要出手,对方顿有所觉,猫儿一般向前蹿出去。
池行手里早捏着诀,这时往地上一指:“起!”
按理说,他这式出去,地面就应该立即鼓起一个土包,拌住黑影的脚步才对。不过奇怪的是,这一声清喝之后,地面平坦依旧,什么异常也没有。
这一式,失灵了。
没来得及等他细想,只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那黑影已经冲出去七、八丈,速度快得超越人类。
酒楼那几人倒有一点没说错,这东西的确又灵巧、又油滑。
不过池行以这等修为跟随隐流大军,自然要有些凭仗的,这时手上青光一闪:“缚。”
这黑影只蹿出去十二丈左右,就被这道青光追上,缠了个结结实实。这时才看出,青光乃是一套指头粗细的绳索,池行走过去,踩在他身上道:“捆仙索的滋味,不错吧?”
这人动弹不得,急急道:“你找错对象了。快放开我,这里危险得紧。”
他不再站在墙根底下,所以池行也看清了他的面貌。这果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鼻直口方,天庭开阔,双目乌逡逡地很是传神。大抵有这样一副好眼的人,心智都不差。
贼喊捉贼么?池行好笑道:“最危险的,岂非就是你?”
“无论那酒楼里的人跟你说了什么,都是假的,都不能信!”
“是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柳,柳青岩。是东明渠柳天师家族第三百八十九代传人!”
池行耸了耸肩:“果然就是你。”
这少年紧声道:“什么叫就是我!我从小在东明渠长大,他们当然认得我。赶紧给我松绑,否则那恶鬼很快就要追上来。”
恶鬼?池行目光一凝:“你是鬼物?”酒楼四人可从未说过,在外作乱的是恶鬼。
“我若是恶鬼,能这么轻易就被你缚住?”少年看着虽然情急,说话却很有条理,“唔,我不是说你道行低微,而是那恶鬼尤其难对付。你也知道酒楼里的人对你不安好心,当然不会说真话。你现在若是杀了我,他们就得逞了。”
他当然不信那四人的话,否则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早一剑将这少年杀了,哪里还会跟他多费唇舌?池行正要说话,一抬头却见对面墙壁上有影子晃动。巷子这一段恰是弧形,墙上出现闪动的黑影,正说明前头有人过来了。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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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