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4章 谈条件
“阳世间”这三个字一出,宁小闲就明白了,微微一哂:“还要卖关子摆虚乎?不就是秦广王么。他自己身材太胖挤不进阳间,只好唤个小鬼来传话是么?好了,闲话休提,快放吧。”六道之间虽然有时空壁垒,但天道的总原则却是抓大|放小,像耳报神这样的小鬼,若能寻到裂隙也就能过来了。他的法力太低微,在人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自然不被天道放在眼中。
放?耳报神一愣,才知道她取的“有话快说,有P快放”的“放”字,不禁一噎,暗道这女子果然气人。不过身委重任,他也只得忍气道:“大阎罗要我转告撼天神君,只要他将转轮王沃放了,地府可以撤销对你的通缉。”
宁小闲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再吭声,已经化作了石头的嘴巴比蚌壳闭得还紧。她叹了口气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耳报神理所当然道,“没有了。大阎罗要我转告的就是这么多,现在转轮王少了一位,往生殿政务堆积如山,需得沃大人回去处理。”
往生殿即是地狱第十殿,因为派送鬼魂投胎往生而得名。
“哦——”宁小闲无所谓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耳报神只说出来一个字,宁小闲就打断了他:“大衍鼎身上掉了个破铜片,秦广王和转轮王就给我戴了个罪大恶极的名目,追杀我一路,好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式;现在沃落进我们手里了,他们话锋一转,又轻轻巧巧地要将这过节一笔勾销?”她冷笑道,“人嘴两张皮,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世上哪有这等美事?”
这女子居然在埋汰阎王爷吗?耳报神有些难以接受:“你想如何?”
宁小闲耸了耸肩:“让他们拿点诚意出来。否则沃就会在神魔狱里坐穿牢底。不过也请两位阎罗放心,狱中的伙食顶不错的。不过嘛——”她拖长了语调,“两个老头子最好快些。神魔狱里的刑罚决不会比地狱道少了,十年三千六百多天,我可以保证每天都不重样,不过沃大人能撑多久嘛,我就不敢打包票了。”顿了顿又道,“喂,你可听明白了?”
耳报神从未想过阳间有人敢对阎罗放话威胁,这时都听得呆了,被她一催才回神:“你,你,什么?”
宁小闲鄙夷道:“秦广王手下无人可用了?居然选这么个蠢物来传话。不若我替他清理门户了罢,也省得你继续替他丢脸。”说罢,手里已有一条淡青色的鞭子在握,轻轻甩开就是“咻”地一响,在空气中打了个音爆出来。
耳报神一惊,勉强道:“不,我明白了,我这就把话带到。”
他控制的这具乌兰的身体就要闭眼,宁小闲却阻止道:“慢着!这身躯原来的主人呢?”耳报神是一种很有用的小鬼,阳世和阴间的事情常能知晓。
“那个小姑娘吗?魂魄已去地府报到了。”
此话一出,特木尔即是双眼一闭,泪水不由自主地沁了下来。哪怕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也觉得悲伤难以自抑。
宁小闲却温声对他道:“既是去到地府,那么她便安全了。你妹妹入世时间不长,鲜有罪孽,必定很快就能再度投胎转世。”
特木尔低头不语。
就算妹妹能转世投胎,从此也是路人,有缘对面也不相识。世间最苦痛之事,莫过于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心里记挂着的那个人,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宁小闲转头对耳报神道:“她怎么死的?”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我要知道原因。你惯能耳听八方,难道这种事也弄不清楚?”
耳报神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空气中有青光一闪,耳报神眉尖骤然觉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定睛一看,却是宁小闲手中的鞭子如蛇般扬起,鞭梢直指他眉心位置,有压力自上头源源不绝传出。
宁小闲缓缓道:“我赌你熬不过一击,你可要试试?”
耳报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突然回过神来:“我只能告诉你,这病症表里不一。其他的,你就是杀了我也拿不到答案。”他呵呵笑了两下,声音里却有另一种恐惧,“这世上还远远有人比你更加可怕。再说,你不能杀我,否则谁给你传话去地府?”说完双眼一翻,即有一缕白光从乌兰的耳朵中游出来,迅速钻入了地底。
耳报神跑了,宁小闲没有拦着。这家伙话里传达出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搅出这怪病的人,他惹不起,或者说,他宁可得罪宁小闲,也绝不想招惹到那个人。
这就很值得商榷了。他必然知道,给宁小闲撑腰的是撼天神君。
她摇了摇头,将这事先放到一边,接着对特木尔道:“我要查清病因,需要动用到你妹妹的身体。”
特木尔点了点头,将妹妹的尸首仔细放平。死者长已矣,南赡部洲的生存环境严苛,凡人通常不像华夏那般注重“死者为大”,再说他也明白,这种可怕的疫病不经精密的检验是查不出结果的。
宁小闲递给他一块黄色的宝石,对着土地庙前殿呶了呶嘴:“去那里候着吧。”接下来的场面有些儿血腥,死者家属最好不在场。
特木尔木然接过,迈动双腿走了出去。他脑海中仍是一片混乱,又是悲痛、又是茫然,只有盘腿坐下来的时候,才觉出掌心一片温意蔓延上来,不一会儿浑身都暖融融地。
他翻开手心,果然那块石头正在散发黄光。
……
他默默候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宁小闲走出来,对他道:“我需要你的血液和唾液取样。”
特木尔自然不会反对。
宁小闲问起,才知这对兄妹自幼失父,而母亲三个月前也染疫去世。经过大半年的惶恐,岩炭城人多少也摸索到一点疫病的规律,那就是父母一旦得了这种病,孩子也鲜有幸免的,反过来也一样,所以将他们都放到了城外的农庄去,和其他病人一起隔离。
第1815章 死别
不过特木尔在城里举目无亲,也没有旁人给他们送饭,两个孩子年幼体弱,身上的东西反而被其他人抢走,因此想来想去还是出逃。
这样的孩子在极北之地谋生,要吃多大的苦,宁小闲自然可以想象。她掏出辟谷丹递过去,特木尔接过来就吃了,竟是一脸坦然,连先前的悲伤之色都已经淡去。
这种坦然,她也曾有过,因此知道这孩子是暗暗有了决定。
她抿了抿唇,问道:“病痛是何感觉?”疾疫带给病人的痛苦感受异常重要,她可以从中琢磨出许多东西。
特木尔答:“一开始灼热如火烧,后来是极度的疼痛,好像血肉正被啃噬,令人恨不得一死了之。”他咽了一下口水,脸上才露出些许惊悸,似是回想当初的痛苦,“不过这种疼痛只持续十几息,伤口就石化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一直到现在。”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和双腿,“这些地方都变成了石头,没有了知觉,但也不会那么疼了。反正最后都要死,和那般疼痛相比,我倒宁可皮肤变成石头,然后不疼也不痒了,这样死得还舒服些。”
宁小闲看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道:“石化的部位已经过脖颈中部,内脏想必也严重受损。你的时间已经不多,未必能等到我制出解药。”所谓的“不多”,她还是往宽裕了说。特木尔这种情况,什么延命的丹药都不管用了。
这孩子笑了笑,笑容因脸上的肌肉僵硬而显得怪异:“没关系了,等不到也无妨。”转头望了望躺在身边的妹妹,“她还小,一个人走在阴间想必害怕,又容易迷路,我正好去陪她。”
宁小闲沉默,好一会儿才从怀中取了几样东西,放到他面前。
“这瓶中还有一粒辟谷丹,吞服后三天不会饥饿。”
“这是我从南赡部洲中部的春瑾坊带来的四喜糕,有桂花、红枣、茯苓、瓜子四色,风味独特,送与你尝。”
她微一犹豫,才将最后一只小小的酒樽放下:“这是苍龙殿后山青醴泉酿成的美酒,凡人只要饮用超过三滴以上,就会从此沉睡不醒。另外,那枚石头你也收好了。有它在手,你再不畏寒。”
特木尔毫不客气地将这几样东西都收了,咧嘴笑道:“多谢!”
他笑得开怀,旁人若不知究竟,也只以为这两人只是随意挥手话别而已,哪想到或许再过得小半天之后,就是人鬼殊途了。
办完这些,男孩才随她到庙后将妹妹安葬。宁小闲扔出来一枚种子,落地后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噬妖藤,随后听从女主人的命令,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地上刨了一个深坑出来。
特木尔这时突然道:“能在她身边,再挖个洞吗?”
宁小闲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点了点头,于是噬妖藤挖取了两个并排的深坑,待男孩吃力地将自己的妹妹送入其中,它再将土掩好。
这时,天边飞来一条白龙,徐徐降落。
特木尔在宁小闲身边只呆了一个时辰,就见过诸多奇事,现在骤然见到飞龙在天,也是见怪不怪了,只瞪大眼睛,往花想容身上看个不停。
花想容对宁小闲恭敬道,“大人,我回来了。”
宁小闲嗯了一声,跃上龙身,向特木尔点了点头。
白龙腾空而起,很快就在男孩的视野中收缩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他和我的小侄儿长得真像。”花想容却是飞高之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大人,这个孩子也是病人么,可救得回?”
宁小闲摇了摇头:“不知道。这病很有些棘手,就算我能研制出解药,恐怕他也赶不上了。”这孩子怕是阳寿已尽,她也束手无策。
待得一人一龙高高飞远,变作了天边的一个小点之后,特木尔才收回目光。
又是自己孓然一人了。
似乎命运很喜欢和他开玩笑,他身边的人来去匆匆,却没一个能长久停留,农庄里的人们如此,爹娘……还有妹妹,也是如此。
现在,又剩他一个人守着这小小破庙。
他拾起酒樽。特木尔没喝过酒,但听人说,好酒一定会让胸口热血如沸。他现在就需要这样的热量来驱走心口的寒气。
不过第一口酒还没倒进嘴里,林子里面忽然传出来一个声音道:“又剩你孤身一人了?”
这声音嘶哑、低沉,如石块相磨,特木尔听得惯了,他自己的声线也是如此。
因为皮肤被石化,这正是怪病病人特有的声线。
果然小庙后面慢慢踱出来一个人,哪怕穿着臃肿的破皮袄子,看起来还是又瘦又小。
特木尔也是认得这人的,闻言惊奇道:“咦,你怎么会来这里?”这种苦寒时候,病人们都应该在庄上养病才是。
“你能来,我怎地不能?”这人笑了笑道,“你想不想活?”
特木尔自然想,而且想得要命。哪怕是小小孩童,也要挣扎求生的。可是刚才那个漂亮的女神仙都救不转他,这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家伙,难道就能办到了?
这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低声道:“我救不了自己,却能救你。前提是,你得相信我才行。有一桩事儿,你可能不知道……”
他的声量越来越低,像是怕谁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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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宁小闲正问花想容:“你那边办得如何?”
花想容道:“我拿着您的吐真剂走了趟泰隆商行,给那里的刘大掌柜灌下去。他法力低微,抵抗不得,一五一十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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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6章 石山
“莫大老婆说艾草能治病,果然是刘掌柜给支的招。”花想容不齿道,“莫大是家中强劳力,结果去年得怪病死了,老婆带个孩子无法渡日,正好这时刘掌柜找上门来,主动送她一笔银子,条件就是要她声称自己常食艾草才免疫怪病。这对她来说本就没甚损失,也就允了。”
宁小闲道:“她怎么死的?”
“这倒是个意外,莫大的妻子的确是雪天路滑外出,不慎从山路上跌下去摔死的,并非刘掌柜一手安排。”
“还有呢?”
“运送药材的车队被劫,的确是刘掌柜勾结了岩炭城以西二百里外白毛寨的妖匪下的手。车上几千斤艾草和其他药材都被泰隆商行吃了去,那段时间恰好是岩炭城艾草涨价最凶的时候,泰隆商行拿着宁远商会的艾草,又大赚了一笔。”
宁小闲冷笑一声:“鲁连那个糊涂鬼,居然连这个都摆不平么。”宁远商会又不是衙门,想杀人还需要先找出十拿九稳的证据么?“这疫病的病因呢,与他可有关联?”
“没有。”花想容肯定道,“他对这疫病的了解,与其他人一样多。疾病的起源,与他毫无关联。”
宁小闲点了点头,这才问她:“刘掌柜呢,你怎么处理他的?”
花想容听出了这话里蕴藏的杀气,遂道:“我自报身份,他就知道自己必死,先求我放过他家人,而后吞毒自尽了。”她顿了顿,“我在那里等了一小会儿,直至确认他生机断绝方才离开。”
宁小闲嗯了一声。刘掌柜若是按照生意场上的规则来办事,哪怕他暗中勾结莫大妻子散布谣言,骗人来买艾草这一手,旁人最多只骂他一声天杀又缺德的奸商,自来无商不奸,宁小闲也未必伤他性命;可是这家伙居然下狠手杀人越货,想走捷径,那就莫要怪她同样走捷径了。
至于杀人全家,宁小闲暂时还没有这个爱好。
她已从鲁连那里获悉,泰隆商行和宁远商会这样遍布大陆的连锁大商会不同,它的活动范围只限岩炭城,并且刘掌柜掌控泰隆商行超过了二十五年,可谓老成多谋。他一死,泰隆商行就是被斩首的死蛇,顿时元气大伤,再也不是宁远商会的拦路虎了。
“我方才已经返回宁远商会,将这些对鲁连说了,他这就去请调更多隐流的妖卫过来,将白毛寨荡平。”
宁小闲不置可否。她对鲁连在岩炭城的经营已经不太满意,若是连劫走宁远商会货物的盗匪都不去经办,那鲁大掌柜的位置也坐不稳了,所以他这一回倒真是积极得很,因为花想容又道:“另外鲁掌柜也去城主府翻查了去年腊月病死的乞丐。”
宁小闲这才来了兴趣:“哦?”
“这人并不是岩炭城的居民,所以疫病扩散以后,城主即派人四处查访。约莫三个月后,终于查到他是岩炭城以南四十里外青喇沟的村民,死前的小半年里都在当地的矿山里干活。”
“可遭遇过什么稀罕事?”
“没有呢。”花想容道,“像他们这样进矿洞的,都是一进山就两、三个月,吃住睡和劳作都和老乡一起。从寻访的记录看来,这人特别老实,平时话都少说,上工努力,下工回营地也是倒头就睡,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他为什么会到岩炭城?”
“他莫名发病之后,工头害怕他把病传给其他人,付了工钱就将他赶跑了。他本就独身一人,想是后来身体硬化、行动不便,想着去大城市更容易讨口饭吃,这才往岩炭城去。”
听起来这个乞丐的行动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可她为何觉得,冥冥中有人在操控这一切呢?
首先,就要找出怪病的源头在哪里。从岩炭城的记录来看,乞丐既然在病发前的小半年里只在矿山活动,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挖矿过程中遇到甚了不得的东西。
她也将这话说了出来,花想容即道:“我也是这般猜想的,所以已经走了一趟矿山啦。”她又接着补充,“根据岩炭城的记录,这人最后是在鹿君山挖矿的。”
宁小闲挑起细眉:“哦?结果呢?”这小姑娘机巧灵便,甚得她意。
“结果——”花想容的声音里充满了怪异,“鹿君山倒是好找,可问题是,那里全无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宁小闲轻轻敲了敲她的背部:“说明白些。”
“按理说,青喇沟村民在鹿君山已经开采了大半年,至少在那里留下了许多洞口、坑道和支架吧?”
“嗯。”人类活动必会留下痕迹。
“可是我方才去察看,整座鹿君山从上到下浑然一体,连半个刀削斧凿的切口都没有,更别说坑洞了。那地方原始得像是从来无人造访过,可不像是开采了大半年的矿山。”
“可是找错了地方?”
“无误。”花想容肯定道,“附近有遗弃的营地和工具,还有村人踩出来的小路,直通鹿君山,当是此处。”
宁小闲听了即道:“非人力能为。你可有进去查看?”
花想容明白,她说“非人力能为”的意思,即是那儿被人施用了神通之力了。大山被封得严丝合缝,凡人到了这里也只能嗟叹而归,可是花想容却是世间罕见的真龙,上天入地不过小事耳,“我施了遁地术,却未能成功。”
这一下宁小闲才真吃了一惊:“咦,遁不进去?”
“是。”花想容老老实实道,“按理说鹿君山虽是座矿山,但大型岩块之间总该有些缝隙,只要有土壤存在,我就能用遁地术潜进去才是。可偏偏在我的感应之中,那座大山居然从上到下浑然一体,没有半条细缝,就像是一块超大的石头。”
那当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并且这人的段数当真不低。遁地术也就是五行遁术中的土遁之术,顾名思义,也是要有土才能钻入,普通修仙者是无法在巨石当中穿行的。宁小闲一哂:“看来,有人不想这秘密暴露呢。”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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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7章 恳请(加更1)
不过,以为将坑洞都堵起来,将整座山浇铸得没有一丝缝隙,就能令她望而却步么?太小看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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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她在岩炭城下榻的客庄,走回自己的小院,宁小闲才发现整个院落不知何时被结界给团团围护起来,只在她走近时才放开一个缺口,容她通过。这力量雄浑纯厚,最重要的是熟悉无比——它源自长天的神力。
走回屋里,她不禁微笑:那家伙依旧沉睡,只是换了个姿势枕臂而眠。
睡美人耶,老天真是不公平,怎么会有人睡着都辣么好看?反倒她自己,睡觉经常四仰八岔,没有半点睡相。
她先是对着他的睡颜流了半天口水,随后才记起正事,凑近了悄声道:“长天,我要办点事,将神魔狱还给我吧?”
他不言不动,双目微阖,似是睡得正香。
可她知道,这些神境哪一个不是活久成精?哪怕睡着了也不会完全隔断与外界的联系。她敢用自己一头秀发打赌,自己说的每个字,哪怕声音再小,这家伙都能接收到。
没反应,就是不同意呗。
她呶了呶嘴:“只是件芝麻小事,你又在睡觉,我无聊得紧……”当下将岩炭城发生的怪事小声说了,又道,“我带上花想容,她已经是仙人之躯,护我绰绰有余。再说我保证这次绝不以身犯险,有麻烦都让别人去做,而且傍晚之前铁定、肯定以及绝对会回来,好不好?”
她说完就闭上嘴,静静等候。
房间里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到,静得她以为自己的话都有了回音,不过长天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连姿势都未变一下。
就在她以为没戏了的时候,长天放在枕上的左手无名指,突然现出一枚朴实无华的戒子。
开启神魔狱的戒指!
他这就是同意了呗。宁小闲喜孜孜地将戒指摘下来戴在自己手上,正待狠狠再拍几记马屁,以期哄得他老人家心花怒放,不过长天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她右手腕上微微一凉,却是有物盘于其上。
她转眼一瞥,望见腕上多了一只金色蛇镯。
“喂!”妥妥地……不信任她对吧?
小金蛇理也不理,拿背对着她绕腕一圈,张嘴咬住尾尖,随后不动了。
它精于隐匿,这么一安静下来,任谁也看不出这是条活蛇。
要跟就跟吧,宁小闲耸了耸肩,她家长天越来越黏人了。不过她也知道这家伙其实压根儿没睡醒,目前的反应全是遵照本能,因此心中其实甚是感动。
她走出小院,乘龙而起,再一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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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君山,片刻即至。
这片山脉占地范围算不得绵延千里,却是宽厚圆浑,少棱少角,从高空看下去,倒像是一头巨鳄趴在地面上。
白龙在上空盘旋两圈。此时大雪封山,树木早就凋零。没了枝叶的遮挡,宁小闲很快就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处营地。那明确是伐掉了树木清出来的空地,附近还有几栋矮小的木屋。
花想容说得无错,这明显是人类曾经活动过的痕迹。
大雪早就将野兽和人类踩出的小径掩盖得无影无踪,不过白龙绕山飞了半圈,依旧发现了半山腰上几辆废弃了的矿车,于是在这里降落下来。
宁小闲跃下龙背,伸手按在巨石上,神念扩展出去。
这大山的确怪异。她试行了土遁术,果然是半点也不管用,仿佛这整座大山连成一个整体,浑然一石成山似地。她知道,一石成山的案例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有,但岩缝之间多少有土壤留存。可是这鹿君山嘛,真真就是整个儿被包在石头里,半点缝隙也无。
这绝非天然形成。
再说弃在旁边的矿车也说明,原本人类可以从这里进入山腹采矿,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路口和坑道都被抹平。若用神通强行将山体斩开,恐怕会破坏里面藏着的东西。
不过暗中那不知名的大能若是以为,这就能阻住她探个究竟,那可太天真啦。
宁小闲从花想容那里听得鹿君山的怪异之处,即有了主意,现在一闪身就回了神魔狱。
约莫小半炷香功夫,她就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古怪的生物。
这家伙和螳螂长得像极,三角脑袋,复眼鼓突,前足也像螳螂般生具镰刀,上面布满坚硬的锯齿。其身体呈现灰白色,有暗条纹,往地里一蹲就像扑满了积雪的灰岩,天然就是很好的伪装。并且它们颈背圆滚,只要含胸弓背,立刻就能将自己缩成一块圆滚滚的大石头。
这奇特的妖种,正是隐奉联军翻越璧山的时候,北境仙宗派来打伏兵的石螂。它本身就极北之地的原住民,当初之所以被派来伏击隐奉联军,就是因为它本身极特殊的一项天赋——石遁术,惯能在石头当中行走。
昔日那支石螂军在璧山被汨罗用计击败,宁小闲的神魔狱里也多了几头藏品。被她牵出神魔狱的这一只石螂自然已经立下心盟血誓,此刻宁小闲即对它道:“钻入山腹,找到我要的东西,你就自由了。”
这只石螂蹲了一年多大牢,以为要在神魔狱里呆到寿终正寝,突然能拣着这机会当然珍惜。它也不吭声,头上触角在山壁上轻轻触了两下,转了转三角眼,以撞壁自尽的态度和速度,一下子撞上了山石。
若有不明究里的路人站在这里,当会以为它要撞得头破血流了。然而,并没有。
这家伙一下没入石壁当中,就像鱼儿跃入了水里,倏忽不见。
接下来,外头两人只得耐心等待。
……
阳光一点一点西斜,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花想容望了望天色,担心道:“那家伙,会不会已经逃走?”
她跟随宁小闲不久,不晓得心盟血誓的强制性。宁小闲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笑了笑:“放心罢,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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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8章 文思仙人(加更2)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石螂的大头突然从岩壁里探出,随后是整个身体都钻了出来,行走间不带起一点石屑。
石遁这天赋,特定条件下果然有用。
他手里还举着几样东西,这时就送到宁小闲眼前。
她接过来一看,却是几块碎陶片,还有一枚令牌。
这几块陶片拼凑起来,正好就是个巴掌大小的罐子。宁小闲纤指在上面细细摩挲了几下:“原来也是法器,只不过藏在这山腹中太久,器灵已殁,后来与普通陶器没甚两样了。”
陶器被埋在地下,受水土腐蚀也容易破裂,不过宁小闲看看这几块碎片,就知道它们是被暴力打烂的。唔,比如说,矿工的镐?
令牌甚是小巧,只有二指宽,色作锈红,材质非金非铁,捏上去反倒像塑胶,软中带硬有弹性。牌上镌了两个字,早就褪得看不见本色了,却还能勉强分辨出上面的字迹,乃是“文思”二字。
宁小闲用力捏了几下,不由得动容:“这里原来竟然是文思上仙的洞府?”抬头望了望鹿君山,沉吟道,“不对,此地没有灵脉,不是开洞府的好地方。”
花想容又听得一个新人名,这时自然好奇:“这又是哪一路仙人?”
“文思上仙是上古时期最有名的仙人之一,成就却不在修为和武力上。”宁小闲一边思忖一边道,“其丹道造诣炉火纯青,远非同辈能及,同时精研蛮人巫法,是妖族当中少有的、在这两方面都卓有建树的大能。”妖族和蛮人的仇隙自古流传,都说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敌人。妖族当然也要对这个数万年来的宿敌勤加钻研,文思上仙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宁小闲精于丹术,丹药史上的奇人知之甚众。
这时石螂在她面前忽扇了两下翅膀。宁小闲会意,问他:“里面再无别物?”
石螂点了点头。
“描述一下里面的异处。”
“大概原本有人在山里凿了个洞,靠近对面岩壁,不过现在全被封起。洞里只有这个令牌和陶片。山里另外还封着一些油灯和铁器,都是今物,想来不是你要找的。”
宁小闲点了点头。他说的其他物事,应该是人类矿工留在矿道里未收走的工具。她知道在誓言的效力下,石螂是不能对她撒谎的,也就伸手在它心口位置轻拍两下,带出来了一抹红光,后者见了空气即凝成红色小剑的模样,被宁小闲一把捏散。
空气中似是响起有物碎裂的声音,石螂浑身放松下来,像是束缚尽去,也不作声,一个扎猛子潜入地底,再不复见。
按照约定,宁小闲收回血盟撕碎,它就重新得回了自由。
花想容道:“您确定这是文思仙人的居所吗?”只凭一面令牌,会不会太轻率?
宁小闲笑道:“文思上仙对住所从不考究,莫说是石洞了,就是人间又臭又脏的大牢,他也蹲得。这令牌是用南海的血龙木做的,那地方才是文思上仙的住处。千年血龙木流出来的树胶就是这个颜色,用力捏几下还会发热,若用火烤则会变青,温度冷却后恢复原样。”说罢手上燃起一小撮火苗,炙烤令牌。
令牌的颜色,果然迅速变作了淡青。
这防伪的手段倒是很先进。花想容却道:“他既是居于南方的妖仙,为什么偏偏跑到极北之地的密林里来开凿山洞?”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离最近的人类聚落都有数十里地,数万年前必定更加荒凉,这位文思上仙跑到这里作甚?
宁小闲笑道:“这却不好说了,丹师原就喜欢四处游历,收集奇材异草。再说上古大战带来的大动荡,可能令修仙者遍及这大陆上的每一个地方,或者随军而行,或者被驱出原有的地盘。”乱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嘛。
不过她目光从手中令牌扫过,突然咦了一声,笑声也收了起来。
花想容凑近细看,发现令牌当中居然有一行小字凭空浮起。血龙木令牌的底质是树胶,有些许透明,这一行字就几乎藏在令牌最中央,若非宁小闲用火焰烘烤它,估计它都不会显形出来。
然而这并不是目前大陆上通用的文字,其形质朴,笔画勾折间流露出一种锐勇刚猛的桀骜。花想容循着字迹轻轻念了出来:“狼……毒……”
“狼毒山。”对于花想容能念出这行文字,宁小闲并不觉得奇怪。龙族的传承实是这天地间最神奇的秘术之一,花想容还是小鲤妖的时候,当然看不懂这种文字,可是跃过龙门的同时,除了得到一身神通之外,也同时获得了龙族世代累积下来的阅历和见识。这真是世间最宝贵的财富,宁小闲甚至认为其重要性都在龙族神通之上。
再说,作为天道宠儿的龙族,实在没有理由看不懂这种文字——
这隐秘地刻镌在令牌中的小字,乃是用蛮文写就的,也的确就是“狼毒山”三字。花想容好奇道:“在蛮语中,这几个字的意思是恶魔之山。”她的话得不到回应,遂转头去看女主人,却见宁小闲面带沉思。
好一会儿,宁小闲才喃喃道:“狼毒山,这个地名似曾相识,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她自踏入仙途以来,元神越发凝实,记忆力也是越发强大,早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她要从识海深处挖出“狼毒山”这三字殊为不易,显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了。
并且,这三个字还是嵌在文思上仙的令牌当中呢。话说回来,他精研蛮人巫法,会使用这种文字不足为奇。
文思上仙……
她将这位仙人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终于脑海中有灵光一闪:“呵,想起来了!”拍了拍花想容的肩膀,将她一起带进了神魔狱第一层。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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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819章 狼毒山(加更3)
女主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进来两次,丹炉穷奇好生欢喜,噔噔噔迎上来道:“女主人,您最近容光焕发,真是天仙也及不上您!”它这话说得恭维,却也是事实。宁小闲到岩炭城后,得长天阴阳|调和之功,原先的沉滞郁晦一扫而空,白玉颊上微微染晕,肌肤通透如莲,更遑论眉眼间尽是盈盈春意,顾盼之间就要把人的魂魄都勾走。
它这马屁拍得甚好,因为宁小闲笑着抚了抚它的顶盖,吩咐道:“替我将一百三十号囚徒的遗物都取来。”神魔狱中有专门的密室,分门别类收藏囚徒留下来的物品。
一百三十号?那牢房里关押的囚徒,很早就坐化了。穷奇一愣:“那、那不是……”
宁小闲在花想容瞪大美眸的同时,缓缓道:“对,就是文思上仙。”
她之所以觉得“狼毒山”这名字眼熟,就是因为昔年学习丹道时,长天拿过一个囚徒遗下的笔记和摘录给她看。
这个囚徒,就是文思上仙。
神魔狱中关押过无数大能,文思上仙也是其中之一。这位惊才绝艳的大佬,没有死在与蛮人的争斗之中,反倒是被锁入神魔狱,直到耗尽了自己最后一滴生命力。
从被关起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和绝大多数神魔狱的囚徒一样,都不能活着出去了。人类的囚犯尚且会在牢中记日记、写遗书,文思上仙丹道造诣登峰造极,一生又过得多姿多彩,他怎舍得含恨而终,任这些心得、这些道艺、这些阅历都付东流水?所以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也开始立手书、传衣钵。
当时神魔狱当中最强大的一位囚徒,就是撼天神君。文思仙人知道,如果说被关押的囚犯里尚有人能寻得一线生机脱困,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巴蛇,所以他最后是将全部衣钵都委托给了巴蛇,求他为自己寻个门人,传下那一手神奇的丹术。
长天的确完成了这个约定:他果然在文思上仙坐化了数万年之后,为这位仙人寻得了关门弟子——
宁小闲。
所以宁小闲此刻翻动文思上仙留下的玉简,神色很是肃穆。这位仙人的本事的确独树一帜,学识包容并蓄,乃是将部分蛮族的巫术、巫统都融入了自己对丹道的理解之中,从此自创一格。所以宁小闲在研习都伏末留下来的知识时,其实是事半功倍的,否则大巫凶一生见识浩如烟海,哪里是短时间内能被嚼烂、吃透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宁小闲继承的是文思仙人的衣钵,也就对他有一份师长的敬重和感恩。
文思仙人知道,就算是巴蛇恐怕也没有希望短时间内脱困,因此不将毕生心血写在容易腐烂的纸面上,哪怕是施加了神通的法器,而是镌在玉简之中,以这种稳定的材质为载体,希望长长久久地将自己的学识流传下去。
宁小闲翻阅了七、八枚玉简,都未寻到,直至神念探入最后一枚淡黄色的玉简,原本微蹙的秀眉才舒展开来:“果然在这里了,我就说曾经见过狼毒山的记载。”
长天主要将文思仙人的丹道传授予她,这枚玉简中刻录的却是文思仙人云游名山大川的手笔。她当时神魂尚无现在这般强大,记忆力有限,只能用在最需要记忆的知识上。至于这玉简中的见闻,她只把它当作游记匆匆扫过几眼,并不曾细读。现在重新翻看,仍觉得里面的记录驳杂繁复,琳琅满目,可见文思仙人一生飘忽无定,几乎要将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都踩遍了。
这也是个优秀的丹师必做的功课。
玉简中记载,上古大战刚刚进入中期,妖族和蛮人的争斗就已经进入白热化。文思仙人当然站在妖族这一边,当时随同大军往北进军的时候,正好路过狼毒山。这附近有三、四支蛮人部族,可是战斗力出奇地疲弱,妖族大军不费什么力气就全部歼灭,比原计划节省了大量时间。他作为丹师,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即是每到一处新地点都要探访当地风土人情,寻找从未见过的天材地宝。
这位于极北的狼毒山倒没甚宝物可寻,不过文思仙人却从蛮族的人类奴隶那里打听到一件奇事:
狼毒山对蛮人特别不友好,后者一旦靠近狼毒山五十里范围之内,很快就会发病,起先不过是咳嗽难止,很快转为头晕目眩,脑袋昏沉,不久之后身体表面开始溃烂化脓。待得眼白部分变得通红,那就是疾病由外及内,开始往内腑蔓延了。
到了这步田地,身体强健的蛮人还能再挺过约莫两个月的功夫,随后就会死掉。
最可怕的是,被这怪病传染的普通蛮人,无论身体状况如何,无论男女老少,最后都难逃一死。蛮人大巫凶原本就以术法高明而见长,擅众多诡道,可是在这怪病面前居然也束手无策。
事实上,死在这怪病手里的巫凶,早就不知凡几。
狼毒山的名字,正是对它害怕有加的蛮人取的。他们实在研究不透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好在南赡部洲上违背常理的地区也不在少数,再多一个狼毒山也不算多。
居住附近的部族都知道它的诡异和厉害,因此从不靠近。按理说这鬼地方实在不适合蛮人生存,怎奈它的矿藏资源实在太丰富,金山银山和它相比都相形见绌。战争期间,这种战略物资最是炙手可热,所以这些蛮人部族一方面舍不得撤离,一方面又惧怕狼毒山放出来的怪病,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可选了:
派出人类奴隶,到狼毒山地区挖掘矿藏。
说来也怪,人类就染不上这种病。文思仙人在战败的蛮人部族中搜到的古卷里也记载,族里几任大巫凶都拿人类做过试验,想要寻找破解狼毒山怪病的办法,未果。后来蛮人与妖怪交战不休,也弄了许多战俘同样投入实验,结果却令人沮丧:
将妖怪扔到狼毒山上放几年,也不会被这种疾病感染。
住在狼毒山附近的蛮人部族与它相伍不知道多少年,早知道要对狼毒山敬而远之。不过文思仙人看到这些记载,眼前顿时为之一亮:无论造成蛮人生病的元凶是什么,它对人类和妖怪都可能是安全的。这就使它有机会成为一项针对蛮族的武器。
文思仙人就在这里留了下来,潜心钻研。不过花费了二十余年时间,他也没有取得比蛮人巫凶更大的进展,那神秘的致病源依旧没有被找到。
他只能推断这东西存在于狼毒山上,却抓不到实体,料来和人间常见的疫疾一样,难寻其源。
文思仙人这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奇闻怪事,发现此路不通之后,就决定另寻捷径:从病患的身体当中,直接提取出病源来!
他早知道这怪病是会传染的,即是疫。人类这个群体当中时常有疫灾流行,尤其是洪涝和战争过后,正是所谓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文思仙人游历四方,这样的灾疫没少见了,也出手对付过许多,这时候就知道要怎么办,尤其丹师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提粹呵。
-----水云有话说----
本章约莫2500字,为小猪韵儿2个和氏璧打赏+庄周梦蝶蝶梦庄周1个和氏璧加赏+追夢人i2个和氏璧打赏的加更。辣么,本月的打赏欠债已经全部还清,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1820章 七日谈
这个办法果然可行。
可是止步于此,他又不甘心。因为经过了众多试验之后,他发现这种怪病最大的问题在于,起效太慢,从感染致病一直到疫发身亡,至少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如果要将它作为妖族的武器对抗蛮人,那么见效快、杀伤力强大、造成的痛苦剧烈,这几个特点都是最起码的要求。
和许多妖怪一样,文思仙人本身和蛮人之间也有夙怨,决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不过这时候蛮人开始反攻,他也不得不带着自己的研究成果离开狼毒山地界。
等他有机会再顾狼毒山,又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不过这一回他惊讶地发现,笼罩着整座大山的神秘诅咒似乎消失了,因为蛮人已经住到了山脚下,而那神秘的疫病并没有发威。
他暗中寻访,才知道当年他离开不久以后,新的蛮军涌入进来。这支来自南方的队伍当中有蛮王的御用大巫凶,神通广大,在听说了当地存在的这种疫变之后,当即意识到这种疫病的可怕之处,于是想也不想就将病人集中到一处,全部杀掉,随后令人放火烧山,并且派人专驻于此,一烧就是七年。
他和文思仙人的目标不一样,后者想从狼毒山提取出致蛮人于死地的病因,而这位大巫凶的手段却是简单粗暴:无论致蛮人于死地的是什么,一把火烧了最干净!
他的要求是,火势不灭、寸草不生。
果然这七年当中,整座狼毒山都是寸草不生。
这七年中,再没有一例新的传染病例;七年过后,狼毒山草木重新繁茂,怪病并没有卷土重来——神秘的病因和满山植物一起,被大火一把烧尽。
粗暴的方法,的确有效。
不过他没有料到,怪病的样本早就被文思上人带走了。听到这里,花想容忍不住问道:“咦,这般看来,文思仙人的试验是已经……”
“对。”宁小闲颌首,“已经成功了。”
她轻吸一口气:“我习药理时,尝闻上古之战后期,蛮人依旧强大,不露败象。然而妖族得道多助,天降怪病于蛮族之中,中者无可幸免,即使是族中大能,可保不死,战力却被极大削弱。妖族趁此时机进攻,终于抓住这场浩大战争的拐点,一举扭转了形势,这才步步紧逼,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双方势均力敌的局势下,这种疫病就是天秤上头压垮蛮族的那最后一个砝码。
“这都是我初习丹术时听过的传闻了,那会儿只当是传奇轶事,听过就一笑了之。如今看来……”看来,这场可怕的疫病就是出自文思上仙之手。
这个时候,上古之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妖族和蛮人之间的仇恨与争斗交织在一起,谱写出许多壮丽的篇章来。
这些篇章中,就有专属于文思上人的一页。
要说妖族得道多助也未尝不可,或可看作天道假文思仙人之手,将蛮族直接推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这种奇怪的疫变经过了数百年的培育,催演出了极其可怕的变种,比起先辈果然更狠、更毒,潜伏期长达十五天,而一旦爆发出来,短短三天之内就能致蛮人于死地,并且发作起来的剧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这已经完全符合了一项致命武器的标准。哪怕是蛮人当中的高手沾染上,这东西也如附骨之明一样无法治愈,只是不会像普通蛮兵那样迅速死去。但它造成的痛苦始终不会消失,并且拖耗的时间越久,对宿主的战斗力就削减得越厉害。”
“这个时候,怪病也有了名字,并且听起来相当文雅。”
花想容好奇道:“叫作什么?”这样凶狠残酷地掠夺人命的东西,居然有个好名字?
“七日谈。”这自然也是文思仙人记载在玉简中的往事,说起来也相当令他自豪了,“蛮人当中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将,在战中身负重伤,又染上了这种毒疫。他坚持指挥大军作战,七日后才亡故。自那之后,这怪名就被称作‘七日谈’,一方面是歌颂这位大将的坚忍不拔,另一方面,连他那样的大人物也免不了病发身亡,挺不到第八天,也体现蛮人对这种疫病的恐惧。”
“战争的态势,原本就如天秤两端持平,乃是胶着状态。妖族在自己这头加了个大砝码,天秤自然就倾斜过来,再不容易扶正了。”宁小闲沉吟道,“甚至这玉简中记载,蛮族五位大首领之一的啚伏镇守神山,以一人之力拖住妖族大军数日之久,很可能就是沉舟之举。”
花想容微惊:“您的意思是……”
宁小闲点了点头:“啚伏当时,很可能已经身染陈疴,否则他身为五大首领之一,至少也是功参造化。嘿嘿,这等大拿,都有以一当万之能,他又怎会被生生耗死?”她在白玉京望见刺龙戟、第一次听到啚伏的事迹时,还觉得心驰神摇,恨不得亲眼一睹这位大首领当日风采。可是直到长天出狱,巴蛇现出真身,撼动了广成宫隐仙峰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些手眼通天的家伙,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岂止能用“天堑”来形容?
若是昔年镇守神山的换成巴蛇,莫说数日了,就是妖族花上数月、数年恐怕也攻不下来。啚伏的修为比不上长天,但要对付泛泛妖军,却不该在话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战力其实已经被削弱至最低了,并且恐怕他到最后并不是被生生耗死的,而是病亡!
花想容这才真正重视起这名为“七日谈”的怪病来,想了想道:“怪病如此肆虐,蛮族竟然无力对抗么?”蛮族底蕴何等深厚,族中又是英豪倍出,怎会拿区区一个“七日谈”无计可施?
宁小闲耸了耸肩:“那我便不知晓了。无论是长天还是文思仙人,那时都已经被锁入了神魔狱,都不知道后续的发展。”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口道:“我知道。”
---致歉---
昨日加更感谢的人名写错啦,应该感谢的是朗月童鞋打赏的和氏璧,水云深表歉意,特此更正!
第1821章 真相的冰山一角
这声音中正温雅,她听过几次,却谈不上熟悉。最重要的是,现在她身处神魔狱一层,能呆在这里的人,要身份都有身份,要资格都有资格。
所以她循声踱了过去,停在一座牢门前,低头去看里面那位囚徒,他正盘膝坐在黑石榻上:“阎罗王,你知道?”
这位犯人身穿杏黄长袍,面貌秀美,哪怕坐在昏暗的牢房中,身上也是一尘不染,体表又有一层淡淡的白光,看起来纯洁无垢。这份恬淡平适,她从前只在言先生身上见到过。
这个人,就是她从神魔狱中亲手擒住的大能——地狱道第十殿阎罗之一,转轮王沃。
“我那时还不是阎罗,不过——”他点了点头,“我后来从功德簿上知道了,蛮族自然也发动无数人手精研解药。不过文思仙人花耗数百年心血研究出来的大杀器,哪里是那样容易破解的。偏偏蛮族最缺的就是时间,因为上古之战被提前结束了。”
“提……前?”这么宏大的战争,也是想结束就能提前结束的吗?
“因为这种致命的疫病,被放入了蛮族防护最严密的圣山之中,随后在那里大面积爆发开来。蛮族最重要的人物,十有六、七都染上了疾疫。”他轻轻叹息,“那时蛮族已经有办法分辨出潜在的疫病携带者。以他们的本事,若能再多得一年半载的时间,或许就能研究出‘七日谈’的解药来,战争的结局也许就不是今日众人所知的这样。”
宁小闲忍不住道:“‘七日谈’是如何被放入圣山的?”
转轮王沃深深凝视着她道:“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七日谈”蔓延开来的时候,蛮族应该已经谈病而色变,其高层和首领所在的圣山,必定被层层围护起来,堪称世上最可怕也最严密的龙潭虎穴。彼时蛮族中英雄辈出,恐怕连长天想冲进去也不那么容易,是谁有本事在那里传播出疫病?
这名字,简直呼之欲出。
“阴九幽。”
“答对了。”转轮王沃笑了笑,“你若能同意我接下来的请求,我会再送你一个世人罕知的小秘密。”
她就知道,沃不会无缘无故开口给她解惑:“如果你想得回自由,很抱歉地告诉你,你的刑期还远远未满。”
“哦?”沃不动声色,“敢问刑期多久?”
“那得视我心情而定了。”宁小闲双手抱臂,“所以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呢。”
沃却不生气:“我所说的请求,并非这个。”
“哦?”
“我想请你救人。”
堂堂阎罗王,世人口中的“死神”,居然也想救人?她这才有了点儿兴趣:“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你开这金口?”
“并非一个人。”沃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向她征询意见,“可以么?”
宁小闲点了点头,这册子就凌空飞到她面前变大、打开。这里是神魔狱,任何囚徒在这里都会被剥夺法力,不得她首肯,法器皆不能用。
阎罗王手里拿出来的书册,好像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功德簿?”她好奇地一伸手,结果指尖从书册当中穿过,如触无物。
“此物为阴司所有,活人不可触碰。”
不否认就是默认了。世上有许多特别的法器,连人间凡夫俗子都有耳闻,功德簿当然也算其中一件。宁小闲瞪大了眼,对这传说中的功德簿满满都是好奇。“你都已经离开地府,这东西还能运作?”
沃微微一笑:“只要阳间万物还在运行,功德簿就一瞬也不会停歇,和我是不是身在地府并无关联。”
原来这宝贝还是全自动运行的。书页的质料很古怪,非丝非帛,却即使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下也能闪亮,似乎表面涂了一层蜡。不过宁小闲却能看到,书页上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不过紧接着,上面就开始浮出人名,一个、又一个,接着就是一连串地出现,终至密密麻麻。这时书页已经自动放大到五十寸电视屏幕那么大了,上面字迹却小如蚂蚁,眼力差些儿就看不清楚了。偏偏每个名字都闪着红光,在宁小闲看来,这就是满屏闪红光了,并且还是连着翻了十好几页。
她皱眉:“闪着红光的,就是要死之人?”
“是,光芒的颜色越鲜艳,表示他们大限越近,像这样闪动红光的,即是大难临头,已经迫在眉睫。”
她忍不住抚额:“这么说来,快死的人至少有十几万个吧?你真当我有分身术,能同时解救这么多人?”
“准确地说,是三十六万六千一百一十二人。”沃轻声更正道,“并且你说得无错,的确可以同时解救这么多人。”
宁小闲一下子若有所思:“他们在哪?”
“岩炭城。”沃望着册子道,“离鹿君山不远,以白龙的脚程,完全可以及时赶到。”
“岩炭城”三字入耳,宁小闲怵然动容:“三十六万多人!这莫非是岩炭城的所有居民!”她记得岩炭城的居民总数还不到四十万。可是她中午出来的时候,岩炭城还好好儿的,就这么会儿功夫,全城人一齐性命危矣?
沃目光微动:“差不多吧。”
“这么转眼功夫,三十余万人危在旦夕,不是大灾突至就是兵祸临头。”宁小闲沉吟道,“这地方虽然苦寒,却是个平原地区,不存在雪崩和地裂,大冬天的也不至于爆发洪水,那么这样算来,只有后者喽——谁打算来屠城?”她也不是初踏西行路那个没见识的小姑娘了,在这个世界上,能同时威胁到三十余万凡人生存的巨大危险,其实还真是不少。
沃微微叹气:“碍于天命,我不能说,但对撼天神君而言,这并非难事。”巴蛇若是愿意出手,能杀百万人,自然也能救得数十万人,“如你愿意出手,就请尽快罢,时间已经不多了。”
宁小闲嘴角一扬,毫不掩饰地讥笑道:“秦广王曾对我说过,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既然这些人命中注定要死,你又为何让我搭救?”
---水云有话说---
最近有粉丝严重抗议,说《宁小闲》文字闯关杀的难度太大,做不了几题就被难cry。咳咳,卡住大家并非水云的本意嘛,所以过两天就会放出攻略啦,表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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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2章 以功抵罪
“天行有常,但即使是循规蹈矩也难免错漏。有些人应时而亡,有些人却不该提前暴毙。”沃轻轻摇头,“不然,怎会有一句话叫做‘阳寿未尽’?这三十余万人,就是阳寿未尽,不该毙于今日。”
她直觉其中有些不对劲:“地府的阎罗,竟是如此好心?说出去都没人信。”
“你当地府就愿意见到人间伏尸遍野?修仙者只道自己快意恩仇了,却不知每当阳间动荡,阴府就要忙碌不休。”沃秀气的脸上终于罕见地露出了不以为然,“隐奉联军上一次东征,令得生灵涂炭、流血飘橹,百万万人俱被牵连。那段时间当中,地府没日没夜地招纳新亡、审过定非、轮回转世。莫说其他府殿了,就是我的转生殿,也是亡魂爆满,连去饮用孟婆汤的队伍都排出了千丈长队!”
难怪这两大阎罗都不待见她,原来是因为她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了。他们替天道干活,雇主从来加量不加价,并且也没有升职加薪的的空间,也难怪他们心头郁闷。宁小闲干笑一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转轮王刚刚显出来的少许怨怒,转眼又无影无踪,快得让她以为自己一时眼花:“请说。”
她将双臂环胸一抱:“我为何要费这力气帮你的忙?”
“于人方便,于己方便。你我虽是交易,于你却也有利。功过相抵,能抵掉你不少罪孽。”
宁小闲微一撇嘴:“我既已修仙问道,即是不入轮回。抵去了罪孽又能怎样,横竖不入地狱受刑。”
看来她还对阎罗想抓她入无间地狱耿耿于怀,转轮王也是啼笑皆非:“就算你不坠地狱,总也还是要渡天劫的罢?”这话说完,果真见着对面的姑娘乌眸一下晶亮起来,看来她get到了要点:“你是说,功德?”
“正是。”沃点了点头,“你救下这满城居民,我就将你收获的功德抵去你身上背负的两成罪孽。”
她这些年来时刻如覆薄冰,除了阴九幽这旷世大敌之外,最令她忌惮不已的就是身上背负着的罪孽了。别的修仙者去渡天劫,最多就是五重了,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的,也就是六重,最多不过七重。至于她么……
她殒在白玉京后,长天为了复活她而屠掉四十万修士,若论因果,这笔账她至少要担一半吧?隐流灭洗剑阁、东征广成宫,都引得大陆震荡,后来的雁沙岗大战更是令南北仙宗开始打起加时赛,直到现在都没分出个最终胜负来。这中间有多少人的毁家殒命要算在她头上?
这些,她连想都不敢想。长天督导她的功课如此严厉,很大程度上也源于她身上背负的罪孽重重,恐怕届时迎来的天劫都不会在八重以下!这种前景都可以预计了,她再不努力修行,到时候真会被秒成渣渣都不剩。虽说她与天道交涉过几次,但从月娥呆板的本性去推断其真正的本尊,恐怕是不可能给她网开一面的了。
可是转轮王现在却说,救下岩炭城的居民,能抵掉她两成的罪孽!
两成罪孽是什么概念?也许原本九重的天劫就给降成了八重,原本八重就给掉到了七重,那她生还的机率提高的可不止是两成!
所以她一下就打起了精神头:“你能作主?”地府的阎罗,能替天道作这等重大决定?
“地府阎罗所为,不就是论功罚过?”沃微笑起来,面上有谜之自信,“我说可抵得,那便是可以抵得了。”
也对,这些地府里掌管了律令的家伙,本就是为了奖善罚恶、功过相抵而存在。她虽然不入轮回,但每个生灵的是非功过都写在了功德簿上,那里依旧有她一笔账,当然也可以作加减乘除呀。
只是她心底还有疑虑:“功德簿上,能显示我的罪孽几许?”说罢盯紧了功德簿。
这神奇的册子上,无数人名立刻隐去,重归一片空白,上头干干净净,什么也未再出现。
沃抱歉道:“对不住,每个活人的功德都要隐去。除非本人立于地狱府殿之中,又除非阎罗亲阅,否则都是天机,人不可知。”
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然,我的罪孽滔天?”
沃笑而不语。
这便是默认了?宁小闲道:“解救区区三十万凡人,就可以抵去我两成的罪孽,听起来怎地有些儿不靠谱?”
沃摇了摇头:“闲姑娘未曾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解救性命,即是天大功德。再说,天道以万物为刍狗,在功德的天秤上众生平等。在它眼中,修仙者的性命,你我的性命,和凡人的性命又有何不同?”
他开出来的条件,实在令她心动,再说宁远商会在岩炭城里原本就有一份家业,她就算不理会其他人的死活,也要保下自家商会在这里的分部,作为宁远的幕后大老板,她责无旁贷。并且沃也催促道:“这份功德,你赚还是不赚?若想保住,现在就要动手。”话音刚落,功德簿上人名又现,密密麻麻的红光比方才更加鲜艳,浓厚得几欲滴下血来,望之而不祥。
“血光之灾”,或许就由此而得名罢?
这买卖实是划算至极,所以宁小闲不再犹豫,点头道:“好,我做。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这城里每一个人,我都能救得。”战争总有误伤,何况这是三十六万个会跑会跳会逃走的活人,又不是三十六万只一动不动的布偶。
沃体贴道:“我知,保住这城中大部分人性命即可。”
宁小闲丢给他一枚魔眼:“以此联络。”
他坐困神魔狱中,就算通过功德簿能望见众生所为,却不可能与她单独通话,只有借助魔眼之力。
既然打定主意要赚这份功德,宁小闲带着花想容一转身就出了神魔狱,后者化为白龙,载着女主人飞往岩炭城。
-----水云有话说-----
下一更,依旧1点前放出。
第1823章 赶场
白龙的速度何等之快,不过几十息的功夫,岩炭城已然在望。
两女目力耳力俱佳,这时赫然就望见下方有异:
先是半空中飞出来一记炮弹,呈抛物线落下,落点恰好就是岩炭城!
功德簿一点都未出错,不知名的敌人骤然发动袭击,岩炭城数十万人的确危在旦夕。
不过这座极北之地的大城也不是全无防护,炮弹堪堪落下,整个城市上空就有青色的光罩闪现出来,将岩炭城全部包括在内。光罩上有一只独眼雄狮成形,四肢健壮,然而尾部如蛇,作昂首咆哮状,正是岩炭城属地的仙派气运。
宁小闲见了,却低声道:“不好,这防护阵法怕是守不了多久了。”她随隐奉联军击垮过洗剑阁的都天大衍剑阵,那阵法比这个还要强大十倍、百倍不止呢,却一样有漏洞可钻。宁小闲从那一场大战中学到的最宝贵的经验之一,即是范围越大、看起来防护得越严密的阵法,其实漏洞百出,也最不扛打。
果然炮弹击到护罩上就四处开花,远观如烟火一般绚烂,将昏暗的天空照得通亮,谁能想到这是要夺人性命的大杀器?宁小闲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了。因为这些四下散落的“烟花”不是别的,正是炮弹与护罩相撞之后,二度散爆出来的铁屑。
这是原本就藏在炮弹里的东西,一遇强大外力即向四面八方爆开,造成二度伤害。由于受到的力量加成很大,这里每一粒碎屑的强度,都远远超越了另一个世界的机枪子弹!
这种爆炸的手法有迹可寻。事实上,宁小闲就用过这样的东西——昔日她用来一举轰烂了天生崖雄关的巨灵神炮,就是这种攻击方式!
自然,眼下击在岩炭城护罩上的炮弹必定不是巨灵神炮射出来的,否则以它可以打垮天生崖雄关、击杀仙人的威力,只一发就可以打烂防护阵,落到城市里,屠尽这里所有人口!不过这种攻击方式和弹头看起来好生眼熟,宁小闲有七成把握认定,攻击岩炭城的巨炮出自千金堂。
对付一个满是凡人的城市,居然也要用上这么暴戾的武器吗?这本身说不通呢。
这样的非常规武器应该算作是巨灵神炮的简易版,无论威力还是消耗都比巨灵神炮要降低好几个等阶。然而就算逼格再怎么降,毕竟也是千金堂出品,他家的大型巧器向来以造价高、效果好、消耗大而闻名于世,这么一发打出来,消耗掉的灵石至少也有十余万了。
并且巨灵神炮之所以还未流到市面上,乃是因为千金堂手里的隐流订单还未做完。否则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对方手里有巨灵神炮,说不定也会直接用在岩炭城了。
连这暗中的对手都未见着面,她已经觉出了对方的迫不及待。
这个防护阵法被设定为一遇凡人不可抵抗的外敌即启动,不过为了节省消耗的灵石,这个阵法的威力还和仙宗的气运紧密相连。平时这自然是个好办法,因为地头蛇的气运总是很强大的,对城市的防御有加成作用。可惜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这个仙宗在南方的推进并不顺利,整个宗派的气运也随之低靡,守护岩炭城的防护阵法,威力因此而大减!
所以白龙飞到近前的时候,第二发炮弹已经轰了出来,再一次击在防护阵法上,并在绿色光罩上爆开层层碎屑。
绿色光罩摇晃了两下,就像被大风吹熄的烛光,一声不响地消散了。
城内顿时响起一阵惊恐的哀嚎。
正值晚饭时间,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城里人哪可能不知晓?现在阵法告破,就连最愚钝的民妇都知道,接下来恐怕自己脆弱的肉身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未知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不过对宁小闲来说,这发炮弹同时也暴露了敌人的位置,因此她拍拍座下的白龙:“兵分两路。”
白龙会意,长啸一声,往西城门方向扑去——防护阵一破,那里就突然凭空冒出来三、四万名修仙者,瞬间击破城关而入,顷刻间各种神通光芒闪动,居然是不分老弱病幼,逢人便杀!
至此,花想容也看明白了敌人的布局,居然是先以巨炮轰击城池,点对阵造成大面积伤亡,同时加派人手入城屠民,正好拣漏网之鱼,将伤者和幸存者全部搜出来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城里虽然有三十余万居民,但青壮年不过数万,修仙者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反而敌方派来的人手有数万之多,这般如狼似虎地冲进城里扫荡,大概只要两、三炷香的功夫,就能将城中生灵尽数屠灭。
无庸置疑,这是最高效的屠城手段。这人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以及……好快的效率!
花想容知道女主人既然接了阎罗王的请求,就不能让这些家伙得逞,再说她对这些残暴无伦的家伙也没有半点好感,于是长啸一声,自半空中俯冲而下。
这么正宗悠长的一声龙吟突然在岩炭城响起,当真是撩人心弦。底下正在屠杀平民的修仙者听了,都忍不住抬头望来,随后呆怔不已:神龙遨游天际,这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谁曾亲眼见着了?
然而,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就有一条出现?定力稍差些儿的人,忍不住就要去揉自己眼皮了。
空中的白龙身躯庞大,长三百余丈,飞扑而下的气势,也如同泰山压顶,令人心头都为之一窒。并且它还未扑到城门口,一口白色的火焰已经喷吐出来,跨越数十丈距离,将整个西城门都变作了一片火海!
……
花想容大开杀戒的时候,宁小闲也循着炮弹发射的轨迹,找到了城北的山坡上。她现在人手紧缺,想阻止对方屠城,就要先控制住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不出所料,果然有一具巨炮架在这里,在黄昏天色和树林的掩护下正对着岩炭城,炮口还袅袅冒着青烟。
第1824章 强攻
这巨炮的款式和构造,的确和巨灵神炮像极,只是个头、口径都大大缩小,若将二者摆在一起,大概是鹌鹑蛋和鹅蛋的区别。千金堂也知道巨灵神炮不是每个宗派都买得起的,因此推出了这样的精简版,压缩了成本的同时,造价也低廉许多,于是销路自然就能打开。
这该死的奸商。宁小闲暗中将公输昭反复骂了十来遍,这时巨炮又已经在装填,炮手也坐到自己位置上,准备给岩炭城再来一发。这座城市已经没了防护,下一发打出去,也不知有多少人要命丧黄泉!
宁小闲驭剑而至,剑光在黄昏中尤其耀眼——她也没打算隐藏身形,巨炮边留守的三、四百人亦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见到外敌入侵,自然举着家伙气势汹汹攻来。
当前一人摇身一变,化出本尊,却是一头银背黑毛的巨猩,立起来有五丈之高。它双拳在胸口捶了两下,发出震天的怒吼,随即借力在地上一跃,一下如炮弹般弹射出去三十余丈,直取宁小闲。
他这角度也是刁钻,恰好挡住了她攻向炮手的路径。只要牵制她两息左右,巨炮就能发射,他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一半。
宁小闲知道他的算盘,嘴角有一抹冷笑扬起,手中乌光一闪,那一缕寒芒的速度快得巨猩都看不清。他也晓得这敌人不好应付,若是连对方出手都看不清,自己十有八|九只能靠着皮糙肉厚挺过对方的攻击。
他立刻绷紧了浑身皮肉。这具身躯他打熬百年,坚若钢甲,等闲神兵破之不得,同时眼睛微眯,不令对方伤他要害。
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下一瞬,反倒有一声惨呼自他背后传出,随后才是重重“扑通”一声,似是有物落地。
他身后数百人也是一愕,因为这一声痛呼正是炮手发出来的,并且只持续了小半声,就像被抹了脖子的土鸡,悄无声息。几乎谁也没看清,彼时有一时小小的乌箭凭空出现在他面前,随后从印堂部位直射入了大脑。
莫说是这倒霉蛋的识海被搅烂,就是住在里面的元神也都被无情吞噬,因此只发出小半声,身躯直接软倒,从巨炮上滑落到地面。
正是噬魂箭的杰作。这连神境也能击伤的宝贝在离开主人的掌心之后,当即遁入虚空之中,绕过了巨猩的阻挡,这才直扑巨炮炮手,一发中的!
众人正要呼喝,却见跃到了半空中的巨猩身形一顿,随后以鼻子为界限,左右两个半身突然分离。
这样庞大健硕的一头妖怪,居然被人齐中剖作两半,到死连吭都没吭出来一声!
有那眼疾手快的,这时就一把掠到了巨炮上,想要接续前任未竟的事业。于他们来说,在这里炮轰完岩炭城就可以走了,所以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排除万难完成任务。
不过他P股还未坐稳,地面就蓦地翻动起来。
嗯,便是翻动,就好像农人驱着耕牛犁地,而他坐着的巨炮只是土壤上的一片树叶,遭遇了无可抵御之外力。
他在仓促间用力握拳,的确打了一发出去,不过被地面震得失了准头,直接轰在了东边的大山上,“呼啦啦”打下来整个山峰,岩层崩裂、石头滚落的声音在黄昏中远远传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连人带炮都被直接掀翻在地,目光一扫,才发现下竟然有无数蛇蟒一般的根须翻搅,将坚若寒冰的冻土都搅得稀碎。这片山坡植被茂密,附近数百岁高龄的大树比比皆是,都有深入地底的根须。它们不知道安静了多少年,这时受到了宁小闲的驱使,一下都活转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正前方赫然有一双鹿皮小蛮靴映入眼帘,顺势往上看去,是一双笔直的玉腿。靴子主人冲他笑了笑,顺势一抬腿,将他直接踢飞出去,化作天边的流星!
料理了这不听话的家伙,宁小闲才将手按在巨炮上,直接将它收入了海纳袋。
她收拾这人的时候,后方已经有人沉声喝道:“布璇玑阵!”话音刚落,已有数十人将她围困在正中央,进退有据,法度俨然,果然就是个主攻伐型的大阵,宁小闲立在中间,只觉杀气森森扑面而来,似乎每一瞬都会有千刀万剑迎面劈下。她走了两步,抵挡了两次攻击,就知道这阵法甚是严密,几乎是集合数十人之力以对付她一个。
她微咦一声,没料到这个阵法居然当真有些威力,尤其充当阵眼那一人,看似这群悍匪的首领,修为已到炼虚期顶峰,随时可以进阶大乘了,以他带阵,这阵法的威力陡然增加了两倍以上。
现在这人就大喝道:“交出风龙炮,我饶你不死。”
原来她刚刚收走的巨炮唤作“风龙炮”,公输昭取名的本事还是这么渣。阵法之道仍然是宁小闲的软肋,不过她也没打算陷在阵中跟这些人死磕,这时玉足就冲着地面轻轻点了几下,叱道:“还不出来!”
出来?她要叫什么东西出来,援军么?
众人神色不变,心里却提起十二分警惕。这小姑娘看起来娇美可爱,玉一样的人儿,可是举手抬足间连料理两人带收走风龙炮,利索得眼皮都不眨一下,可见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样的人再多来两个,己方就算人多势众,应付起来也觉吃力。
不过除了岩炭城内传来的厮杀声和哭喊声之外,这里四野空旷,再多一个外人都没有了,她又喊的是谁?
再说,这般安静的郊野,安静……
咦,等等。有耳力尚佳的修士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响动。
这声响就像有人在咽口水,喝得咕嘟咕嘟作响,可是动静比起人类细小了很多,并且也琐碎了很多,听起来就像有数十个、不,数百人都在悄悄地、小声地吞咽口水。
这种声音,一个两下地还不可怕,可是这么汇聚起来,居然就令人开始觉得毛骨悚然,并且在场的耳力俱佳,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地上那具被剖作两半的巨猩尸体!
第1825章 群战对群战
大敌当前,谁也没空注意它,可是现在再定睛瞧去,不觉毛骨悚然,因为这原本健硕的猩猩,现在居然都瘪了下去,像是身体里的水分都被抽干,只剩下皮包骨头。有细心的人这才发现,这头巨猩明明被剖作两半,可是流到雪地上的血和脑浆,合起来却只有小半碗之多。
几乎是众人的目光刚集中过来,巨猩的身体就突然动了一下!
饶是这里的修士自负艺高人胆大,见着这诡异一幕也不由得胆边生寒。巨猩的生命力再强,脑瓜子被剖成两半也不可能活下来了,那么现在是手足神经抽搐,还是尸变?
这念头还未转完,巨猩的两片身体就突然翻了过来,紧接着底下就有无数藤蔓电射而出,直取布阵修士的面门!
这里明明是陆地,可是这些藤蔓出击的姿势,却令人联想到水中乌贼捕食时的敏捷身手。说来也怪,这些家伙缩在猩猩尸体当中时,每一个都比鹌鹑蛋还小,可是扑出来的时候舒展身体,最长的藤蔓却可以伸长到十丈开外!
这些家伙身上的颜色也不同,有墨绿的,有血红的,也有淡淡的琉璃金色,其共同点就是扑击的姿势都是大同小异,各自选了个修士毫不客气地缠绕上去。
这些自然就是肉球的同伴,噬妖藤了。其酷似乌贼的腕足上天生自带倒钩、吸盘、放血钳、利刃和麻针等多功能用具,吸附到人身上时,只需轻轻一转就能将皮肉从骨头上剥离得干干净净,不剩一点儿肉丝。它们几乎没有痛觉,被砍伤也不会畏缩,反倒伤口里喷溅出来的酸液能腐蚀掉人和妖怪的皮肤。偏偏这些家伙天生又不畏罡气,轻轻松松就可以击穿修仙者护身的罡气层,迫得人家直接肉搏。
如今已是冬日,宁小闲身上带着的这些噬妖藤早就重新变作种子形态进入了休眠状态,形同死物,否则也不能被她放入了海纳袋中去。从本质上来说,它们还是植物,自然要遵守四季变化的规律。想要将它们立刻唤醒并且精力充沛地投入战斗,就要以食物引|诱之。
她方才杀掉巨猩之后,就以它的血肉为饲料,偷偷将噬妖藤种子撒到巨猩身体上。她还未渡过天劫,以一敌百没问题,要以一杀数百人,那效率可就太慢了。这里几百人有手能打、有腿能跑,又不是木偶站着让她乖乖杀。再说她有一种预感,似乎这事儿越快解决越好,这才拿出了噬妖藤来。
这些永远吃不饱的家伙,本来就是群战的好帮手。
这巨猩倒下来就是一具肉山,正是众噬妖藤醒后的开胃菜。不过这些家伙都是大胃王,数百个一起分吃了巨猩,反倒更加饥肠辘辘,眼见这里食物遍地,当然毫无顾忌地分头行动。
噬妖藤加入战斗,人人尚且自顾不暇,围住宁小闲的阵法顿时乱了套,她这才从容脱身。将巨炮收起,岩炭城数十万居居性命就算暂时保住了,不过她没打算撤退,而是冲着守阵眼的那个首领模样的人而去。
这人手中的法器也极有特点,时而为钩,时而为剑,时而为枪,时而为刀,竟然能够变幻作不同兵刃,劈、砍、刺、削、挑,简直随心所欲。只这么一眨眼间,他就杀掉了两头噬妖藤,而后高声道:“撤退!”
点子扎手,风龙炮又被对方收走,已无留在这里的必要。他作这判断也甚果决,不过这个时候宁小闲已经欺到他面前,匕首獠牙变作了巨棰的模样,双手高举,自上而下砸向他面门。
她身形快似鬼魅,手里的武器却巨大得夺人眼珠。这棰子都有一扇门板那么大,重量至少也在七万斤以上,表面镶满了凸出的铆钉,这一回兜头砸下,这首领只觉头顶的天空都一下暗了,伴随而来的猛烈的风声更是将他鬓发都吹得扬起。
他也料想不到,以这女子的身形之小巧,是如何挥动手中可畏可怖的武器。然而她这么粗暴蛮横地砸下一记重击,他居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用力咬牙,手中化出一根粗壮已极的铁棍,横在头顶去架她这一式砸击!
“咣当”一声巨响,场中众人都被震得耳膜疼痛,识海一阵动荡。再看场地正中央的两人,宁小闲还是稳稳立定,顺手抬起了巨棰,而她的对手却已经被迳直砸入了土里,直至齐膝。这还是他用上了卸力的法门,将承受的大部分力道都转嫁给了大地,这才保住自己的腰椎尚称完好,可是双臂垂下来,显见得是骨头承受不住如此巨力,顿时碎裂。
下一瞬,鲜血从他口中飙出来,精神立刻萎顿,不过手里那把法器居然还是完好无损。
宁小闲方才冷眼旁观,一下看出这人精通各式法器,使用起来如臂使指,因此也不打算跟他比试什么小巧功夫,直接祭出攻城棰一般的重器,将他打趴到地上去,此谓一力降十会也。
即使不动用巴蛇之力,她本身的力量亦是惊人,这一下砸击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否则这首领都会被她当场打成肉泥。
宁小闲见他已失了反抗之力,顺手将他收入神魔狱,丢给穷奇吩咐道:“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他攻打岩炭城的原因!立刻、马上!”
“保证完成任务。”又有事儿做了,炉子转头对头这首领咯咯笑道,“乖乖张嘴,不然穷奇大爷保证伺候得你舒爽!”
宁小闲转身出狱,不理会山坡上一片混乱,驭剑飞返岩炭城。
这群人失了风龙炮,也就不能大面积杀人。不过要救回岩炭城三十余万人性命,光凭她和花想容两个,人手还是太紧,因此她也只得尽快找出这场人祸的根源消弥之,如此她和转轮王的交易才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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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6章 金光上人
花想容虽然守住了城门,却依旧有小股敌人趁乱冲进来,却不再是见人就杀了,反而有目的地往一地汇集而去。宁小闲清理了城外山坡上的威胁再回城的时候,就看到岩炭城中东部位置甚是混乱,似乎闯进来的贼人将一栋建筑团团围困。
她目力很好,当即看出那是一座……庙?
似岩炭城这样的大城,有几座香火鼎盛的庙宇不稀奇。不过这股不知名的势力不去冲击城主府,也放下了杀人活计,反倒围住了城里的庙,这算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也没去打探,反而回到宁远商会驻地,向着迎上来的大掌柜道:“商会情况如何?”
“财物都在,人员未减,只有三人受了些轻伤。”鲁连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瞎子都能看出大老板对他的经营不太满意了,这时再有个闪失,那妥妥就是被炒鱿鱼的节奏。所以这一次无名敌袭突发,他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来保得自家产业安康。由于岩炭城地理位置偏远,所以这里的宁远商会分部通常都有百余名妖卫守护,到外头救人力不能及,护好自家庭院还是能够做到的。
她点了点头:“城东有座小庙,屋顶是琉璃瓦,外墙描金绘彩,供的是哪路神仙?”敌人围困的小院,她还是多看了两眼的,于是瞧出了异常。极北之地的房屋都建得矮胖粗犷,并没有多少修饰,连色调都是灰朴朴地很不起眼,这都是就地取材的结果。偏偏这座小庙盖得精细,可见里面供的神仙也非同凡响,至少在岩炭城居民心目中,那是值得被特殊供奉的存在。
鲁连一怔:“城东……只有金光真人的庙?那里有事发生?”
“金光真人?”好陌生的名字。
“金光庙自岩炭城建城以来就在了,也是城里供奉的第一尊神仙,这座庙别看不大,数百年来至少翻修了十几次,香火鼎盛得很,据说有求必应,每天都有千百人前去。”
“什么来头?”
鲁连摇头:“这却不知了。不过从我走过的北境那么多地方来看,各大小城市都会有庙宇和祠堂,但其中香火最鼎盛的那一座,里面供着的神仙虽然名头不同,但形象却是大同小异,这位金光真人也不外如是。”
宁小闲心中一动:“什么模样?”
“身形健硕,皮肤黝黑,脸上或以头笠、或以纱帽盖住,不露真容。”
宁小闲一怔:“全是蒙脸的?”
“是。似乎这位神仙不喜别人见到他的真容。”
分明是同一个人,在北境各地却有不同的名号么?并且这位神仙还喜欢蒙着脸。这就值得推敲了,因为北境的局势自来比南部要复杂得多,大小宗派林立,常常此消彼长,平民一觉醒来,也许头上就换了一片天了。这种情况下,无论新旧宗派,居然都允许这位金光真的生祠建在自家地头上吗?
她正犹疑间,穷奇突然在神魔狱里嚷嚷道:“女主人,女主人,我知道这个金光真人是谁了!”
“哦?”这家伙突然博学起来,她倒有些吃惊。
“是怀柔上人!”穷奇嚷了开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突然压低了音量,悄悄道,“嗯,怀柔上人。”
哪怕现在形势扑朔,宁小闲也不禁被这憨货逗笑了:“你怎知道?”
“啊,这个……”它停顿了几息,才接着道,“他在哪个庙里的形象都盖着脸。如果说他不是不想让人见到真容,而是压根儿没脸见人呢?”
这话说得好笑,却也刻毒。
并且这种刻毒真是好生熟悉啊。似是某人的套路呢。
宁小闲笑了两声即将笑容收起:“有道理,谁告诉你的?”上一次雁沙岗大战,怀柔上人应北境仙宗的请求而来,她没有亲眼见到,事后却有许多人对她绘声绘色,每每提及的重点,就是这位神境具现出来的形象都是面无表情——连五官都没有,可不是面无表情?
以之比照遍及北境仙宗各地的庙宇神仙形象,果然有共通之处。再说白虎从广成宫玉笏峰脱离之前,北境最显眼的大神的确就是这一尊。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北境各地都造起他的神庙,享受香火供拜?
“是……”得了女主人的赞扬,穷奇险些脱口而出,“自然是我自己想到的。”言下无比自得。
宁小闲微笑道:“老实交代,否则从今天起连炼十五日丹药,一刻不许停。”
接连十五日不许停!穷奇吓了一跳,就算它是覆禹鼎,连着烧十五天也要把自己烧红了,当下只得呐呐道:“您稍候。”
也不知它做了什么,仅仅过了两息,另一个声音就从魔眼里传了出来:“这一回,你招惹的是那个大石头人么?”
石头人=怀柔上人?宁小闲嘴角一扬,却没笑出来,因为这声音既温柔、又好听,像是有个美少年在耳边絮絮低语——当然,这声音的主人原本的确就是个美少年的形象,只不过外貌和心肠恰成反比而已。
所以她撇了撇嘴道:“咦,你居然还能开口说话,看来长天将你揍得不够惨。”
说话的这个人,自然就是阴九幽了。他低笑一声:“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罢,到现在还未醒来。”堂堂撼天神君,变作个镯子挂在这小妖女手上边睡觉边卖萌,也不怕弱了自己名头。
宁小闲不觉抬手抚了抚腕上的蛇镯,它摸起来精致却冰冷,不过她知道,巴蛇现在还放心大睡,是因为她暂时未遇上危险。“你怎知那是怀柔?”
“狐假虎威的炉子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我要更确切的证据。”
“好。”阴九幽也很干脆,“金光真人是他的化身之一,我记得石头人早年游历大陆时,就用过这个化名。现在,你可还有甚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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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7章 目的
“当然有。”宁小闲道,“这些家伙围堵金光上人的庙宇作甚?”庙里头都是死物,没有杀抢的必要。风龙炮迟迟没有轰中岩炭城,所以这些攻入城中的家伙必然知道山坡上的同伙行动出了纰漏,莫不是改换了策略?
话音刚落,有个宁远商会的伙计自外头奔起来,急声道:“城主大人前往金光庙,半道儿上被贼人拦下来了!”
宁小闲忍不住挑起了眉。
看来,这些围堵金光庙的家伙目的大概就在这里了:截住城主。也就是说,他们事先知道城主会赶往金光庙。
阴九幽这时悠然道:“你该问,这种城破人亡在即的时候,岩炭城的城主为什么还赶着去拜庙?”
拜……庙?她第一时间抓住了阴九幽透露出来的讯息。那个小庙实则供奉的是怀柔上人,岩炭城的防护阵法破灭、贼人杀入城中,正是大难临头的时候,城主却往小庙赶,并且对方还先他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也就是说,城主认为这个举动能纾灾解难?
在另一个世界,求神拜仙是一门玄学,谁也说不准它到底有没有用。可是在南赡部洲,这并不是虚无飘渺之事!
想到这里,宁小闲终于恍然:“他想要上达天听,向怀柔上人求救!”北境如今动荡不安,原本统辖此地的腾霄派又管理不力。面对着凡人根本无力抵御的屠城者,在这般城破人亡之际,岩炭城的城主会怎么办?
当然是去拜求整个极北之地的守护者——怀柔上人,望他伸手相援。
当人类己身无能为力时,自然会寄望于更高层次力量的帮助。这一点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智慧生灵的共同心理。
而入侵者对城主的举动严防死守,就说明他们同样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山坡上负责放炮的同伴既然执行不力,那么就只能靠着他们将城里人全部杀掉了。其实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对修仙者来说和屠狗杀鸡一样简单,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前提是莫要惊动了怀柔上人。
这个时候,穷奇插话,谄媚道:“女主人,那人开口了。”
“说。”
“他们皆是附近的小族群、小宗派,连自己的地头都没有,这回屠城是受人重金雇佣而来。北境现在多地空虚,地头蛇不在,这些人就猖獗作案,四处捞抢油水。”
山中无老虎,猴子也会称大王的。她想也不想道:“合理。继续。”
“他们抵达这里,才知道雇主雇了附近四、五伙人,然后兵分三路,一小撮人以风龙炮轰击岩炭城,大部分则强攻进去,将城里居民杀光。如有任何意外,首先将金光庙隔离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己身就不会有危险。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鸡犬不留’,雇主特地交代过,莫说是人,就是猫狗鼠类都一个不留,最后还要再一把火烧尽这座城池。若是这些事情都办得好,佣金随后付清,并且连风龙炮都可以送给他们。”
竟是要杀得如此干净?宁小闲冷笑:“好狠。”
“但那雇主还有另一个奇特的要求。”穷奇接着献宝,“虽说要屠尽城民,但若见到身上皮肤石化了的人,一概绕道,碰也不许碰,否则出了祸事要自己担责,雇主决不会偿付剩下的佣金。”
不许碰岩炭城的怪病患者?宁小闲秀眉一挑,这些事儿弯弯绕绕,居然又都连在一起了。她眼珠子转了转:“最后一批人呢?”
“到城郊农庄,监管那里的病人。至于目的何在,雇主并没未说与他知。事实上,这些人都只知道自己份内的活计。”都带去岩炭城北方山麓虎跃峡外的洞中。
她当即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着七日谈而来。”转头咐吩鲁连,“守好驻地,我去去就回。”
鲁连当然忙不迭点头。他手下就这么百来号妖卫,勉强能护得商会周全,但要说分出去救人,在这么大的城池里那可就捉襟见肘了。
布置任务之后,宁小闲居然也不在城中停留,而是凌空而起,飞向岩炭城郊的农庄。
这时,躲在神魔狱中的穷奇忍不住好奇道:“女主人,这是怎么回事?‘七日谈’只对蛮族生效,这些人类怎会得病?”
“‘七日谈’就是病因的可能性,占到了六成以上呢。”宁小闲点头,“从文思仙人对病患的描绘来看,有相当一部分与岩炭城染病居民相吻合,比如染病初期的头疼咳嗽,而后由外及内的扩散延伸——这点从乌兰的尸身解剖能看出来,再比如眼睛会转红如兔,这些都是相当明确的证据了。”
“我现在只讶异一点:这些病人的身体怎会石化?文思仙人的遗书中,可没有提到这一点。他的丹道造诣何等精深,断不会遗漏这么明显的病症特征。再者——”她想了想又道,“若说这也是‘七日谈’进化出来的表面征兆,为什么第一个染上此病的中年乞丐,皮肤并没有石化呢?”
“若是结合蛮族的巫法来看,病人体表这层石肤不像疾疫,倒像是——”她推敲了好一会儿,才给它下了定义,
“诅咒!”
没有一种疾病能令病人的皮肤变作完全的石头,这只有人力无法企及的神通,或者说诅咒方能办到。
回想这整个经过,穷奇又觉不对劲:“似乎其中又有不同呢。您也听到了,岩炭城的居民从发病到死亡,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七日谈’已被文思仙人制造得那样生猛,沾染的蛮人三日必亡,怎地岩炭城的凡人反倒能挺上三个月?”
她好笑道:“这问题,你怎不问阴九幽?”
-----水云有话说----
上一次《宁小闲》人物手绘直播活动,还有一位童鞋没有领取奖励哦。梅赛雷斯你在哪里?梅赛雷斯你在哪里?梅赛雷斯你在哪里?念咒要念三遍,速来起点书评区发帖,否则水云就要把奖励收回去了哦,让钱再生小钱钱。
第1828章 血统
那老小子不配合呗,穷奇哼了一声,偏对于魂魄上刑,它没甚心得,还得等神君大人亲自出手才行。
宁小闲轻声道:“恐怕岩炭城居民能活得更久的缘故,正是因为他们是凡人。唔——”顿了一顿,又更正道:“更准确地说,是他们体|内的蛮人血统太稀薄了。”
“咦?”
“你忘了么,文思仙人在玉简中提过,这里附近原本就有蛮人聚落世代居住,统驭人类。这么几万年过去了,蛮族自然已经从这里消失,可是他们和人类留下的后代,很可能继续在这里生活。”宁小闲想了想道,“我记得人类的生存有个奇怪的规律,越是饱受苦穷贫寒侵袭的居民,越不喜欢搬家;反倒是富庶明媚之地,人口流动量极大。”
“这里的生存条件之恶劣,几乎要冠绝南赡部洲了,居民不喜外迁,或许蛮人的血脉也因此保留下来。”和妖怪相比,蛮人和人类更加相近,生下来的孩子只能说混血,却不像半妖那样没有繁育能力,“不过经过这么几万年的繁衍,那血脉已变得薄弱至极,或许只有数万分之一了。”
“正因为血统这样稀薄,所以‘七日谈’作用在他们身上,威力也被削弱成了数万分之一,才不若纯血的蛮人发作起来那般凶猛!”她顿了一顿,“还记得去年腊月进城的那个中年乞丐?估计是在鹿君山挖矿的时候,有人挖到文思仙人的洞府,不小心打破了储存毒物的罐子。那东西原是法器,经年累月下来失了法力,也和普通陶罐一样脆弱,经不起他们的矿镐这么轻轻一敲就碎裂了,释放出里面的病毒。”
是的,在她听说了“七日谈”的种种之后,第一时间就认定这是另一个世界所说的病毒。“这病毒储存了数万年,原本也该是很虚弱的了,如果矿工都是人类,它原本也该就此消失无踪。不过事有凑巧,偏偏就有个人身负蛮人血统,虽然异常微薄,却也足以让这病毒重新感染他,然后在他身上存活下来!”
“后来这个倒霉鬼身上出现了可怕的症状,又走入了岩炭城,于是将‘七日谈’赠给了这里的居民,从此怪病一发不可收拾。”她耸了耸肩,“也幸好时间过去太久,就算是现今岩炭城的居民当中,身负蛮人血脉的寥寥无几,这疫病才没有大面积爆发开来。说来也是讽刺,纯正的人类原本就不会染上这种病,就算不吃艾草。”
她叹了口气道:“文思仙人投放了部分病毒到战场上,余下的偷偷藏了起来,连他的遗书中都未写明地址,显然是怕人去偷取。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上古之战到了中晚期,由于阴九幽的反革一击,蛮族已经兵败如山倒,真个叫作忽喇喇似大厦倾,从此败局已定,无力回天。不过这个时候,随着文思仙人己身修为的日益精深,于天地至理也参研得比以往更加透彻,与之相对的则是个人情感的渐渐疏漠——看得越多,知道得越多,人就越冷情,此谓“看破”。文思仙人修行到这个地步,原本和蛮人的不共戴天之仇也减淡了许多,这时就觉得放出“七日谈”杀人太狠,有违天和。
对于一个智慧种族,竟要这样赶尽杀绝么?对这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不过“七日谈”是文思仙人耗费了数百年心血的得意之作,就算用不上了,也舍不得销毁掉。他曾在狼毒山居住多年,这时就寻到了旧日在山上开辟的洞府,将“七日谈”埋进去,而后把入口封存起来。
没想到,他自己的下场却没比蛮人好上多少,蛮族几乎从南赡部洲消失,而他自己则变作阴九幽的阶下囚,这样惊才绝艳的一位丹道高人,最后居然是默默无闻地死在了神魔狱中,化作一抷枯骨。
文思仙人回顾一生所为,感叹自己手里沾染的性命太多,有“失德”之嫌,违背了天心,所以才落到这等下场。因此他在玉简中留下的讯息里反复劝诫,“七日谈”经他之手,已变作了强大而恐怖的怪物,若有后来者得之,若有一日又要重新将它投放战场,使用起来一定要慎之又慎。这东西就如出柙的猛虎,一旦放出去了就再也无人能够控制——连使用者本身都不能了。
恐怕他也料不到,在自己死后许久,又有人无意中打扰了“七日谈”的沉眠。
弄清了肆虐岩炭城的疫病真面目,也就不难推断出,这时突然出现的入侵者,目的也在于“七日谈”。从他雇凶屠城一事来看,有斩草除根之嫌,也就是说,他要将这满城居民都杀得干干净净。要知道病毒是有潜伏期的,谁知道这些看似健康的居民身上,是不是有人已经染上了“七日谈”?
如果将岩炭城里的生灵杀得一个不剩,病毒潜在的宿主都已经死了,它自然也跟着一起葬送在这里。“屠城的元凶既然将主意打到‘七日谈’身上,那么他和蛮人就脱不了干系。”只是她也想不明白,如果幕后人想杀灭“七日谈”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些病人全都杀掉了事,反而雇人将他们都看管起来?
特木尔说过庄子的位置,加上现在郊野树木凋零,她只绕行了小半圈就找到安置病患的废弃农庄。不过她没走进去,因为哪怕没有扩展神念,她也能敏锐地感知庄子里的人,可不止十来个。
看来暗中那对手安排得甚是缜密,一方面炮轰岩炭城、杀个鸡犬不留,另一方面把人派到这里来,两边几乎同时进行。
为何要安排得这样紧凑?
宁小闲正打算突入,天边划过一道流虹,往这里射至。
有人来了。
------水云有话说----
十六级台风来了。截至水云安排自动发布,户外风雨交加,超级吓人,全市警报频发。现在水从门缝里倒灌进来。。。讽刺的是家里反而停水了。
因为台风,这两天会无比忙碌,不一定能正常更新,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