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3章 白虎的……
对她来说,难得一时贪杯、一宿沉沦。
长天见她面色酡红,杏眼迷离,也知道她不胜酒力。幸好她酒品不错,喝醉之后不吵不闹,只睡眼惺忪。如今诸事顺遂,又逢她好友完婚,他不反对她休憩一时,却不愿旁人见到她微醺模样,替她取了薄纱覆面,让她倚在自己怀中。
东海风气开放,修仙者本也不拘小节,两人的行为并不出格。只是长天身份特殊,坐在白獭皮铺就的贵宾席上,就时常有人上来敬酒。她初时还听得几句,分辨得出来人,过不多时酒劲上涌,即靠在他胸膛上闭眼睡去。旁人虽看不到她脸面,但能倚着长天,将他当作睡榻使用的,天下只有一人,因此自然第一时间辨出她的身份。
她沉疴尽去,心境放松,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依旧靠在长天身上,身上盖着薄裘,边上围着的修仙者却是越来越多了,都争着与长天说话。
她站起来,拍了拍长天肩膀,随后往外走,顺手又取了一只装满灵酒的金樽。他既然有事要忙,她就自己找点乐子好了。
长天望她一眼,也不阻止。
大殿外就是横贯了大半个崇晴岛的天心河。说是河,其实却是四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彼此相连,水流澹澹,最后汇入了海里去。
她施施然走到一株红叶杨底下,纵身一跃,跳到了高枝上安坐下来。这棵树高大而茂盛,她身形又娇小,被枝叶这么一掩映,旁人都不易发现她,她却能从这里望见殿中人声鼎沸的景象。
宁小闲伸手抚了抚树干,于是知道这是一棵有趣的杨树变种,自三月份展叶到六月下旬,叶片都呈玫瑰红色,七至九月变为紫绿色,十月份为暗绿色,十一月份变为杏黄或金黄色,而叶柄、叶脉和新梢始终为红色,色泽亮丽诱人。现在是十月了,不过由于海岛气候的关系,如今已是满树摇黄,金灿灿地好不诱|人。
这真是难得的闲适时光,以往长天被困神魔狱的时候,隐流大小事务都要她亲自出面打理,如遇上这般聚会,还要周旋于无数宗派之间。现在倒好,这些麻烦都让长天接走了,她真正无事一身轻。
什么麻烦都丢给了别人去做的感觉,真是棒极。宁小闲惬意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怔怔出神。
过不多时,她忽然觉出有人往这里走来。
这人虽然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她的步履听在宁小闲耳中,依旧沉重得和雷声一般——这是个凡人,并且走到树下就停住了。
随后,这人轻轻问道:“宁……姑娘?”
这是个很好听的女声,谈不上温柔,却低糜而磁性,有另一种引人注目的节奏。若要宁小闲对比,她会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和姬元容有些相似。
不过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截然陌生的面容。
唔,其实也不能说此前未晤,至少这女子今晚一直离宁小闲不远——她一直跪坐在白虎下首,是给他斟酒的侍女,只是始终低眉垂眼。这不过是个凡人,在各方大佬云集的宴厅当中,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不过宁小闲对这侍女有印象,还是因为白虎的几个小动作:这家伙的席位就在长天边上,她偶有两次眼神扫过,恰好发现这头老虎将手放在侍女细腰上轻轻揉搓,尾指还有意无意拂过腰侧。
这个调|情的动作,宁小闲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因此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特别单纯。
特别单纯的男女关系。
说来也怪,这侍女一直低着头时,存在度几乎为零,都无人注意她。现在她直视宁小闲,后者才发觉这女子居然极是貌美,并且这种美与宁小闲的娇俏截然不同,也与其他女子的柔婉不尽相似。她的眼睛细长,眼窝很深,鼻子挺直,嘴唇润泽却微厚,让人很想亲上一口,而颧骨也比一般女子更高。宁小闲经历丰富,也谙几分相人之术,知道拥有这类面相的女子多半心志坚强、自有主张。
并且这女子的双眸,还是清澈透亮的翡翠色,深邃而美丽,即使在这样的月光下看来,也通透得有如湖水。
此刻月华满地,也柔柔地洒在这个姑娘脸上,明明暗暗中将她的五官勾勒得更加立体。
她或许不是宁小闲见过最美的姑娘,却很有特点,只消一眼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宁小闲稍微坐正,问她:“你有何事?”她留意到这女子称呼她为“宁姑娘”,而非这里其他修仙者敬称的“大人”。
她其实不喜欢别人唤她作“大人”,只不知这姑娘是看穿了这一点,还是单纯地心气高傲呢?若是后者,身处修仙者的世界还如此高傲?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像个蠢的。
结果这侍女低声道:“我不蠢。”
宁小闲顿时挑起了一边细眉,微露讶色。这女子,居然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能。”这侍女往宫殿方向望了一眼,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急,“我有话,想与你私下说。”
有什么话,她居然想背着自己的主人说,不想让白虎听闻?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身畔的树干笑道:“无论你有何要紧事,都得先爬上来才能说。”
白虎平素虽然谈笑不忌,不似长天那样冷傲,但她知道每个神境骨子里对这世间生灵的冷漠和轻鄙,白虎也不例外。他会带个凡人在身边,这本身就不同寻常,所以她对这小侍女还是很感兴趣的,有心试试她的斤两。要知道她自己还在华夏的时候,爬这种高度的乔木也和玩儿似的。
除了好看之外,这棵变色杨就因为生长得高大健旺,才会被选种在宫殿门外。不算宁小闲所坐位置,这里最低处的树枝离地也有足足五丈(十六米),那可是相当于华夏五层楼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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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4章 读心
若是失足从这个高度掉落到地上,运气好的话会直接摔死,否则就是手断脚断,很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就是男人去爬,也要格外小心。怎知这侍女打量了树干几眼,撩起裙子下摆系在腰间,又挽起两边袖子,宁小闲才发现她足上穿的不似普通侍女的缎面翘头履,而是一双薄底的快靴,只不过被丽服一盖,谁也不会注意。
这侍女,莫非原本是个女贼出身?否则怎会一副随时准备落跑的模样。宁小闲挑了挑细眉。
这侍女本已勾着树干往上爬,而且居然身手矫健,爬起来不比男子慢,这时候突然抬头道了句:“我不是贼。”
这可真有趣。宁小闲一愕,随后微笑起来:“加油。”
侍女的身手很灵活,不出十几息功夫就手脚并用爬上来,栖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只比宁小闲所在位置低不到一丈。她鬓角都没见汗,只微微喘息:“大人,这样可成?”
“以一介凡人女子来说,很不错。”点到辄止,宁小闲也不打算再刁难她了,随手放了个结界道,“有什么话,你说罢。”
这侍女道:“首先,我不过是个凡人,对你完全无害,因此无须这般警惕。”
宁小闲笑了:“你能读出人心?有意思。”她虽然布下结界,却将神力提了起来。经历的艰难险阻不在少数,哪怕面对的只是个凡人,她也不想疏忽大意。不过这女子应该感应不到她的神力波动,说出这句话要么凭猜测,要么就是又神奇地看穿了宁小闲的念头。“你有话,现在就可以说了,他们听不见。”
虽然旁人听不见,但她能感应到宫殿的两个男人都在关注这里。长天就不说了,她的举止有异,而他的神念一直放在她身上。白虎也是有意无意往这里瞥。
“是的,他们一直注意这里,所以我长话短说。”这侍女正色道,“我想求你助我逃走。”
宁小闲上身往后靠去:“逃走是指……?”不会是她猜测的那个意思吧?
“就是那个意思。”侍女一字一句道,“恳请宁姑娘助我逃离白虎神君的掌控。”
“哦?”宁小闲笑得眉眼弯弯,不过下一句却是:“你不过一介凡人,有什么能耐让他看得上,非要将你掌控在手中不可?”
南赡部洲,凡人在修仙者眼中不过是蝼蚁,再美貌的凡人女子也只如敝衣,想抛就抛,何况白虎还是高踞在这整个修仙系统顶端的神兽?但侍女用了“掌控”一词,可见白虎并不想放她走。
这侍女直视宁小闲双眼,不卑不亢道:“我的能耐,宁姑娘岂非已经知道了?”她一上来就亮出自己的神能,就是不想浪费时间。
读心术,白虎想要的就是她的这个能力么?说起来,倘若这女子真会读心术,于白虎倒是一大助力。唔不对,应该说,对所有上位者来说,都是一大助力。有她在侧,当能甄别属下是否忠诚,对手是否诡谲,她总能听到人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前提是,她真有这份本事。前面几次宾果并不能说明问题,有些家伙天生就擅于观颜察色、揣度他人。
侍女不等她开口即道:“宁姑娘的谨慎,确有必要。这场子里对你心怀恶意的人,可真不少。”
“哦?”宁小闲兴致勃勃,“都有哪些人?”
侍女回首,往宴席里探视,稍顷指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道:“她厌你甚深,方才几次往你这里望来,心里都暗骂‘小人得志’、‘狐媚当道’,余下的词不好听,我也就不再重复了。”
宁小闲定睛一看,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侍女指向的,正是乐音宫少宫主姬元容!
她三番两次和姬元容对着干,两人几乎从中京开始就撕破脸皮,这一回追捕灵魃,长天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姬元容留下。姬元容奈何不了巴蛇,自然对宁小闲越发厌恶。
“不必,我也不想听。”她可是知道女人腹诽另一个女人能有多狠,那些难听的字句,她的确不想听闻。
侍女又回头点中一人:“那个女人,更加恨你入骨。她见着你的第一眼,心中思绪盖过了其他任何人的心声。”
宁小闲顺着她手指看去,不禁苦笑。
这个女人,居然是消匿了很久的天凌阁小阁主晏聆雪!
要说仙人大婚,来贺的修仙者实在太多,这里连宾客带侍从、仆役,怕不是近万之众,她先前光顾着喝酒,没留意到小阁主的出现,实属正常。
晏聆雪是在去年随着乾清圣殿副殿主桓公替的儿子桓松玉进入云梦泽的,因为暗算宁小闲反被她算计下|药,居然与桓松玉春风一度之后就有了身孕。
偏偏桓松玉死在云梦泽当中。在那之后,宁小闲只知道她被桓公替带走了。这老头死了儿子,必然想给桓家留下一脉香火,因此是托人向天凌阁求一门鬼亲。乾清圣殿在北境势力庞大,天凌阁主就算再不乐意,毕竟妹妹已经跟人家好上,连孩子都有了,遂也不再反对。
不过还没等孩子生下来,桓公替也死了。说来也是凑巧,这一父一子,其实都死在皇甫铭手里。
准公公也没了,晏聆雪自然没了束缚。宁小闲得来的消息,是她不久之后小产,重新恢复了未出阁的身份。那时她身怀六甲,打胎伤身,但修仙者体质迥异常人,她又贵为天凌阁的小阁主,什么珍贵药物弄不到?不消几个月,已经养得大好了。从现在看来,晏聆雪面色红润,肌肤白里透红,又有妇人的韵味,居然比当个弱柳扶风的黄花闺女还要光彩照人。
不过她和桓家的过往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任谁都明白,这就是个望门的寡妇,虽然貌美如花,却没有资格再攀附名门大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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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5章 这买卖划算不?
她今日到场,大概也是因为沉夏大婚吸拢来的宗派众多,天凌阁希望找个门当户对的仙派来联姻,以巩固自己在北方的势力。宁小闲更是知道,这女子对长天始终有种执念,然而在云梦泽闹过那么一出之后,她是再配不上长天,自然在这里见到宁小闲就恨不得拆其骨、喝其血、啖其肉。
然而两人再不是一个量级上的对手,无论晏聆雪心里如何恨恼,却不敢再如从前一般上来挑衅了。
要说白虎这名侍女认得姬元容倒不奇怪,但若是连晏聆雪和宁小闲之间的恩怨都了若指掌,这又怎么可能?
宁小闲已经信她六分,却依旧道:“将这场里讨厌我的人都指出来。”
这侍女点头,指着一名女客道:“这一位方才先是垂涎了巴蛇大人的俊朗,再骂您其貌不扬,走了狗……走了天大的运气。”
她又指着另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宾道:“这一位,则恨宁……远商会,唔,是唤这个名字么?恨商会抢走了他原本的客源。”
“那一位……”
“还有那一位……”
她一口气连点了四人,宁小闲听得满面苦笑:“好罢,打住。这场中就没有一个喜欢我的?”
“今晚的新娘子特别喜欢你。”侍女莞尔,他们所坐的位置,离新娘子黄萱很近,“顺便一提,她刚刚在心里抱怨了第三十七声‘好累啊’;还有这几位,对你也颇有好感……”她又点选几人。
宁小闲转了转眼珠子:“你这本事,对神境也一样适用么?”小嘴往两大神君的方向呶了呶。
“只在他们毫无防备时,才能起效。并且这些人的灵觉太厉害,我只要窥探他们心中的念头,他们立刻便能知道。”侍女苦笑一声,“否则,我也不会被白虎神君逮到了。”
逮?宁小闲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这两人的关系,是越来越有趣了。
“算不得有趣。”侍女黯然,“我只在一次意外中被掳,他起先不过当我是个玩具……宁姑娘,你可愿帮我?”
玩具?宁小闲一下明白过来:“白虎大半年前跑到我这里来,讨要了些噙凤丹,原来是给你服用?”
侍女脸色通红:“是。”
宁小闲上上下下打量她好一阵子,似是重新认识她,末了一竖大拇指:“你真厉害!”神兽的强悍,不是普通女人承受得起的,以她如今修为,应付长天都觉得吃力,眼前这侍女却是凡人。就算有噙凤丹相助,这姑娘也足以让她刮目相看。
侍女羞不可言,吭哧了半天支吾道:“我们并不常……宁姑娘,你可愿帮我?”
不常么?白虎那家伙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喜欢克制自己的人。宁小闲抚着自己下巴:“从神境手里抢人有多疯狂,你可知晓?”多数凡人都不清楚修仙世界的等阶,这也不奇怪。地上的蚂蚁能分辨出一匹马和一头大象的区别吗?反正都比自己庞大得多,遇上了都可能被一脚踩扁。
侍女颌首,姿势优雅:“我知道。”
“白虎是神兽,巴蛇也是。惟有神境,才能从另一个神境手里抢人。惟有撼天神君,才能助我逃离白虎的掌握。”她望着宁小闲,目光热切,“撼天神君视你若珍宝,这一点,白虎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过。并且我方才也留意到,你对白虎有些不满,却非憎恨,若有令他吃个小亏的机会,你决不会放过。在眼下这场子里,既想得罪他,又有资格得罪他的,只有你!”
的确,她不若长天大度,白虎开罪过她,想这么轻轻一笔带过可不成。宁小闲嘴角扬起,笑得不怀好意:“你就不怕刚脱虎穴,再入狼窝?读心术,嘿嘿,这种人才我也想要。”
哪知这侍女很干脆道:“不怕。再好的能力也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对你来说,将我收入麾下,不如你自己拥有这种力量。”
听出她话中含义,宁小闲立刻不笑了:“你这种力量,居然可以给予他人?”
“不可以。”侍女肃然,“别人无法获取,但你有一把奇特的武器,能够吸收血液中的特性,然后传输给主人。”她很认真道,“我只要将自己的血液给你,你也可以辨识人心。”
她说的是獠牙。宁小闲微怔,才记起自己方才出神时也思索重回怀抱的獠牙特性,没想到被她读去了心声。不过凡人要读懂这些法器的能力也不容易,这方面,侍女倒是很有见识,不过她还是说错了一点。
“我要的是精血,并非普通血液。”宁小闲摇头,“你全身上下,也只能凝出十滴不到的精血。这是人身上气血精魄的总和,取出来之后,你立刻就会化为干尸而死。”
侍女却不惶恐,想了想道:“精血可以分次多取么?”
“可以。”宁小闲在心底暗暗给她点赞,这姑娘不愧是白虎看上的人,思绪清晰,“三日取一滴,再得好好补养,于你身体无碍。”
侍女也松一口气:“只要不取了我命去就行。”
宁小闲终忍不住好奇:“多少人打破脑袋想往神境身边挤,再说当今世道,对你一介凡人而言,还有哪里比白虎身边更安全?你为何非要逃离不可?”难道是白虎太……这姑娘吃不住劲才想溜走?哎呀,这念头想想就好羞涩。
侍女将她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也不由得满脸通红:“非也……只是我还要寻人,不能一直留在白虎身边。”
“你何不拜托他找你帮人?”宁小闲耸了耸肩,“以他的本事,找起人来总比你自己一个人容易多了。”
“我也和他提过。”侍女轻轻摇头,“只是白虎神君和北方的一尊神灵有些矛盾,只待这场婚典之后就要赶回去处理,哪里还顾得上我的恳求?”
北方的神灵?“怀柔上人?”
“好像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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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6章 搜魂证真(加更)
是了,怀柔上人长居北境不知多少万年,白虎自玉笏峰脱困之后,也往北而去。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北境不需要两尊大神,因此这二者之间难免罅隙暗生,再加上半年前白虎公开声援隐奉联军,怀柔上人就算真是石头脾气,也不可能与他和平友爱了。
毕竟是同级别的对手,白虎在应对怀柔上人出招时一定特别谨慎,哪里会去管什么凡人琐事?
侍女笑容中带着苦涩:“倘若被他带回了北境,我想再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宁姑娘,对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来说,从北至南不过数月可达;可是对我们这些凡人而言,恐怕终此一生都走不到。”
自然环境、恶劣天气、疾病灾疫、水火盗患,凡人迁徙有多艰难,宁小闲深有体会。她走西行路只有最开始一年是凡人,可就算是这样也走得磕磕绊绊,历尽坎坷。
对面的侍女没料到她有这番经历,听得美眸发亮。
“你要找谁?”竟能让她意志如此坚定,宁可孤身行走在这片险恶大地上。
“我幼弟。”侍女低声道,“我共有两个弟弟,大弟不幸夭折,幼弟自小和我们离散,杳无音讯。我也是不久前才得了他的消息,便想寻他来团聚。”她恐宁小闲不允,又接下去道,“你放心,只要摆脱了白虎,我自行上路,绝不会耽误你们行程。”
南赡部洲如此广袤,要找到失散已久的亲人消息,不啻于撞大运。这一次把握不住,难道机会还能再度撞上门?
她顿了顿道:“我此生居无定所,像这般长途跋涉早就是家常便饭,又有异能相护,宁姑娘不必为我担心。”她可识人心,惯能趋利避害,其他灾厄总能轻易化解,也只有遇上白虎时吃了大亏。
这女子依旧轻易看透了她的心思。宁小闲纤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说得不错,不过只靠这张伶俐小嘴儿可不行。”侍女方才的言语虽然可怜,到底是一面之辞,她不会偏听偏信。
侍女也不意外,坚定道:“宁姑娘若有别的法子可以鉴别我话中真伪,只管用来,不伤我性命就行。”
宁小闲赞了一声:“好聪明的姑娘。”提起手边的金樽,不知从哪里变出个白玉盏,盛了满满一杯琼浆,“你可喝过这酒?”
“没有。”侍女摇头,“据说这酒力强劲,非凡人所能承受。”白虎警告过她,这酒水非她能用。
“说得很对。”宁小闲自怀里取出几只小小玉瓶,从里面倒出几种不同颜色的粉末,都混合在酒液当中,举盏轻轻摇晃。待酒水重新澄清得不见半点杂质,她才将这酒盏递到侍女面前,微笑道,“喝了它。”
这一整杯的份量,足够让一个壮年男子沉睡不醒。这侍女却盯着它道:“喝掉它,宁大人就能证明我所言是真?”
“就能辨真去伪。”宁小闲纠正她。
这侍女毫不犹豫地举盏,一饮而尽。
宁小闲竖起大拇指,然后在她面前晃了晃:“果然豪爽……顺便问下,这是几?”
侍女本想答“一”的,可是视野突然模糊,眼前的女子变成了三个,手指自然也变成了三个……不对,好像是五个?
宁小闲见她清澈的猫儿眼渐渐镀上一层迷雾,一直淡定的神情也变得迷惘起来,当知酒力和药力都开始发生了效用,于是轻轻跃到她身边将她扶住,不让她掉下树去。
这姑娘不卑不亢,头脑清楚,又不像许多聪明人那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言行中显出了干脆俐落,不像个惯于屈居人下的。这脾气倒是很对宁小闲胃口。
青醴酒的酒力的确强劲,不过宁小闲往里面投了几种药粉,已经将它的威力中和掉一大半,侍女喝了也只会醺醺醉去,却不至于沉睡不醒。
待得她鼻息均匀,脸色也变得红润,宁小闲才伸指轻轻按在她两侧太阳穴上,默念了几句口诀,自己也闭上双眸,沉入瞑思。
她用上的,正是昔年长天在岩城对小婢女宝珠施展的“搜魂入梦”之法。这术法能令施法者钻入对方记忆,直接在神魂中查找此人毕生见闻。言语能作伪,记忆却骗不了人。所以用这法子辨别真伪,可信度至少有九成。
当年她还是个凡人,长天只能令她和宝珠的神识相连,才能望见宝珠毕生经历。这法子得自阴九幽,她阅过都伏末记忆之后,也学会了这一手。此时正是用青醴酒来代替安魂香,令侍女安宁沉睡。
四野寂静无声,惟有水流澹澹。
过不多时,宁小闲才收回纤指,在侍女肩膀上轻轻拍了一记,低喝道:“醒来!”神力灌注进去,顿时将对方身上的酒劲驱得一干干二净。
这侍女果然缓缓睁开美眸,仿若初醒。好一会儿,她眼中才有焦聚,于是问宁小闲:“如何,可找到了你要的?”
宁小闲往大殿看了一眼,那是白虎所在的方向。然后她痛快道:“好,我答应。”搜魂入梦术的弊端在于,必须全盘接收对方的记忆。好在凡人就算活到年老,记忆也微薄有限。她施展此术,就阅尽了侍女的过往种种,事无巨细。她看到了这名侍女的身世,看到了她的渴求,看到了她和白虎相遇的过程,也看清了她的秉性。这女子身世实是可怜,真应了一句俗语叫作“身世浮沉”,偏是秉性坚韧无比。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没有说谎。
侍女一开始就没说错,宁小闲对白虎心怀怨懑,虽称不上恨怒,却很希望这家伙倒一倒大霉。若非这头小气的老虎误事,从识海中解救长天的过程绝不须那般险死还生。她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这笔账始终被她记在心里,等着清算的机会。
没想到,这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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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7章 取血
她凭着女性的第六感,轻易就察觉出白虎对这侍女的态度有些上心呢。
越上心越好。也该让这头没心没肺的老虎尝点苦头了。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好像很有趣。
听她允下,侍女美眸亮起,一双翠眼顿时流光溢彩,璀璨如猫儿眼,连宁小闲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暗赞一声“果然尤物”。知道了她和白虎的关系之后再去端详,便会觉得这女子不是为君能作掌中舞的骨感美人,但是丰|胸长腿、细腰圆臀,当真是该大的地方足够大,该小的地方足够小,浑身曲线宛转,怎一句惊心动魄了得?
如此曼妙身材,只会出现在成熟的女人身上。宁小闲不由得好奇道:“符舒,你平时行走人间,是怎样回护己身?”这么漂亮的美人,单独放在外头,不出半天功夫恐怕就被抢走了罢?
她看过人家的记忆,自然知道这侍女姓符,单名一个舒字。
扶疏,这谐音的意境倒好。
符舒笑了笑:“我也算有些机缘,学会了易容术。至于这身材,伪装成肥胖富商其实不难……只要加些衬垫。”
这法子倒和宁小闲想的差不多。侍女个子和普通男人差不多高,但是女人的形体和走路姿势毕竟和男性不同,所以她只能往身上塞些填充物。至少宁小闲就知道好几种树胶都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只要将身材填补起来,走路姿势自然也会改变。
一个土肥圆的胖子,的确惹不起别人的兴趣。
两人既然已经谈定了条件,符舒也就大方地挽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我先付定金罢。”
宁小闲知道她是惟恐自己反悔,现在就要求交易。不过洞悉人心这么逆天的本事,她当然不会拒绝,当下在符舒头颅、心口、丹田和双臂上按摩良久,才取金针刺破她的食指,轻轻挤了两下。
符舒低头,见到自己指尖上冒出豆大一点鲜血,竟是纯金的颜色。
宁小闲拿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琉璃瓶,仔细接了两滴才紧紧盖起了瓶塞。这两滴血一被取走,符舒顿觉身体疲乏,筋骨酸麻,几乎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宁小闲看她面色萎顿,知道这是精血被取走的后遗症。不过这女子身体当中别有奥秘,却比其他凡人更加健康,经得住两滴的取量。她取出雪白的参片,让符舒含在舌下:“这是千年人参,惯能提神吊命生血,正合你用。”又随手取了灵酒出来,加入了小半滴红色液体。
这液体色泽如血,一入酒盏就将酒液尽数染红,但一拿出来就有异香扑鼻,竟像是食物的香味般芬芳可口,符舒轻翕鼻翼,不想承认自己闻着这味道之后竟有些饿了。
宁小闲将酒液摇匀之后,居然自己先灌下去大半杯,只剩个底儿,于是再加酒,再喝掉大半。
如此往复三次,酒液中的红色已很稀薄了,在这样的夜色中几乎看不出来,她才递给符舒道:“喝罢。”
符舒也不避讳,仰头一口干掉,才奇道:“不是青醴酒。”
“普通酒水而已。”宁小闲笑道,“倘若是青醴酒掺入海王鲸血肉精华,这双重威力叠加,你哪里受得了?”这红色的精华是海民采收了整尾海王鲸的气血而炼制出来的宝物,一袋就浓缩了巨鲸的全部生命力,不打半点折扣。在隐流,丹师们用它来灌溉和救治血梧桐;而在昔日的云梦泽红谷,乾清圣殿更是用它来稳固皇甫奇的肉身,以确保蛮祖降临时躯体不致崩溃。这样效力强霸的宝贝,只消一滴就能令凡人爆体而亡,宁小闲只得将它稀释了多倍之后,再给符舒服用。
果然符舒喝下这加了重料的酒水之后,双颊和嘴唇很快又有了血色,只眉间的倦怠还挥之不去。宁小闲道:“你一下被取了两滴精血,就算吃用了两样宝物,也仍要休息三天才能回缓过来。”
符舒点了点头:“请宁姑娘助我。”
宁小闲笑道:“我既然收了你的定金,就会为你想办法。”
不过她才刚刚说完,就觉出自己两人被一道强大的神念牢牢锁定,这神念的主人正是白虎。再一瞥宫殿大门内,白虎果然紧紧盯着她,已经往两人藏身的巨杨大步走来。
宁小闲飞快道:“白虎发现你来找我了。怎生完成我们的交易,要再从长计议,你等我消息。”从神境眼皮子底下把人偷走又不是过家家,她得好好想想。
白虎身高腿长,迈不出几步就走到树下,仰首望着两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小妖女,你对女人也有兴趣?”这两个女人在树上排排坐,两张俏面几乎要挨在一起,当真是人比花娇,只这样看着就觉得眼福不浅。
宁小闲干脆一把搂着符舒细腰:“是呀,你这侍女好生漂亮,不如送与我吧?”尾指也在符舒细腰上轻轻勾了两下,正是照搬白虎先前动作,显得风|流又轻佻。
白虎怎会看不见?当下眼眸都暗下来,微微一哂:“区区一个凡人,你怎会感兴趣?”
听了他这话,符舒垂下眼帘,掩去心中思绪。宁小闲却笑道:“你忘了我原本也是凡人出身,偏就喜欢凡人的漂亮姑娘。讲真,这侍女机灵又有趣,很合我胃口,你把她送给我罢?我拿二十个美貌女妖和你换,保证神马功夫都出色,服侍得虎大爷样样周全。”说完,冲他眨了眨眼。
巴蛇森林里多的是美艳的女妖,最擅给男人敲骨吸髓,这交易的内容,她是当真拿得出来。
另一个声音冷冷接口:“你眼睛抽了么?”却是长天大步行来,正好瞧见她朝着白虎抛了个飞眼,顿时沉下脸。
宁小闲吐了吐舌头:“就是不舒服,才需要美女来养养眼,就这么说定了吧,符舒是我的人了。”举起酒盏冲着符舒晃了晃,后者意会,当即地拾起金樽,给她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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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8章 他不给
两女并排而坐,一个美艳、一个娇俏,一个修长、一个玲珑,看起来居然如姐妹花般,无比和谐。
符舒这模样,倒比侍奉白虎时还要乖巧。白虎看了,眼里有不悦之色,对符舒沉声道:“爬那么高也不怕摔死么,下来。”
宁小闲截口道:“你都知道爬这么高危险了,还要她下去,不怕她摔坏了?果然男人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白虎轻笑一声:“你就懂了?”
“我自然懂了。”宁小闲转首,纤指勾着符舒下颌轻轻抬起,令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符舒只觉得对方杏眸中光华宛转,盈润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更是有意无意间流露十分情愫,当真只有用“眼作秋波媚”可以形容,不由得看得呆住,好半晌都回不了神,脸色更是慢慢红了。只听宁小闲柔声道,“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你说是不是?”
符舒心神为她所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没瞧见底下两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谁也料不到宁小闲这砾中金的体质不仅招惹男子,竟对女人也有这等吸引力。
这妖女使起坏来,快要无人能治了。
白虎耸了耸肩道:“好,我可以把她给你。”话音未落,符舒“嗖”地一下抬起头来,目放异彩。
他同意了?她就此脱离白虎,可以去寻自己的亲人了?
虽然她马上醒悟过来、立刻低头,然而那一瞬间的表情已经落在白虎眼中,并且他也听到了她心房的急剧跳动。
她就这样迫不及待想逃离他?白虎沉着脸,接下去道:“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要隐流的血梧桐树枝三根,至少要有前臂那么长,另外要赤银砂三百斤……”滔滔不绝报了一连串珍稀宝物出来,宁小闲越听眉头越是紧皱,尤其他说“前臂那么长”的血梧桐,这家伙该不会是拿自己的手臂作为参照吧?他长得这般魁梧,前臂都快有她的两倍长了,隐流里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血梧桐,能用的树干都没这么长,更别说是树枝了,还一口气要三根!
“打住,打住,少跟我狮子大开口。”她揉着额角道,“你这侍女是金子做的?不对,金子也没有这等贵法的。”他当这是上馆子点菜吗,左一道右一道,除了血梧桐,报出来的物料扔去白玉京发卖会都能拍出千万灵石的高价了。
这即是说,在白虎心目中这侍女竟是这样值钱?看来她要重新盘算一下。
白虎皮笑肉不笑:“宁大人没听过么:千金难买心头好。你要真喜欢她,花再多钱都是值得的。”
“有理。”宁小闲长叹一口气,对符舒摊了摊手道,“美人儿,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想带走你,而是你这旧主人开价过高,这世上买得起你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符舒低下头去,不言不语,白虎却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拳攥得很紧,捏得指尖都有些发白,他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阴沉。
宁小闲惋惜道:“没法子,那便物归原主吧。”突然伸手,在符舒背上一拍。
她施力又巧又快,符舒猝不及防,一下被她推下杨树,直直掉了下去!
不过惊呼还卡在嗓子眼里,身体一轻,已被人抱入怀中,符舒惊魂未定,下意识睁眼,正好对上白虎怒气充盈的目光,只觉双眼有若针扎,不得不再度闭上,心里却沮丧得很。
果然没能这样轻易地逃开。
白虎见她双目紧闭,身躯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高坠吓的,还是被他的眼神惊吓,面色又甚憔悴,他心头的火气稍稍褪却。这时长天沉声喝道:“胡闹够了?还不下来!”从方才见着宁小闲调|戏人家侍女开始,他就手痒得很。这小妖怪越来越无法无天,要不是识海里还蹲着个阴九幽时时刻刻盯梢,他真想将她打到P股开花。不过白虎还在这里,碍着外人在场,他还不便发火。
宁小闲也知道自己的玩闹时间结束了,身体往后一仰,借着下落之势,轻飘飘落到长天身畔,再一仰头,见情|郎眼里有火苗闪动,不由得恶人先告状:“白虎好生小气,一个侍女都不给我。”
“君子不夺人所好。”长天开声,第一句话就令她想鼓掌喝彩。真不愧是她的男人,这一套明责暗讽玩得比她顺溜多了,当然明责是对她,暗讽就是对白虎了,“你若是缺侍女,我让沉夏从岛上选调几个给你就是。”
“罢了,其他人不得眼缘。”她兴味索然,“不给便不给吧。”
就连宁小闲,都救不出她吗?符舒屏息静气,好容易才抑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现在她又在白虎掌中了,甚至都能感觉到这人捏着她纤腰的力道很重,估计柔嫩的肌肤上都要留下瘀青。
这说明,他现在可不怎么高兴。
不过这个时候,她耳边却传来宁小闲的传音:“明换不成,嘿嘿,这却是白虎自己的损失。你莫急,我们还有暗偷这一步可走。”
符舒娇躯一颤。这闻名南赡部洲中部的小妖女,还有其他办法可想?
她这一颤,白虎也注意到了,低头见她将唇都咬得发白,还道是自己使力过大,稍稍放松了对她的钳制。眼看宁小闲捉着长天的手,返身就要往宫殿里走,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但在此时,符舒突然道:“方才有个人好生奇怪。”
宁小闲脚步一顿,白虎已经问道:“怎么?”
“他心里反复念着‘长天’、‘一体双魂’、‘本尊’,还有“必须寻人帮忙”这样的字句。”符舒皱眉,“可是他站得太远,他的心声我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点,并且体察到一股深沉的恶念。”
话音未落,宁小闲突然神色大变,足尖一点,已掠到她身边道:“在哪儿,指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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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9章 余烬
符舒目光在宫殿的人群中逡巡,片刻才道:“已经不在殿里了,我往这里走来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心声。是个青衫白禙、面貌普通的男人,对了,他这里有颗痣。”伸手点了点自己左边眼角。
宁小闲当即道:“他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哪里?”
符舒伸手指道:“那个方向。”回首望了白虎一眼,后者也知道兹事体大,哼了一声,带起她一同飞掠而去。
符舒领着三人绕过厅门,来到殿后的大柱边。天色昏暗,里面又是众宾谈笑风声,谁也没留意到这几人的行动。
“精确些,他站在哪个位置?”
符舒走到柱后方,肯定道:“就是这里。”
白虎见宁小闲如临大敌,不禁道:“那是何人?”
长天也顾不上闲扯,沉声道:“阴九幽分身在这里!”转头对宁小闲道,“将他找出来。”
能看出长天此刻犹是一体双魂状态的,只有魂修。那人不是涂尽、不是阴九幽本尊,就只可能是阴九幽的分身了。他本人虽然快要伏法,却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分身游离在外界,蠢蠢欲动,令他们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也亏得分身的修为远远低于本尊,若是阴九幽本人在这里,符舒一样看不透他的心理活动。
宁小闲点点头,示意符舒后退一步,随后从海纳袋中取出一小撮青色的粉末摊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辞,这才就唇轻软吹了一口气。
似是凭空有清风吹过,粉末飞扬,飘到圆柱边突然凝住,然后发出莹莹绿光。在四人眼中,粉末最后凝出一个人形,从面目上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除此就有些模糊。
符舒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人。”于是萤光重新打散,向着一个方向迅速飘去,并且在沿途的空气中留下发光的青痕。
这是简河萤的腹板磨成的细粉,可用于指定人物的追踪,前提是这人要刚刚离开,空气中还犹有余温时即可使用。
这个追踪术法很实用,乃是宁小闲从大萨满都伏末的记忆当中学来的小技巧。
当下众人沿着萤粉指示的光径,一路追了过去。这时白虎已拉着符舒落在后头,待前面两人越奔越远了,才将她带入了一处天井,揪住她的衣襟,低喝道:“你拼命讨好宁小闲,就是想让她带你走?”
他的力量何等巨大,暴怒下稍稍用力了些。只听“嘶”地一声,符舒的领口被扯开一条裂缝。
符舒不语,好一会儿才闭目惨笑:“那又如何?我还是失败了。”
她承认了。白虎心里不知怎地有些酸楚,却捏着她的脖颈:“再动逃走的念头,我就直接将你掐死,明白么?”
她赶紧点头,他却一点一点使力,直到她拼命挣扎,眼里也露出恐惧之色,才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终于再一次涌入肺里,符舒抚着自己脖颈急剧咳嗽,知道那里肯定留下了青色的指印。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啸,白虎顿时动容。
那是巴蛇的啸声,意即是他们找到了目标!
白虎抄起符舒,一闪身就追着长天的啸声,跟进了一处静室当中。要说沉夏这华厦也建得实在堂皇,光是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有三百余间,现在四人追到的就是大殿左侧的厢房,平时没甚人用。
这个房间却是全封闭的,宁小闲手中执出一枚夜明珠照亮四方,符舒见着眼前景象,不由得微退一步。
一名青衫男子俯卧在地,身材中等,此时动也不动。
宁小闲用脚尖将他翻了过来,然后道:“已经断气了。”她听不到这人心跳和脉搏,并且他体|内的血液也不再流动,显见得是死透透的了。
符舒见着他面目,点头道:“就是这人!”怎地这么几息的功夫就死了?
宁小闲却知道,这人肉|身早被阴九幽分身占了,魂魄说不定也被吃掉,现在阴九幽分身抢先他们一步逃走,躺在地上的当然只剩一具空皮囊。这间静室内除了常规的布设之外,只有一样东西与周围的博古架、檀木案几、蒲团和锦榻都格格不入。
这是一只青花盆子,原本应该放在靠墙角的长脚四方描漆红凳上,地上除了水渍之外,还有两尾蹦跳不休的金鱼儿,显然这盆子原本是养鱼用的。现在却被置在地上,里面盛满了灰烬。
白虎在瓷盆中翻了两下道:“这里有两种细灰,一种是纸笺烧尽的,一种是木头留下的。并且这家伙动用了本命真火来点火,否则不会燃烧得这样快,在我们赶来之前就烧光了。”
显然阴九幽分身做完这件事之后,还打算掩盖得滴水不漏。不过他跑到这么个四面不透风的房间来,又是烧纸又是烧木头作什么?宁小闲环顾四壁,突然指着墙上一块木匾道:“他从那里掰下来的吧?”
这块木匾的材质很普通,上面大概原本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不过现在右下角缺了一块,阴九幽分身奔来这里,似乎从匾上拆了一块长条形的木片下来,而后扔进盆里烧掉了。
在这过程中,他又动了什么手脚?
不过最麻烦的是,阴九幽分身又已逃掉了,现在却要上哪里找去?
长天面无表情,神念如水波一般向四面八方扩散,迅速覆盖了整个崇晴岛。宁小闲却留意到符舒脖子上的指痕,不由得皱起秀眉,望了白虎一眼。后者只作不知。
约莫几息之后,长天即道:“未发现魂修,三十丈外有人。”
白虎当即揽着符舒细腰,带她一起追出去。这婚宴无聊极了,好不容易有点热闹可看,千万不可错过了。他也明白长天的意思,哪怕是魂修也逃不过长天的神念扫视,除非他已经找到附体的对象。离这里最近的人,也就最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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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0章 追击
再追出去的方向,却是指向宴厅了。穿过晚风婆挲的中庭,众人终于发现长长的花廊当中,有个影子在琼崖海棠的遮映下一闪而过。
长天微哂,下一秒已站到花廊当中,伸手抓去,抡稻草一样从花廊当中掷出来一个身影。
这却是个年轻修士,眉目俊朗,看起来也是翩翩少年。待此人忙不迭爬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被围了起来,不由得显出一脸茫然。
这家伙,装得倒挺像。宁小闲正要开口,边上的符舒突然道:“这中庭里还有第二人。”指着眼前的修士道,“这人反而没有心声。”
其余三人皆是一怔。宁小闲奇道:“这里再没别人了。”不独是她,长天和白虎的神念当中也没有感应到第二个陌生人在。
“有的。”符舒肯定道,“他心里想着,要不动声色、尽快从你们眼皮底下逃出去。”
也就是说,这里还有第六个人,不对,应该说,第六个魂魄存在!长天目光一动,长袖带起来一阵旋风,将中庭角落里的土壤都翻了起来。而一起被翻出来的,还有一个小小的生物,尖嘴、有须、长尾,样貌极尽猥琐。
这赫然是只老鼠!
它所在的位置,离半月门不过二尺距离了。
长天推导的逻辑也很简单:符舒既然听得到第二个人的心理活动,就说明阴九幽分身依然在逃。而这中庭里却没有其他人了,因此这家伙一定是附在了非人类的生物身上。
果然这头老鼠刚被翻出来,就往月牙门狂奔,速度快捷无伦。
长天正要出手擒拿,身形突然一滞,似是有人出手扣住了他的四肢,不让他动弹。
这一下停滞虽然轻微,宁小闲却能感觉得出。并且得了这么宝贵的逃生时间,老鼠身上冒出一缕黑烟,飞快往丛中遁去。
不过这个时候,斜刺里又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捞住了它。
居然是呆在一边看热闹的白虎出手了。
不过还未等他将阴九幽分身交给长天,这缕魂魄就爆出了白色的强光!
这种光芒,宁小闲已经不陌生了。在白玉京抢夺南明离火剑的时候,就有两个修士先后自爆元神,令她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换作了阴九幽分身,威力比起当时只强不弱,爆炸引发的冲击波瞬间向外推散出去,遇树树折,遇墙墙塌,一片摧枯拉朽,原本二十平米不到的中庭,硬生生被扩成了五百余平米。并且这还是沉夏以驭土之力建起来的宫殿,坚固程度胜过凡人建筑不知道多少倍,依旧被破坏得这样厉害。
不过宁小闲也早非昔日吴下阿蒙,护身罡气随之笼罩全身,护得她安然无恙。倒是白虎和符舒两人身上都泛出淡淡的白光,正是白虎催动了庚金之气来护住怀中佳人。
若无他相护,符舒一介凡人,恐怕这一下就会被炸成飞灰。
莫说宁小闲了,阴九幽分身此举也大出长天意料。一言不合就自爆,这个分身竟然如此果决,只能说他知道自己在两大神境面前绝无还手之力,因此赶在被擒之前先将自己灭了口。
也即是说,他要保住的秘密比他这条性命有价值得多。
阴九幽的每一条分身,都是魂魄俱全的存在,相当于完整的人格。让凡人自杀尚且不易,何况是这等修为的魂体?
宁小闲对阴九幽的了解越深,此时就越不安,总觉得有些事实被掩住了真相,偏又对她、对长天很重要。
分身自爆的同时,原先呆在这里的年轻修士也被当场震倒,这没了气息。这时候众人也明白过来,阴九幽分身情知自己难逃两大神境法眼,干脆分出一缕神识侵占了这年轻修士的身躯,伪作奔逃的假象,自己则入土翻到一头小鼠附于其上。长天等人追击年轻修士的时候,他就在地下往半月门靠近,寄望能借此逃出生天。
虽然只是分身,求生的欲|望却不输给真正的人类。
电光石火之间还能想到这等暗渡陈仓的伎俩,他的心计不可谓不出色,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定真地连长天和白虎都瞒过去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追兵里面还有符舒这个异类,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听见别人心声,一下就抓住了他的破绽。
宁小闲皱眉,转向符舒道:“还能听到活人的心声么?”
符舒闭上眼凝神细听,好一会儿才张目道:“没了!”
阴九幽分身真正是死了,可是他自爆造成的影响还在。毕竟这一下动静太大,前来参加沉夏婚典的又是各方大佬,不可能听不见这一声巨响。
果然仅仅过了三次呼吸的功夫,就有两条身影出现,当前一人身材修长、体态风|流,正是姬元容!
后面跟着的另一名女子,约莫是她的侍女。
姬元容匆匆赶来,见着眼前情况也不由得一呆,目光落在地上的年轻修士身上,不由得惊道:“流波!”走上前去,在他额上伸手一触,旋即收了回来。
以她的本事,当能判断出这人已经断了气,连魂魄都不在了。
姬元容凤眸在长天和宁小闲身上一扫,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撼天神君,这是怎么回事!我乐音宫子弟哪里开罪了您,要劳你取他性命?”
长天还未说话,宁小闲嘴角一撇:“你哪只眼睛看到,是长天杀掉他的?”
姬元容冷笑道:“流波尸身体温和正常人无异,肌肉柔软,死去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三十息!便有这般紧巧,他死掉的时候你们恰好在场,偏又不是你们动的手?为何我没见着这里有第五个活人?”
你眼瞎呗。宁小闲暗暗腹诽,不过这句话倒没说出口。阴九幽分身自爆,他附身的那头老鼠在瞬间就已尸骨无存,姬元容自然是看不着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老鼠躺在地上,难道宁小闲能指着它说:这就是杀人凶手?
这是侮|辱姬元容的智商吧,一定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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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1章 祸水自引
不过宁小闲虽然没有明说,察觉到她心理活动的符舒却翘起嘴角,被她逗得“哧”地一笑。
此情此景,两方都快要剑拔弩张的时候,这个凡人女子突然笑出声来,顿时将众人目光都引到她身上。
姬元容望着她道:“这位……缘何发笑?”对方不过一介凡人,她都懒得用上敬词。
符舒却道:“姬仙子莫怪,我只觉得有趣罢了。这里站着四个人,你一上来却只将矛头对准了宁大人。”
姬元容这才仔细打量她两眼,不禁为她的美貌而动容:“这般说来,他是你杀的?”
有宁小闲在的地方,就有麻烦,她对此深有体会,因此一见着宁小闲在场,下意识地就认为她和这事脱不了干系。这凡人女子说得其实无错,这般先入为主,有失公允。
不过她这话里满是轻蔑。若不是宁小闲和长天,就是另外这两人下的手了。符舒本身哪有杀害修士的力量?除非是站在她身旁,正抱着胳膊看好戏的白虎。
唔,有这个可能么?
不过姬元容还未来得及深思这个问题,符舒却咬了咬唇,面露委屈之色,而后看了白虎一眼。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实在太有指向性,就连姬元容都微微变色。宁小闲目光闪动,却没料到符舒会这样做。
果然符舒低声道:“人不是我杀的,但和我脱不了干系。”不等姬元容追问,她已经接下去道,“我穿过这处中庭的时候,他、这位修士突然从花廊里钻出来,问了我两句话就上来动手动脚,要我、要我从了他。我不肯,他就想用强。”说到这里,伸手抚了抚胸前,众人才注意到她的前襟果然破了个口子,似被撕扯过,连脖子上也是一片青紫,显然被人用力掐过。
“后来,白虎大人听到我的呼声,立刻赶过来解救,将这人毙了。”
姬元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子是在替宁小闲洗刷赚疑吗,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气极反笑:“你是说,我乐音宫弟子贪恋你的美色,居然要想轻|薄于你?”
符舒低着头,露出难过之色,声音虽然细小,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耳中:“正是。”
姬元容嚯地转向白虎,凝声道:“神君大人,此话当真?”
白虎自然大感意外,不过这抹讶色在他俊面上也只是一闪而过,还未被任何人逮着就已消失不见。他看了符舒一眼,意味深长道:“她未说错,人是我杀的。”她都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了,他能怎么做,拆自己女人的台吗?
姬元容俏面上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躺在地上的若是乐音宫其他男弟子,符舒如何巧舌如簧她都不会信,可偏偏流波这人资质禀赋俱佳,就是有贪恋美人的毛病,自来风|流韵事不断。看这中庭阴暗无人,又有美人孤身行走,保不济见猎心喜。对方只是个凡人,他想动手动脚也不奇怪。若此时正好白虎赶到,恼他敢动自己的东西,一掌拍死他也未可知?
不过在众宾云集的崇晴岛,这样折损乐音宫名誉的指控,她是万万不能认的。姬元容皱眉道:“那么方才的白光和巨响,又是怎么回事?”她早注意到这里的狼藉,地上流波的尸首更是被炸得千疮百孔,幸好一张脸还能被辨识。
宁小闲突然截口道:“元神离体逃跑,我们本想将它拿下。不过这家伙心惶神恐,居然自爆。”说完转向白虎道,“我说得可是实情?”这岛上都是有见识的能人,方才的爆炸能够触动神魂,乃是元神自爆才附带的效果,这一点瞒不过人。符舒虽然心思灵巧,终归是个凡人,受自己眼界所限,不了解这样高深的问题。她只要说错一句,前面所言就句句是错。姬元容正是深知这一点,才要诱引她开口。
符舒既然冒险帮忙,宁小闲又怎会让姬元容如意?她说话也很有技巧,只说“元神”,却不说提是谁的元神,除开这里四人,谁能料到方才这里还有个阴九幽的分身?姬元容听在耳里,先入为主,自然默认是流波的元神了,却不知二者说的根本不是一码子事。
这一招,宁小闲还是从虬公明那里学来的,正好现学现卖了。
白虎当然只能摸着鼻子道:“属实。”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偏偏连起来就和姬元容认定的事实背道而驰。这小妖女越来越奸滑了,要让符舒和她保持距离才好,当心近墨者黑。
姬元容知道,以他修为和地位,早不屑说谎,何况替这么个凡人圆谎实在有损他的身份,所以白虎所言应该不是作伪。那么问题来了,她要怎么办?被爆炸声惊动,已有一大波宾客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只要这事情闹大了,无论是不是真的,都会损伤乐音宫的声誉,毕竟和神境争执,没有任何好处。
时间无多,姬元容只得沉声道:“白虎神君,你杀我门徒,此事乐音宫还会继续追查。”
白虎阴沉道:“你门人敢辱我宠姬,这事儿的确还没有完。”他露出个笑容来,却是要择人而噬的凶狠。
两方都是针锋相对,姬元容冷冷望了符舒一眼,微微侧头道:“收走。”
她身后那侍女赶紧上前一步,将流波的尸首收到了储物袋中。她这动作才刚刚做完,已有数人赶到这里,左右观望道:“出了什么事?”
姬元容还未开口,白虎已经懒洋洋道:“抱歉,是我不慎放错了神通,惊扰了各位雅兴。”
话音未落,姬元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知道白虎也不会声张,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子轻|薄,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
听见爆炸声的宾客,源源不绝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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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2章 周旋
这处中庭树倒墙塌,犹如台风过境,不过地上没有血迹、没有尸体,看起来只是好端端一处园林被毁,呆在这里的白虎又如此说道。人人都知道他睁眼说瞎话,怎奈神兽的身份放在这里,谁会自找麻烦地和他较真?再说这里是灵虚界的地盘,主人家都没出面,他们何必操这闲心?不过白虎此时也是心绪不佳,说完之后也带着符舒往园林深处行去。
宁小闲待要举步,长天按着她的手道:“别跟上。”白虎的背肌绷得很紧,隐隐有怒气流露,他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上前凑热闹。
宁小闲也知时机不恰当,只向符舒传音道:“多谢!回去之后,注意袖口。”她明白,这是符舒正在示好,算是给两人的交易添一点儿诚意。不过人家投桃,宁小闲紧接着就得报李了。她当然不惧姬元容,但在好友黄萱的婚礼上杀人,传出去了既不好听也不吉利。
符舒脚步一顿,却被白虎拽住手臂,拖了个趔趄。他身高腿长,连符舒也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在白虎面前,她不能作任何回应,就连转头再看宁小闲一眼也不敢,惟恐被他看出了端倪。
待这两人身影消失不见,宁小闲才翘起了嘴角道:“有好玩的了。”
这时沉夏也匆匆赶到,身上还穿着婚服。他与长天耳语几句,不禁动容,随后面上堆起了笑,向四周宾客抱拳道:“不过是小小事故,请大家回厅饮叙罢。”
地主既然都如此说道,众宾面上神情也轻松起来,徐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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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舒被白虎带走,只觉一阵腾云驾雾,她方来得及眨两下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宫殿群,居然身在崇晴岛的丛林当中。
这里的树木未经剪裁,又掉光了落叶,在夜色中看起来张牙舞爪如鬼怪,地上杂草丛生,轻易就能绊倒人,若再考虑到时下已经是十月,到处就都透着一股颓败荒凉的味道。
接着后背一紧,已被白虎一把按在桉树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磨得后背都有些疼痛。这头老虎咬牙切齿道:“你捣的什么鬼,为何替宁小闲担下这责任?”
符舒咬唇道:“你捏疼我了。”他盛怒之下,快将她手臂都捏断了。
“少废话!”话虽如此,见到她唇都因疼痛而发白,白虎仍然放松了力道,“你为何帮她?”
“那婚典枯燥得很,来来去去只有我一个凡人。”其实这话不准确,服侍婚典的仆佣超过半数是凡人,但作为宾客出现的只有她一个。不过白虎明白她的意思。“只有宁小闲有趣些,她身上有种特质,令我能生出亲近之感——嗯,她原本也是凡人罢?”
她在这样的场合,的确形单影只。白虎心里微现怜意,却依旧道:“你找上她,又替她担下杀人的罪责,可是心里还有些念想?”相处大半年,他知道这女人做事目的怀明确,不会无缘无故去找宁小闲套近乎。
符舒眨了眨眼:“杀人,她?不对啊,方才那怪物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吗?”
“当然不是……”说到这里,白虎突然语塞。是了,方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普通修为的修仙者都未必有那个眼力看清怎么回事,她一介凡人更不必说了,大概只瞧见了他伸出手,然后阴九幽分身就化作白光爆炸。她又不谙神通,当然以为这二者之间有因果关系,以为阴九幽分身是死在他手里。
心塞啊。白虎没好气道:“那东西自杀来着……你为何在姬元容面前编造那故事?嘿嘿,我的女人被别的男子轻|薄,这理由你都想得出来?”说到最后一句,语气森寒。
果然他最在意的还是面子问题。符舒低声道:“我把脏水泼到他身上,却没完全泼错。”
白虎狐疑地盯着她:“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在殿堂里就频频盯着我,心中尽转些龌蹉念头,下|流得很。”她咬着唇,面色微红,“否则我这样说,姬仙人怎么会信?”
的确姬元容的反应也很奇怪,想是了解自己这个手下的德性。符舒身具异术,当然将流波的心理识得一清二楚。听一个大男人在心底怎样意|淫自己,对正常女子来说确实恶心得要命。白虎冷笑一声,倒希望这觊觎自己女人的家伙没挂,好让他再弄死一次。“为何去帮宁小闲?”这是最令他耿耿于怀之事,强大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在捣鬼。
符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呢,大概她待我实是和善?”她抬眸望了白虎一眼,见他紧紧盯着自己,赶紧垂首不敢与他对视,“姬仙子很难对付么?我,我是不是令你为难了?”
白虎冷冷道:“你现在想起来会令我为难了?”伸手扣着她下巴抬起,令她不得不直视他,“我也待你甚是和善,怎不见你为我挺身而出?”
他双眼中神光摇曳,符舒只觉神魂震荡,险些就将实情和盘托出。幸好她心志坚定过人,最后一瞬仍然忍住了,可是心口突窒,蓦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立白三分。
白虎天生就有虎威慑人,能令对方神志飘摇,情不自禁就说出真相,进入神境之后,这天赋更加强大。这时见符舒受伤吐血,微微一惊,知道她身体太过脆弱,承受不起自己的神通。眼见她小脸煞白,双目失神,更显楚楚可怜,乃知她被震伤了心脉,他心头的怒火都消褪了三分。
符舒苦笑道:“这世上能令你为难的,到底也没有多少人罢?”
这话他倒甚是爱听,白虎笑了笑道:“这世上能令巴蛇为难的,也没多少人。她有巴蛇撑腰,不须你去献殷勤。”
符舒不语。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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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3章 坦白(加更章)
白虎垂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猜你还想着逃走。不过你记着一件事,宁小闲天生是个灾星,谁接近她就得倒大霉。连神境都栽在她手里,就凭你这小身板敢靠近,不出片刻就能被她坑得粉身碎骨。”
符舒有气无力道:“她是灾星,我却是福将。你老将我按在身边,岂非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们谁更厉害些?”
这是她细心保留的第二个秘密:天生福运,只不过这运气有些儿特别,并不利己,反而专门利人。谁得了她在身边,谁就时常走运,并且不像福生子那样有副作用。
白虎嘿然一笑:“这一点,你一定比不过她。你都不知道她将这整个南赡部洲搅得天翻地覆,如今中部战乱不休,她就是罪魁祸首。”拣宁小闲一二事来说了。
符舒听得小口微开、震惊不已,过了半晌才由衷道:“好厉害,竟有女子能办到这些。”
她是不是get错重点了?白虎气结:“离她远些,越远越好!”
吐血之后,符舒头脑晕眩,这时有些站立不稳,娇躯晃了两下,被白虎揽入怀中。他终是不忍,伸手按在她后心上,小心渡进去神力,助她疗愈伤势,一边沉声道:“无论你接近她目的何在,你先前已经尝试逃跑两次,结果自知。事不过三,如果你再让我逮着第三次……”
话未说尽,威胁之意不言自明。符舒将眼一闭:“你就吃了我。”
白虎抚着她细嫩的面庞,露出一个凶狠的微笑:“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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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往园林深处张望,长天捏着她小巧的颈骨,将她螓首转了过来:“你这般关注她?”
好酸。这家伙已经进化到连女人的醋也要吃了?宁小闲嘴角勾起:“她很合我胃口。”
他不悦地哼了一声:“还有谁合你胃口?报上来!”好让他统统抓来杀了。想起她方才逗弄符舒的神情实在逼真,他突然有些不安。这丫头,该不会假戏真作,当真养出了那方面的爱好罢?这一走神,手上不自觉使了些力气,疼得宁小闲哇哇直叫。
“放手,放手!你也想像白虎一样,在自己女人脖子上掐出印子吗?”
这小妮子居然拿他和白虎那个弱鸡相比?不过她最后一句话到底取悦了他,长天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皮子痒了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松一松!”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尤其狠狠盯了她的****几眼。宁小闲毫不怀疑,如非有阴九幽从中作梗,长天一定又要将她按在膝上,让自己的巴掌和她的小PP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她头一次觉得,阴九幽的存在,有时候也不是件坏事嘛。
至少有这家伙在,长天不敢碰她一根寒毛。她干笑道:“不痒,不痒,我好得很。”
他目中金光灿烂,严正警告:“再不可对第二人如此,哪怕是个女人!否则……”
她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小P股,一脸讨好:“知道,知道!再不敢了。”见他面色稍霁,赶紧道,“白虎像是很中意她。”
长天望她一眼,不置可否。她却看出了他眼中的轻蔑和不信。
的确,说神兽能喜欢上凡人,那简直像人类爱上了自己盘中的牛排一样不切实际。不过这家伙现在火气有点儿旺盛,她也不好提醒长天,他自己就是个特例。
“虽是凡人,但这女子行事果决,犹胜于我。”宁小闲沉吟道,“我看白虎对她的态度,很是纵容。”符舒方才的表现真教她刮目相看,那真应了一个“狠”字。
换了宁小闲自己,她深受“死者为大”的观念影响,第一时间决想不起来要将脏水泼到一个死人身上;符舒却不同,这小小女子一生挣扎在浑浊尘世,连谋生都要拼尽全力,又哪里顾得上别个死人的名誉?
长天伸指在她额上敲了个爆栗,不满道:“与其替凡人担心,不若想想我们自己的问题。”
她疼得嗷了一声,而后怀疑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阴九幽突然反抗,我分出部分精力镇压。”阴九幽已经沉寂太久,他早该知道这家伙必不会如此安分。这一朝爆发如同海啸,也搅得巴蛇的神国一片震荡。
她若有所思:“也即是说,阴九幽分身这一次行动很重要,连本尊也不惜耗费力量帮他逃脱。”阴九幽所剩魂力不多,一时蛰伏在巴蛇识海底部。这是他最后的保身之力,如非必要,他不会轻易动用。
“可惜,什么有用的东西也留不下。”阴九幽分身动作太快,又一把真火烧掉了所有线索。她检查过了,那些物件都不可还原。这家伙捣了什么诡计,他们至今也没有头绪呢。
宁小闲叹了口气:“现在如何是好?”
长天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犹豫许久,才沉声道:“先将它放过一边,我有话与你说。”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一处小湖边,有青柳拂面。月儿倒映在湖中,湖面不时有水花激起,显然底下有锦鳞游泳。
长天随手放了个结界。宁小闲见他如此郑重,不由得好奇道:“什么机密要闻,要说与我知?”
“你所在意的,我数万年前失去的记忆,也许可以找回。”他第一句话就令她蓦然动容,不过他紧接着又道,“但有代价。”
她也敛起了面上笑容:“我在听。”
“阴九幽的记忆也有缺失,他可以尝试找回,但他也提了条件。”
这妖人的条件,从来没有那般简单。宁小闲眯起眼:“他想要什么?”
长天低声道:“他想再见阴九灵一面。”
宁小闲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阴九幽想见妹妹,那就意味着长天必须再走一趟阴曹地府!
“没有其他办法?”她心底生出十分恚怒来。阴九幽一定是听闻长天向她保证过,绝不再见阴九灵,这才提了这要求出来,要长天自毁其诺,这人心思实在恶毒得很。
长天摇头:“没有,至少暂时没有。”其实言先生和月娥应该也知道,但他寻这两人办事的次数太多,宁小闲养伤沉睡期间,他试着联系言先生,却如石沉大海。
可见,言先生这回是下决心要置身事外了。他是谛听,跑路的功夫一流,若有心躲着谁,连长天都没把握能找到他。
她紧紧咬唇:“阴九幽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知。”长天淡淡道,“他也不会说。”
宁小闲冷笑道:“估莫着还想死蛇翻身罢?不被丢进神魔狱关起来,他就不会死心。”从她和阴九幽历次打过的交道来看,这人诡计多端尤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志极其坚韧,直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希望。这样的敌人,最是难缠。
长天抚着她柔滑的面庞,微微一笑:“这是必然。”对这老朋友、老对手,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阴九幽敢提这要求,就是心中已有算计。他目光如炬,笃定这一次提出来的诱|惑,长天为缓和与宁小闲的关系之故,也难以拒绝。“兵来将当,水来土掩。”
这即是说,他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宁小闲握着他的手,心里一阵甜沁。阴九幽的手段哪里是那么好破解?长天却还愿意作这交换,实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令两人之间再无芥蒂。
她想了想,突然道:“阴九幽何时提出的这个要求?”
长天顿了一下:“一个多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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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4章 放下
长天没有作声。
从提出这要求起,阴九幽就多次催促,他始终不置可否,惹得这妖人频频冷嘲热讽。不过阴九幽也知道,去与不去全在他一念之间,因此两人这桩交易始终没有作废。
宁小闲明白,长天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侧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捉着他的手,突然道:“既然如此,这一趟不去也罢。”
无论是长天,还是呆在巴蛇识海中窥伺的阴九幽都吃了一惊。长天难得动容:“不去?”他以为她会着急解开数万年前那个谜团,他也乐意帮她,因为那是两人关系的症结所在。
宁小闲郑重点头:“对。阴九幽打算做什么,我一定不让他如愿。其他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阴九幽分身在沉夏婚典上出现,更让她心中生出不祥。这大阴人既然想让他们再去一趟地府,她就偏偏不能照办。
长天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那个女奴是谁,与你有什么关联?”
她当然想知道,而且想得要命,也妒忌得要命,可是花费这样的代价去追寻答案,真的值得么?所以她毫不犹豫道:“都是几万年前的旧事,不知道也罢。”黄萱那妞儿说得对,她和长天历尽坎坷,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份安宁值得加倍珍惜。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早在西行路上就不断提醒自己,要活在当下,难道现在反而看不开了么?
更何况,那小女奴是已经消失了,可阴九灵的魂魄未灭。让长天去见这个始终对他有执念的女人,宁小闲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安。两害相权取其轻,在这件事上,她宁可说“不”,绝了阴九幽的诡计,也绝了她自己的念想。
埋在历史中的往事既已遥不可及,那就让它继续尘封吧。
长天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决心。在他来说,也是不愿去见阴九灵的,不过他还得再度提醒这个妮子:“你要知道,若是放弃这次机会,就等若要将此事永远放下。再不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再不可拿它来刁难你,是不?”
她说得狡黠,但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长天哼了一声。
宁小闲侧头,凝望他好一会儿才笑道:“好,从今而后若无意外,我们再不提此事。”
长天肯为了她而冒险,她难道就不能为了长天放弃找寻真相的机会么?更何况,这一次他没有私自潜入地府,而是等待一个多月,直到她醒来……他对她坦诚了,这就是好的开始,不是么?
再说,这世上难道就没第二人知道真相了么,比如……虽然宁小闲也相信人家不愿说,但至少比阴九幽好对付罢?
两人相知多年,长天望着她眼中神色,即知她所言皆是真心诚意,不由得抚了抚她的秀发道:“聪明的姑娘。”这世间女子执著于过往,真正能看得开的,又有几个?
知易行难。懂得放下的人,真正有大智慧、大毅力。
两人静静相偎好半天,宁小闲突然道:“阴九幽一定气坏了罢?”
“嗯,吵闹得很。”他的识海里可不像外界的小湖这样安静,阴九幽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响彻神国,长天充耳不闻,连理会一声都懒得。无论这家伙想使什么诡计,宁小闲都让他再一次吃瘪了。他捉着佳人的小手把玩道,“想将凡人从白虎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咭地一声笑了:“原来你一直在偷听。”她颈上始终挂着魔眼,不过这东西跟着她的时间太久了,久得她时常都会忽略掉它的存在。她没想起来的事,符舒自然也不会知道,所以她和符舒交谈时,长天一直都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她布下的结界,防的一直只有白虎而已。
“那叫关注。”偷听这么没品的行为,他当然不会承认。
为了神君大人的自尊心,她自然不会纠结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凡人身份才是最好的掩护。大概白虎也绝不认为她能成功逃脱。要说机会的话,她也只能利用这个机会了。”她和神境生活的时间最久,当知这些大能实在神通广大,符舒以一介凡人之身想逃离白虎身边,没有宁小闲的帮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已有计划?”他太熟悉她了,这妮子眼里闪动的光芒有另一种称呼,叫做“惟恐天下不乱”,一般她这样心怀鬼胎的时候,就是有人要倒大霉了。“有几成把握?”对付白虎的危险性,可绝不啻于阴九幽,没听过老虎的P股摸不得吗?
她沉吟了几息:“六成。如果白虎真像我想象的那般自大,再加一成。”
居然能达到七成之多!这一下,连长天也不禁动容。这世上真正了解白虎力量的,包括他在内也只有同为神境的寥寥几人而已。也正因如此,他才想象不到假设自己不插手,宁小闲能有什么法子助符舒逃走。
但是这丫头在大事上绝不含糊,这一点同样没人比他更清楚。
她点了点头:“嗯。我的计划是……”
才说了这几个字,长天已经伸手轻轻捂着她的嘴:“乖,自己知道就好。你只要记住一点:那头老虎决无法伤害到你。”他一定会护得她周全。
宁小闲心领神会,长长的睫毛轻颤两下,长天就感觉到手心温暖,又有一阵痒意直撩到他心里去。却是她伸出********,轻轻舐了舐,猫儿一般。
“别胡闹。”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这小恶魔知道他现在只是纸老虎,所以想法设法挑|逗他,偏偏今晚夜色这般醉人,他真怕自己犯下大错,“那个碍事的家伙迟早会出来的,到时莫怪我秋后算账。”
宁小闲伸了伸舌头,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撩|拨他:“你说,白虎会不会为了符舒,与你我交恶?”
“不会。”长天的回答毫不犹豫,“不过是个凡人。”白虎看着玩世不恭,却绝不会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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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照常1点前放出。
第1755章 生命之火
“这个凡人,却有些特别呢。”她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长天挑了挑眉,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仍然坚持己见:“不会。不值得。”
她却有不同看法。有时候,道理和理性不一定管用,女人的第六感可是很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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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典第二天,众宾客陆续离开崇晴岛。
白虎见到宁小闲的时候,她正倚在流瀑旁边的小亭里眯着眼晒太阳,一派闲适。白虎立刻想起蜷在火堆边打盹的猫,看起来也是同样地惬意又狡黠。
“你家蛇郎君呢?”他左顾右盼,不见长天。这可奇了,巴蛇平时都守在自己心上人身边,谁靠近都是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模样,今个儿怎么不在?
宁小闲杏眼这才睁开一条缝,懒洋洋道:“和沉夏说话去了。”
白虎皱眉:“一大早?”他就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普通夫妻在新婚第二天都忙得很,长天就是再没眼力价,这个时候也不该上门打扰人家。
“嗯哼。”她瞥了他一眼,“你的人类侍女呢?”符舒不在他身边。
白虎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敢让她靠近你。”
宁小闲笑了笑:“是么,真可惜,我还挺喜欢她的。”
可别,这小扫把星喜欢谁,谁就要倒霉。她喜欢长天,结果长天这一次自神魔狱出世之后,也是桀运重重,包括白虎在内哪一个神境都没他曲折。白虎连连摇头:“无论她想要什么,你都离她远一点。她不过是个凡人,经不起风浪。”
“不过……是个凡人?”宁小闲咀嚼着这几个字,饶富兴味,“你当真这么想?”
白虎板起脸:“自然。”
她笑吟吟道:“如果她‘不过’是个凡人,你为何要将生命之火用在她身上?那东西在这一期白玉京发卖会上也出现过,我记得是八十八,唔不对,八十九万灵石成交的呢。而且生命之火要是用到人身上,只能灌注一次,之后就再也取不出来了。”她无视白虎越来越黑沉的脸色,继续道,“将生命之火用在凡人身上,这真是奇思妙想。我看出符舒和你的关系之后,一直就觉得奇怪,她不过是凡人之躯,怎能和你……和你……却只是身体略有虚耗而已。直到我昨日探了她的脉搏,才明白原来是你用生命之火为她支撑。”
她昨日将手放在符舒腰上,神力探出去,就将对方身体当中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提起火焰,一切有生者无不敬畏。不过火焰同样也催发了生命的成长,野火烧过之后,草木才能茁壮成长,焕发出勃勃生机,因此火焰与生命的能量,其实可以相互转化,就连俗世当中也有“人身三把火”的说法,意即是人类头顶、左右肩膀各有一盏看不见的火焰,火熄则人衰。
生命之火也是一样,它诞生于极寒之地,不仅不会烧坏肉身,反而可以温养本源、提升人体机能,令伤势和亏损也在极短时间内愈补过来,甚至踏上仙途之后有它相助,灵根也可以被进一步提纯,是凡人富豪甘愿倾家荡产也要谋取的宝物。不过这东西实在可遇险不中求,就算出现也是价值不菲。
白虎冷冷道:“你看出来了。”
她耸了耸肩:“哪个丹师不是医师?”
她的丹术一流,医术自然也称得上出类拔萃。“不过生命之火毕竟也是真火之一,对于病人和身体虚弱者来说有吊命维生之效,但对身体健康的凡人来说,却是虎狼之药,不能长久捱受,不然反受其害。”她嘿嘿笑了一声,“我看符舒虽是凡人,身体根底却称得上强健。”
白虎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她还有多久时间?”
“不好说,我没用生命之火做过试验。”宁小闲耸了耸肩,“不过在我看来,她最多还有三年时间,内火会越发炽旺,直到最后烧尽她的五脏六腑。”生命之火再温和,终归也是天地间的真火。凡事过犹不及,身怀生命之火的凡人,既得益于它,最后也要得害于它。“你最好尽快将她带入仙途,令她自行炼化这朵火焰。”
白虎只能苦笑。
宁小闲观颜察色,拉长了语调道:“——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让我猜猜,不是你不想,莫非是她本身不能修行?”她本身就曾是无灵根的凡人,根本不能修仙,因此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这个。
白虎不说话了。宁小闲想了想:“与灵根无关。要我说,她的灵根可是尤其纯净而单一的水灵根,要是好好教导,日后也能有一番成就。”
白虎从她身边的金盘中取了一枚葡萄放进嘴里:“我的事,就不劳宁大人费心了。”
宁小闲耸了耸肩。
白虎说完转身就走,宁小闲的声音还从背后传来:“你们何时离岛?”
“现在。”他头也不回,挥了挥手,“替我向巴蛇说一声。”
“你还有三年时间。”宁小闲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幸灾乐祸,“好好把握。”
他没有回答,魁梧的身影转眼消失不见。
长天的声音,这才从魔眼中传了出来:“你的计划,还不打算开始实施么?”
她哼了一声:“白虎方才是特地来警告我的。这位神君大人有命,我岂敢不从?”她并不想给长天找麻烦,白虎和符舒还未走远,她是不会出手的。
长天提醒她:“中途若有变故,及时知会我。”他相信宁小闲有分寸,但是惹怒白虎的后果非同小可,除非他亲自出手,恐怕这里无人能够阻止。
“我省得。”她体会到爱郎的贴心,不过嘛,“这一次,还要看符舒自己的行动了。”
一个凡人女子,要独自从白虎手中逃出?当真异想天开。不过长天不再言语。对宁小闲的行动力,他一向抱以十足信任。
这时有一尾红鲤自瀑布当中跃出来,落到地上时就变作了秀气的小女妖,正是花想容。
第1756章 敲榨
发梢上还有一滴清水落下,花想容已经道:“大人,到今日下午为止,岛上的宾客已经十去其六,姬元容刚刚也离开了崇晴岛。”
宁小闲轻轻嗯了一声:“还有呢?”
花想容想了想,笑道:“天凌阁明日才要西渡返陆。”
宁小闲望了她一眼,轻哼道:“多事。”这小鲤妖八成在弱萍那里听来了她和晏聆雪的过节,忍不住就去打探了。
花想容露出一口贝齿:“要不多事,哪里能知道下文……您没带隐卫出来,我愿当您的耳目。”
宁小闲笑骂道:“再卖关子,剥了你满身鳞片。”
花想容打了个寒颤,鱼儿被刮鳞未必立刻就死,还得活着受这份罪。她赶紧道:“天凌阁在大半个月前就到崇晴岛上了,一直与各方势力接洽,表现活跃。”
宁小闲笑了。晏聆雪得罪了她,隐流自然也和天凌阁断了买卖,不过那时候天凌阁与乾清圣殿关系正好,少了隐流这个大户只能说惋惜。结果后来晏聆雪的未婚夫桓松玉、准公爹桓公替相继死去,乾清圣殿在南北宗对峙中势力大减,天凌阁不得不寻找新的强大盟友。其实这一次沉夏大婚,许多宗派都抱着广结善缘的目的而来,天凌阁也是其中一家。
“然后呢?”
“这些天,天凌阁和西夜走得很近。”花想容道,“西夜宗主对晏聆雪表现出明确的兴趣。”
“西夜么?”西夜是南赡部洲中北境的新晋宗派,在去年之前还籍籍无名,但在这一次南赡部洲中部的动荡中脱颖而出,由原本不足三千人的小宗,一步跨入了四万余人的大派行列。
乱世出英豪,动荡和战乱摧毁了原有的大陆格局,给后起之秀以可乘之机,西夜就是最明显的受益人之一。不过她对这个宗派的背景了解不深,只知道西夜宗主称得上有野心又有实力,并且有传言称,极北之神怀柔上人对西夜也表现出了支持之意。
在宁小闲而言,这个传闻的可信度还是蛮高的。乾清圣殿在雁沙岗战败,实力大损,连首领都被杀掉,怀柔上人就要为自己寻找新的势力扶植,以获得源源不绝的信仰之力。西夜的崛起正逢其时,或许就得到了怀柔上人的青睐。
天凌阁若能搭上西夜,这一趟东海之行就可谓大有斩获。南赡部洲中部混乱至此,不仅是南方仙宗遭罪,连北方下来的小宗也被战争的熔炉洗炼得差不多了。
天凌阁实力只是中等,并非善战的宗派。它也不可避免地被卷进去,若没有强力的盟友拉它一把,说不准哪一天就有灭顶之灾。这就是天凌阁的当务之急。不过晏家果然有些手段,并且许多修仙者对贞|洁并没有那般看重,晏聆雪原本生得貌美,如今摆脱了乾清圣殿的束缚之后,更显风|情万种。昨日婚典上,她是精心妆扮而来,在场中光彩四射,很是引人注目。
“天凌阁要是肯将晏聆雪嫁给西夜宗主,这盟友倒是很有可能谈成。”宁小闲沉吟道,昨日婚典上,她就见过西夜宗主,果然有些特别。别个仙宗首领都是沉稳有度,他作为一宗之长,却显得有些狂傲了。联想到西夜的江山都是他一手打下,这原也无可厚非。她也听说这人修炼的神通当中,有几门就专攻双|修之术。“我接到的情报中提过,此人有才,只一桩毛病:甚好美色。”
对这些宗派之间的纠葛,小鲤妖并不了解,她耸了耸肩道:“对了,弱萍姐姐方才要我禀告您,在您沉睡期间,天凌阁也找到神君大人寻求合作,不过大人没有答应。”
宁小闲将手枕到脑后,悠悠道:“为什么不答应?天凌阁的领地里还是很有些特产的,从白虎那里也买不着。”长天为什么不答应,她心知肚明。这家伙怎不知天凌阁的手里向来有些南赡部洲稀缺的好货,想来这也是晏家和西夜谈条件的筹码之一。不过晏聆雪暗算过宁小闲,长天不会为了这点小利就惹自己心上人生气。
“告诉天凌阁,我们还和它家做买卖,只不过嘛,这价格要好好商谈下。我们每年至少要一千六百斤魂铜,并且要以低于市价三分之一的价格卖给我们,其他项买卖才能照常做得。还有……”她连想都不想就提了一堆条件出来,要的样样都是北地的珍稀材料。天凌阁若是按这价格和隐流做买卖,晏家至少要吐血三升。
可是不能否认,天凌阁的地盘里,实在出产许多好东西。并且她接下来还要小小得罪白虎一把,这家伙的脾气用人尽皆知的形容词来说就是“虎狼之性”,隐流还要广开货源,绝不能只以他家为主,省得哪一天被拿捏了命脉。
她这几句话都是对长天说的,所以魔眼那一头很快传来一声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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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境的脚程非一般人所能想象,符舒跟着白虎,两天内就跨越了七千多里。这还是他体恤她身为凡人,经不得长途劳顿,特意放慢了速度之故。毕竟他可以不眠不休,一口气赶回北地,她却不行。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等他们在一个名为浧浦头的小镇停下来歇脚的时候,这里正在飘落鹅毛大雪。
天色已黄昏,地上的雪已经积到齐膝深,符舒走起来也是高一脚、低一脚。从犹有暖风的东方海岛奔到内陆,她身上衣衫就显得单薄了,口里呵着白气,手脚冻得轻颤。白虎嫌她拖慢速度,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温暖如火炉,仅仅过上几息,她就缓了过来,暖意融融,身周的寒气丝毫进犯不得。可是再过得片刻,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傍着一枚大火球,那热度几乎要将她烤得唇干舌燥。
这个男人,从来把握不好尺度。她有气无力道:“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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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依旧12点前奉上。
(未完待续。)
第1757章 解语花
“你这女人真是麻烦。”白虎哼了一声,找了一家看起来最顺眼的客栈走进去,将符舒放下来道:“上房一间。”
她还是他的侍女,也只得乖乖取出二两银子递给掌柜:“麻烦送热水进来。”一路风尘仆仆,她都觉得自己蓬头垢面了,这时候就好生羡慕修仙者,只消施放一个清洁术就能干净如初。
两人进了房,这是三楼最末一间,偏僻而清净,屋内也收拾得甚为整洁,角落里还养着一盆文心兰,只不过现在不是花期,枝叶都已经凋蔽。她正整饬物什的功夫,紧闭的窗户上突然传来了轻微抓挠声。
她转头看去,却是一只花白相间的小猫正在窗外徘徊。
她揩了揩手,赶紧去开窗,猫咪和风雪一起跳进来,在桌台上抖落一身雪片。
随后这猫儿面向白虎蹲伏下身子,连尾巴都蜷了起来,状甚恭敬。白虎道:“甚事?”
这猫儿当即喵喵叫唤起来。
符舒听不懂,只晓得这猫儿叫得甚是急切,白虎听过即对她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安顿。”
符舒刚一点头,眼前的男人即从原地消失不见,猫儿也跳窗而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这就是她想逃离的对象。普天之下,还有人将要进行的任务比她更艰难吗?符舒捂着脸,为自己哀叹一声。
这个时候伙计抬了热水进来。
她塞了几钱银子将他打发走之后,也不忙着沐浴,而是取出随身的香囊,从里面倒出两枚小小的草籽。
这草籽呈淡绿色,和路边俯拾即是的狗尾巴草的种籽看起来并无两样,还带着细细的绒毛,便于沾粘。将这么不起眼的种籽拿在手里,她面上的神情却是珍而重之。
黄萱婚典那个晚上,她被白虎带离之前,宁小闲曾经传音给她,让她注意袖口。她回到自己房|中仔细翻找,袖子里面多出来的惟一一种外物,就是这两粒小小的草籽。
隐流的妖王拿出来的,必不会是凡物。然而这如果真是宁小闲偷偷塞给她的东西,却要怎么用呢?
她用桌上的木杯斟了半杯热水放到窗台外头,不一会儿就褪热变作冷水。随后她将一枚草籽丢了进去,安静等候。
十息过去了。
二十息过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杯子里,什么变化也没有。
显然这个使用方法不对。她的时间不多,白虎随时可能回来,她要再抓紧些了。
符舒闭目苦思。
这枚种籽看起来不像能吃下肚的,可是宁小闲既然把这东西给她,就是笃定了她在多数情况下都能将它用起来。也就是说,催发它的条件再寻常不过了。
草籽、草籽……种籽?这东西,莫不是要种在土里?
是了,白虎也说过,宁小闲是隐流的大丹师、仙植园的园长,那些个天材地宝,也多半是种在土里的吧?
宁小闲知道无论白虎如何旅行,最后都要脚踏实地。除了水,土就是这世上最寻常之物,随处可取。
她目光扫过屋角,顿时有了主意。
符舒将花盆里的文心兰拔出来,裹在斗篷里,施施然下楼走出去,趁着四下无人,将它扔到了客栈后头的枯井里。
做完这些,她就重返房间,将吸饱了水分的草籽埋进花盆,用土掩好、按实,然后再一次等待。
这一回,种籽没有再让她久等。
几乎只过了五次呼吸的功夫,花盆里的土壤微动,随后有一点嫩绿破土而出。
这是一枚很小很小的青芽,带着生命最初的稚嫩,然而甫一露面就迅速生长。
这法子,果然有效!
她按捺心中激动,安静地看着这株柔嫩的植物抽茎、分枝、长叶,变作接近二尺高的一盆绿植,欣欣向荣,最后在最长的一根枝条上,长出了三个花苞,其色如雪。
这株可爱的植物像是被施了时间的术法,从她种下草籽,仅仅过了三十息的功夫,就长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这几个花骨朵儿也只到了含苞待放这一步,植物就不再生长,安静得如同油画中的静物。
然后呢?
这株植物的颜色实在绿得可爱,符舒忍不住伸指轻抚。
她的指尖才碰着翠绿如碧玉的叶片,识海当中就回荡起熟悉的笑声:
“好姑娘,这么快就发现了解语花的用途?”
声音清脆如风铃,咬字顿音皆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忍不住想听她多说两句话。
这正是宁小闲的声音。
符舒惊得手指一颤,从叶片上滑开,声音顿时中断。
原来,宁小闲是以这种方式和她沟通。她顿时明白过来,重新抚上解语花的细茎,果然宁小闲的声音再一次在她心头响起:“你在何处?”
“中州以北,七千里处的小镇,名为浧浦头。”符舒着紧道,“我在客栈中,白虎有事外出,随时可能回来……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莫怕。”宁小闲安慰她,“你与我对话只是心灵交流,旁人看不出来。就算白虎回来,你将手指从解语花上挪开即可。记着,只要它不枯萎,我就能听到你身边的动静。”她将这花名为“解语”,正是因为它有千里传音的本事,只要符舒将这枚被她施了术的种籽种入土中,就能敞开心灵与她对话。
世上本没有这样的灵植。宁小闲吃掉了木之灵后,继承了驭木的天赋,她本身又拥有乙木之力,才能模仿长天的神使,从无到有创出这奇特的通讯工具。
最奇妙的是,这株解语花是纯粹的植物,宁小闲附在种籽上的神力极其微弱,只在催发种子生长完毕之后就使用殆尽,现在无论任何人来检视,这都是一株纯天然的、再普通不过的植物,没有半点灵力、妖力或者神力波动。
------水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