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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明竹     农门凤女txt下载     农门凤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6章 生死不明

    “宫里出事了!一间房子周围突然出现剧烈地动,大皇子、二皇子和漓娘子恰好便在那间房子里,所有人此刻都生死不明!”

    大皇子府里,大皇子妃派去宫中打探消息的心腹,此刻已经回到府中,带回了这个足以震撼整个西陵的消息。

    西陵人除了陈玄夜,其他人都没见识过火药爆炸的威力,因此便把爆炸当成了地动。

    大皇子妃得到消息后,想到后续即将会发生的事,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丈夫悲伤,她匆匆吩咐了心腹,暂时不要把消息透漏出去,然后便急忙返回房间里,又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赵璧羽。

    大皇子妃说道:“这件事应该与你和漓娘子有关吧?”

    她这句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她担忧地看了眼仍昏迷在赵璧羽怀里的儿子,急声朝赵璧羽道:“此事已出,等宫里反应过来,肯定会第一时间派兵来抓捕你的,你现在再不走,稍后可就要走不了了!”

    “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车马,你现在该走了!”她催促着赵璧羽离开。

    当然,她这么做并不是担心赵璧羽,而是担心万一赵璧羽不能顺利离开,以江漓不惜和大皇子同归于尽的性子,她怕到时赵璧羽被抓,会拼个鱼死网破,再伤了她儿子。

    所以她现在只能克制住自己,让自己不去想自己的丈夫已经被眼前之人的同伙给杀了、想西陵马上就要大乱了,以及没了大皇子的大皇子府又能不能撑过这次变天……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满心满眼都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

    赵璧羽一直等在大皇子妃的寝宫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越发担心起江漓。

    乍一听闻大皇子妃的话,听到那句“生死不明”,只觉嗡的一声,浑身血液仿佛开始齐齐倒流,他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五感也随之一并消失了。

    大皇子妃的话如同一句恶咒,瞬间把他拖拽进了无底的深渊中。

    “你别伤了我儿子!”

    直到大皇子妃死命地掰着他的手指,他这才堪堪从深渊中回过神。

    他刚才无意识之下,差点儿失手掐死怀里的孩子。一旁的大皇子妃还在克制地小声哀求他道:“我可以亲自送你出城,保证你能平安离开西陵,你不要杀我儿子,求你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在害怕。

    赵璧羽及时松开了手,好在孩子只是在昏迷中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并没什么大碍,但嫩滑的脖子上却留下了两道骇人的指印。

    赵璧羽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江漓出了事,他更需要冷静下来,他不能乱……江漓还在等着他,霁儿和小糯在等着他,他必须冷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朝大皇子妃问道,神色上叫人瞧不出什么异常,但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大皇子妃方才的神色,并不像是在故意骗他,而且,拿这种骗他离开,怎么看也只是对他有利。

    大皇子妃已经检查过自己的儿子没事,这才松了口气,稍稍往后退开半步,红着眼道:“我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所有人都死了。”

    她一直隐忍克制的神色,忍不住显一丝崩溃,哽咽着又说道:“这时候我也不瞒你了,说什么生死不明,那只是宫里用来搪塞别人的话,据我的人打探,发生地动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当场殒命了,不过因为大皇子干系重大,才不敢对外公布死讯的……”

    西陵国正经的皇帝不顶用,真正掌权的大皇子突然死于非命,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些被大皇子一直压制的世家和其他兄弟,只怕立马会起兵闯进宫,以护驾为由,行逼宫之事的。

    大皇子妃近乎恳求地再次催促赵璧羽道:“漓娘子死了,但肯定是想你能平安离开的,现在趁乱正是离开的好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大皇子妃口中,江漓从“生死不明”变成了“当场殒命”,赵璧羽用力咬上自己的舌尖,直到口腔中传出血腥味来,这才堪堪没让自己再度沉入深渊。

    江漓早在出发前,向他保证,她一定会和他一起平安离开西陵的,她一再说明自己多有把握,赵璧羽才放她一个人进宫的。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都是和江漓一起享受国泰民安,没了江漓,他一直以来的努力似乎也没了意义……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些自己先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江漓或许并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有把握。

    他还记得江漓在进宫前,再三在他面前提起她多想念两个孩子,现在看来,怕不是她早做好了自己可能出事的预料,所以才总是提起孩子,为的便是此刻……

    他心中几乎压抑不住想要破坏一起的欲望,但却又被两个她和江漓的孩子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拉扯着警示着他不能冲动。

    他神色出现了短暂的一瞬迷茫。

    他理智上知道,江漓死了,他应该按照大皇子妃说,按照江漓预想的,即刻带上小世子做人质,趁乱出城去的,但是……

    他忽地又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他没亲眼看到江漓的尸首,便不信她就这样轻易的死了。

    她可是神女弟子,是他恨不能以命相换的心上人啊。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江漓还没死,他就要等她一起离开。

    眼下他手里虽然有小世子做人质,但大皇子已经死了,小世子的作用便没那么大了,甚至有心人,怕是巴不得大皇子能绝后,所以他现在进宫搜救江漓并不明智。

    他只能尽力处理好两人离开的后路,却保万无一失,然后等江漓按照约定来找他……

    赵璧羽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看向一旁的大皇子妃,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即刻安排车马,你和我一起出府。”

    大皇子妃心系儿子,见赵璧羽终于同意出城,心下猛地松了口气,一时间也没留意到,赵璧羽话里说的是“出府”,而非“出城”。

第377章 等待

    得了赵璧羽首肯,大皇子妃即刻便以担心大皇子,要进宫查看为由,命人备好了马车。她拒绝了府兵一齐跟随护卫的要求,只亲点了四名护卫随行。

    待一切准备妥当,她又转身返回房间,正思索着该以什么身份让赵璧羽随行才不突兀,惹人生疑的时候,一打开门,却见赵璧羽已经换上了一身女装,甚至连头发都已经梳好了。

    虽然大约因为并不熟练,头发看着不太齐整,但却是标准婢女的样式。而他身上得那套女装,虽是她的衣物,但因为样式十分朴素,婢女穿上也并不逾礼。

    他刻意垂头弯着腰,除了身量高挑,衣服略有些不合身外,倒是让人看出不异常来。

    只是那张脸,却不是陈阵的脸。

    陈阵的那张脸实在不适合扮作女装,赵璧羽为了出意外,便揭掉了自己的人皮面具,用了自己本来的那张脸。

    他抱着小世子,走到大皇子妃跟前道:“走吧,我现在是贴身伺候你和世子的婢女。”

    直到他出声,大皇子妃才敢肯定,眼前这人确实是“陈护卫”。

    眼下世间紧迫,大皇子妃虽然心下疑惑不已,但也没问赵璧羽为什么突然换了张长相。

    她迅速从惊愕中回过神,便立刻又调转身,当头开路,带着赵璧羽一起登上了院门口的马车。

    守在门外,原本贴身伺候大皇子妃的婢女,看见赵璧羽跟在大皇子妃身后出来,倒是微微有些意外:大皇子妃早先不是把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挥退出来了吗?这个婢女是什么时候进去伺候的?

    她下意识想去看赵璧羽的脸,但因为赵璧羽头垂得很低,她什么也没有看清。

    不过,等赵璧羽跟随大皇子妃一起上了马车,她就迅速又把这份“意外”给忘了。

    毕竟那是大皇子妃亲点的人,又能有什么意外呢?

    ---------

    马车顺利离开了大皇子府,但拐过一个街道后,马车并没又朝皇宫的方向驶去,而是去了城门的方向。

    城门日落而闭,夜间禁止行人出入。但这禁止的人中,并不包含大皇子府上的人,以及一些持令需紧急出宫办事的人。

    大皇子府的马车前挂着特制的官衙灯笼,至少在冲城乱起来之前,守夜的城门守卫看到,都是万万不会阻拦的。

    路上,大皇子妃一边留意自己儿子的状况,一边习惯了似的,仍旧小声对赵璧羽说道:“你大可放心,我挑选的这四名护卫全都是我的心腹,十分可靠,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命令。你不必戒备他们。若是宫中能把大皇子出事的消息多拖延一日,我们便能一路顺利离开西陵,回到你的国家的。”

    可她话音刚落,赵璧羽却突然朝外吩咐道:“停车!”

    “快停车!”大皇子妃下意识跟着也朝外吩咐。

    但等马车停下,她又焦急而不解地向赵璧羽问道:“前头就是城门了,并无危险,为什么停在这里?”

    “因为要等江漓。”赵璧羽道,神色和语气都没任何起伏,但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一股坚定来。

    大皇子妃道:“可是漓娘子已经……”

    “等不到她,我是不会离开的。”赵璧羽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神色依然看不出任何波澜,但那双望向大皇子妃的眼睛,却暗沉阴森一片,盯着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件死物,仿佛她敢再多说一句,说一句江漓已经死了,他就会让她给江漓陪葬似的。

    大皇子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识趣地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只得压下心底的焦虑,不敢再劝。但却忍不住撩开车窗上的帘子,期盼地朝外看去。

    此时,她甚至希望江漓真的在地动中活了下去,她想要那个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活下去。

    她之所以如此积极而又迫切地想要送赵璧羽出城,除了怕他狗急跳墙会伤害到她的儿子外,也是存了一份私心的。

    大皇子野心勃勃,平日里对一些世家和其他几个兄弟,打压的十分厉害。他若是或者,便是西陵默认的下一代帝王,是人人敬畏的存在。但一旦他死亡的消息传开,父皇根本不知理事,届时西陵大乱的同时,那些以前在大皇子手里吃过亏的,将来打算取代大皇子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肯定不会捎带大皇子府,尤其是善待大皇子唯一的一位嫡子的。

    亓儿留在西陵只会被人斩草除根,而跟着江漓去到东丹,他或许还能有一丝生路。

    之前江漓住在府上的时候,因为对方和蓝夫人走动的近,她几乎没怎么和江漓交道过,并不知道江漓秉性如何。

    但她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和她同车厢的江漓的同伙,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死她的儿子。

    方才在她的房间里,当对方听到江漓身死的消息,一时失神差点伤了亓儿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是急忙松开手,检查亓儿的伤势,甚至还下意识地拍了拍亓儿的后背安抚。

    她长时间照顾孩子,能轻易分辨出旁人对小孩子耐烦或不耐烦的情绪。

    对方下意识的反应是照顾亓儿,这说明对方潜意识里是不愿伤害亓儿的。

    所以她希望江漓能活着,能尽快和赵璧羽汇合,希望他们两人能顺利地带着她的儿子回到东丹……

    或许是赵璧羽确信江漓没死的心情太过坚定,大皇子妃也渐渐受了感染,开始觉得或许江漓真的没死,是她手下的心腹打探消息出了错。

    但即便如此,她心里的焦虑依然分毫未减,而且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消逝,反而越发浓厚起来。

    她数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声,盘算着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很快便数错了数目。她终于忍不住,看着四周空荡荡的街道,壮着胆子,转头正欲再次催促赵璧羽,

    可尚不等她开口,却忽然听见身后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身带佩刀,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路口处。

第378章 有惊无险

    “有人过来了,看那副打扮,像是宫里出来的护卫,他肯定是来抓你的!”

    大皇子妃见那名护卫打扮的人,径直朝他们的马车走来,顿时连人带声音都不由轻颤了起来。

    护卫巡防不会只有一个人,对方身后肯定还有其他同伴,若是对方发现他们的异常——比如怀疑他们为何大半夜的非要紧赶着出城,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但是对方明显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马车,即使这时候他们想要冲到城门口,也是来不及的。

    大皇子妃紧张地朝赵璧羽看去,赵璧羽却朝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要轻举妄动,留着我来解决。”

    他边说,边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条长长的布带,三两下把仍在昏睡中的小世子给绑在了自己胸前,空出了两只修长有力的手。

    大约因为赵璧羽的神色实在太过淡定了,大皇子妃也跟着稍稍镇定了些,盼着赵璧羽真有法子把即将来到跟前的护卫给应付过去。

    赵璧羽自然也是看见了那名护卫的。

    只是此时夜色昏暗,对方又一直半低着头,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眼下再赶车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而他们还没等到江漓,赵璧羽也不想离开。

    既然大皇子妃认出对方是从宫里来的,那肯定是留不得活口的。

    于是,当那名护卫走到马车前,粗声粗气地说着“宫中盘查”时,马车里的大皇子妃字在赵璧羽的示意下回答道:“怀中小儿眼下睡得正熟,不方便下车,这位大人即要盘查,不如自个儿近前来,打开车马盘查便是。”

    马车外的护卫依然半垂着头,对方闻言顿了一瞬,先是警惕地朝马车外的四名护卫看了一眼,然后才缓缓走上了前去。

    就在他一只手推开车门的时候,另一只掩在袖子里的手,则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时刻警惕会有意外发生。

    事实证明,他的警惕十分有必要。

    他一推之下,车门半开,里头忽然生出一双手,直冲他的咽喉而来。瞧着对方的速度和力度,这一下若是被车里的人得逞,只怕脖子当场就要断成两截。

    但好在他早有防备,及时用匕首劈刺隔档。

    意外的,一句话没说就打起来的两人,竟然十分有默契地都未叫喊出声,仿佛都在顾忌着什么。但两人克制的只是声音,动作却是招招凌厉致命。

    然而,当盘查护卫的匕首刺到一半,待看见女装的赵璧羽后,却忽然猛地收了力,本该见血的一刀,只在对方手上划破了一层油皮。

    此时两人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赵璧羽也终于看见了这名宫中护卫的长相。他也猛地收了招式,伸出的手拐了个弯,按在了对方的后脑勺上,随后探出身,狠狠地在对方唇上亲了一下。

    “赶车,出城!”赵璧羽亲完对方,一边顺手又把对方捞上了马车,一边朝赶车的人吩咐了一声。

    从赵璧羽和盘查的护卫过招,到赵璧羽亲了护卫,把人捞上马车,这一切不多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马车被推开后,大皇子妃甚至都没来得及害怕,就见那人已经被赵璧羽乖乖地带上了马车。

    震惊过后,她忽又听到赵璧羽吩咐赶车离开,前后已联系,便猜到了来人的真实身份。

    “是漓娘子!”借着车内的玉灯笼里透出的光,她勉强忍住了那名宫中护卫打扮的人,竟然是江漓。

    江漓真的没死!

    大皇子妃这会儿终于听到了赵璧羽说能走了,脑海里便也来不及想什么杀夫之仇什么的,只激动地朝外头自己的护卫连声喊道:“快走快走,我们要尽快出城!”

    很快,马车便吱呀呀地又响了起来,快速辗轧过地上一块儿块儿青石板,几息之间,便驶到城门口处。

    守城门的人远看见车前挂着的官衔灯笼,见是大皇子府上的马车,也不敢阻拦,甚至连盘查都免了,直接打开城门,放马车顺利离开了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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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宫中,江漓朝大皇子掷出火药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也会随大皇子一起死的。

    不过,被火药砸中的大皇子,肯定是要被炸得尸骨无存的,但以她当时距离大皇子的距离,约莫好歹能保留一具全尸。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皇子终于死了,尽管是她拿命换来的,但也一点儿不亏。

    大皇子一死,西陵必乱,很长一段时间,西陵都再也不能给东丹造成威胁了。赵璧羽也终于能好好养病了。

    只是,她要对赵璧羽食言了。他们约好了汇合的地点,她再也赶不过去了……

    在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其实江漓心里还是有些许不甘的。她还是更想和赵璧羽一起好好活着,想和他一起养育儿女……

    但让江漓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一刻,上一瞬还和她打斗的陈玄夜,竟然再次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她。

    爆炸过后,她幸运地只受了一点儿轻伤,可陈玄夜却死了,死的十分干脆利落,甚至连一句责难她的话都没说。

    江漓大脑空白了一瞬,但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护卫,她也来不及悲伤愧疚,只满心想着自己要活下去,要去见赵璧羽。

    于是她强撑着,又点燃了殿外的那包炸药,趁着再次爆炸的混乱,抢了一名护卫的衣服,扮作护卫,趁乱逃出了皇宫。

    出宫的一路倒也算顺利,然后便是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大皇子府的车马。

    她一开始不确定车上的人是不是赵璧羽,这才会靠近试探,好在,她终于活着和赵璧羽汇合了。

    ---------

    江漓三人乘坐的马车出了冲城,一路朝边境狂奔而去。大约大皇子出事的消息还没扩散开来,他们一路上凭借着大皇子妃和大皇子府的令牌,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了东丹和西陵的交界地。

    赵璧羽看了眼窗外,说道:“过了前面的镇子,就是东丹的地界了,我在那儿提前留了人手接应,到时我们汇合,就不用这么着急赶路了。”

    江漓身上有伤,但这一路赶路匆忙,一刻不停,她身上的伤只简单做了处理,来不及细养,迟迟不能痊愈,这几日连神色看着都不大好了。

第379章 母亲

    又过了半天,赵璧羽和提前埋伏的边疆上的护卫,在小镇上汇合,因为江漓的伤势,赵璧羽下令在小镇上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这一路奔逃而来,一行人马不停蹄,马车还是原先大皇子府的那一辆,一路上,江漓和赵璧羽两人,都和大皇子妃以及小世子同坐在车厢里。

    出了冲城不久,赵璧羽便把小世子扔进了大皇子妃的怀里,小世子此时也早已经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他虽然不知道赵璧羽曾挟持过他,但还是敏锐地从日夜不停的马车和马车里僵硬的气氛中,感受到了些什么,十分不安地蜷缩在大皇子妃的怀里。

    大皇子妃轻声细语地和他解释说:“冲城发生了些事情,我们再待下去已经不安全了,所以母亲便央求漓娘子带我们去东丹,之后我们要在东丹生活一段时日。”

    她这话自然是当着江漓和赵璧羽的面说的,尽管这番解释十分含混,但小世子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他的父亲为什么没有随行,也没有问他们到底要在东丹生活多久,才能回家。

    总之不管母子俩心中作何想法,但至少表面上,两人对去东丹并不排斥,甚至一路上路过关卡的时候,大皇子妃还都十分配合,从没有任何一丝想要趁机逃跑的意图。

    而江漓和赵璧羽两人,在认出彼此之后,先确定了双方都没有性命之忧,然后当着大皇子妃的面,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至于江漓是如何顺利从西陵皇宫出逃的事,则默契地一个没问,一个也没主动说。

    直到在边境的镇子上休息的这一晚,在赵璧羽小心翼翼为江漓换药的时候,江漓才仔细和赵璧羽说了宫宴那晚发生的事。

    但赵璧羽听到陈玄夜再次救了江漓时,手下忽地一颤,泄露出了一丝异常的情绪。

    他也有些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他有一丝妒忌陈玄夜,但倒不是这时候,还在吃陈玄夜的醋,而是悔恨妒忌,每次在江漓遭遇生死危机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都不是自己。

    除了对陈玄夜的嫉妒外,他亦十分疼惜江漓。怜惜她死里逃生,更怜惜她背负了陈玄夜的救命之恩,却注定无从抱还,只能永远亏欠着。

    她一向恩怨分明,这份亏欠,会萦绕在她心头一辈子的。她这一路神色都不大好,可能一半是因为伤势,另一半便是因为欠了陈玄夜一条命。

    赵璧羽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安慰她,可他张了张嘴,又觉得现在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最后他只能轻轻地抱住江漓,用自己的体温告诉她,自己还在,她还有他……

    江漓没多提陈玄夜的事,她只是安静地靠在赵璧羽怀里,慢慢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努力让自己的脑海里,不再总是想起陈玄夜死在自己旁边的惨状。

    或许赵璧羽身为东丹的帝王,真的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庇佑,江漓听着他的心跳声,这么多天来,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宁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房门口却突然被敲了两下,外头传来了大皇子妃的声音:“漓娘子可曾睡下了,妾身有事相求,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赵璧羽见江漓好不容易睡下,顿时皱起眉,正要打发大皇子妃回去,江漓却睁开眼朝他摇了摇头。

    这一路上,她都在警惕大皇子妃,等着对方或逃跑、或为死去的大皇子报仇,可对方非但什么也没做,还乖巧的过分,这太反常了。

    她小声对赵璧羽道:“还是让她进来吧,总要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的。”

    江漓从赵璧羽怀里起身,赵璧羽为她整理好了衣服,这才扬声朝门外应道:“没上门栓,直接推门进来吧。”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大皇子妃跨过门槛,略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江漓请她近前来坐,她目光扫过江漓和赵璧羽,却停在门口处没动。

    她长长吸了口气,过了一瞬,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问江漓道:“妾身忍了一路,还是想问漓娘子一句,我夫君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江漓眼前忽地又闪现出浑身血肉模糊的陈玄夜。

    她闭了闭眼,才看向大皇子妃,回答道:“死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全都在宫宴上丧命了。”

    她故意用十分冷漠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也没有提起陈玄夜救过她一命的事,然后便审视地盯着皇子妃的神情,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大皇子妃在听完江漓的回答后,本就通红的双眼,瞬间蓄满了水汽,和浓浓的伤心哀怨。

    赵璧羽当即警惕地侧了侧身,以防万一大皇子妃会暴起伤人,他能更好地护住江漓。

    可赵璧羽和江漓都没想到的是,大皇子妃下一刻却突然双膝一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两人面前。

    江漓挑了挑没,问道:“大皇子妃这是何意?”

    大皇子妃苦笑了一声说:“这里已经是东丹的地界了,没有什么西陵的大皇子妃了,只有一个盼着孩子能活下去的母亲,来求漓娘子一件事。”

    “何事?”江漓又问,“你有话直说便是。”

    大皇子妃努力把眼眶里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克制地继续道:“我夫君死了,若说我对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那肯定是假话。我知道,这一路上你们一直都在警惕我,好奇我为什么没有逃走,也没有想着给我夫君报仇的事……”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抬头朝江漓看了一眼:“听说漓娘子也是有孩子的,既然你也是一位母亲,那应该是知道一个母亲对待孩子的感情的。

    “比起我的丈夫,我更舍不得放不下我的儿子。亓儿是我身上的一块儿肉,自小是我娇养着长大的,从没离开过我一天,而我的夫君却有十几个姬妾,在我有了亓儿之后,他除了来我院子里看亓儿外,几乎都不在我房间里留宿了……”

第380章 虚构

    大皇子妃红着眼,继续对江漓说道:“最近几年,大皇子越发宠爱蓝夫人,我们俩之间得感情也就越来越淡了。但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他有是亓儿的父亲,我自然是不甘心他就这么死了的。

    “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是没能耐替他报仇的。也不想让我千娇万宠的孩子自小就活在仇恨里,苦大仇深的长大,整日整夜都想着为父报仇,不得一丝快活,那样的话……我情愿他和他父亲一起死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郑重地朝江漓和赵璧羽两人重重地磕了头道:“我从没告诉亓儿他父亲的事,将来也不打算告诉他,所以我想求漓娘子和……皇上,能留下亓儿一命,让他在东丹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早就知道江漓的真实身份,而这几天同行,又见江漓和赵璧羽之间亲昵的言行,也猜出了这位假扮“陈护卫”的人的真实身份。

    眼下西陵内乱,能庇佑亓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在了,亓儿只有留在东丹,才能平安长大。

    大皇子妃磕完头,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目光哀切而又真挚,又似乎还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一般人见了,尤其是有孩子的母亲,只怕都会为之动容。

    但还不等江漓开口,赵璧羽先说道:“大皇子妃待在大皇子身边这么久,应该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我留下陈亓,难不成等他长大,好叫他替父报仇不成?”

    “他不会的,”大皇子妃急切地应道,“我会想办法让他放弃报仇的。而且,皇上和娘娘都是英明神武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畏惧一个小小的幼儿。您可以把他留在东丹,以作人质。

    “西陵的大皇子虽然不在了,但总是还有些效忠他的属下,他日不论最终谁成为西陵的下一任新皇,只有还有这些属下在,顾忌到大皇子唯一的嫡子还在东丹,也会想法子周旋,不敢随意对东丹不利的。”

    她忽然又苦笑一声道:“退一万步来说,只要亓儿一直留在东丹,纵使他真有心要报仇,又哪里来的能力呢?”

    “当然,我不会让他复仇的。”像是怕江漓误会,前一句话音刚落,她就又飞快地补充道。

    赵璧羽冷笑一声道:“你不会让他复仇?听大皇子妃你的意思,你不但是想要我留下你儿子的命,连你的命也必须要留下来了?”

    江漓也跟着问道:“我也很好奇,大皇子妃为何如此笃定,你能让你儿子放弃仇恨?”

    两人的语气都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倒不是两人真要斩草除根。

    他们若想要除去两人,在不久前和东丹那群护卫汇合的时候,大皇子妃和她的儿子早就没命了,根本不会给对方眼下哭诉哀求的机会。

    赵璧羽本就有留下陈亓做质子的打算,在方才得知陈玄夜救了江漓一命后,陈亓就更加杀不得了。

    陈玄夜没有子嗣,但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小侄子。就当是为了让江漓少欠陈玄夜一份恩情,他更要留下陈亓了。

    但在留下陈亓母子之前,他们必须要先弄明白大皇子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方才那些看似真情实感,掏心掏肺的哭诉,又到底是有几句真假……

    大皇子妃似乎也猜到了江漓和赵璧羽两人的顾虑,她忽然垂头笑了一下,但这笑意又很快消散在唇边,让人恍惚以为,方才那一瞬只是看花了眼。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皇子妃的手上,在赵璧羽发觉,想要阻拦的时候,到底晚了一步,那匕首已经深深插进了大皇子妃的心口处。

    鲜血当即染红了伤口处的衣服。

    江漓一愣,当即起身要叫人请大夫来,大皇子妃却抓住江漓的裙角,拦下她,张口先咳出一口血来,然后才虚弱着道:“别……我活不了了……”

    从她流血的速度来看,即使眼下有宫中的御医在,她也确实很难活下去了,更何况这边境小镇,本就缺医少药的,只怕等不到大夫来,她就要咽气了。

    江漓停住脚步,皱眉低头看她:“你这样死在我们面前,不是让你儿子更恨我们吗?”

    “不,”大皇子妃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报仇的前提是他要先知道这些仇怨,但我从没告诉过他他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已经死了。

    “等我死后,我的护卫会带走我的尸首——就当漓娘子你可怜我了,允许我的护卫带我回西陵,好歹让我能魂归故里。我我这里还有一封信留给他……”

    她说着,又用沾满鲜血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向上递给江漓道:“亓儿认得我的笔迹,也一向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他看了信……看了信……自然就不会心怀怨恨了……我只想要他……”

    大皇子妃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惨白一片,她的目光也开始渐渐涣散,说到最后,仿佛已经用尽了力气,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但她仍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望向赵璧羽的方向,喃喃道了句:“我说了只求我儿子能活下来,自然是不包括我的……”

    话音刚落,她便松开了攥住江漓裙子的手,彻底倒进了自己的血泊里,没了气息。

    江漓低头看了眼大皇子妃身下还在不断晕染着的玄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陈玄夜脸色的情状。

    她握住书信的手忍不住抖了抖,然后便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打开手里的信封看了起来。

    大皇子妃在留给儿子的信里写道,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死,是西陵权臣阴谋设计的,亏得有她们母子二人得她和赵璧羽出手相救,这才逃过一难,但那些害死大皇子的权臣却不肯甘心,故意把她和赵璧羽说成了是杀害大皇子,又掳走他们母子的凶手。

    信中还说,大皇子妃此行是去救他父亲去了,让他安心留在东丹,好好长大,等等她的好消息。

第381章 高烧

    大皇子妃甚至还在信中,为自己的死安排好了说辞。

    她不甘心夫君就这样被人害死,所以在把儿子送进东丹、确保儿子没有性命之忧后,决定带着自己的护卫重返西陵,为自己的夫君报仇。

    她还在书信的末尾,再三嘱咐自己的儿子陈亓说,让他好生留在东丹,听江漓和赵璧羽的话,不要让她担心,有后顾之忧。

    短短的两页书信,江漓很快一目十行地看完。

    大皇子妃说了不想让陈亓活在仇恨当中,如此,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害死大皇子的权臣和大皇子妃同归于尽”的消息。传回东丹,传到陈亓的耳朵里。

    一个母亲用自己的信命,为自己的孩子虚构出了一个虚假的复仇故事。

    届时,陈亓虽然父母双亡,但大仇已报,便不用再背负这些仇怨了。西陵不再有他的亲人,而他的父母又死在西陵,对陈亓来说,他会自然地排斥再回到故国。

    不回西陵,陈亓便不会有机会接触事情的真相,西陵那些想要对他斩草除根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再对他不利了。

    一个堪称完美的筹划,只是……

    江漓收起大皇子妃的遗书,目光扫过大皇子妃的遗容时,不觉露出了一丝伤感,她问赵璧羽道:“她怎么就确定我们一定会放过她儿子的?”

    赵璧羽看着她裙摆上沾染上的血迹,不由微微蹙眉,上前牵住她的手,把她带离大皇子妃的尸首附近,才说道:

    “大皇子妃为人十分敏感,路上你我对她们母子都没表现出恶意,进入东丹后,不再需要用她的名头通过关卡,但也没对她杀人灭口,她怕是早猜到,我们没有要他们母子性命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还要自杀?”江漓又问,目光忍不住又要朝地上的大皇子妃看去。

    赵璧羽却先一步用手捧住她的脸,稍稍用力,把她的脸扭向自己,让自己的身影占据她的眼底。

    直到江漓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开口对江漓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江漓听出了他话里隐晦的安慰,笑了一下说:“我没事,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

    但她嘴角的笑意很快就已经跟随风消散了,她顿了顿又说道:“也对,东丹对她来说,到底有祸国之仇,杀夫之恨,懵懂的幼童或可以无知无忧地活下去,但对于记性好的大人来说,不能复仇的每一日怕都是煎熬吧。”

    在赵璧羽看来,江漓说这番话的神情,可半点儿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看得出来,陈玄夜的死还横亘在她的心里。

    即便她知道两国对立,立场不同,便没有所谓的对错和无辜,也即便刺杀大皇子的计划是她一手策划的,并且早有预料会有无辜牺牲……

    但大约心底有良知的人,在利用过旁人的信任又背叛之后,心底都会忍不住升起愧疚,那是再多理性的“知道”也无法压下的。

    尤其是,那个被背叛的人不但没有责怪你,还在最后的危急时刻,舍身救下了你的性命……

    赵璧羽深深看进江漓眼睛深处道:“什么祸国之仇,杀夫之恨,也该冲着我这个东丹的一国之君来,西陵的血仇我来替你偿还,愧疚也由我来背负,如果非要有人为此负责,那要怪也是该怪我的。”

    江漓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开口,她垂着眼沉默了片刻,等再抬起头时,眼睛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已经都不见了。

    她又朝赵璧羽笑了笑,这次笑容却真实了不少。而后,她把自己的下巴靠在了赵璧羽的肩膀上,难得示弱似的说道:“我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难受,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

    她一时间没法子放下陈玄夜的死,这是事实,甚至看着那些和陈玄夜有关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她都恍惚觉得,像是陈玄夜又一次死在了她面前似的。

    但是,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让赵璧羽受到影响。赵璧羽胸口的伤势至今无解,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病”的病人,还是要多保持心情舒畅才好。

    而她也并没有打算让自己沉溺在那些杂乱的情绪当中,她只是暂时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赵璧羽轻轻抱住她,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又在她发顶落下了一个更轻的吻。

    两人的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皇子妃的尸首还在不远处,江漓趁着她身体尚未坚硬,替她换上了一声干净的衣裙,又擦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算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然后才叫来大皇子妃的那几名护卫。

    四名护卫应是一早就受了大皇子妃嘱咐,见到她的尸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齐朝江漓和赵璧羽两人拜了拜,便连夜带着尸首离开了小镇。

    小镇的客栈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江漓站在客栈的二楼,目送护卫们远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身旁的赵璧羽说道,“大皇子妃留下的那封书信,信封上沾上了血迹,还要麻烦你代笔另写一个信封了。”

    否则被小世子看到信封上的血渍,只怕要吓坏了。赵璧羽擅于仿写他人的字体,足以以假乱真,这时候恰好用得上。

    赵璧羽点头应了,见外头的雨势越下越大,便揽着江漓一起回了房间。

    此时,就在两人斜对面的房间里,被大皇子妃灌下了足足一碗安神汤的陈亓,忽然在梦中皱紧了眉头,而后整张脸都跟着皱了起来,一只小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了抓,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下一刻便要忍不住痛哭出声……

    ----------

    第二天清早,陈亓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房间里早没了母亲的踪影,甚至连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西陵的那几个护卫都不见了。

    他脸上慢慢地浮起慌乱和无措,但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壮着胆子敲响了江漓和赵璧羽的房门。

第382章 病发

    江漓把大皇子妃留下的书信交给了陈亓。

    陈亓虽然年岁小,但已经识得许多字了,书信上的内容,他都能看得懂,也认得那上头确实是母亲的字……

    江漓对他说道:“她舍不得你,怕和你告别时会伤心不忍,所以才趁夜悄悄离开的。”

    陈亓攥着信纸,紧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儿,仿佛那儿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他必要用这样的眼神和神情,才能控制住甚至杀死对方似的……

    江漓看着他憋得通红的眼圈,却尤克制地不肯做声的样子,不由想到了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霁儿时的情形。

    两个同样脆弱的孩子,在这一刻有了奇妙的重叠。

    江漓不由有些心软,她弯腰蹲下身,轻轻把陈亓抱进怀里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小孩子不用像大人那样什么都忍着的。”

    陈亓被江漓抱住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但到底仍是一声没哭,只是很快全身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靠在江漓怀里,渐渐没了意识。

    等陈亓退了烧,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这三天里,为了更好地照顾陈亓,江漓一行不得不继续留在小镇上,小镇的大夫医术有限,三天里几次要江漓一行放弃陈亓,直言人大约是救不活了。但陈亓到底撑了过来。

    因着对陈玄夜的亏欠,江漓几乎衣不解带地照顾了陈亓三天,再看到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终于长舒了口气。

    可江漓的心才刚放下一半,却发现陈亓竟然在高热中烧坏了脑袋,竟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更不知道江漓和赵璧羽是谁。

    赵璧羽和江漓两人,起先以为是陈亓知道了什么,故意利用失忆,想要他们放松对他的警惕。可在多番试探后,陈亓依然丝毫不见破绽。

    如果不是陈亓小小年纪,便有可怕的城府心机,那便是他真的失忆了。

    不过失忆了也好。

    陈亓不用再面对父母双亡的悲痛,江漓和赵璧羽也能放下对陈亓的戒备,不用担心大皇子妃自杀,留陈亓在东丹,是另有别的意图……至少双方真正能够没有芥蒂地相处了。

    江漓便胡乱给陈亓编造了一个“父母云游求仙去了,把儿子留给好友照顾”的身世,宽慰了陈亓一番,说他父母可能已经成仙了,不用悲伤,顺便把人认作了干儿子。

    陈亓是在江漓怀里醒来的,大约因为江漓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雏鸟情节作祟,陈亓很是信任亲近江漓,对江漓的话的毫不怀疑。

    他脑海里没有父母相关的记忆,便也没觉得父母求仙,不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好难过的。有江漓悉心照顾他,他便觉得开心,也会朝江漓笑,甚至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那副样子,就像江漓在大皇子府初次见到他时一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江漓心想,这大约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会把陈亓当做儿子一般养大,给他一生的荣华富贵,也算勉强偿还一些陈玄夜的救命之恩了。

    于是,一行人都默契地不再在陈亓面前,提到西陵最近发生的事。

    有过了两天,陈亓彻底痊愈,江漓一行这才再次出发,缓缓朝久别的东丹都城驶去。

    路上,江漓才察觉,大约因为这几天她满腹心思都在陈亓身上,自己脑海里竟然许久都没再总是浮现出陈玄夜血肉模糊的情状了。

    一切看似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着。

    江漓一行路上先拐去了岐山,和假扮赵璧羽和陈阵汇合后,皇上在岐山的祭祀终于结束,悄无声息地带上江漓和陈亓,浩浩荡荡地返回了都城的皇宫中。

    皇上回宫次日,因为大火受伤,久病不愈的皇后娘娘,突然痊愈。皇上以岐山显灵,祖宗庇佑为由,大赦天下。

    而在接下来的这几个月里,西陵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身死的消息,在传遍整个西陵后,事情也如同江漓和赵璧羽预料的那般,西陵接连发生暴乱,现任皇帝在暴乱中身死,朝政大权旁落,竟然被一个权臣给把持了朝政去,自立为皇。

    如此不明不白地继位,自是有许多人不认的。不久,其他地方便另有两股势力,分别拥戴不同的两位皇子,也分据称皇。

    短短几月间,整个西陵竟是四分五裂了去。死了许多了,也又有许多人崭露头角。

    但总归西陵是没有精力和能力,再来觊觎东丹了。

    其中西陵死去的人里,果然有大皇子妃在信中杜撰出的、那个害死了大皇子的权臣。

    这条消息明显是大皇子妃要传给陈亓听的,但现在的陈亓却是用不着了。

    江漓抱着怀里正牙牙学语的小糯,看了眼不远处和霁儿一起练习画画陈亓,两人的画笔已经从画纸上,画到了彼此的脸上身上,一个个身上都五颜六色的,却还冲着彼此傻笑。

    有亓儿在,就连霁儿都变得活泼多了。

    可就在江漓觉得,自己终于能好好享受一番岁月静好的时候,赵璧羽却突然晕倒在了满是奏折的桌案前。

    直到尚禧匆忙赶来,为赵璧羽诊治的时候,江漓才知道,赵璧羽突然“发病”并非毫无预兆。

    原来,早在两人回宫不久,赵璧羽就开始咳血了起来。因为他答应过江漓不能再服用益神丹,可寻常的药物对他却不管用,于是他咳血也越发频繁。

    为了不被江漓发现,他便以久未回宫,要处理积压的奏折为由,时常一个人躲在万安殿里,甚至都不怎么去见江漓了。

    而江漓因为刚生下小糯,就离开了这么久,现今回来,大部分的心思便放在了三个孩子身上,竟大意着,一直不曾察觉赵璧羽的异常。

    当江漓看着赵璧羽一早准备好的遗诏,看着上头写明的让霁儿继位、太后可垂帘听政之类的话,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瘟疫之下的平安郡,她走到染上瘟疫垂死的赵璧羽床前,满心的恐慌无措。

第383章 结局

    江漓站在赵璧羽的床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必须镇定下来。

    一国之君生死未卜,储君尚且年幼,新朝的皇权甚至还不算稳固……朝政需要她处理决断,赵璧羽的性命也等着她下决定。

    决定是不是要即刻对赵璧羽进行开胸手术,这几乎是能救下赵璧羽的唯一希望了。

    江漓哑着嗓子朝一旁的尚禧尚太医问道:“尚太医研究外科手术也有些时候了,你的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尚禧的眼眶也有些湿润,闻言朝江漓磕了个头,声有悲切道:“臣驽钝,有负皇后娘娘所托。这许久来,臣为动物做手术,确实成功了几次,但是人……只成功了一例。”

    事实上,他之前一直都只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对于人类——他只解剖过死尸。学习讲究循序渐进,尚太医原本打算着,等他在小动物身上的手术熟练后,再开始在活人身上实验的。

    他在人身上成功的那例手术,是为一个难产的妇人剖腹取子,这也是他在人身上做的唯一一例。

    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难产的妇人又恰好是他最得意弟子的夫人,他也不会就这样匆匆忙忙地为人做手术。

    好在后来手术顺利,母子平安。

    虽然他只在人身上做了这一例手术,手术便成功了,看起来似乎是百分百的成功率,但他心里却十分清楚,真正的成功率不是靠一场手术来核算的。

    毕竟,他在为动作做手术的成功率,只勉强有十分之一。

    只这个数据,还是他最近几个月,手熟之后的结果。若是把最开始的实验也算上,能在手术之后成功活下去的概率,或许连十分之一也没有。

    江漓又说道:“现在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尽快准备给皇上做手术,检查胸腔吧。”

    “可是……”正回想着自己以往手术陈功率的尚太医,下意识就想要出口拒绝。

    江漓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即使再熟练的外科手术医生,也没办法保证一场手术百分百成功。你只尽力就好,若是……若是真的救不回来,本宫也绝不会怪罪于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如同哽咽一般的颤音。

    “臣自是义不容辞,但是,”毕竟皇上的身体事关整个东丹,尚太医到底不敢就这样贸然下手,便又纠结着说道,“还请娘娘再给微臣宽限些时日,让微臣现在死囚身上练熟了手,再行为皇上手术。”

    江漓抬眼看向他:“皇上吐了那么多的血,你是太医,该比本宫清楚,他还能不能再等下去了。”

    尚太医一时间哑然,半晌后,忍不住垂泪愧疚道:“都怪老臣无能……”

    “好了,这些没用的话就别在我跟前说了。”江漓再次打断他的话,仿佛不耐一般,脸色和声音一通沉了下来,“即刻手术这是本宫的命令,你必须要答应下来。”

    说完,她又察觉到自己刚才太过于严厉了,便又稍稍放缓语气,补充道:“你也别太有压力,皇上在昏迷之前,连遗诏都已经准备好了,说明对你本也没报太大的希望,你只平常心对待这场手术即可。”

    皇后娘娘都说了这是命令,尚太医自然不敢再多推辞。

    但至于平常心,自己可是要在九五之尊身上动刀子,他又如何平常心的了?

    他不由在心里苦笑一声。但也知道,眼下形势所迫,不论他觉得自己行不行,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这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成,便可千古留名。

    尚太医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朝江漓又拜了一拜,点头应道:“臣自当拼尽全力。”

    “只是……”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犹豫着又开口道,“皇上病重的消息,眼下自是不能透露出去的,可是皇上才从岐山祭祀回宫不久,就又突然不见踪影,若是没有恰当的借口,只怕前朝会人心不稳。”

    江漓却不甚在意道:“我早有准备,晚些时候我就让人以皇上的名义放出消息,只说我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皇上联系我‘大病初愈’,决定罢朝一月,以为我庆贺。”

    尚太医觉得这个说辞有些欠妥:“上次皇上不顾朝臣阻拦,亲自去往岐山为娘娘祈福,朝中已多有对娘娘的不满之声,这次若还拿您自己做幌子,只怕朝中那些不知变通的御史,又该受人挑唆胡言乱语了。”

    尚太医话里用“胡言乱语”四字,端的是委婉的说法。

    江漓心里清楚,等消息一散播出去,只怕是要引来无数骂名了,朝中御史折子大约是要参她引诱陛下、祸乱朝纲。

    但也最多只是骂她几句狐媚子妖女而已,只要那块记录了帝后神谕的玉石还在,就没人敢真动她的。

    至于名声一事,江漓根本不在乎,她说道:“随他们怎么乱说,我并不在意那些。而且,既然上次皇上肯不远千里不辞劳碌,亲自为我去岐山祈福,那这次再为我罢朝庆生,反倒会显得更加可信,不会引人怀疑。”

    尚太医见江漓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既然朝中事务皇后娘娘都已经有了安排,他便道:“既如此,微臣这就下去准备手术事宜了。”

    江漓挥手让屋内的人全都退下,众人躬身鱼贯而出,因为都恭敬地低着头,没人发现江漓方才还似乎运筹帷幄的人,那只抬起的手,其实抖得有多厉害。

    --------

    一天后,赵璧羽仍昏迷不醒,尚太医已经紧急准备好所有手术必须之物,趁着正午光线最好的时候,正式开始为赵璧羽手术。

    手术时间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尚太医剖开赵璧羽胸腔的时候,果然见他的肺部比常人有异,其中一片肺叶上生了一块儿鸽子蛋大小的瘤状物。

    尚太医小心切割掉瘤状物周围的组织,然后又一层层替赵璧羽缝合了伤口。

    术后,赵璧羽呼吸仍在,看起来似乎是成功了,可是等麻药的药效过去之后,赵璧羽依然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第384章 津津乐道

    距离尚太医为赵璧羽做完手术,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赵璧羽依然陷入昏迷当中,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过一下,若不是他胸口还有微弱的呼吸,江漓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五天来,赵璧羽滴水未进。

    江漓衣也同样不解带地在赵璧羽床前守了五天。她从一开始手术结束后,满怀希望地等着赵璧羽能想来,到现在一刻不敢松开地握着赵璧羽的手腕,生怕自己稍有大意,便再也探不到赵璧羽的脉搏了。

    一开始的希望,这在五天漫长的等待里,一点点地化成了失望。

    一个正常人,五天不吃不喝也会挨不住的,更何况一个本就病重的人。

    尽管江漓不愿意相信,但理智告诉她,赵璧羽这回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在这五天里,她好几次差点儿忍不住,要把没能救活的尚禧叫来,让他先行给赵璧羽陪葬……

    她看看一动不动、一点点瘦到行销立骨的赵璧羽,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她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发泄这份难受,比如食言杀了尚禧,或者其他为难过、给过赵璧羽难堪的人,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在这绝望的等待中,会比赵璧羽先一步死掉……

    但她最后,还是把心里那头暴虐的凶兽,一点点关了回去。

    她可以不管不顾,就这样随赵璧羽去了,但她还有三个不满六岁的孩子……

    江漓痛苦地闭上眼,用额头贴上赵璧羽的手上,哽咽着哀求道:“求求你快点儿醒过来吧……”

    --------

    赵璧羽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和江漓一样煎熬的人,还有太医尚禧。

    尚禧身为太医,在手术后第三天,赵璧羽还没能醒来的时候,就预感他们的东丹新皇怕是要不成了。

    当晚他便写好了遗书,叫来自己的弟子,吩咐后事,已然做好了为皇上陪葬的准备。

    当时他的弟子还红着眼劝他:“皇上那儿还好好的呢,师傅何必如此?”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做外科手术实验的时候,也总是你跟在一旁做记录,你该知道,以皇上的情况,现在都不曾醒来,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已经再醒来的机会了……

    但他的弟子尤不死心,仍继续劝尚禧说:“皇后娘娘宽厚仁慈,又曾说过不论手术成功与否,都不会追究师傅责任的,师傅不用……”

    “用的。”尚禧打断他的弟子道,“即使皇后娘娘仁慈,不追究我,但届时皇上生死的消息传出去,又被人知道我曾大逆不道,剖开皇上的胸口……我必是要以死谢罪的。必须要有人为皇上的死有个交代,到时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保不住我的。”

    弟子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尚禧反要反过来安慰他说:“好了,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就算要给皇上陪葬,也得等皇上先咽气了再说。咱们皇上前半生多次逢凶化吉,这次说不定也能有转机呢……”

    如今,距离尚禧交代完后事,又过去了两天,尚禧就守在皇上寝室的旁边,一边随时等待着皇上从昏迷中醒来,一边也随时准备好陪皇上一起赴黄泉。

    -------

    待到当天晚上,江漓叫人带来了三个孩子。

    自从赵璧羽昏迷后,这是三个孩子第一次见到他。

    小糯还小,尚不知事,但是其他两个孩子都已经知道赵璧羽生病了,但并不知道赵璧羽病情的严重程度。

    霁儿几次想要来见赵璧羽,都被江漓被拦下了。但眼下,她怕几个孩子再不来见赵璧羽,只怕连他最后一面也要错过了,这才叫人把孩子们领了过来。

    小糯被江漓抱在怀里,一双懵懂的双眼,先是疑惑地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好一会儿才认出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人是自己的父皇,她朝着赵璧羽的方向啊了一声,想要她的父皇像往常那样,抱过她哄她玩,可床上的人却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终于,她像是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大声哭了出来。

    而一旁的霁儿和亓儿,也早在见到赵璧羽这副濒死的样子时,就双双红了眼睛,此刻听到妹妹哭泣,便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霁儿哽咽着,抬头问江漓:“娘亲,父皇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江漓避开霁儿的眼神,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道:“和你父皇最后悄悄说几句话吧。”

    霁儿似乎已经从她话里,得到了某种答案。

    他伤心而又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死后却猛地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说了句:“我不要!”然后竟是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一旁的亓儿也是一脸伤心,稍愣愣,也紧跟其后风一样跑远了。

    江漓知道,两个孩子是不愿意接受事实,才会逃避似的跑开的。

    江漓把怀里的小糯递给奶娘,也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把脸埋在赵璧羽的手掌上,一时忘了再去检查赵璧羽的脉搏,只呜咽着向他抱怨道:“你看,你不在,我连孩子都管教不住了……所以,能不能别丢下我……”

    江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直到好似有一道几近叹息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猛地停住哭声。

    她的脸还埋在赵璧羽的手掌上,浑身却僵成一团,生怕刚才那道声音只是自己的幻听,她甚至都不敢抬头。

    “我说,别哭了……你把我的手都压麻了。”

    这次,那道声音又大了一点儿,江漓也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她猛地抬头朝赵璧羽看去,恰好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虽然不甚有神,但又璀璨夺目。

    -------

    罢朝一月期满,已经恢复了大半的赵璧羽,暗示上了朝。

    本来人心浮动的朝堂,霎时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倒是参江皇后的走着确实多了几本,但皇上却一概不理,只视若罔闻。众朝臣免不了摇头叹息,再为皇上沉溺私情扼腕一番,但也渐渐地识趣不再多提。只民间流传出了不少,皇后娘娘如何从一介农女成为盛宠不歇的皇后的话本,为人津津乐道。

第385章 小公主

    东丹圣武皇帝仅在位八年,便退居太上皇,其自赵霁年十四即登大位。因圣武皇帝治理有方,开启了东丹盛世,朝野之外亦十分太平安了,赵霁虽年少继位,然有重臣辅佐,亦无差错。

    故而,新帝继位不久,圣武皇帝便携江太后乘船寻仙而去,云游四方。

    一年后,太上皇于江太后于云游途中,突然失踪,遍寻不着,最后只找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那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身上佩戴有一块玉佩,乃太上皇于江太后定情之物。

    据照顾孩子的一对农家夫妇说,此女乃江太后所出,刚满三月,江太后和太上皇为照顾孩子,暂居于此地。但一日,两人正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纳凉,谁知竟平地消失了去,只留下了两人的孩子。

    那对农家夫妻便因为两人是成仙去了,还朝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磕了几个头。他们夫妻二人并不知道江太后和太上皇的身份,只觉得被留下的孩子可怜,便同自家孩子一起照顾了起来。

    新帝赵霁这时才回想起来,他母后离开都城之前,自己有几次确实撞见她恶心厌食。当时他担心的不行,想要叫太医来,却被母后拦下了。

    想来那时候,母后大约就已经怀上了小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可能是考虑到自己年岁已经大了,觉得此事有些难为情,抑或是出于其他的考量,竟然没告诉子女,就这样启程踏上了云游之路。

    只是对于两人失踪的事,赵霁本是不信什么成仙不成仙的话的,可他随后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找遍了整个东丹,甚至邻国,均没有任何母后和父皇的消息,他这才不得不勉强让自己接受了那对农家夫妻的说辞。

    之后,又是十几年过去,当初被赵霁找回宫中的小公主,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待嫁女子。

    几国之间亦是风云变幻,早年的西陵小世子陈亓,也变得沉稳冷厉,他到底再次回到了西陵,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父亲的一切,变成了西陵王,向东丹称臣……

    ---------

    远在东丹和西陵两国的交界处,有一处小城镇,名曰四方镇。

    这些年,由于西陵向东丹称臣,西陵王又和东丹的皇帝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颇为亲厚,所以两国边境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原本荒凉的小四方镇,也渐渐随着两国商人的往来,变得繁华起来。

    像这些边远小镇上的人,对国家之间的政治并不太关心,他们每日为生活忙忙碌碌地奔波着,能吃饱穿暖,便觉得开开心心,十分容易知足。

    萧织云自小便是在四方镇长大的,十几岁正是花期的年纪,她身段生的极好,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

    那一双眼睛可谓顾盼生辉,乍一望进去能让人几近失神。只看着这样这样的一双眼睛,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象,面纱下的那张脸会是如何的明艳动人,国色天香。

    四方镇上常有两国商人往来,常常有偶然撞见萧织云,便被勾去了魂魄的,在镇上多方打听萧织云,想要把人娶回家去。

    但每次镇上的本地人被问起萧织云,都会或惋惜、或嗤笑地回对方一句:“只看见了人家一双眼睛,你就被勾走了魂儿了?你也不想想她为什么要戴面纱,等她揭开面纱,你若还愿意娶她,我便替你说媒去。”

    原来,萧织云小时候确实长得十分漂亮,是那种在人群中极扎眼的漂亮,十几个人里,一眼望去,你只能看得到她。

    但可惜十来岁头上,她却在一场大病后,突然毁了容,两只脸颊上长满了形状骇人的红斑。如今也算是人群中极扎眼的一个,但却是能吓哭小孩子的那种。

    这些年来,有多少人被萧织云那双眼睛迷惑的,就有多少人最终失望而归,无一例外。

    萧织云就这样成了镇上谁都不愿意娶的女子,大家甚至都默认了她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嫁的出去。

    因此每次遇上外来人问起萧织云,总会忍不住调笑几句。

    整个镇上的人几乎都拿萧织云调笑过。

    尽管萧织云知道,他们中的一部分或许对她并无恶意,但她还是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调笑。

    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会有意识地避开人多的地方。

    直到这两年,她开始跟着镇上的一个大夫学习医术,做了医女。

    她在医术上也算有些天赋,才两年就被师傅允许出师了,平常就留在医馆随师傅给病人们看病,这才渐渐和病人们的接触多了起来,性子也渐渐活泼了些。

    但除了在医馆里,她依然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的凑。

    这天从医馆回家,萧织云照例走小路回家,小路虽然略有些偏僻,但不会让她遇上又拿她来调笑的人。

    这条小路她已经走了很多次,几乎闭着眼都能顺着路走回家去。可这次,她却在路上出来些意外。

    她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晕倒在路边的男人。

    或许是医女的本职作祟,萧织云只到吃力地人带回家,给对方检查了伤口,又亲自开了药方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带回了家里。

    而且,看对方浑身是血的模样,只怕还是个极不好招惹的人。

    可人已经被她救回了家里,她若是再把人给扔出去,会不会被人以为,这人是被她给害成这副模样的啊?

    况且,身为医者,她看不见也就算了,既然看见了,也做不做见死不救……

    于是她拿着药方,几经犹豫纠结,最后还是小跑回了医馆,给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抓了药。

    萧织云是家中独女,父母在镇上经营一家茶馆,生意还算不错,再加上萧织云在医馆也有一份收入,所以萧家在镇上虽然算不上多富足,但还是要比大多数人要过得好的,至少从不缺钱话,也有闲钱给快要病死的陌生男人抓药看病。

    好在医馆和萧家距离并不远,萧织云又跑了一个来回,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恰好和从茶馆回来的父母撞在了一起。

第386章 二两银子

    萧父萧母一看见萧织云手里的那串药包,立刻着急地拉过她问:“云儿,这些药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哪里不舒服了?快告诉父亲母亲。”

    已经被父母撞见,萧织云再想要把药藏起来也来不及了,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我没生病,是我捡到了一个病人……”

    她只得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给父母说了,然后领着父母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陌生男人。

    好在她为男人包扎的时候,已经事先换下了他身上满是鲜血的衣服,给他穿上了父亲干净的衣袍。否则让被父亲母亲见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只怕要被吓出个好歹来。

    她怕父母不同意她救人,便又小声说道:“若是没人救他,指不定明天他就会死了,我就是见他实在太可怜了,这才把人背回家来的……”

    萧父萧母到底也是良善之人,彼此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同意了把人留在家里救治,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人已经救回家了,也没再把人扔出去的道理,只是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那毕竟是个陌生人,不知道对方心底好坏的。”

    萧织云连连点头答应着,便飞快地跑去灶房,找来了药炉,开始给床上的病患熬药。

    那男人的病情病不算太严重,只是身上的皮外伤太过,失血过多,太会晕死过去的。只要多注意补血养气,很快便能养回来。

    只是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有感染的风险,若是对方能挺过今晚,这才算彻底把脚从鬼门关收回来。

    因此给病人喂过药,夜间还需要留人守一夜。

    萧父对萧织云说:“今晚便留我给他守夜吧,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白天照顾他已经算出格了,晚上可不敢再和他待在一起。”

    萧织云却摇头道:“还是留我守夜吧,就冲着我这副尊荣,鬼都知道我们俩不会发生什么。爹你就放心吧。”

    萧父被她说的一哽,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好一会儿才垂下眼道了句:“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个儿呢……”

    大约是听旁人说的多了,萧织云便顺口说出了刚才的那句话,但她说完,心里也有些难受,便迅速接过这茬,又说道:“爹你忙碌一整天了,明天还要早起去茶馆呢,再说,我好地也是个大夫,他晚上若有哪里不好,也能随时看顾着些,所以还是我留下照顾他吧。”

    萧父长叹一声,最后还是由着萧织云去了。

    夜间,床上的病患果真发起烧来,萧织云生怕自己抓药的银子最后白花了,于是忙前忙后地折腾了大半夜,快天明的时候,对方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成了,人能活下来了。

    萧织云长长打了个哈欠,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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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亓自从以西陵王的身份向东丹称臣后,就料到过,终有一日那些激愤地骂他“卖国贼”的人,会来刺杀他。他也早做好的准备。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最亲近的、当初母亲留给他的那几名护卫,会背叛他,他堪堪从两方的里应外合中逃出,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却在求医的路上,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了路上。

    本来,他感觉到自己可能要撑不了多久了,所以特意抄了条近路,想快点赶到医馆。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刚踏上小路不久,就晕死了过去。

    在晕倒的那一刹那,他还在后悔,自己不该抄小路走的,这条小路看起来十分偏僻,不像是会有人从这里走动的样子,若是没人发现他,那他恐怕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

    但他好像命不该绝,最后还是被人给救了下来。

    救他的应该是个小丫头,昨晚半梦半醒之间,他还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念叨着:“看在我那二两银子的份上,你可千万别死了。”

    他下意识觉得十分好笑。

    想他堂堂西陵王,原来在那小丫头眼中,竟然只值二两银子……

    --------

    次日一早,当萧织云端着一碗熬煮的十分软蓝的的肉糜粥,走进房间的时候,床上的陈亓早已经醒了,但却依然闭着眼,假寐。

    他听见萧织云把粥碗放在了他的床头旁,然后又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伸到了他的脖颈处。

    脖子,是一个人十分脆弱的地方,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轻易地把人给杀死。

    所以,当他甫一感觉到有些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的皮肤时,就猛地伸手扼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他冷声朝着对方的方向问道。

    “我……我只是想要探探你的脉搏,你若不懂医术,大约不太知道,人颈部的脉搏要比手腕处更清晰……我没旁的意思……”萧织云被陈亓突然的动作吓住,支支吾吾地说道。

    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心里突然后悔地想到,她早该听父母的话,不该乱捡人的。这不,眼下就捡了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回来。

    她又小声朝对方求饶道:“是我救了你,但我绝不会挟恩图报的,但是你能放开我的手吗?你捏的我好疼。”

    躺在床上的西陵王,对对方那句绝不会挟恩图报表示怀疑,毕竟对方昨晚还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二两银子。

    但他感受了一下手里纤细的手腕,纤细柔弱,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威胁,她这才松开了对方,又问道:“这里是哪里?眼下又是什么时辰了?”

    萧织云刚一得到自由,便朝门口的方向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床上的白眼狼,一板一眼地答道:“这是四方镇,我的家里,这会儿已经过了辰时了。”

    陈亓听完,又朝江漓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缓缓皱起了眉头。

    萧织云现在满心后悔,生怕那白眼狼真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便又勉强镇定道:“我看搁下这副精神的样子,病应是好的差不多了,你床头边有一碗粥,你喝完,就离开我家吧,我们就当从没遇见过……”

    说完,她又怕自己语气太过强硬,会惹怒对方,便又在最后加了句:“好不好?”

第387章 白眼狼

    “不好。”白眼狼西陵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萧织云的提议。

    萧织云顿时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在萧织云差点要转身跑去报官的时候,床上的白眼狼又缓缓开口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想求姑娘帮我医好眼睛。”

    陈亓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眼睛的异常,所以方才才会询问萧织云眼下的时辰。

    此时本该天光大亮,可他眼睛能看到了仍是一片黑暗,这才确定,自己确实瞎了。

    至少是暂时瞎了。

    陈亓刚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就为直接胡编乱造出了一个悲惨的身世:“我家境尚算富裕,但是我叔叔想要霸占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产,趁着我路上游学,买通人想要杀了我,我眼下正是孤立无缘,不知能信任的时候,我方才之所以对姑娘粗鲁,只是为了试探姑娘,怕你其实也是我叔叔派来杀我的,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他说着,又挣扎地从床上做起来,双手相合,朝着萧织云的方向拜了一拜,十分诚恳道:“请恕我有病在身,不能下床致谢,只能潦草在床上给姑娘行个谢礼了。”

    萧织云看着突然从白眼狼变成了彬彬有礼儒生的陈亓,疑惑地皱了皱眉,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但她也注意到,陈亓刚才行礼的时候,虽然是面朝她的方位的,但是双眼却无法聚焦,并没有看向她,看来确实是眼睛出了些问题。

    陈亓眼睛看不见东西,此时也不能从萧织云的神色窥探她的心思,只能仅凭感觉,试探着说道:“说实话,我从刚醒来就一直觉得惶惶难安,生怕我叔叔会找到我的踪迹,再派人来杀我。若是姑娘能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几日,等我医治好眼睛,将来我必定重谢。”

    萧织云道:“我刚才都说了,救你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那什么……我可以给你些钱,你自己去医馆看病,医馆坐诊的大夫可比我医术高超多了。”

    这话虽然是把陈亓往外撵,但陈亓也从中听出了一丝松动,便又对萧织云恳求道:“医馆人多眼杂,肯定会有人把我的踪迹透露给我叔父的,我听姑娘的声音,便知姑娘定然是人美心善之人,你真忍心我就这样被我叔父害死吗?”

    陈亓看不到,萧织云听到他那句“人美心善”后,神色忽然一僵,目光中似有几丝波澜划过。最后她低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好吧,那等你眼睛治愈之前,就先住在我家吧。”

    萧织云说完,又不忘警告陈亓道:“但是你可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可是会去报官的。”

    只是这句警告说得毫无底气。

    陈亓却从善如流地又对着萧织云的方向行了一礼,保证似的说道:“姑娘如此待我,我感激还来不及,若是再起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便是该不得好死的。”

    萧织云听他把话说得这般郑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试探地走上前,见陈亓果然没再对自己动手动脚,便彻底放下心,端起一旁的肉糜粥,一口一口地喂陈亓吃了起来。

    陈亓先道了句多谢,然后便毫无任何心理压力地,接受了萧织云的投喂。吃完一碗,甚至还十分不见外地又说道:“我没吃饱,不知能否再吃一碗?”

    萧织云做的本就有富余,便又给陈亓撑了一碗来,一点点喂他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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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陈亓眼睛看不见,这样萧织云在面对一个陌生男人时,放松了不少,比如,她现在可以一边喂陈亓吃饭,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容貌。

    陈亓看起来二十多岁,应是比她要大上好多,看着十分沉稳,方才对她动手的时候,让人觉得十分狠厉,可之后却又变得文质彬彬,十分斯文起来,仿佛先前那一瞬的狠厉只是萧织云的错觉。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的气质都是定好的。萧织云在四方镇上,也见过许多南来北往的人,但所有她见过的人里,都没有想陈亓这样气质卓然的人。

    那是一种鹤立鸡群的气质。

    当然,对方鹤立鸡群的,不单单是他的气质,同样还有他的相貌。

    陈亓的样貌也生的极好,俊朗不凡,当然对方身材也很高大英武,昨天萧织云给对方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

    只是可惜的是,一道伤口却从他的左眼角一直横亘到而后,如同一幅名画被染上了污渍,那道伤痕虽给他增加了一份落拓之意,倒不至于难看,但到底破坏了他原有的完美。

    萧织云一早就检查过他脸上的伤口,伤口有些深,只怕痊愈后是要留疤的。

    她又漫无边际地想到:听说东丹皇室有一种秘药,能抹平人肌肤上的任何伤疤,陈亓家中富贵,或许可以求来,到时候就又能恢复原貌了。

    除了对方脸上的那条疤,陈亓那双因为眼疾而无神星目,也衬得他整张脸黯然失色了几分。

    不过,也正因为眼疾,对方才会觉得她人美心善。

    萧织云差点儿都要忘了,上一次有人夸她长得好看是什么时候了……

    待陈亓吃完粥,萧织云问他:“我叫萧织云,你叫什么名字?”

    陈亓本欲再胡乱编个名字出来,但刚一张口,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萧织云方才乖巧在他身旁喂粥的模样,那个假名字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听萧织云的声音,她应该是一个刚刚长开的小姑娘,花骨朵似的,而自己长了她好几岁,不该随意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小姑娘的。

    而且,他刚才已经告诉了对方假的身世,现在即使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只怕这个傻傻的小姑娘也未必会想到自己就是西陵王。

    于是,陈亓飞快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回答萧织云道:“我叫陈亓。”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朝萧织云说除自己名字的时候,带着一股子莫名的郑重。

第388章 我需要你

    陈亓就这样在萧家住了下来。

    萧织云特意嘱咐了父母,不要把陈亓在家中养病的事透露出去,萧父萧母也怕多生事端,自然也就缄口不提。

    萧织云又给陈亓重新诊了脉,又仔细检查了眼睛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发现不了眼疾的原因,她便不敢乱用药。最后还是求教了她的师父,才猜测,大约还是和对方当初失血过多有关。

    人的脑部需要大量血液才能维持五感和行动,陈亓当日失血过多,大约伤到了脑补,这才连累了自己的双眼。

    于是,萧织云就仍给陈亓用补血养气的方子,每日还变着法地给他熬能补血的补汤。

    当然,陈亓由于目不能视,每次吃饭都必须要有人喂食。萧父萧母不愿意女儿和陌生男子过分亲近,便想要代劳,但谁知陈亓竟是个十分挑剔的主儿,每次萧父萧母喂他的时候,他都会故意弄出些状况来,是不是就要闹个人仰马翻。

    最后这喂饭的差事,还是又落回了萧织云头上。

    说来也是奇怪,陈亓虽然看不见,但不知道凭借什么,每次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人是不是萧织云。萧母曾经故意不出声,想要冒充萧织云喂他,竟然都能被他察觉出来。

    但陈亓闹归闹,每次闹完都会诚恳道歉,一张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个说辞,每次都能把快要生气的萧父萧母哄好。

    至于萧织云,陈亓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父母也都是好心人,对我并无恶意,但我眼睛看不见,不辨来人,对外界难免十分戒备,可我唯能认出来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安稳。”

    “我需要你。”他拉住萧织云的半截衣袖,诚恳说道。

    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大约是想要握住萧织云的手的。

    陈亓话里话外,毫不吝啬地表露自己对萧织云的依赖。

    若是寻常男子遇到陈亓这种情况,尽管心里真的如此想,也是绝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来的。他们只希望女人依赖他们,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需要依赖女人的人的。

    在大多数人心中,男子都是得顶天立地,依赖女子的人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可陈亓却似乎毫无这种顾忌,而且,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到真挚,去半点儿也不让人讨厌。

    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萧织云从未见过的,英俊而又气质斐然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郑重其事地拉着她的衣袖,说需要她。

    萧织云本就心软,一时间又被陈亓的皮相迷了眼,不由便把他当做亲人一般,照顾得更加尽心尽力起来。

    但好在,陈亓除了在“一定要萧织云喂饭”上十分固执外,其他时候都十分好养活。

    萧织云递给他的药,不论多苦,他都会大口喝完。他对吃食也从不挑嘴,哪怕是冷菜冷饭,只要萧织云喂他,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甚至,他也自知自己打扰了萧织云一家,主动退下了自己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定要萧织云卖掉,补贴家用。

    ……

    时间一晃过去了近一个来月,陈亓的眼疾仍没什么起色。但身上其他的伤,倒是基本痊愈了,就连气色也看着红润不少。

    萧织云想,总是没浪费自己熬煮的那些补血养气汤。

    陈亓的外伤已经痊愈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的那道伤口也真的留下了疤痕。

    他早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但为了不给萧家惹麻烦,他从没出过门。最多闲极无聊的时候,在萧家的院子里摸索着走几步路。

    平常,萧织云去医馆的时候,陈亓便一个人待在萧家。

    萧织云从医馆回来后,头一件事便是先去陈亓的房间,查看陈亓的情况,陈亓一个人留在家里,又四处看不见,江漓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

    这天萧织云回到家,才刚推开陈亓的房门,陈亓便抬头,朝着她笑语道:“你回来了。”

    他的眼睛虽然仍是看不见东西,但却十分准确地朝向了萧织云站着的方向。

    这近一个月来,萧织云每天下午从医馆回家,迎接自己的总有这一句话。每次陈亓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织云还总是错觉,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睛里似乎含着光。

    但一个瞎子的眼睛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光闪烁呢?萧织云摇头笑笑。

    不过,每天回到家里,都有一个人在眼巴巴地期盼着自己,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

    可想到这儿,萧织云又慢慢失落起来。

    也就是陈亓现在眼睛看不见,才会这般依赖她亲近她的,如果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实长相,只怕要躲开自己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再盼着她回家呢。

    她抬手,隔着面纱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她脸上那些形状怪异的红斑,就是偶尔被父母撞见了,都会大吓一跳。没有人在看了她的脸后,还愿意和她亲近的。

    就是医馆里的那些病人,也是因为要看病不得已,而她又把脸上丑陋的红斑给遮住了,这才会不情不愿、假装和气地跟她说话的。

    她甚至还听到有人说,她是魔鬼的化身,生来就就是要克人的,谁亲近她都会遭厄。还说父母至今连个儿子都没能生出来,眼看萧家就要绝户了,就是被她给克的……

    当然,这些全都是无稽之谈,她若真克人,不久前又怎么救活了陈亓?

    可根本没有关心这些流言的真假,大家只是怕她。从她毁容后,除了父母,就再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朋友了。

    所以陈亓愿意和她说话,说只依赖信任她的时候,她才会轻易地也信任了他,说动父母让他留在家里养病。

    她父母虽然疼爱她,但却天性木讷,也几乎不会和她谈天说地……她一个太久了,还是想要一个能陪自己说说话的朋友的。

    自从陈亓住进家里以后,他话虽然不多,但会耐点地听她讲医馆里的事,哪怕琐碎,他仍旧听得津津有味。他还会给她讲他以前游学的故事……

第389章 随我一起回去

    有时候,萧织云甚至还卑鄙地想到,要是陈亓的眼睛永远都不能恢复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她。尽管他眼睛瞎了,好像是不能再继承家业了,但也没关系,她可以永远养着他的……

    “今天在医馆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趣事?”陈亓像往常一样,又问了萧织云一句。

    萧织云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然后又为自己刚才升起的恶毒想法,感到十分后悔心虚。

    她急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自己脑海里摔了出去,回答陈亓说:“医馆里没什么有趣的事,但是今日被送来了一个不小心被热水烫伤的小姑娘,她手臂上的伤势有些严重,大约是要留疤了,怪可惜的。”

    女孩子的脸面和皮肤,都是十分珍惜的,留了疤,将来十有八九是要遭夫君嫌弃的。

    不过,也好在只是伤到了胳膊,没有伤到脸,否则将来只怕连嫁人都难,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后头这两句话,萧织云并没有说出口。

    她又想起了陈亓脸上的伤疤,目光便又落到陈亓脸上,盯着那道疤痕看了一会儿,叹息似的有说道:“可惜了,要是能有雪肌霜就好了。”

    雪肌霜,便是东丹皇室用的可祛除一切疤痕的秘药。

    陈亓只以为她是在为那个被烫伤的女孩可惜,便点头附和了一声。

    萧织云也没多解释,只是又问他:“你今天眼睛感觉怎么样了,可有好转的迹象?”

    陈亓顿了顿说:“大约还是有些起色的吧。”

    萧织云听他话里的语气,便知他的眼睛根本没有任何好转,但是又怕她觉得是自己医术不精的缘故,所以故意说“有些起色”了,来安慰她。

    虽然这样的安慰,可能只是陈亓的礼数,说的客套话而已,但萧织云还是有一种被人呵护在意的感觉。

    她也没拆穿,顺着对方的话说:“可这见效也太慢了,这方子也吃了有一个月了,过两天我再给你换一张新的方子,或许会管用。”

    陈亓又朝她点了点头,含笑致了谢。

    却忽然又问江漓说:“可是今日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你怎么一直在盯着我看?”

    萧织云被这话问的猛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仗着陈亓目不能视,竟然还在盯着人家脸上的伤疤在看,却不曾想陈亓竟然如此敏感,连自己的视线都能感觉得到。

    她下意识就想要撒谎否认,但支吾了一下,最后还是老实说道:“我是在看你脸上的疤,想着若是有雪肌霜,能去掉那条疤就好了。”

    陈亓本是随口一问,存心要逗萧织云玩儿,可听了她如此认真的回答,反倒自己怔了一下。

    他其实刚才撒了谎。

    他的眼睛从前几天开始,已经再慢慢好转了,到现在,他已经能勉强视物了。虽然视野模糊,还只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但却足以让他看清萧织云的脸。

    大约因为觉得他现在是个瞎子,所以萧织云见他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带面纱的。

    当他第一次看清萧织云脸上的红斑后,并没有觉得害怕,相反,还莫名地涌起一股怜惜之意。

    当然,他亦觉得十分遗憾。

    萧织云的一双眼睛生的极美,若是不看她的脸颊,只怕就是在好女如云的东丹都城里,也找不不第二个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了。但她脸上的那些红斑,却辜负了她的那双美目……

    这天底下的女子,大约没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陈亓怕萧织云知道自己看见了她的容貌,会觉得不自在,所以故意隐瞒了眼睛已经好转的事。

    此刻他听萧织云提起他脸上的伤疤,自然便联想到了萧织云脸上的红斑。以为她想为他祛疤,是在“爱屋及乌”,也在为自己布满红斑的脸颊伤感难过。

    一时间,那股莫名的怜惜之情,又在陈亓的心底涌了上来。

    陈亓暗自叹了口气,便拿自己做例子,安慰萧织云说:“容貌长相,不外乎一张皮相,再好的一张脸,看多了也会觉得索然无味,也并没有多重要的。比如我现在虽然脸上有疤,但你不是也没嫌弃我,为此把我赶走吗?这也恰好说明,容貌并没那么重要的。

    “再比如你,我现在看不见你的长相,并不知你是丑是美,但我还是很喜欢你。看来,就连喜不喜欢一个人,也是和相貌没多大关系的……”

    “你……你别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萧织云突然打断了陈亓,早已脸色通红起来,连两只耳朵都没能幸免。

    陈亓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瓢,说了出格的话。但这并没有什么,以往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往往这时候,他必是要趁机调笑几句的,既可以化解尴尬,又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不过是句玩笑之语,谁也不会当真了去。

    可陈亓看着萧织云通红的脸颊,调笑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生硬地转开话题说:“对了,上次你不是说很想去一次东丹的都城吗?不如我先给你讲讲都城里的风俗?”

    陈亓在得知萧织云从没离开过四方镇后,便在相处的时候,特意给她讲一些其他地方有趣的风土人情,萧织云也很爱听这些。

    上回,他们俩恰好说到东丹都城。

    萧织云脸上的红霞还没散尽,心口跳得也有些快,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应道:“好啊,我父母以前经常提起都城,说想去看看呢。只可惜山高路远的,我们三个人出行也不方便。”

    陈亓自小在东丹都城长大,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便挑着有趣的事情给萧织云讲了几件。

    末了,他又突然试探地说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家其实就住在都城里,你方才说你父母也想去都城看看,届时等我眼睛彻底恢复,不如你们随我一起回去?”

    “真的?”萧织云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心,她听陈亓讲了天下那么多好玩的地方,自然也想要四处看看。

第390章 山雨欲来

    萧织云下意识便想要答应陈亓,但最后还是克制下来,说道:“这不是件小事,我是得先和父母商议了之后再说。”

    陈亓点头,应了句“应该的”,两人这才暂时止住话头,各自忙各自的去的。

    萧织云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但陈亓看得出来,她是想去都城的。

    眼下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好转,只能彻底行动无碍了,便可以联系自己的属下,回都城去了。

    如果萧织云真的想随自己离开,自己便带上她,待到了都城,自己再慢慢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当天晚上,陈亓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筹划回到都城之后的事了,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等来的不是萧织云的答应,而是萧父萧母的逐客令。

    此时萧织云已经去了医馆,往常要比萧织云先行离开家,去茶馆开业的萧父萧母,却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此时仍留在家中。

    萧父萧母相携来到陈亓面前,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开口对他说道:“陈公子,您在我们家里也住了近一个月,身体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个,当初我们救你,并不是图你的回报,不如你这就离开我们家去吧?”

    陈亓眉峰微挑。

    他和萧父萧母之间,并不如和萧织云那样熟稔,但自认还算讨二位老人喜欢,眼下两人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要赶自己离开,这也太过突兀了。

    这其中不是有什么误会,就该是有猫腻了。

    他试探地问了句:“可是陈亓做了什么伤害二老的事?”

    “唉……”萧父突然长叹了口气,“你别多心,总之是我家里不方便你再住下去了,你就赶紧离开吧。看您先前的气质装扮,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像我们这种腌臜的小门小户,本就不该和您有什么攀扯的,再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早该散了的。”

    萧父萧母撵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一般脸皮薄的人,只怕当即就要甩字字揍人的。

    但陈亓并不是一般人。

    他说道:“既然如此,亓确实不便再多留了。只是织云姑娘悉心照顾我一场,还请准我让我先给她道个别,再行离开?”

    “你可别再缠着云儿了,她是不会跟你回都城去的!”萧母突然有些激动地开口说道。

    陈亓哦了一声,这才稍稍抓住了点儿头绪:“原来是因为我邀请织云姑娘去都城的事,惹了二老不满。”

    他朝着萧父萧母又说道:“四方镇这几年虽然是繁华了些,但到底是比不上都城,我在都城有些薄产,定能照顾好二老和织云姑娘的,总归能让你们比在四方镇过得好些。不知二老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陈亓最后那句话,不知道怎么又戳到了萧母,她急声反驳道:“什么顾虑不顾虑的。我们只是担心女儿。”

    她说道:“云儿长了那副样子,本就在四方城受够了人白眼,现在你又要带她去都城,不是要让她再被人嗤笑一回吗?她受不住的。再说,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万一你是要拐走了我们云儿去呢?”

    面对连番指责,陈亓依然不慌不忙道:“正因为我担心二老不放心,这才要求二老随行,也一起去都城的。而且,我和二老也算相处过一段时间了,我是何为人,您二老也该是所有了解的。我岂会连救命之恩都刚忘却,做个要恩将仇报的畜生不成?”

    萧母冷哼一声:“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过了短短的一夜,萧母仿佛突然对陈亓变得十分厌恶起来,说话句句带刺,一个劲儿地针对放。

    一旁的萧父倒是对陈亓还有些忌惮,怕把事情闹得太僵,急忙从中说道:“我家老太婆只是担心云儿,没有旁的意思,陈公子千万不要多想。”

    劝了这么一句,他又再三劝陈亓离开说:“四方镇虽然不如都城繁华,但到底是我们的故乡,我和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再繁华的地方也走不动,也不想走了。

    “但让云儿跟你一起离开,我们二人也不放心。未免到时候咱们两厢为难,也让云儿夹在中间难办,还请公子这就离开我们家里吧。”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袋碎银子,摸索着袋子犹豫了一瞬,才塞进陈亓手里道:“若是您心里还念着一点儿我们的救命之恩,今日便拿了这些银子,离开四方镇去吧,往后只当我们从没遇见过。”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陈亓纵使再厚的脸皮,也在萧家赖不下去了。

    只是,萧父萧母赶他离开的理由,却十分奇怪。

    表面上是怕他拐卖了萧织云去,但陈亓却觉得,对方两人更像是怕萧织云去到都城。

    就连赶他离开,都要背着萧织云。

    陈亓和萧父萧母交道并不多,先前只觉得两人是一对善良但又有些木讷的夫妻,可此时却突然又不懂这对老夫妻了。

    但不论萧父萧母是何心思,好歹总是他的救命恩人,陈亓最后只得由着他们往自己手里塞了个钱袋,又他给连推带赶地推到了门外。

    陈亓一个半瞎的人,被推得踉踉跄跄,差点儿要被门槛绊倒。

    总之,他被萧父萧母像赶瘟疫一样赶到了门外,随后萧家院门便在他面前冷冷地合上了。

    陈亓怔了一下,突然轻笑出声。

    想他堂堂西陵王,先前往来迎送谁不奉承着他,眼下竟然被人打发叫花子一样的扫地出门了。这经历虽然无奈,但也怪新奇的。

    陈亓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里头约莫有两三两的碎银子。

    他想了想,还是把银子给收了起来,然后摸索着离开了萧家。

    他的眼睛虽然正在恢复,但是却个“高度近视”,只能看清近处的东西,稍远一点儿,视力便会受限。譬如以他的身高,站直了身子,便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的。

    他跌跌撞撞地往闹市的方向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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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四方镇上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不小多时,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外头便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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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683/ 第一时间欣赏农门凤女最新章节! 作者:叶明竹所写的《农门凤女》为转载作品,农门凤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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