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选择
陆瑛回到房间里,立即就有小丫鬟送来干净的衣物。
“老太太让奴婢给三爷送来的。”
陆瑛伸开胳膊让小丫鬟服侍着将衣服换好,小丫鬟退下去,程颐就笑着上前,“果然是不一样了,以前哪里来的这般恭敬。”
陆瑛看着袖子上刚封好的针脚,仿佛还冒着热气,吹到他的眼睛上,让他的眉眼微微鲜活起来。
程颐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家财就被流寇抢走了。”
“可惜什么,”陆瑛拿起了书来看,“不是你的,就没什么可惜。”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管是丢了还是留下,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个家,什么是属于他的?
无非就是这个姓氏而已,他之所以帮着这个家,是保证这个姓氏不会阻碍他的前程,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陆文顕顺顺利利地赢了,就算是带来无限风光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不管是陆老太爷还是陆老太太都会催着陆文顕赶紧生下一个嫡子。只有这样最好,在杭州人人都会知道是他这个庶子带着人救回了陆家长辈,有了这件事,不论他去哪个书院读书,都会容易很多。
不动些心思,怎么在陆家生存下去,毕竟在陆家眼里,庶子只是给陆家添丁进口的工具而已。
所以,陆家长辈想要让他早些成亲,早些生养孩子,弄出一群庶子庶女,让陆家看起来人丁兴旺。
他早就下定决心,只要他没有掌控整个陆家,他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出生。
他会早娶吗?
陆瑛心中豁然一颤,眼前是顾琅华的影子,她的静谧,她的坚韧,她望着他的目光,让他觉得清楚却又那么的模糊,他喜欢她那样看着他,总是很专注,没有掺杂其他的东西,只是纯净的他的影子,可是他又觉得有些害怕,她目光里的那个人仿佛又不是他。
顾琅华。
他没想过在这个年纪会因为另一个人困扰。
姨娘去世时,他找到了永远不让自己受伤的方式,抽离所有的感情,那样就不会再经受情感的袭击,也就不会再尝到那样的痛楚。
可是面对顾琅华时,他心里又开始闷闷地疼痛,和她相处时,那种温和的,暖暖的滋味儿,让他总是要忍不住沉浸下去,他却又害怕哪天失去了,又会像个孩子般蜷缩起来哭泣。
他不要这种撕心裂肺的软弱。
他要的东西,是能将自己武装起来的权利,从古到今,所有事都会在这两个字上面找到解脱。
程颐忽然低声道:“镇江就一定会打胜仗吗?”
风豁然吹开了窗子,倾盆大雨毫无预警地落下来。
陆瑛望着窗外,不到最后谁也不敢下定论,即便是韩璋这样的常胜将军,还是一样被人算计。
如果韩璋死了。
顾琅华要怎么办?
陆瑛忽然觉得烦躁起来。
他不是不想带顾琅华离开镇江,每次动这样的念头,眼前显现出来的是顾琅华倔强的目光。
只要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的人,是不会顺从他的意思吧!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他也不会开口。
程颐道:“顾大小姐毕竟是个小姑娘,我就不信三爷不惦记着。”
陆瑛知道她是个小姑娘,可是这个小姑娘仿佛有很多事都在瞒着他,而那些事恰恰都不在他掌控之内。
程颐说的对,他不是不惦记着,可是却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深浅地扎进去。
如果她能放手让他维护着该多好。
……
镇江。
顾家大门一早就被敲开了,门房将消息报给了顾四太太,“说是大太太的娘家人,还带来了亲家老太太的书信。”
门房将许家下人带到老太太屋里。
许家下人向顾老太太行了礼,“按理说,越是这样的时候,我家姑奶奶越该留在夫家帮忙,可是我们老太太……病重了……想要见姑奶奶,无论如何也让我们带姑奶奶回去。”
许老太爷和许老太太在顾大太太没有嫁进来之前就去世了,顾大太太和哥哥跟着许家二房一起生活,顾大太太从小就学着帮许老太太打理家中事。许二老太太就将大太太当做亲生女儿一般。
如果许家老太太真的病了,没道理不放大太太离开。
顾大太太听了消息,果然哭得眼睛肿起来,“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许家下人一脸凄然,“也不是突然,从春天就开始吃药,一直没有间断,我家老太太是心疼姑奶奶,才不让家里写信过来。”
顾大太太的脸色更加难看,许家下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许家老太太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娘,”顾大太太恳切地看向顾老太太,“您让我回去吧,如果不回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我……是二婶将我养大成人,生恩养恩都是情,我不能不顾做儿女的本分。”
顾老太太看了一眼旁边的顾四太太。
顾四太太抬起头来,“这兵荒马乱的,不是说外面在闹流寇吗?”
“不怕,不怕,”许家下人忙道,“我们带了十几个护院,也没有贵重东西,不会被流寇盯上的。”
顾老太太咳嗽两声,抬起沉重的眼皮,“老大媳妇,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拦着,你要想清楚了。”
顾大太太睁着大大的眼睛,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娘,过几日我就回来。”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响。
阿琼快步走了进来,向顾老太太禀告,“大小姐有句话让我转告大太太。”
顾大太太脸上顿时多添了些许凝重的神情,她向外望去,“琅华呢?她在哪里?”
阿琼却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奴婢只是替大小姐传话。”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大家都看着阿琼。
阿琼则仿佛是在看站在阳光里的大小姐,她眉目舒展,脸上总是带着那坚定的神情。
阿琼张开了嘴,学着大小姐的样子和语气,将话复述出来。
“你想好了,现在离开顾家,以后就不能再回来。”
“每个人都要承受自己的选择。”
……
马车里顾大太太抬起手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镇江城里仍旧是人来人往,她的眼睛却渐渐冷起来,这些人很快就会变成死人。
顾琅华说的没错。
这都是他们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
……
马车里,琅华包好了手中的药,向前面的村庄指过去,“先生,我们就从这开始吧!”
……
官路上,穿着青色僧衣的和尚带着马队向前走着,他们没有发现身后跟着的西夏人,西夏人眼睛里露出喋血的光芒。
一切,从现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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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来想更两章,后来把两章压成了一章,居然删了好多字,我也服了自己,不过无怨无悔,还是要给大家看精品。
明天继续,大战开始了。
第一百章 暴露
西夏人跟着这支运粮的队伍已经走了整整两天,负责运送军粮的这些僧人,都是练过功夫的,晚上站在军粮车马周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弄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是想要抢军粮,更想要不损失人手的情况下将军粮夺到手,这样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所有人都到齐了,”西夏人说着挽起了胳膊,眼睛要冒出绿光来,放肆地用西夏语说着,“明天,管这些秃驴有没有睡着,我们都只管将军粮抢了回来。”
“只拿够我们吃喝的,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反正这么远也带不到贺兰山去。”
“这是韩璋的军粮,这次也要让韩璋尝尝老子的手段,兄弟们在韩璋手里吃了那么多苦,这次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其中一人咬着手里的干饼半晌才吐出一句话,“这些人也杀了吧!”不杀不快活,不杀不足以让韩璋动怒,必须要杀。
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要杀人。
韩璋一定没有想到,辛辛苦苦在戊边多年,最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除了这些秃驴没有别人来帮他。
对,就让韩璋死在这里,死在他一心守卫的大齐国。
想一想就觉得兴奋,他们要吃了韩璋的肉,喝了韩璋的血,让韩璋知道他们的厉害。
“好了,”为首的西夏人道,“等到那些和尚走到前面的山洼我们就动手,在此之前不要被他们发现。”
大家点了点头,立即将命令传了下去。
“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但是这里不适合偷袭,大家要再忍耐忍耐。”
为首的人说完这句话,听到周围传来吞咽声,这几天日子不好过,风餐露宿不说,缺食少睡,再这样熬下去大家都会疲惫不堪,还好终于等到了这样的几个机会,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果然刚刚平静的官路上,又走来了几辆马车。
赶车的下人都是一身细棉布的长袍,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在搬迁。
“要不是为了韩璋,老子在这受窝囊气,早就去抢大户了。”
大户的马车一辆一辆地从眼前过,却不能抢,那是怎么滋味儿?都要将他们心中的火勾了出来。
“就那车帘子都能给女人做衣服穿了。”
“在边陲抢的那些村庄,哪有这种东西,我看我们还是别抢什么军粮了,就抢大户……”
已经开始有人动摇。
这种话只要说出来,就会得到回应,很多人也开始小声讨论那箱子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马车在路中央停下来,旁边的下人立即上去。
“哎呦,这是要去方便吧~”
众人聚上来。
这是路上伏击唯一的乐趣了。
看到下人只是捧了一碗水过来,众人顿时失望地缩回头,“原来只是要喝水。”
“那碗是银的,看看,那妇人的手,手上戴着的东西,能换一匹好马吧?”
“把那女人抢了吧!”
为首的西夏人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威风凛凛地扫了一圈,这才将骚动压了下去,他不由地舔了舔嘴唇。
他没想到约束手下的弟兄会这么难,他们虽然是训练有素的兵士,烧杀抢掠却是他们在边陲常做的事,现在为了对付韩璋,只能看着这些肥肉不下口,对他们来说就是折磨。就算是他,每次看到马车经过,胸口的心脏跳得都要扑出来。
“再忍一忍。”为首的喝声过去,众人才算彻底打消了去抢马车的念头。
……
山的那一头,琅华接过吴桐手里的鸡腿,她狐疑地看着吴桐,吴桐只是笑呵呵地吃着手里的鸡头,然后献宝似的将鸡屁股递给了萧邑。
琅华看到萧邑一脸愁苦的模样,差点就笑出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桐竟然跟上了她,就在她将带来的点心都吃完了,准备啃烧饼的时候,吴桐带来了一只大肥鸡。
“你家公子呢?”琅华终于忍不住问过去。
吴桐摇了摇头,“公子说,鸡蛋不能都放在一只篮子里。”
所以说,她是那只可能会打破的鸡蛋,赵翎要远远地在一旁看着,免得惹祸上身?琅华后悔之前踹那两脚实在是太轻了。
他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会被抓起来的反贼,竟然还有脸嫌弃别人。
胡仲骨跑过来,“大小姐,这可不管用,走了那么多辆马车,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啊。”
吴桐立即欢喜地又戴上戒指,“还要再扮一次吗?”
萧邑眼睛几乎瞪下来,一个挺机敏伶俐的人,怎么偏偏有那么多恶心的嗜好。
萧邑道:“可能就是吴桐看错了,根本没有什么人埋伏在那里。”
吴桐油乎乎的手抓向萧邑,“我不会看错,我就没有错过,不信你问公子。”
琅华擦擦嘴,“看来金银打动不了他们,那就要来点别的东西。”
别的还能是什么?
所有人竖起耳朵来听。
……
不远处传来吆喝声。
又有车马过来了,不过这次和前面的不同,这些明显都是一群下人,他们推着的也是家中常用的那些物什。
领头的西夏人松了口气,看了看正往西山落的太阳,他低声吩咐,“准备好了,一会儿就……”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道:“那是什么啊?”
“羊吗?”
一群肥羊扭着屁股向前走去,边走边“咩咩”叫个不停。
搬迁的大户不光带了金银细软,这些家畜也不放过。
咽口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羊肉。
他们看到的不是羊,而是肥滋滋咬一口就满嘴流油的羊肉,带着一层油脂的肉入口即化,特有的味道香得让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好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
自从离开贺兰山,就没有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
这场仗要打多久,谁也不知道,离开了肉,浑身上下仿佛都是空的。
现在急需要东西来填充。
就是这些大肥羊。
尤其是那些下人管不住许多家畜,有几只羊咩咩叫着向山坡上跑来。
领头的西夏人还没回过神,已经有绳索飞了出去,套住了羊脖子,眨眼的功夫就将羊拖了过来。
领头的西夏人只觉得“轰”地一下,一腔热血顿时在喉咙里炸开。
完了,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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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卫国
西夏人站起身,向周围看去,“快撤,回枢铭那里去。”
众人都愣在那里,“怎么了?不就是一头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被人发现,我们就装成流寇的样子。”
问题是,他们不是来做流寇的,而是要打劫军粮,枢铭已经和叛军约定好,劫了军粮就扮成叛军去攻打镇江。
他奉枢铭之命来劫军粮,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万一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要怎么办?
“大人,您看看,根本没有人,”其中一个西夏人突然道,“咦,怎么那些和尚不见了。”
本来在前面的车队突然不见了,离开了官路,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西夏人忽然感觉到危险的到来。
“大人,原来那些和尚是奔前面的村庄去了,看来他们要在那边休息。”
“大人,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
领头的西夏人向下面望去,那些大户的家人依旧赶着牲畜向前走,根本没发现丢了一只羊。
是他想得太多了,可是今天的事也给他提了个醒,他不能再耽搁下去。
今晚就必须将粮草拿下。
……
天渐渐黑下来,几条人影向僻静的村庄围过去。
村庄里只有少数几个人家点着灯,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和母亲轻哼着的歌声。
西夏人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大齐的老百姓,都是胆小鬼,每次只要他们进城,那些人都会吓得四散而逃,如果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陷阱,这些老百姓一定不敢待在家中。
最后一盏油灯终于熄了。
整个村庄都进入了沉睡中。
西夏人悄悄地推开了驿站的大门,一眼就看到停在院子的马车,那些和尚零零散散地盘坐在地上休息。
这是他们的习惯。
几个人互相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绕到和尚背后,举起了弯刀,他们这样干掉过大齐的士兵,只要手下利索,温热的血就会从他们脖子上喷出来。
为首的西夏人向下属示意动手,可是下属并没有将刀抹向和尚的脖子,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后。
为首的西夏人忽然感觉到了寒意,久经战场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杀气,他身后的人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只有跟韩璋对战时才有的恐惧感,顿时灌进了他的身体。
怎么可能是韩璋,韩璋绝不会在这里。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心中已经有了胆怯,即便威风凛凛地挥手出去,也知道自己必然会输。
果然他听到了自己骨头清脆的断裂声。
虽然他没有穿甲胄,但是想要拗断他的骨头也需要很大的力气,这个人轻易就做到了,他用尽全力挥刀过去,他唯有拼命才能获得一线生机,然而身后的人却灵巧地躲过去,他顿时感觉到恐惧,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打败的恐惧。
“五十人,想要偷袭我大齐的军粮,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竟然吐出了清晰的西夏语,西夏人顿时打了个哆嗦,他知道少数齐人为了与西夏打仗特意学了西夏语,就是在作战中听懂他们暗语。
“尔等生长边陲,做尽滋扰、抢夺之事,自大、狂妄以为所向披靡,不知我大齐子民,虽不善骑射,勤俭维生,饮食素淡,却在外族侵扰时依旧可以坚甲利刃,以身许国。”
本来应该让他觉得亲切的西夏语,这一次却让他那么的恐惧,因为这清澈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人不得不低头俯首的威严。
“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西夏话?”
“因为我要让你们听懂:我大齐国土寸土不让,尔等休想染指半分。”
说话的人终于转过脸来,西夏人不禁一抖,这人不是韩璋,而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不,是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少年。
这样的人长大之后驰骋战场会是什么模样,西夏人豁然眼前一热,眼泪忍不住要汹涌而下,不是为了恐惧,而是妒忌。
这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做到的事,这是与生俱来的将才,为什么不出生在他们西夏。他大吼一声,向前扑去,却感觉到胸膛一凉,一柄剑穿过他的胸膛,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紧接着他的肩膀在重击下完全地垮下来,他就像是一只袋子被挂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赵翎伸出了手。
四周顿时点起了火把,将整个驿站照亮。其余的西夏人眼睛中泛起了血丝,他们想要冲出一条血路。
厮杀声再次传来,“苦行僧”纷纷脱下僧衣,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们都是被诬陷为庆王叛党的大齐百姓。
这一次他们却要为大齐尊严而厮杀。
……
琅华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闪动,知道赵翎已经动手,而她眼前运送军粮的队伍也已经启程,他们披星戴月会将最后的军粮送到,不出五日两万骑兵就会抵达镇江。
天亮了,当韩璋的副将樊於听说找到了西夏人踪迹带兵赶来时,他们看到的是一片惨烈的场面,到处是鲜血,西夏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每个人脸上都是畏惧的神情,他们一定经历了恐怖的一夜。
樊於不禁看向顾大小姐,“大小姐,是你们抓住了这些人?”
琅华点点头,“是我家的护卫还有百姓们联手……”她指向一旁,“不少人受了伤,不过还好我们准备的充分,才没有让他们逃脱。”
这不太可能啊,樊於是非常了解西夏人的,这些人身强体壮,如果不是练家子,十个人都难以制服一个西夏人,尤其是将西夏人打得这么惨。
樊於有些懵,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一幕。
琅华抬起头,“樊将军……”
樊於忙躬身,“不敢,大小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谁不知道韩将军将顾大小姐看做是亲生妹妹,他怎么敢让顾大小姐这样恭敬地跟他说话。
琅华道:“您在犹豫什么呢,除了我们大齐的百姓,还有谁能帮着我们打西夏人。”
樊於呆了呆,对啊,这话是对的,如果不是一心为大齐的人,怎么可能这样拼命地打西夏人,所以他还乱想什么呢。
樊於恭恭敬敬地向四周的人行礼,“在这样的关头,大家能伸出援手,樊於替韩将军谢谢诸位了。”
“将军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也是为了自己。”
樊於心中豁然暖起来,对,这是他们的家,所以,要拼尽全力来守卫。
琅华看向赵翎带来的人,都混在普通百姓中,嘻嘻哈哈地笑,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们言语之间的神态,无拘无束,像极了赵翎的模样,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区别。
樊於如果留的时间长了,定然会察觉出异样。
樊於会发现赵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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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震怒
想到赵翎,琅华忽然担忧起来,她向旁边看去,方才还咬着草茎坐在地上的赵翎已经不见了。
樊於挥手让人将西夏人搬上车,可是才搬了两个人,他的额头就淌下汗来,这西夏人被打的也太惨了。
不过也就是这个打法才能让西夏人活着却不能再伤人。
如果这是平民百姓打出来的,那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真该羞愧。
顾大小姐是被药师琉璃光如来点化过的,可是没人说顾大小姐跟地藏王菩萨也有交情。
连他都怀疑,顾大小姐是不是借到了阴兵。
樊於苦起脸,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将军说,他害怕将军把这个功劳记在他头上,他是没这个脸听将军夸奖。
樊於只顾得忙碌,并没有仔细地观察周围,他手下的兵士将西夏人搬上车之后,不知与赵翎的人说了什么话,大家笑成一团,像是一家人。
昔日的兵和匪聚在一起,却是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也许就像赵翎说的那样,他们原本就是不是什么叛军,也不是什么盗匪,而是普通的百姓。
可是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永远这样躲躲藏藏,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被人追杀。
琅华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她为赵翎操什么心呢,镇江事过后,大家就分道扬镳,赵翎以后会怎么样,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一切准备停当,樊於走过来道:“大小姐,这些西夏人定然是为了这次战事而来,他们不可能只有几十人在附近活动,大小姐还是跟末将一起回镇江更稳妥,眼见就要打仗,您要是有半点的闪失,韩将军定然会剥了我的皮。”
琅华点点头,“樊将军先走,我随后就来。”还有最后一件事,她做完就会回镇江。
樊於仍旧犹豫,就这样把顾大小姐留下,他已经感觉到了将军的怒气。
“樊将军,”琅华向西夏人努了努嘴,“军情十万火急,您还是快马加鞭赶回去,免得互相拖累。”
也是,带着西夏人的他们好像目标更大一些。
樊於只好命令下属向前进发,走出两里地樊於才回过味来,他居然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小姑娘打发了。
樊於离开了,琅华转过头看到赵翎蹲在地上与大家说话。
琅华过去帮着胡仲骨给众人包扎伤口。
胡仲骨边看边摇头,“伤成这样,亏你们还笑得出来。”
听了这话,大家顿时憋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这算什么,这种伤,我们身上可多了。”
给受伤的人都包扎好了,阿莫忙端来水让琅华净手。
“水哪里来的?”琅华问过去。
阿莫笑着道:“农户那边打的。”
水是温的。
琅华不禁感动,“阿莫,以后不用这么麻烦,在外面随便点就好了。”
“也没什么,很方便。”阿莫笑得脸红彤彤的。
大家好像都很高兴的样子。
琅华坐下来歇着,赵翎也过来坐在她身边。
笑声不断地从他们背后传来。
琅华终于忍不住,“他们到底为什么高兴?”
赵翎道:“以前都是被官兵追着四处跑,心里有委屈,现在打西夏人就不一样,为的是自己的家乡,多年的积郁也就一下子都发放出来。”
没受过委屈的人,大约不会明白这种感觉。
琅华点了点头。
赵翎接着道:“我觉得这次是个机会,从前只要有大战,只要愿意投身军中,帮着官府一起抵抗外敌,以前有什么案底一律既往不咎,更何况官府也没有任何针对他们的证据,也许镇江大战过后,他们就能回到家乡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所以你才留下来?”琅华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却也很惊讶赵翎会将打算与她全盘托出。
赵翎点点头。
琅华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些告诉韩将军,让你功亏一篑。”
赵翎一副毫不在意地轻轻挑了挑眉,却不说话。
琅华不禁白了赵翎一眼,就是这种自大自满的表情,每次才会让她恨得牙痒,想要一脚踹过去。
赵翎站起身,表情有些严肃,“我带人先去找西夏人大部队的落脚点,这些人不进村庄,习惯了在外扎营,不太容易摸清方位,我将吴桐给你留下,你们沿着官路往回走,不用再管其他事,有了消息我就让人送过来。”
琅华点点头,大家多多少少都对西夏人有些忌惮。
前世,大齐在西夏人手里也跌过不少跟头,加上朝廷政权不稳,人心惶惶,那时候她还想,西夏就算现在兵临城下,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
在西夏枢铭的队伍里,派出去的五十人绝对算得上是他手下的精锐,人却突然消失了。这次抢夺军粮是要打韩璋一个措手不及。
在韩璋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无功而返。
枢铭等不及了,他要亲自带人出去寻找。
“首领,万万不可,”营长里的军师挡在他面前,“这里还需您坐镇,这是在大齐,我们随时可能会被人发现。”
枢铭咬牙切齿,“被人发现怕什么,老子早想打了,只要杀了韩璋,老子死也愿意。”
“首领,有消息送来。”
枢铭看了一眼军师,军师匆匆忙忙将信函打开,顿时脸色变得难看。
枢铭狠狠地道:“说。”
军师声音微颤,“是韩璋……”
枢铭一把夺来信函。
五十多人,都被韩璋杀了,为首几个人头挂在城楼上。
枢铭抽出腰间的刀,立即将信函劈成两半,“我跟韩璋势不两立,我这就带兵去镇江,趁着韩璋大军未到,将城攻下,用韩璋的血祭奠几十个兄弟。”
军师伸出了手,“先等一等……现在镇江是什么情况?”
“看起来严阵以待。”
“这就是不对的地方,”军师想了想才接着说,“如果韩璋手中无兵,抓了人不该这样大动干戈,他就不怕首领气急去攻城?”
“恐怕这是要激首领过去,只是诱敌深入之计,首领不如稍安勿躁,先亲自去打听一下消息才能动手。”
如果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那些弟兄是怎么被韩璋抓住的,也许一切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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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打你
小小的村庄,现在已经没有了人烟,显然韩璋是怕西夏人来报复,提前将百姓都迁走了。可是驿站里仍旧满地的血迹。
枢铭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该死的是那些齐人,而不应该是他们。
“找,我就不信,他们一个人也没有逃脱。”
荒山里还有一处小小的屋子,到了晚上炊烟袅袅升起,屋子里住着两兄妹,兄妹两个破衣烂衫,满脸的灰尘,吃着两个发硬的饼,喝着飘着野菜叶的汤。
铺了稻草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胸膛已经没有起伏,脸上出现了死灰的颜色,显然已经死了。
晚上下起了雨,兄妹两个缩在屋子角落里,正准备睡下,屋子里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几个人激动地看着地上的人,说着一串串奇怪的话。
屋子顿时被点燃的火把照亮,照出几个西夏人的脸,紧接着火把挪到了小女孩的脸上。
小女孩用手臂挡着光,吓得缩进角落里,旁边的哥哥倾过来,将她护在了身后。
其中一个人上前说着让小女孩能听懂的官语,指了指地上的西夏人,“这人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的眼睛顺着哥哥手臂的间隙望过来,“他走过来……我和哥哥……给了他水喝……血……血止不住……我们用了草药……”
那人点了点头,他们在伤口上的确看到了新鲜的草药,他耐心地问着,“然后呢?”
小女孩不敢回答,两个孩子被不速之客吓坏了。
“别害怕,”那人用温和的声音说,“我们是他的朋友,想要知道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的话我们……听不懂……他……他……一直在说……”她张了张嘴却复述不出来。
那是她没听过的话,她当然说不上来。
“他在地上……画……”
听得这话,所有人向地上看去,地上写着凌乱的西夏文。
西夏人终于看了明白,猜测着说出来,“元虎写的应该是……”
“圈套。”
对,圈套,就是圈套。
元虎拼了命就是想要传达这样的消息给他们。
一切都是个圈套。
小姑娘终于也想了起来,“他……一路走过来……嘟嘟囔囔说着……一直说……一直说……一直……没有了声音。”
西夏人攥紧了刀,他们仿佛尝到了来自同伴的痛苦。
他支持着不死,来到这里,留下两个字,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找到他。
情况果然也和他们探听到的消息一样,韩璋早就知道了,故意利用军粮在驿站设下了埋伏,抓了元虎他们。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韩璋为什么会知晓这一切?
唯一知道他们行踪的就是韩御史。
要么是韩御史与韩璋联手害他们,要么韩御史被韩璋发现了,出卖了他们。
如今韩璋打开了镇江大门,只等他们撞上去。
西夏人目光落在屋子里两个孩子的脸上,两个孩子显然十分害怕不敢抬起眼睛看他们。
齐人都该死。
但是看在他们照料了元虎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西夏人背起元虎的尸体,走了出去。
枢铭大声怒吼,将山中的野兽也吓得四处逃窜。
镇江一定有伏兵,为了和叛军作战,大齐也在常州、泰州等地增派了地方驻军,只要他进贡一处关卡,韩璋就会知晓,他们就会像落水狗一样被韩璋追着打,就算狼狈地逃回贺兰山,只会被人笑话,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镇江不打,我们可以打扬州,如果迅速拿下扬州城,还能与后面的叛军联手,而且探子来报,那韩御史就在扬州。”
枢铭觉得军师的这个提议很有道理,他一定要当机立断。
“走,攻打扬州。”
……
西夏人都走远了,琅华伸出头来向外望去。
外面只有雨滴的声音,很快萧邑和吴桐都会赶过来,琅华转过头要去看赵翎,赵翎一双眼睛如同深泉,目光深远幽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跟西夏人说话的时候,他护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的很快。
琅华想要起身,却被赵翎手臂一揽,整个人向赵翎怀里倒去。
琅华挣扎着又羞又怒,赵翎却紧紧地按着她的身体。
赵翎想要做什么?
“赵翎。”琅华愤怒地喊了一声。
赵翎的手却已经按在了她的腰上,琅华不由地震惊,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她的脸颊,她怎么没发现赵翎是这种人。
“萧邑……”急怒之下,琅华哑着嗓子喊过去,萧邑应该很快就会来,如果赵翎敢对她做出什么事,她一定饶不了他。
刚刚想到这里,琅华忽然感觉到屁股一痛,她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一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屁股上。
琅华瞪圆了眼睛,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这个该死的赵翎竟然是要打她。
他竟然敢打她。
琅华猛烈地挣扎起来,想要脱身。
赵翎却怒气冲冲地道:“你知道那些西夏人是谁。”
“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枢铭。”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什么也不懂,敢在这里设下陷阱引诱西夏人上当,她知不知道那些西夏人都是疯子。
赵翎高高举起了手,可是放下时却不由自主地卸了力道,趁着这个机会琅华已经挣扎着起身,一扬手就向赵翎脸上打去。
“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如果在阳光下,赵翎脸上一定会有她的指痕。
活该,他竟然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打她屁股。
琅华愤怒地注视着赵翎,不停地去踹赵翎的腿。
赵翎仿佛僵在了那里,任由顾琅华打着,发泄着她的不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会气得去打她的屁股。
端了灯进门的吴桐顿时吓愣在那里,顾大小姐打了公子一巴掌。
顾大小姐怎么能打公子呢。
公子是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从前就算是王……老爷用家法,也从来没让公子服过软,更别提在脸上甩这么一下……
公子是多么要脸面的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他们打起来,他要去帮谁?
吴桐突然后悔比萧邑先进屋一步,他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赵翎豁然站起身,“谁的主意?”淡淡的一句话,却像发了怒的野兽,将刚刚进门的萧邑也震慑在了那里。
吴桐惊讶,公子竟然没有在意被打的事,而是径直问这个,他不敢说话,因为公子一双眼睛现在就如同一把利剑,仿佛要将他的心窝肉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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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磨人精。。。。小赵同学这一动手,接下来要吃苦了XD
第一百零四章 身份
琅华咬牙切齿地看着赵翎。
这个混蛋刚刚打过她,他还好意思发怒。
琅华道:“自然是我的主意,你们虽然在外面放出消息,西夏人也可能不会上钩,那些人疑心大,万一不管不顾地向镇江撞过去……那里没有你们关切的人,却有我的老祖母。”
她出来的时候看到姜妈妈在整理祖母四季的新衣,祖母病重的时候,屋子里的大丫鬟开始手抄佛经。大家都觉得万一战事紧了,顾家受了波及,祖母可能就会没了,祖母心里自然也清楚的很。
可是祖母每次见到她还都是满脸笑容,像是会在她身边陪伴她一辈子似的,这样的感情失去了她可能再也不会拥有,所以她会竭尽全力保护祖母和顾家,绝不是说说就算了。
琅华道:“既然有这样一个西夏人可以利用,我自然要做些努力,他们想要戳穿我,也不太容易。”
赵翎望着琅华,嘴唇牵动,“西夏人发起疯来会报复所有的齐人,到时候只凭那两个废物,保护不了你。”
听到废物两个字,吴桐低下了头。
萧邑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在这时候强辩,他也确实没想到今晚会来这么多西夏人,说实话,万一真的动起手来,他真的没把握能够将大小姐保护好。
赵翎接着道:“那些西夏人眼睛里没有老幼妇孺的区别,也不会讲什么对错,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他原想着顾琅华会按照他说的直接回镇江,谁知道她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就这样将自己置于刀尖上,即便是现在还振振有词,满嘴的道理。
他心中顿时就燃起一股的怒火,等他察觉的时候,已经在打了她。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惹怒过,“要不是你不会写西夏文,都不会让吴桐去找我,对不对?”
“对,”琅华承认,“那西夏人趁着我们不注意,在地上写了西夏语留给同伴,我才知道他会写字……既然会写字……模仿他的字,比什么都更有说服力。”
“真是胆大妄为。”
“你不也是一样,”琅华盯着赵翎的眼睛,“你又有什么权利说我。”他的这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带着一种上位者的高傲,虽然身着褴褛,装扮成百姓的模样,可是发起怒来,身上散发着的寒气,如同利器出鞘一般。
说是隐藏在江浙,却能在官府的眼皮底下任意来往。
手下带着的那些人,随意地跟百姓们攀谈,根本不怕会有人将他们告官。
江浙的百姓们,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自发地为他们遮掩。
这般的随意,这般的任性。
即便是本地的豪强,普通的王孙贵族只怕也做不到。
而且,他还会说西夏语,写西夏字,擅长算筹,这些东西不可能无师自通,是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才能有的结果。
她上辈子也算是重臣之妻,她虽然不出门,却也知道贵族们如何培育自己的儿女。
赵翎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成长起来的。
这里就像是他的封地,完全属于他的地方,所以他才能在这里放肆。
对,这本来就是他的封地。
“你这个庆王之子。”
吴桐脸色顿时变了,萧邑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虽然怒气冲冲,目光却是那么的安静,“我与其怕西夏人,不如怕你,谁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一个不小心,谁又会被你牵连进去。”
前世她不记得庆王有什么儿子留在世上,庆王的案子被裴杞堂翻过来之后,皇上曾让人去江浙寻找与庆王有关的人,结果是一无所获。
有人戏称,与庆王有关的人,要么在庙堂要么在坟墓,如果皇帝一定要弥补当年错失,封赏下去,最终也只能封赏自己了。
裴杞堂在朝堂上禀告,“庆王已无后人。”最终算是尘埃落定。
就像陆瑛说的那样,其实皇上也不想找到庆王后人。
为一个没有后人的王爷翻案,要比为一个有后人在世的王爷翻案容易的多,因为无论怎么样,皇上不会怕庆王再从坟墓中钻出来。
她之前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
庆王挂着一个谋反的名声,赵翎在浙江尚能与朝廷周旋,庆王被翻案,赵翎继承王位回到江浙,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模样,皇上当然会怕。
如果不是御史言官咄咄逼人,差点将皇上挂上暴君的名声,皇上也绝不会牺牲掉身边无所欲为的政治集团,去翻什么庆王案。
她也很好奇裴杞堂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不但能为庆王翻案,还一举赢得了皇上的信任跻身于重臣之中,要知道打败皇上身边的几个心腹大臣到底有多难。
裴杞堂和赵翎两个会不会有什么渊源。
赵翎望着她,那双眼睛是仿佛是打开他所有秘密的窗子,向她无声地敞开着,“原来你都猜到了。”
“那你准备要做什么?为庆王翻案?为你自己要回王爵?”
话说到这里,他反而一笑,眼睛如同天边璀璨的星星,“家仇自然要报,王爵不过就是个封赏罢了,要不要也没什么关系。”
自大。
好像王爵是他能顺手拈来的一般。
吴桐知道犯了错,默默地在屋子里升起了一堆火,屋子里的湿气仿佛一下子被烘的干干净净。
琅华望着火光,虽然她心里十分讨厌赵翎和他刚刚的行为,但是赵翎坦白地承认了他那见不得光的身份,也的确让她心里舒坦许多。
赵翎望着顾琅华。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事只会紧张,而她倒反而安然起来。
琅华在仔细地想庆王案到底是怎么翻过来的,仿佛是跟太子失德有关,一般来说她只要想起前世的事,思路还是清晰的,可是今天晚上却总不能安下心来。
也对,她为什么要帮赵翎那混蛋。
即便她知道,她也不说,让他去绕大圈,看看能不能像他说的那样轻而易举。
火光照出顾琅华气呼呼的侧脸。
不会真的就这样生气了吧,他也没有用力。
她打的他的那巴掌,可比他的力度要大,而且事后还狠狠地踹了他几脚。
赵翎想要一鼓作气,将方才的事说开,守在门口的吴桐却进来道:“公子,又发现那些人了,应该是冲我们来的,以免他们找过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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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相聚
赵翎想了想,“不着急,外面路不好走,那些人地势不熟,总要兜些圈子。”
琅华向外面望去。
吴桐已经压低了火,将破旧的窗子用稻草遮掩起来,这样在外面也不会发现光亮。
琅华忍不住问,“都是些什么人?”
赵翎向火堆里添着木柴,“简单来说,就是杀我的人,”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颊,“我不是在庆王府长大的,父亲被抓的时候,也就让我逃过一劫,按理说,朝廷不应该知道我的存在,可是这些年却有些人一直在江浙找我。”
提起这个,琅华也想起来。
赵翎来到顾家躲避,一下子就被王仁智知道了。
如果不是她早有准备,一定会被王仁智安上窝藏叛党的罪名。
难不成这些也都是顾大太太让人透露出去的?可是顾大太太如何知道赵翎?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
琅华不愿意跟赵翎说这些,只是淡淡地道:“抓到你也是大功一件。”
赵翎看着琅华,她那长长的睫毛落下来的影子,像一把用珊瑚做成的小扇子,脸涂的乌黑,却仍旧遮挡不住秀丽的面容。
赵翎扔下手里的木棍,“不过,这次也正好可以利用。”说着站起身来。
琅华正在纳闷。
吴桐已经带着两个人走进屋。
两个人面露喜色,“公子,事成了。”说着将手里的信函递给了赵翎。
赵翎快速地刮掉漆封,将信函从里面抽出来,琅华好奇地望过去,赵翎却将信函递到她眼前,“这是朝廷要将韩璋调去扬州的公文。”
琅华皱起眉头,在这种时候调走韩璋。
那镇江怎么办?
赵翎将公文重新放回信封,递给手下人,“拿着,一会儿自然有用途……送信的呢?杀了没有?”
手下人立即道:“杀了,用的是西夏人的弯刀。”
琅华诧异地看着赵翎,“你杀了官兵?”
赵翎脸上露出自然而随意的神情,“只要信函没有到韩璋手中,韩璋就算不上是抗命,过了这两日,就算韩璋想要只身去扬州,也不会有人同意。”
赵翎吩咐吴桐将几个人带进屋。
这几个人显然都是赵翎得力的手下。
赵翎指着给琅华看,琅华本不愿意记,但是她超乎与寻常的记忆能力又很快让她将所有人记下来。
留着一绺胡子个子稍稍有些矮小,少了一颗牙的是高荣。
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一脸憨相,眼睛却滴溜溜转的人是马越。
赵翎显然用他们最顺手,两个人也是一脸的激动,不停地向赵翎询问着。
赵翎将舆图放在地上,抽出身边的短刃指过去,“两天之内,西夏人必然去攻扬州城,在此之前,杭州的事一定要办妥。”
众人点了点头。
马越道:“西夏人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我们骑快马,一天就能到杭州,在杭州城转个圈,一日也能返回,算起来时间刚刚好。”
赵翎看向吴桐。
吴桐立即期期艾艾地看了琅华一眼,“我……一定将顾大小姐送回镇江去。”
所有事在一瞬间就都安排好了。
马越几个人走出去。
琅华才疑惑地问赵翎,“你们要做什么去?”
赵翎蹲下身,他眼睛中光芒四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我们穿上西夏人的衣服,去攻打杭州的守军,那些人以为身在杭州就可以高枕无忧,我也要让他们尝尝惊心动魄的滋味儿,这样他们才能调动军马去抗击西夏人。”
赵翎说着活动着肩膀,将手里的短刃插回腰间。
在火光下眉宇飞扬,脸上轮廓如同刀刻般不怒自威。
琅华不由地皱起眉头,赵翎话说的真是轻松,那可是要去攻打地方驻军,被抓到要当做反贼处置。
赵翎仿佛在琅华眉梢找到了一丝忧虑的神情,他心里忽然欢快起来,“杭州的守备松懈的很,高台看戏再没有那般舒坦的了,我们人少行动快,很快就能回来。”
琅华冷笑,“别忘了,后面还有人等着抓你。”
赵翎嘴唇弯起,“平日里不动他们,是怕他们确定了我的行踪,现在我们装成西夏人,他们也分辨不清,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赵翎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放心。”
琅华别开眼睛,“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暴露了不要紧,不要连累我和顾家。”
赵翎站起身来,“也是奇怪,从前我做事总是磕磕绊绊,遇到你之后,一切就都顺利起来,如果你没有让胡仲骨治好了我的肩膀,恐怕我会落下病根,平日里看不出来,到了战场上,恐怕就是致命的弱点。”
听到赵翎说这些,忽然有个念头从琅华眼前一闪而过,她好像想到什么,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她又没有捕捉到。
“你让人筹备了军粮,安稳住镇江的局势,否则恐怕我正对付王仁智,也腾不出手来做这些事。”
琅华听明白了,所以说,她想要帮镇江渡过难关,却也间接成就了赵翎。
也就是说,赵翎的叛乱行为,也有她的一份。
这个账她可不认。
重生一世,再怎么样,她也没想过要跟一个反贼有什么瓜葛。
不过她倒是乐于看到那些隔岸观火的人,在遇到被西夏威胁的时候,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
陆文顕焦急地站在屋子里,他的心“轰轰”地乱跳个不停。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焦灼过。
他身体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被一根线拉扯着,只要轻轻一扯,他就会疼起来。
“老爷,先生来了。”
陆文顕一腔热血顿时在脸颊上炸开,他竟然像十七八岁的小男人一样,满心雀跃。
“将人都遣开,把屋子收拾出来,快点……”
下人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
脚步声也从外面传来。
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院子里,她的步履很轻快,提着裙角的下摆,慢慢地上了台阶,然后走进屋子,伸手除掉了头上的斗篷。
顾大太太白皙的脸出现在灯光之下。
旁边的陆文顕看得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先生……你可……你可算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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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句,看大家脑补重生了那么多人,忍不住来澄清一下,其实就是女主和大太太两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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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来了
陆文顕激动之余拉住了顾大太太的手。
顾大太太却皱起眉头将手夺了出来,横眉竖眼,“你这是做什么?”
陆文顕却没有生气,依旧笑着道:“我是关心你,一时失了分寸……我怕许家万一耽搁了,没有将你接到杭州,那……可怎么办才好。”
顾大太太淡淡地道:“我的事,我自然会安排好。”
“对,对,对,”陆文顕一连串地道,“你的事自然能安排好,不管出什么差错,就都能想到法子,我就是担心……顾家那个老太婆万一压着不放你走,你该怎么办?”
顾大太太道:“没这个道理,除非让我死在顾家,否则谁也没有权利不放人,更何况是许家长辈送了信函,于情于理都该给这个面子。”
陆文顕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顾大太太顿时想起镇江的事,这不过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路,如果顾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和琅华走,她就让许家来人接,但是没想到却是她一个人回来,顾琅华留在了镇江。
就这样将顾琅华从她身边放走了。
顾大太太的手捏起来,也就是说,以后顾琅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再经过她的眼睛,她也不能再掌控顾琅华的一切。
以后呢?顾琅华长大,嫁人,是不是都与她无关了……
想到这些,顾大太太忽然汗湿了脊背。
不能够掌控一个人,是这么的可怕。
她不是应该牢牢地将顾琅华控制在鼓掌之间吗?怎么在她不知不觉中,顾琅华脱离了她,并且将她挤出了顾家。
她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置整个顾家,想好了要让顾琅华如何度过一生,却突然之间这一切都变了。
她竟然斗不过一个八岁的顾琅华。
畜生到底是畜生,没有半点的情分在。
顾大太太的心忽然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她不由自主弯起了腰。
看到顾大太太脸色变了,陆文顕惊慌起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路走的太急,伤了身子,我让人去请郎中来。”
顾大太太摇了摇头,这些现在看来都不重要,她虽然离开了顾家,但是只要韩璋打了败仗,镇江被攻破,她就还是最大的赢家。
顾大太太忽然道:“京城那边怎么样?”
陆文顕如同讨赏的下人,赔着笑脸道:“一切顺利,我送去了何嬷嬷,徐松元也将人收下了,谨莜很喜欢何嬷嬷,我跟何嬷嬷说了,要处处维护谨莜……前几天宫里传出消息,谨莜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太后娘娘赏赐了许多礼物给谨莜。”
顾大太太抬起眼睛,“太后娘娘留谨莜在宫中住下了?”
陆文顕想了想,“那倒没有听说。”
顾大太太皱起眉头。
陆文顕连忙赔笑,“这已经很好了,一切都照你说的那样,都是看玄学,我怎么就不如你那般厉害,到底是每个人不同……我看我终究是没有你有造化。”
顾大太太没有理会陆文顕。
陆文顕想想就觉得欢喜,“李成茂说,镇江的事过后,太子就会召见我,”说到这里,陆文顕就得意忘形,又去拉顾大太太的手,“要不是你,我哪有这样的机会,是你看中了我,将你勘破的玄机都告诉了我……你放心……你……”
“放手,”顾大太太竖起眉毛,“你若是再这样,下次我便不来了。”
“别,别,别,”陆文顕立即向后退了两步,脸上出现了惧意,“我只是想说,不论我得到什么,那都是你的。”
顾大太太冷笑起来,“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家室的。”
“那王氏,我早晚休了她,若是你能答应,我现在就休了她,只要你愿意,让我做什么都行。”陆文顕整个人都要化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这个女人才能答应委身于他,到那时他才是最得意的时候。
“现在得意未免太早了些,”顾大太太站起身,“我早就跟你说,让你告诉王仁智要向升官,就要靠抓捕那些庆王余党,抓来抓去,王仁智抓到了什么?你可跟李成茂说了?太子想要……”
陆文顕一脸愁苦,“我都说了啊,我让李成茂告诉太子爷,太子爷是我们大齐的储君,却有一人觊觎太子爷的地位,那个人就是庆王。”
先生让他说的这句话,他也没有完全勘破,毕竟庆王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只是想要哄太子一个高兴吗?
顾大太太看出了陆文顕所想,冷冷地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庆王。”庆王的子嗣将来也就是庆王,只要那个人不死,所有人就别想太平。
顾大太太与陆文顕说完话,坐上马车回去许家。
马车还没到许家大门,就听到外面喊起来。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西夏人来了,西夏人来了。”
……
顾大太太匆匆忙忙在许家下了车,刚进垂花门,许大太太迎过来,“姑奶奶,您怎么回来了?”
顾大太太道:“本是要在寺里歇下,突然之间就觉得心里放心不下,就回来瞧瞧,是不是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许大太太很是感激。
对她来说,顾大太太就是一个不求回报的帮手,不但知晓镇江的局势,还有着管家的好本事,难怪老太太听说顾大太太在顾家受了委屈,就算是假装生病也要将顾大太太接回来。
许大太太道:“多亏你回来了,你不知道,咱们杭州城要乱了。”
顾大太太愣在那里,前世杭州一直好端端的,更何况朝廷早就在城里布下了重兵,怎么可能镇江还没有动静,杭州就乱起来。
“大嫂别着急,”顾大太太道,“兴许是以讹传讹,不管外面怎么样,我们只要守好家门……”
顾大太太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呜呜嚷嚷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喊着什么,将整个杭州城一下子喊醒了。
声音越来越大,顾大太太终于听清楚了。
“西夏人杀人了。”
顾大太太愣在那里,这怎么可能。
要乱也是镇江乱起来。
跟杭州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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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着实有事,陪孩子出门,孩子已经期待了好久了,所以就对不住大家了。
第一百零七章 死吧
杭州有重兵把守,谁都没想到战事会从镇江烧到这边来。
多年来的安逸,也让所有人放松了警惕,尤其是韩璋在岭北戊边这几年,大齐的边疆安定的很。
平日里只有一些流寇来闹闹,也被叶家追的屁滚尿流。
城里乱起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准备进被窝里会周公,根本没有将外面的动静当回事。
直到城门守军丢盔卸甲地逃跑。
失去了理智的士兵拼命地呼喊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逃过从西夏人利刃下逃脱,看似戒备森严的杭州城,就像一块豆腐般经不起冲撞。
西夏人如同旋风般,抢了几家大户的宅院,又在杭州府衙里放了一把大火,等到赵千总重新将士兵集结起来时,西夏人已经扬长而去,官兵们扑灭了火,又在后院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被西夏人高高地挂在了旗杆上,挂着的是当值的一位把总。
赵千总几经询问才知道,西夏人来的时候,当值的把总,刚刚抢了一个民女,准备在衙门里行事,西夏人二话不说将还没有提起裤子的把总挑破肚皮挂了起来,那位把总肚肠流了满地,场面说不出的血腥,这位把总大家都认识,平日里威风凛凛,在街面上横行霸道,谁也拿他无可奈何,在西夏人手里却像切棵白菜般简单。
被把总抢来的民女要不是躲在了角落里,说不定也被西夏人掳走了。
西夏人就这样在杭州城里任意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嘲笑着卫城军队的软弱。
杭州守备刘显准备去衙门坐镇,七十多岁的老母,五十岁的老妻死死地拖着他的胳膊,不准他出门,谁知道那些西夏疯子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刘显咬咬牙丢下了女眷,奔着衙门而来。
他这个老臣,一直都是杭州官员的标杆,熬了这么多年他想要安安稳稳地致仕回家,所以在镇江出事之后,他一直遵循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原则,不见闵怀,不见韩璋,不理李成茂,朝廷公文上怎么写,他就怎么去做。
韩璋是无辜。
但是太子更可怕。
徐松元的信送到他案头,他看也没看就让徐家人带了回去。
他知道徐松元会说些什么,如果徐松元不是一根筋,就不会三番两次被罢官,徐家老太爷已经事先让人知会他,请他无论如何也不要理会徐松元。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再躲着,因为西夏人已经风卷残云地袭击了杭州,他必须要写一本奏折,八百里告急向朝廷请罪,如果再出什么事,别说官职他恐怕性命难保。
灾祸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掉在他头上。
如果说之前他是隔岸观火,现在他就是身在其中,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刘显问过去,“你们确定是西夏人?”
下属惊魂未定,点了点头,“赵千总的人死伤了几十人,寻常人哪有这样的本事,他们外面虽然穿着我们大齐的衣服,腰间却挂着西夏人的弯刀,领头的人还说了几句西夏语,确确实实是西夏人。”
说到这里,下属喘了口气,“不是说,我们对付的是从中书省来的叛军吗?怎么会是西夏人?如果我们这里遇到了西夏人,镇江是什么情况?”
刘显横了下属一眼,如果他知道,就不会在这里发愁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杭州的守备是他,再怎么样也怪不到韩璋头上去,刘显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眼下只能将李成茂请来商议对策。
韩璋的军队尚在路途之中,出了各地卫所驻军,手上有军权的人就只有李成茂了。
然而李成茂却以点兵为由,没有来衙门里议事。
发生了这种事,谁都要远远地躲开,生怕沾上晦气。
刘显没办法找到了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喝着茶,想到前些日子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的模样,放出话来,无论是闵怀还是韩璋派来的人,他一律不见。
镇江抗敌是韩璋的主意与他刘显无关。
叶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来,淡淡地道:“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别人有难时冷眼旁观,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刘显脸上挂不住顿时涨成了紫红色。
“现在不过就是西夏人袭城,等到韩璋真的守不住镇江,叛军一路南下,”叶老夫人说着顿了顿,认真地看向刘显,“刘守备,您说到时候会不会攻打杭州城?这么说来我们叶家也要提早搬迁才是啊。”
叶家如果搬迁,杭州城内的大户都会纷纷搬离。
刘显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
那么,杭州不就成了第二个镇江,他就要留下来死守一座空城。
“老夫人,”刘显站起身,“看在小子过世老父的面子上,您就给小子指一条活路。”
“别,别,”叶老夫人忽然摇摇头,“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哪里有什么主意给你……要不然刘大人您去求神拜佛看看……不是说镇江能够渡过难关,都是因为有药师琉璃光如来保佑吗?”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叶老夫人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笑着道:“是顾家的大小姐,听说是徐松元大人给取的名字,叫琅华。”
叶老夫人点点头,忽然问刘显,“刘守备多大了?”
刘显不敢怠慢,“小子五十有三了。”
叶老夫人“嗯”了一声,“是年纪不小了。”
刘显一脸可怜的神情,“还请老夫人垂怜。”
“五十三岁,也算过了大半辈子,应该已经看透世事了,却在这时候连个孩子也不如,顾琅华帮助官府加固城墙,请来苦行僧运送军粮,发放药物给百姓抵御暑热,你身为守备都做了些什么?”
“杭州出了事,威胁到你的乌纱帽,你就跑到这里来,哀求我可怜你。”
“江浙那些即将死在叛军和西夏人手里的百姓要怎么办?”
“他们哀求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在写你的大字,装你的清雅,惦记着你的仕途。”
“不是无论死多少人都与你无关吗?”
“没关系,现在该轮到你了。”
叶老夫人道:“不算李成茂的军队,杭州卫所上有多少人?几千人就被几十个人打的没有还手的能力,总要有个替罪羊承担这个罪名,你老了,身下的子孙也没什么出色的,对朝廷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觉得朝廷会饶过你吗?”
叶家下人捧来一包东西,叶老夫人挥挥手让人打开。
里面是崭新的寿衣。
叶老夫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看时候到了,刘守备该为自己筹备后事了。你也不用怕,该死就去死,原本也没什么,我老太太不过就是出点丧金给你添添彩,也算全了我们两家人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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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假的
刘显忽然哭起来,抽抽噎噎像是一个小妇人在哭自己没情意的丈夫,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过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会被舍弃。
刘显突然跪下来,“老夫人,您就救救我吧!”
叶老夫人半晌才叹口气,“我是不想管你了,做了一辈子官,就懂得争仕途,最终败在上面也很应当。”
“所有事都是公平的。”
“你也算求仁得仁。”
刘显豁然明白过来,“那如果我不再争仕途了呢?”
如果不再争仕途,他该怎么做?
叶老夫人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我记得先皇时,想要为太皇太后修座佛塔,那时有一位御史站出来,捧着太皇太后曾赐给他家女眷的如意,带着家中的女眷从皇城三步一叩,一直到昭化寺,先皇知道了大为感动,连夜赶到昭化寺召见那位御史。”
“你知道那位御史说了什么?”
刘显听得发愣,已经僵在那里。
“那位御史说,他这样做,只是想要向太皇太后传递一个消息,太皇太后亲手培育起来的皇帝,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动辄大兴土木的昏君。”
刘显的心“砰砰”乱跳。
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脸上。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叶老夫人道:“那一年中书省,江浙几地都遭遇到了水患,朝廷疲于应对灾情,百姓过着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日子。”
“那一年,先皇最终将建造太皇太后佛塔的银钱拿出来赈灾。”
“那一年,冬天特别的冷,依旧有不少人被冻死,但是第二年春天,山东、江浙稻田里都是郁郁葱葱的禾苗,那年的水稻花开的特别美,先皇让人从山东、江浙各带进京一把新稻米,一把供奉在了太皇太后像前,一把赐给了那位御史。”
“也是那一年,你们刘家家道开始昌盛,你父亲被升为右佥都御史。”
刘显整个人颤抖起来,“那御史是我父亲,可是父亲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不知道先皇那晚赶去了昭化寺。”
“我们以为,先皇不修太皇太后的佛塔,是因为体谅百姓的疾苦……”
这是他听到的故事。
而父亲送太皇太后赏赐的旧物去昭化寺,只是虔诚地为太皇太后祈福,后来父亲盛了右佥都御史还被人笑话说得了太皇太后的恩德。
如果父亲做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向那些人解释清楚。
叶老夫人站起身,她看着刘显脸上神情的变化,“你以为所有事就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吗?你看别人荣辱兴衰,是那般的简单,埋怨为何自己时运不济。”
“如果你那么想,你不过就是一个愚人罢了。”
刘显的眼泪豁然掉下来,老父去世时望着他的目光仿佛就在他眼前。他总是不明白,他已经有了那般的成就,父亲眼睛里却为何仍旧是失望的神情。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父亲临终时,给了他一把稻谷,却没有告诉他这其中的缘由。
刘显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说呢?为什么连我都瞒着,如果他告诉我,我……也许……”
叶老夫人道:“因为一个人心性如何是永远教不了的,真的永远是真的,假的永远是假的,你做官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个假官而已。”
刘显忽然之间感觉到了满心的痛楚,他弯下腰伏在了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掉着眼泪。
叶老夫人走到刘显跟前,“我答应过他,会在值得的时候,提点他的子孙,我做到了。”
叶老夫人出了堂屋,半晌跪在地上的刘显也踉踉跄跄站起身,他大步走了出去,他抬起头,看到了天边挂着的那轮太阳。
这一次他不能再做一个假官。
他是杭州守备,他要让西夏人,李成茂都知道,他刘显,是杭州的守备。
……
顾大太太看到一个人大步走出了叶家的宅院,她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但是她却猜出来,这个人应该是刘显。
杭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杭州的官员都应该会找人去商量对策,叶家看起来已经远离朝堂,但其实叶老夫人只要伸伸手仍旧能搅动整个局势。
所以她才会到这里来。
叶家管事妈妈到许家做客,提起叶老夫人那件贵重的金丝袍坏了,想要找人来修补,她便瞅准了机会,自荐来到叶家。
“老夫人今天不舒坦恐怕不能见大太太了,”叶家下人走过来向顾大太太致歉,“那是那件金丝袍……可以托付给太太。”
叶老夫人向来脾气大,人也高傲,这是顾大太太前世就见识过的,可就因为这样,她才来要争取,她不能等到假以时日,叶老夫人再站到她的对立面上去。
顾大太太忙道:“那就不要打扰老夫人了,我将金丝袍拿回去慢慢补……”
叶家管事却一脸为难,“恐怕是不行,老夫人说了,那件衣服是不能出府的。”
顾大太太也皱起眉头来。
这么说,她要在叶家补衣服,那不是成了叶家的下人,她本是好心来帮忙,却要沦落至此。
顾大太太忽然恨起顾世衡来,如果顾世衡当年肯听她的话,照她说的去办,顾家兴旺发迹,她也会顺理成章地受到别人的尊敬,而现在,她不过是个寡居的妇人,不知道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才能光鲜地站在人前。
为了将来,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叶家管事道:“我知道这也是为难大太太了,要不然就算了,等到我们老夫人心里舒坦了,再请大太太入府。”
“哪有的事,”顾大太太笑起来,“能帮上忙我心里是很高兴的,既然是这样,就在叶家修补好了。”
叶家管事满脸欢喜,“那我就引大太太过去。”
叶家下人将整件事禀告给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头也不抬,“这样一来不是很好,我有了我的金丝袍,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真是一举两得。”
叶家下人点点头,她却弄不懂老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您是对那位顾大小姐感兴趣,想要弄清楚顾家的事吧?”
叶老夫人却不说话,仿佛已经睡着了。
叶家下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心思忙碌,到底谁胜谁负,最终会有个结果。
……
杭州被西夏人袭击的消息还没有送到扬州,韩御史就被人从美人怀里拖起来,更为恐怖的事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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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退路
韩御史身上的酒气未消,这几日他实在是太累了,忧心国家大事,亲手安排所有一切,昨日里几杯酒下肚,推开窗子听到外面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感觉到大好河山在他脚下,他有种豪气万丈的感觉,走到桌子前挥手就提了首诗,请来的花娘也是个妙人,将他写的诗弹唱出来,顿时让他兴致大增,不由地贪了几杯。
只要陪着太子爷走过最困难这段日子,往后太子爷也不会亏待他,他就可以在朝堂上大展宏图。
所以下属喊醒他时,韩御史一脸不高兴,“到底有什么事?”
大事他都安排好了,总不能那些小事也来烦他。
“扬州知府收到消息,西夏人率军来攻打扬州,如今知府已经下令关闭城门,城中驻军都已经上了城楼……”
韩御史听得这话,不由地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西夏人不可能来攻打扬州。
“韩璋呢,韩璋有没有来?”他特意交代扬州知府向朝廷禀告,发现叛军踪迹,请朝廷调韩璋来扬州查看,按理说,现在韩璋应该到了。
“没有,没见到韩将军。”
韩御史一脸错愕,不可能啊,韩璋绝不会违抗朝廷的旨意,这可是统兵在外的大忌,想到这里,他立即清醒了不少,匆忙穿上官服赶去了府衙。
扬州知府是韩御史的表亲,虽然年长些,但是最懂得洞察人情,一直叫韩御史表舅,昨天还从酒楼订了三道好菜给韩御史送去,听到韩御史讲了一下当前的战局,知道两军决战的定在了镇江,扬州只要派重兵把守,就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回家睡了个好觉,谁知道天刚亮就听到下属来报,西夏人准备进攻扬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表舅,”扬州知府迎上来,“您不是说韩璋会按时来扬州……叛军盯准了镇江……这……哪里来的西夏人……”
韩御史皱起眉头。
官衙里已经乱成一团,千总慌慌张张地找出舆图,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围着舆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已经打了败仗。
韩御史这下明白过来,为什么朝廷都不看好这次平乱之战。
自从庆王死了之后,江浙就成了百官的流放之地,但凡有点本事的官员都不愿在此立足,像闵怀那种傻子已经少的不能再少。
听说要打仗,有些武将更是争前恐后随着地方驻军调动去了杭州,现在留下的就如同是一盘散沙,这盘散沙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韩御史道:“西夏人已经到了城门下?”
千总摇摇头,“没……还没有……”
韩御史冷笑,“也许只是有人谎报军情,你们却吓成这样。”
千总吞咽一口,“那……那可是西夏人……”
韩御史道:“西夏人在贺兰山外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来到江浙。”那些西夏人都是来对付韩璋的,他们约定好了,西夏人夺走韩璋的粮草之后就会帮助叛军去攻打镇江。他们的眼睛里只有韩璋。
“对……”百户道,“对,对,对,可能只是谎报军情,那,那,那,西夏人……又不会飞……怎,怎,怎,怎么可能就来到这里。”
韩御史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来喝,老神在在地道,“看你们成什么样子,哪里像我们大齐的官员。”
知府立即赔笑上前,“御史大人说的对,我们着实不该如此惊慌。”
韩御史掀了掀眼皮,“别说现在西夏人没有来,就算西夏人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那些人常年在贺兰山外,养的都是些骑兵,一道城墙就能将他们阻挡。”
千总忙跟着随声附和,“御史大人说的是,我们城墙坚固,西夏人要想攻城没那么容易,可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韩御史道:“如果是他们真的来了,我们身为大齐的官员,就要一腔热血守卫大齐城池,我虽是文官也会与诸君一起上城墙应战,大家奋勇杀敌,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忠君报国,家中长辈也会因我们而欣慰。”
韩御史一番话,让百户眼睛中泛起了光芒,“御……御……御史大人说的对,我……我们理该如此。”一副要追随韩御史的模样。
韩御史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等他回到京城,也会被人称赞,太子会与他彻夜长谈,他在江浙做的这些,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他要让太子爷知道,太子没有看错人。
韩御史刚想到这里,一个兵士气喘吁吁地进了府衙,“大人们,不好了,西夏人真的来了,看起来应该有几百上千人,突然就兵临城下了。”
韩御史错愕,“真的是西夏人?”
兵士道:“没错,这次没错,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西夏人。”
他们气势汹汹地过来,见人就斩,好不骇人。
仗还没打,就让他们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已经吓得浑身颤抖。
“大人们还是上城楼上看看吧!”
一定是弄错了。
那些该死的西夏人是听错了他的安排,误以为要来攻打扬州。
一定是这样。
韩御史脑子里不停地转着,他该怎么将消息送出去,告诉西夏人转身去攻打镇江呢?
只要西夏人知道韩璋不在扬州而在镇江,他们一定会转头就走。
“御史大人……御……御……御史大人……您……您……不是说……带……带……带我们去……城墙……杀……杀……杀敌吗?”百户殷切地望着韩御史。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韩御史身上。
韩御史不禁觉得脸皮僵硬起来,刚刚才说出去的话,现在立即就应验了。
那个蠢笨的百户竟然还站起身,“我们……是……朝廷的官……官员……不……不怕什么西……西夏人……”说着将一柄剑递到韩御史面前,“大……大人……先请……”
那柄剑就像烫手的山芋,在不远处等着他。
这次就连知府也站起身,“御史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韩御史的耳朵豁然红了,他从来没想过要站在城墙上看大军压境,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方才他就不该说那些话。
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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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攻城
城下叫关之声震耳欲聋。
虽然说的都是让人听不懂西夏语,但是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能看出,话里必然满是辱骂之词。
城上的守军虽然愤愤不平,却没有人敢还嘴。
因为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让人惊诧了。
本来被关在西边的西夏人此时此刻却突然兵临城下。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众人紧张地喘息不得,韩御史却松了一口气。
老朋友。
好不容易将他们从贺兰山外弄进来的,只为对付韩璋。
他们之间是有约定的,入关之后联手杀死韩璋。
西夏人绝不会对他怎么样,否则还会有谁按照约定许给他们城池,所以谁都会害怕,唯有他不怕。
他不怕,见到西夏人他还会骂过去。
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听不懂吗?一群没有脑子的粗人,怪不得只能被阻拦在贺兰山上,都说韩璋在岭北不止镇住了番人,还使得西北联防,让西夏人寸土不犯。
真是夸大其词。
西夏人如果那样有脑子,就算十个韩璋也无可奈何。
百户忽然道:“奇……奇……奇怪了,西夏……人……是怎么绕过……边疆……防线的……”
韩御史微微一凛,“韩璋从岭北调军过来,边疆防线薄弱,难免……”
“可那是……岭北……贺……贺兰山……在……在……西北……啊。”
韩御史有些不耐烦,“那也是因为韩……”
现在还不是给韩璋定罪的时候,他就咬到韩璋身上,难免会被人猜疑,韩御史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正要将知府叫来商议对策。
只听得一声巨响从城门下传来。
士兵慌张地禀告,“西夏人攻城了,西夏人攻城了……”
众人纷纷向城下望去,韩御史也伸出了头,只见七个西夏人扛着一根圆木,重重地向城门撞去。
这样野蛮地攻城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西夏人没有冲车和火炮,他们以为西夏人最终不过是困城而已,等到朝廷知道扬州告急就会前来支援,他们只要好好地守住大门,就可以安然无恙。
可是他们错了。
西夏人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
正当城上的守军傻眼时,一条绳索如毒蛇般飞来,套上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颈,士兵连叫声还没发出,就一下子被绳索抻着硬生生地拽了下城池。
士兵眼见就要落地,西夏人抽出大刀向空中劈去,刀过之处,皮肉裂开,鲜血纷飞。
大齐的士兵顿时断成了两截。
血粼粼的内脏仿佛还带着热气,散落在地上,那士兵仍未死,他的双手不停地抽动着,看着远处自己的腿。
西夏人却仍旧觉得他的模样太过整齐,驱动着马蹄向他脑袋上踹去。
一下,两下,三下……
最终大齐士兵被践踏成肉泥。
西夏人欢腾起来,这是他们的热身,鲜血用来祭旗,杀戮马上就会开始。
城墙上顿时安静下来,静的仿佛只能听到喘息和心跳的声音,终于有人开始抑制不住哭泣。
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死在西夏人的刀下,就像方才那个士兵一样。
他害怕这种死法,他已经想到了自杀会不会更加舒服一些,但是他仍旧期望能够活下来。
战争却是残酷的。
当大齐士兵还沉浸在恐惧和哀伤之中,几条绳索又飞来,套中了城中的士兵,一阵拉扯之后,死亡如同阴云铺天盖地地袭来,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停止它的脚步。
西夏人已经吹响了号角。
扬州城上溃不成军。
西夏人开始使用飞钩和狼牙拍准备登城,城上的士兵除了叫喊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知府和韩御史互相看看,都从彼此眼睛中看到一个字“跑”。
正当韩御史转身准备下城时,百户挡在了他面前,百户的大手抓在了韩御史肩膀上,强迫他转过身来。
“大家不要惊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报效朝廷,保护家人的时候来了。”
听到百户的话,无所适从的士兵纷纷向这边望来。
“你们看到西夏人怎么杀人了吧?不,你们还没看到,他们还是施展出他们的本事,因为这座城,这道城墙将他们阻拦在外面。”
“如果他们冲过这道墙会怎么样?”
城门上“咚咚咚”震耳欲聋地撞击声传来,仿佛即将要天塌地陷。
“他们会这样杀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他们知道,大齐的士兵都是一群废物,他们不怕被人报复,也不怕被人攻击,他们会所向披靡,会尽情地施展他们的残暴。”
“这些就是你们带给他们的信心。”
“大丈夫死不怕,要死得其所,今日我们站在这座城池之上,是所有百姓的希望,能用鲜血染红这座城池,是我们的光荣。”
“韩御史、知府大人……也会留在城池上带着我们杀敌,他们必将为我们身先士卒,告诉我们如何为国捐躯。”
百户抽出刀来。
刀锋晃得韩御史低头闭上了眼睛,方才说话还磕磕巴巴的百户,居然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慷概激昂的话来。
对比他在衙门里说的那些话,韩御史觉得脸上被人重重地扇了几巴掌,他怨怼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百户憨厚的表情。
也许百户真的相信了他会带着大家上阵杀敌?
这人难道连官场上的客气话都不懂吗?
韩御史想要压低声音跟百户说两句,那百户却一根筋地将他推到城楼前,而那里西夏人正在登城。
百户大喊一句,“誓死守卫扬州城。”
士兵们也跟着喊起来,“誓死守卫扬州城。”
所有人激动地抽出了刀刃向前去砍西夏人登城的绳索,羽箭也纷纷向城下射去,登城的西夏人顿时纷纷中箭,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脚步,他们眼睛猩红如同野兽般继续向前。
韩御史这次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这样打下去,西夏人一定会失去理智,很可能不顾与他的约定。
韩御史很想伸出手来阻止大家向西夏人动武,可是那样一来他就有了通敌的嫌疑。
韩御史顿时焦灼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希望在西夏人队伍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用肢体传递消息,让西夏人退军。
终于他看到了枢铭,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枢铭,韩御史瞧准了机会向枢铭挥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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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求你
面对齐军的抵抗,西夏人并没有惊慌。
尤其是领头的枢铭,还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进攻,他们仿佛十分有信心一定会拿下这座城池。
扬州果然是一座弱城。
城上的守军懦弱不堪,到现在为止才组织起一次像样的抵抗,几个士兵摆弄着床弩,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要用弹射的长箭来阻止他们的进攻。
枢铭顿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太可笑了,他们又没有轒辒车和巨盾,有的只是战马,床弩搭好了来攻击谁?
大齐的武将已经后继无人了。
只要杀了韩璋,他们就可能在五年内冲出贺兰山,踏平整个大齐。
可恨那个韩御史,居然联手韩璋给他们下了这样的圈套,让他们损兵折将。
枢铭刚想到这里,忽然看到城墙上有人悄悄地挥起了手。
傻子。
大齐朝廷都养了些傻子做官员,他们虎视眈眈大齐这么多年,大齐居然会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对付守卫大齐门户的韩璋。
而现在两军对峙之时,城墙上居然有人向他挥手。
下贱的就像妓院里的婊子一样。
“首领,那是韩御史……”旁边的军师过来低声道。
韩御史。
枢铭目光顿时更加凶狠起来,他果然在这里,找的就是他。
军师道:“那韩御史仿佛有话要说。”
“他要说什么?到现在还想要哄骗我们?当我们是傻子?今天我就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对了,痛痛快快将韩御史杀了不是他的作风,他要让韩御史后悔生到世上来。
虽然几次秘密协商都是来去匆匆,但是韩御史相信,那个目光如鹰般锐利的枢铭,一定会在这时认出他来,并理解他传递出去的消息,否则枢铭也不会与旁边的人商议。
韩御史点点头,他推算西夏人很快就会退兵,然后他就遣身边的人去与西夏人通消息,将误会解开。扬州的这件事他会算到韩璋头上,都是韩璋没有按时来到扬州加强防御,才出现差点被西夏人破城之事。
所以,只要脑子清楚,人聪明,总会将坏事变成好事。
韩御史正想着,只觉得眼前有一支羽箭闪过,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黑,那羽箭的尾部缀着的鸟羽已经在他眼前颤动。
那么近。
他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下看到羽箭。
可是他却并不能看得更清楚。
因为有东西从他眼睛中流下来,淌过了他的面颊,涌进了他的嘴里。
咸咸的,涩涩的东西。
韩御史低下头,那东西就掉落在他手心里。
哗啦啦,如同浓稠的蜂蜜。
但它是红色的,嫣红的颜色,比花娘口唇上的还要鲜艳。
血,这是他的血。
韩御史向后倒退了几步,转过身,所有的人见到他脸上都露出惊恐,怜悯的神情,就像在看那个被西夏人切成两段的士兵。
那支羽箭就像是生生地嵌入了他的身体,任他怎么动手甩不脱。
疼。
好疼啊。
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疼得让他恐惧的颤抖。
韩御史张大了嘴,用尽力气去抵御那疼痛,换来的却是,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裤裆淌下来,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韩御史张着手向身边人挥去。
谁能帮帮他,他这是怎么了。
谁能帮帮他啊。
百户的脸终于出现在他眼帘里,韩御史满心感激,就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拉住了百户。
可是百户接下来的话,却让韩御史难以接受。
“御史大人,您的眼睛中箭了,您若是想要活下来,就必须现在将箭取出。”
要活,要活,他当然要活,他不想死,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是朝廷的御史,太子身边的心腹之臣,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的命怎么能跟那些士兵一样低贱。
韩御史不停地点头,百户抓向羽箭,一口气将箭拔了出来。韩御史在昏过去之前,看到了羽箭上他那微微颤动的眼珠。
他的眼睛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韩御史终于晕厥了过去,他再醒过来时,眼前仍旧是一番地狱般的景象。
城墙上挂着被猛火油柜烧了半熟的西夏人,大齐士兵的尸体遍地皆是,天已经接近黄昏,终于西夏人下令撤兵。
今晚或者明日他们一定会再来。
到时候,城还能守得住吗?
韩御史怕的想要哭,可是他只有了一只眼睛可以落泪。
知府受了伤也是奄奄一息,千户和百户身上虽然挂了彩,总还能站在那里。
韩御史想到他离开镇江时的感叹,他以为镇江所有人都会死。
那个帮助韩璋加固城墙的顾琅华,那个被百姓当成父母官的闵怀,他们都会死。
他从来没想到,他会死在扬州。
这一定是弄错了。
老天爷一定是弄错了,他是不该死的,该死的人都在镇江。
“谁能打败这些西夏人。”千户喃喃地道。
这些人太过凶悍。
“当然是韩将军,”知府有气无力地说着,转头看向韩御史,“韩将军会来支援扬州吗?”
听到韩璋的名字,所有人眼睛中闪烁出希望来。
对,还有韩璋,韩璋这个永远都不会打败仗的将军。
如果他们能撑到韩璋来,那些西夏人一定会被打退。
韩御史心中也涌出了一股的希望,“韩璋。”他不知不觉地念着,就像是感觉到了这两个字的力量,他整个身体也跟着振奋起来。
“韩璋。”
他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一个人。
韩璋。
求求你,快来吧,求求你,韩璋,快来救救我吧!
韩璋。
快来吧!
可是韩璋来之前,他会不会就已经被西夏人杀死了。
韩御史悲伤得说不出话来,还是百户上前拍抚他的脊背,轻声道:“御史大人,在这种时候,您可不能慌乱,您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扬州……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啊。”
“还有。”韩御史豁然想起来,他还有法子,刚才他挥手示意,那些西夏人可能没有明白,如果他写一封书信让这百户带给西夏人,西夏人看了一定就会退兵。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这百户去给西夏人送了信,就有了通敌的嫌疑,他们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百户绝对不敢将今天的事透露出去。
韩御史拉住了百户的手低声道:“快,扶我去府衙,我……我要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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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到来
扬州被西夏人攻打的消息传到了镇江。
韩璋一掌落在了舆图上。
这么多西夏人,一定是有人打开了西北的布防,将这些西夏人放了出来,否则要怎么解释如今的情势。
到底是谁会做这样的事,谁有本事做这样的事?
太子?
众所周知,他是宁王妃的母家人,早早就被打上了太后党的烙印,所以他尽量远离朝堂,不管皇上和太后怎么内斗,只要他牢牢护住大齐的门户,大齐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是却在这样的关头,被人动了手脚。
就算再怎么争斗,也不该引贼入室,这样荒唐的太子如果做了皇帝带给大齐的只会是灾难。
从来不想插手内政的韩璋,忽然之间从胸腹中涌出一股的怒气。
他不能不管了。
如果太子通敌的事坐实,他就要好好打算一下,怎么将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
太子下来了,扶谁上去才好?
宁王?
他真的要变成太后党?除了这条路之外他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韩璋正想着,一只小手忽然推了碗药过来。
韩璋看着黑漆漆的药。
他好像好久没有尝到药的滋味儿了,上一次他连夜回京,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大哥见了吩咐府里的郎中给他开了一碗驱寒的药,药是苦的,喝到心里却是暖的。
大哥数落他,好歹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怎么将自己过的这么糙。
家不回,身下孩子没有一个,看样子就算是在边疆,屋子里也没有个伺候的女人。
他整日里对着一群汉子,哪里需要这些。
韩璋想到这里笑了笑,就又要去看舆图。
“先将药喝了。”
小手又将药碗向前推了推,稚嫩的声音中居然带着几分的威胁,“胡先生开的防暑瘟的药必须要按时喝。”
韩璋只能探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琅华的头,然后将药碗拿起来一咕噜喝了下去,放下药碗时,韩璋扫了一眼账外的士兵,个头有些矮,面目也有点生,他招招手将士兵叫过来,随口问道:“哪个营的?跟着谁?”
“我们是从泰州布防下来的,徐百户带着昨天进的镇江,今天来跟镇江的兄弟换防,郑千户这边缺人手,就……”
“这两个时辰的口令是什么?”
“余辉。”
韩璋点了点头,让那人回去了。
琅华却睁大了眼睛,她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看到他,这个人行动竟然如同鬼魅一般,在杭州放了一把大火就跑的无影无踪,竟然躲进了韩璋的军队里,他胆子也真大,虽然有一身的好武艺,别忘了此时此刻面对的是韩璋。
大齐最会打仗的韩璋。
万一露出什么马脚来,这军帐之中都是韩璋布下的好手,只要听韩璋一声招呼,无论是谁都很难从这里逃脱。
他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他可真会演,将自己脸抹的微黑些,脸上少了青涩,甲胄一穿,看不出身苗来,加上朝廷给韩璋留在地方上的人,一多半是新兵,还真就让人难辨真假。
赵翎在这里,肯定是要有事发生的。
琅华刻意多留了一会儿时间,可是韩璋误以为琅华这些日子跟着胡仲骨四处散药累了,伸出手将琅华抱上了旁边的小塌,吩咐婆子去给琅华煮一碗甜汤。
琅华急忙摇手,“不用,我家里有的,一会儿我就回家了。”
韩璋笑道,“那婆子别的不会,惯会做甜汤,你来尝尝。”说完话就跟着副将又去瞧舆图了。
琅华看了一眼萧妈妈,萧妈妈这才想起来,忙去后面帮婆子。她是来照应韩璋的,不是让韩璋来照顾她的,其实胡仲骨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只是……她实在想知道赵翎要做什么。
琅华不由地向赵翎的方向看过去,赵翎也向她看过去,一双眼睛闪烁,好像有些心事。
琅华心里一凉。
难道是赵翎被人发现了,迫于无奈才躲到这里?
不过转瞬她就心中嗤笑一声,那也是活该。
琅华吃起面前的胡桃来,不等她吃完,韩璋又捏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她不由地抿嘴一笑,韩璋这个哥哥对她实在太好了,前世在陆家,就算她是个瞎子也没有被这样爱护过。陆二太太生病的时候,她还要在床边侍疾,结果陆二太太嫌弃她笨手笨脚,就将药直接泼到了她手上。
当时她是很生气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站起身将陆二太太骂一顿,她虽然是个瞎子,却并不是下人,不能让人这样折辱,如果陆家不喜欢,就将她这个媳妇退了,但是要写正式的文书,因为她是陆家三媒六聘正式娶来的正妻。
她这样暴风骤雨的一骂,倒让陆二太太无所适从了。但是等陆二太太回过味儿来立即将陆家折腾个翻天覆地。琅华记得那天顾大太太先来她房里说话,先是问她情况,又劝说她去给陆二太太道歉,她不肯过去,她觉得做的每件事都没有错,不能一味地低头伏小,她虽然是个媳妇,可也有做人的尊严。
就算陆家要休了她,她也愿意。
这已经是她的底线,就算她被养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她也可以为了尊严触笼而死。
顾大太太听了这话十分惊讶,这次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与她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她当时急怒,有一搭无一搭的应和着。
后来陆瑛回来了,先去安抚了陆二太太,然后看她手上的伤没事才松了口气,最终陆瑛到了陆二太太房里,指着一个下人骂了半个时辰,骂她明知道三奶奶眼睛不好,却将热药交给了三奶奶,将三奶奶整只手都烫伤了。
琅华知道那是指桑骂槐,陆二太太在陆瑛面前也不敢做声,这件事就过去了。
但是那一天,她感觉到陆瑛有心事,不是因为陆二太太,而是因她的脾气而起,她很了解陆瑛能猜透他的心思,她告诉陆瑛,她觉得这就是她,并不是唯唯诺诺一味服软的小妇人,她的尊严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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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
那天晚上陆瑛一直不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第二天陆瑛将她屋子里的管事都叫了过去问话,打发走了两个做事散漫的,换了两个勤快的,然后借着这个风将陆家的下人从里到外都整顿了一遍。
陆家都知道陆瑛生气了。
谁也没想到陆瑛会这样维护她。
她心里虽然欢喜,可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因为陆瑛那些日子变得格外沉默,经常与她并肩躺着不说话。
一直到陆家的人手都被陆瑛查过一遍后,陆瑛才缓了过来,那天晚上陆瑛格外高兴,小酌了两杯,然后像平常一样与她说话。
陆瑛提起了裴杞堂,提起了朝局,还破天荒地直接问她,是太子好还是叶贵妃生下的小皇子好,或者宁王更好。
她也胡乱地说着,太子虽站着储君的位置,并不代表就能顺利承继皇位,宁王看着憨厚得发傻,但是聪明起来也是不可估量,至于叶贵妃,虽然她的祖母是皇上的乳娘,她自己又得太后喜欢,看似她的存在调节了皇上和太后的关系,然而也要看看她身后站着的人是谁。
但是不管谁会承继大统,都需要立即定下来,因为现在西夏、后金都蠢蠢欲动,万一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枭雄,变成了逐鹿天下的格局,大齐王朝政权也就堪忧了。
她是胡乱说,陆瑛应该也是随便听听。
现在还没有到讨论这个的时候。
可是陆瑛却很奇怪地问了她一句,“如果你眼睛没有坏,你还会不会嫁给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屏住了呼吸,然后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回答。
因为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听不到任何杂音。
琅华被陆瑛煞有其事的模样逗笑了,就回了一句,“陆三爷可是当朝少有的才俊,怎么变得这样没底气起来了,就算我眼睛没瞎,我们也还有婚约在,我一个小小的乡绅之女,还想嫁给谁?”
陆瑛却装作一本正经,“比我更厉害的人有的是,王侯将相,达官显贵,还有皇上……”
她靠在陆瑛肩膀上微笑,“然而只有一个陆三郎。”
陆瑛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地说:“我已经知会了王氏,以后再有侍疾的事,就让家里的姐妹去,你身子不便,不能伺候人。”
琅华应了一声,她躺在了陆瑛怀里问他,“三郎,今天晚上的月亮漂亮吗?”
陆瑛抚摸着她的长发,“很漂亮。”
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从前的模样。
后来她问陆瑛,为什么在陆家大动干戈,是不是因为发现了吃里扒外的下人,陆瑛虽然宠着她,是绝不会因为一碗药就拷问了十几个下人,发卖了七八个丫鬟。
陆瑛告诉她,这件事是因裴杞堂而起,兵部吴尚书宴请裴杞堂,吴家小姐一直钦慕裴杞堂,就在吴家设了个局,以期逼着裴杞堂就范娶她为妻,结果吴家小姐身着中衣哭着从家中小院跑出来,惊了吴家所有的宾客。
吴尚书找裴杞堂算账,裴杞堂却要求吴家找来婆子验身。结果当场就将吴尚书气得晕了过去。裴杞堂还大言不惭的说,看来以后要多往京中显贵的宅子里安插人手,否则不小心吃个宴也会遭人毒手。
于是陆瑛才将陆家上上下下盘查一遍,就怕裴杞堂也在陆家安插了人。
陆瑛拉起她的手,跟她说,内宅虽然不比朝堂,但是一样要小心,如果发现什么异状要立即告诉他,裴杞堂诡计多端,让她千万要注意。
往事就这样回到她的脑子里,自从她揭开了顾大太太的真面目,总是不受控制地去回忆那些与顾大太太有关的人和事。
她总会去思量,陆瑛当时到底有没有察觉,她似乎是找到了答案,可是她又不能确定,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和陆瑛之间,好像已经存在了隔阂。
只是不知道,这个隔阂会慢慢缩小还是会越来越大。
“将军。”一声呼唤让琅华回过神来。
两个士兵架着一个如同血葫芦般的人进门。
“将军,这是从扬州来的,张同,张百户手下的人,有重要军报要呈给将军。”
见到了韩璋,那满身是血的人才松了口气,解开了衣衫,贴身拿出一只小包袱来,掏出里面的竹筒,递给了韩璋。
一共有两张纸卷。
韩璋展开仔细地读过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是朝廷派来监军、监粮的御史,却通敌来践踏我大齐的河山,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罪。”
琅华听了明白,韩璋手里拿着的一定是韩御史通敌的证据。
韩璋打开了另一张纸卷,上面写着扬州的战势,如果一日之内没有援军,扬州的驻防的官兵会十去**,两日之内没有援军,扬州城必破。
韩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城破,西夏人屠杀百姓。
如果从杭州调兵,就算急行军三日也才能到扬州,更别提李成茂心怀鬼胎,决计不会全力以赴前去救援。
算来算去唯有镇江驻防的士兵可以调动。
韩璋抿起嘴唇,吩咐副将,“先给李成茂写封信,让他速速点兵救援,再从驻防上查出三百人跟我去扬州,我们要拖着西夏人,保住扬州城,直到李成茂大军抵达。”
副将却单膝跪在地上,“将军,不可……眼见岭北军队将要抵达,叛军也已经到了江浙,大战一触即发,您现在带人离开镇江,叛军很有可能趁机攻打,到时候您就真的是首尾难顾。”
满身是血的士兵也道:“韩将军,我家百户交待,一定要韩将军守在镇江,西夏人敢如此作为,定然已经与叛军联手,您动了……这场仗就有可能会输,扬州城虽然可惜,总好过整个江浙就落入叛军和西夏人之手,他一定会誓死守卫扬州,等到朝廷援军抵达。”
所以,这才是赵翎来到韩璋军帐的原因。
她向赵翎看去。
赵翎端正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韩璋手下缺人,可能会遣两个副将点兵去扬州救援,而赵翎一定会在其中。
此时此刻,扬州是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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