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 噩耗
“大奶奶,外面好像又有消息了。”
下人来送饭低声禀告。
裴大奶奶抬起了眼睛,心脏慌乱地跳起来,她很害怕会传来不好的消息。这些日子她闭上眼睛就会梦到父亲、母亲,她明知道父亲打仗很厉害,却又怕会输在裴杞堂手下,她希望父亲能赢。
即便是裴家可能会因此迁怒于她,她也认了。
“什么消息?快些说。”裴大奶奶忍不住问过去。
“听说外面有一队兵马偷袭了叛军,守城的将领在城门上看到的。”
裴大奶奶十分失望,这算是什么消息,两军对阵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
“但是听说那些兵马全都戴了孝,白花花的一片,将宁王的军队吓了一跳。”
裴大奶奶皱起眉头,披麻戴孝为什么?皇上好端端的在宫中,还有谁跟宁王敌对?难不成是哪位将军、大人。
裴大奶奶眼睛亮起来:“这件事好好去打听。”她不能放过每个对她有利的消息。
……
城墙上的赵廖望着下面厮杀的一支骑兵,不过才一百来人,却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虽然被困在叛军队伍中央,却依旧顽强地抵抗,试图冲出战阵。
“怎么回事?”赵廖道,“我看着怎么像是荣国公的骑兵。”
只有韩家军才会这样的厉害。
“快,”赵廖道,“快去将闵大人请来,让他看一看。”
一百多人闯入了宁王的大营,完全是在以命相搏,他们仿佛是想要抢夺什么东西,有的人身上还背着传递军情的信筒。
闵怀看得眼睛发热:“这是韩璋的骑兵,他们一定是来送信的,快想方设法帮帮他们。”
京城被围困,只能用这样的法子送信。
这些人是拼了性命才到了城下,他们知道京城的守军不可能打开城门,他们只有像宁王军队一样,想方设法登上城来,可是他们在他们面前除了高高的城墙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叛军。
什么事让他们必须拼了性命也要将消息送到。
闵怀心中一沉:“定然是出大事了。”
这样拼命的架势,甲胄外的孝衣,都不是个好兆头。
“快想方设法帮帮他们,”闵怀立即道,“这样才能知道他们要传什么消息。”
万一……
赵廖有些犹疑。
万一是苦肉计怎么办?
“我确定这是韩璋的兵马,”闵怀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宁王练不出这样的兵,韩璋也绝不可能投奔宁王。”
赵廖思量片刻终于下了决定:“快,弓弩手上,助这些骑兵破阵。”
几百支箭呼啸而至,打乱了叛军的队伍,让骑兵终于得以喘息,他们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向城门奔来,另一支队伍却继续杀向了叛军的兵马。
信筒被绑在了飞爪上向城墙抛来。
赵廖松了口气。
赌对了。
在这样的时刻每次的决定都可能关乎于所有人的性命。
赵廖拿到了信筒,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闵怀已经看到叛军中有人用长枪挑起了一颗人头。
“那是什么。”
方才骑兵争抢的就是这颗人头。
“是谁?”
闵怀的心快速地跳起来,会是韩璋吗?宁王杀了韩璋,所以韩家军才会来夺人头。
叛军拿着那人头就像是用一只绣球逗引着那些骑兵。
那人一定没有想过,死了会被人这样对待。
混乱之中,人头被不停地传来传去,穿着孝服的骑兵几次差点取回来,却很快又被击退。两军再一次支起了巨弩和抛石车,城上的守军也正式加入了新一轮的对战。
终于人头再一次被抛起来,眼见就要落入骑兵的手中,有人掷出一柄长枪,不偏不倚将那人头钉在了城墙之上。
短暂的安宁过后,骑兵望了望人头的方向,调转马头退出了战圈。
赵廖看过去,那颗人头就在不远处。
“拿回来。”赵廖立即吩咐。
如果这支骑兵不出现,他也许不会在意,可是方才的情形让他知道,这人头定然非同小可。
他必须拿过来仔细看一看,知晓这到底是谁。
“快去,”赵廖大声叫着,“用抓手将人头拿上来。”
一声令下,百户带着人立即去取。
那头颅已经被砍下来好些日子,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将整张脸挡住了。
赵廖皱着眉头将那头发撩开,露出了藏在里面那张惨白的脸,他的一双眼睛仍旧睁开着,里面的眼珠却已经塌陷,仿佛已经被蝇虫蚕食剩下了空壳,可是那怨恨、恐惧、不甘的情绪却仍旧留在他的眉眼之中。
赵廖的手开始发抖,一张面容慢慢浮现在他面前,他差点就将人头丢在地上。
太子。
这竟然是太子。
太子死了,太子被宁王杀死了。
怪不得,今日叛军会这样嚣张。
赵廖正失魂落魄时,叛军的攻击更加猛烈起来。
一只只燃烧的火球被抛进了城,城头的士兵被击中惨叫着摔滚在地上。
满目苍夷。
赵廖从来没有过这样颓败的时刻,也许他们会输,他们真的会输。
这一战最为惨烈,守城的禁军死尸被高高地堆在一旁,城门好像随时都会被攻破。
皇帝也被人从勤政殿后的暖房里请了出来。
等在一旁的刘景臣等人都是面色难看。
皇帝一时恍惚,仿佛宁王已经攻破了城门,杀进了宫。
皇帝正要开口询问,常安康低声道:“皇上,老寿王来了。”
寿王年事已高,早已经卧病在床,今天怎么会进了宫。
皇帝愈发觉得不安。
寿王被抬上了大殿,还没有说话却咳嗽一阵。
皇帝吩咐内侍赐座,寿王却摇了摇手,带着颤音道:“是真的吗……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
皇帝看向了刘景臣。
大殿里一阵安静,刘景臣半晌才道:“皇上……太子爷……太子爷被叛军……被叛军害了,荣国公送了密报进京,请皇上查看。”
皇帝仿佛被人一刀扎在了心脏上,滚热的鲜血冲进了头顶:“你说什么?”
刘景臣道:“皇上,是……是荣国公的人在抢夺太子爷的……尸身,叛军就将太子爷的头颅钉在了我们的城墙上。”
皇帝听着这话,眼前一阵发黑。
头颅。
太子被砍了头。
皇帝忽然想起他杀了惠王和庆王之后,曾亲眼看过他们的头颅,不太像他们平日里的模样,带着失败者的苍凉和腐烂的味道。
如今那头颅变成了他的儿子,会不会终究也会变成他。
皇帝的手落在脖颈上,不,他怎么会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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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逼迫
“太子尸身如今在哪里?”
老寿王虽然声音沙哑,如今却带着几分稳住大局的威势。
刘景臣道:“就在宫门口。”
老寿王看向皇帝:“皇上总要去瞧一瞧。”许多事是真是假,要亲眼见过了才知道,尤其是这样的大事,不能假手旁人。
皇帝站起身,寿王说的有道理,太子是他现在唯一的子嗣,太子的生死关乎着如今的政局,他必须要弄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才能决定后面要怎么做。
皇帝和寿王等人走出了大殿,常安康亲自到了宫门将太子的头颅捧了回来。
虽然皇帝已经有所准备,看到人头的时候仍旧手脚发软,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殆尽。
是太子。
这一点绝不会错。
舒王让人扶着蹒跚走上前仔细端详之后,跪在地上:“皇上,太子薨了。”
刘景臣等人纷纷随着跪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太子的人头吓到,宫人们开始小声抽噎。
唇亡齿寒。
太子已经被宁王杀了,宁王破城之日也是他们的死期。
“皇上,您还是看看荣国公送来的密报吧!”寿王小声提醒。
刘景臣扭过头看寿王,一向不理政事的寿王,今日这样到了宫中,定然是有大事要跟皇上商议。
皇帝半晌才稳住心神,吩咐常安康:“将紫金观的天师请来为太子办丧事,将太子府原来的人都放出来吧!”
太子已死,关着那些人也没有了用。
皇帝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不少,步履竟然也略微有些蹒跚。
回到了勤政殿,展开密信,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
刘景臣走上前:“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荣国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所有人都在盼着援军,如果荣国公能够送信回来,那就代表援军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眨眼间,皇帝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脸上的神情不停地变幻,终于他咬牙切齿地将密信拍在了桌案上:“金国竟然和宁王勾结。”
听得这话,刘景臣身上的汗毛竖起,他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那荣国公……”
皇帝道:“荣国公带着兵马去了真定,按照高宗定下来的规矩,前往真定封关。”
也就是说韩璋不会来京城救驾了。
荣国公怎么能……
刘景臣心中这样思量,却不敢说出来。大敌当前,若是再让金国攻克了真定,那么大齐就真的不保了。
“依老臣看荣国公做的对,”寿王喘了几口气,“内乱之时不能再引来外敌,荣国公若是能守住边疆,也算为大齐立下大功,可眼下的局面要怎么破才好。”
“宁王必定会那太子的事大做文章,地方官员说不得就会被哄骗,暂时按兵不动。”
太子死了,皇帝又没有第二个子嗣,本朝就像是少了半壁江山。宁王再将杀死太子的罪名按在裴杞堂身上,这进京“勤王”的借口就更加像真的了。
皇帝皱起眉头。
刘景臣看着脸上无波无澜的寿王,忽然心中一动,立即明白过来寿王到底要做什么,可是现在他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寿王已经道,“为什么不写诏书,让人连夜送出京城,恢复庆王的身份,命庆王进京救驾。”
如同头顶炸开一记惊雷。
这句话让皇帝眼睛猛地一跳,惊诧地看了过去:“你说什么?”
寿王说的庆王当然不是已经死去的庆王,而是……裴杞堂。
原来他们都知道,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其实看不清这一切的人就是他这个皇帝。
寿王一脸平静:“如今也只有裴杞堂能够与宁王一较高下,皇上恢复裴杞堂的身份,命他从广南起兵,宁王的那些谎言也就不攻自破,而且……有了庆王,宁王也就不是先皇一脉唯一的一个王爷。”
也就是说,即便京城被攻破,皇上被宁王所杀,宁王也不是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人。地方官员想要支持宁王,就多了一份顾虑。
“皇上您现在的敌人只有宁王,宁王的敌人却有两个,那就是皇上和庆王,这样一来宁王立即就陷入了劣势。”
寿王话音刚落,刘景臣立即道:“寿王爷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在引狼入室……”
“我们可以不这样做,”寿王舒了舒袖子,“宁王根基已深,得到地方支持也就是一时半刻之事,等到宁王兵精粮足,刘相可有破敌之策?我们总不能一直死守京城不出。”
“过些日子定远侯的援军就到了,”刘景臣道,“定远侯……”
刘景臣难以继续,光靠定远侯就能够打退宁王的叛军吗?谁也不敢这样说。若是多一个裴杞堂,京城守城的将士也会多一线希望。
皇帝的手慢慢收拢,仿佛要将宁王攥成碎末。
寿王的话很有道理,裴杞堂不光能解眼前燃眉之急,若是他跟宁王再拼了个两败俱伤,那么将来他就能坐收渔翁,更何况裴杞堂的家眷还在京城,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用她们要挟裴杞堂。
可如果这样做,那就意味着他要承认裴杞堂的身份,将裴杞堂写入皇室族谱,让庆王那一脉继续延续。
皇帝眼前浮起庆王的面容。
他好不容易才斩草除根,现在却要亲手毁掉自己辛辛苦苦谋划来的结果,让他怎么能甘心。
他的儿子死了,庆王的儿子却活着。
只要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是被滚烫的油煎着。
他这个一国之君,还要请裴杞堂来救驾,这样一来,他就等于原谅了裴家的欺君之罪,前尘往事所有的过错全都一笔勾销,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本来应该忠诚于他的裴家,竟然不声不响地投靠了庆王,窝藏庆王逆子……他本该将裴家诛九族,本该让裴杞堂这个见不得光的杂种死无葬身之地,可现在他要亲手册封裴杞堂,不……是齐堂。
皇帝觉得喉头发甜,一股热热的东西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请皇上早日下决断,否则京中也恐怕有变。”寿王再一次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大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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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庆王身份
皇帝一双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逼他,所有人都在逼他。
皇帝道:“若是朕不答应呢?”
寿王长长地叹一口气:“先皇将皇室宗亲交到老臣手中,只要老臣活着一日,就要尽到责任,老臣不是那些御史大夫,只能以身相谏。”
“那你就跪着,”皇帝立即站起身,“朕就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
皇帝走出勤政殿,外面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晕厥,耳边金鸣之声大作。
“皇上,”常安康见状忙上前搀扶,“奴婢扶着您去歇一歇吧!”
皇帝哂笑一声:“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常安康一怔,然后立即跪下来:“皇上,奴婢忠贞之心可鉴日月,若是奴婢早就知晓,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皇上重用裴杞堂。”
“裴杞堂,”皇帝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个名字取的极好,齐堂,裴杞堂……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朕面前替庆王翻案,朕还将他当成重臣,交给他军权,让他去广南西路,他就这样骗了朕,辜负了朕的信任。”
“还有裴家,”皇帝如同一只发了疯的狮子,“如果不是宁王作乱,朕立即就杀了他们,裴家,对还有顾家,那是顾氏在朕面前装神弄鬼,替裴杞堂遮掩。”
这样看来许氏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可那孙真人为何要自杀?
都不是好东西,一边是宁王的人,一边是庆王的人。
皇帝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常安康不敢怠慢立即上前跟随。
刘景臣快步走进值房,正伏案写文书的陆瑛立即站起身来。
“让你说对了,”刘景臣眼睛微深,“庆王要借着宁王谋反恢复身份。”
陆瑛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转身为刘景臣倒了一杯茶。
刘景臣道:“是我小看了他们,以为他们不敢铤而走险,没想到……他们竟然请动了寿王帮忙。”
“未必是寿王帮忙,”陆瑛道,“如今战乱人人自危,寿王也不想看着局面混乱,不得已才会站出来,捅破这层纸。”
刘景臣一脸焦急:“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陆瑛道,“只能先稳住局势,皇上在这时候不能对裴家和顾家动手,否则可能会引起京城混乱。”过了这阵子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虽然裴家和顾家现在无碍却不代表将来会平安,通过这次的事,皇上一定恨急了裴杞堂,琅华作为裴杞堂的妻子,随时都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刘景臣有一丝的失落:“看来徐家也站在了顾家那边。”徐家遭了山匪,京中的宅院又被烧了,徐正元受了重伤,老夫人又失去了孙儿,徐家受到如此重创,徐松元却不知道回去尽尽孝心,仍旧围在顾琅华身边,光是这一点他对徐松元也十分失望,他这么多年苦心教导出来的学生,这么容易就被顾琅华蛊惑,可见顾琅华是个妖女。
刘景臣想到这里看向陆瑛:“你不要再跟顾家有来往,顾琅华已经嫁了人,你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更何况她还是庆王党。”
陆瑛低头:“学生明白。”
“等这件事过了,”刘景臣道,“我去闵家给你提亲,闵家大小姐名声不错,那闵子臣与你又是至交好友,单差一个闵怀,也算不上是什么事。”
这些日子闵子臣一直与陆瑛在京中四处帮忙,自从上次的事之后,闵子臣就赌气离开了闵家,闵夫人心中焦急的不得了,却碍于闵怀不敢与儿子来往,陆瑛一直暗地里让人送信去闵家。
“你不要再为学生担忧,”陆瑛道,“若是守不住京城,哪里还有这些事。”
刘景臣点点头,陆瑛总是能说到关键:“这样说,若是皇上再问我,我只能赞同舒王,真没想到,庆王一脉又回来了。”
刘景臣话音刚落,内侍已经来传话:“刘相,皇上请您和礼部尚书去书房议事。”
皇上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照寿王的话去做。
刘景臣叹了口气,庆王要回来了,十几年前的庆王谋反案不但没有挖去皇上的心腹大患,反而让他们扎根更深。
现在用裴杞堂对付宁王,将来该怎么对付裴杞堂。
陆瑛目光闪烁地低下头。
……
太子死了。
裴大奶奶听到这样的消息,心脏慌跳个不停,一件件的事浮现在她脑海里,就连裴大爷回到房里,她都没有察觉。
宁王离大位又进了一步,裴大奶奶抬起头来,这就是她要等的时机。
“你要做什么去?”
裴大爷眼见着裴大奶奶从蒲团上站起身,抚了抚衣服,就要走出屋门。
裴大奶奶转过头:“我去太夫人房里说说话。”
裴大爷脸色一变:“太夫人让你在屋子里抄佛经,不准你出门。”
裴大奶奶抬起头看向天空:“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裴大爷上前拦住妻子,“你不要鬼迷心窍,再出事谁也保不住你。”
“大爷保过我吗?”裴大奶奶问过去,“知道周家谋反之后,大爷连句话也没有跟妾身说,生怕周家万一被朝廷抓了,会牵连到大爷的前程。”
裴大爷的脸涨得通红:“你胡说些什么。”
裴大奶奶道:“自从顾氏嫁进来之后,处处与妾身作对,大爷却从来没有为妾身说过话,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裴杞堂训斥我这个嫂子,他凭什么?大爷不为妾身争一条路,妾身就要为自己做点打算。”
裴大奶奶说完话,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留下了一脸焦急的裴大爷。
裴太夫人坐在软榻上看裴大奶奶,琅华进门之前,裴大奶奶打理裴家也算尽心尽力,可是如今却什么都变了。
到底是利益动人心。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裴太夫人道。
裴大奶奶应了一声:“祖母有没有听说太子也薨了的消息?”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裴太夫人点点头:“也是刚刚知晓。”
“太夫人,”裴大奶奶道,“孙媳妇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太夫人挥挥手:“你说吧。”
裴大奶奶才道:“如今的局面,恐怕谁也料不到最终是个什么结果,幸好周家和裴家没有绑在一起。”
裴太夫人望着裴大奶奶:“大孙媳妇,不用拐弯抹角了,你就告诉祖母,你是什么意思?”
裴大奶奶润了润嘴唇:“如果宁王赢了,孙媳愿意以周家名义修书一封给宁王,保住裴家。若是皇上赢了,也请裴家庇护周家和孙媳,太夫人向来说一不二,若是太夫人能够答应,孙媳也就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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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选择
裴太夫人望着裴大奶奶:“孙媳妇,这是你的真心话?没有在怄气?若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跟祖母讲,祖母跟你聊聊天也就好了。”
讲什么?
裴大奶奶心中冷笑,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被关在房里,不准打听外面的事,婆婆对她避而不见,她只要提起周家,大爷立即就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她在裴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真是有用处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一旦出了差错立即就被舍弃。
卞妈妈说的对,裴家没有立即惩戒她,何尝不是因为周家还没有败,万一周家赢了,裴家还要拿着她去跟周家交换利益,既然如此不如就将话说明白。
“孙媳没有怄气,”裴大奶奶道,“孙媳说的都是实话。”
裴太夫人的脸慢慢沉下来,还没有说话,下人就道:“大爷来了。”
裴大爷进了门向裴太夫人行礼:“祖母。”目光看向旁边的裴大奶奶。
裴太夫人看着这一对夫妻,不禁叹口气:“小两口又吵架了吧?谁没有个磕磕碰碰,说开了也就好了,回去吧,你们夫妻屋子里的事,我老太婆就不过问了。”
裴大爷应了一声,看向裴大奶奶:“祖母身子不舒坦,我们走吧,不要再辛苦她老人家。”
裴大奶奶惊讶地望着面前的夫君,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裴家还在粉饰太平:“这不是我们夫妻屋里的事,你们到底要让我怎么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周家这些年为裴家做了多少事,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却落得这样的结果,京中的张御史和亲家也政见不合,可是亲家被贬官的时候,张家也挺身而出为亲家某了个好去处。周家出了事,不管是祖母还是爹、娘,谁都没有跟我商量过,直接就让裴杞堂带兵去了广南西路。”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是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你们指望着我像个石头人一样,对他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吗?”裴大奶奶说着眼泪掉下来,“反正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我身边的妈妈也是……我们早就不被当成家人了。”
裴太夫人半晌才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人心歪了,看什么事都是坏的,这次的事,并不是政见不同,而是谋反,”说到这里声音严厉起来,“即便裴家和周家想要守望相助,你以为就会皆大欢喜?不要说周家求宁王放过裴家,宁王也不会答应,周家为了做功臣,只会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来。”
“裴家也是一样,周家输了,我们也保不住他们的性命,只要不被牵连,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大齐的法度在那里,你有什么本事能让谋反的人被饶恕,”裴太夫人站起身,“就算是太后娘娘也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惠王、庆王被杀,更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无名妇人。”
“当年周家和裴家互相帮衬,那是因为在一条船上,现在大家各奔东西,手里托的都是全族人的性命,任谁都会竭力争取,你放心这场仗是公平的,谁输都会输的心甘情愿,现在裴家庇护你,你才能安然地站在这里,否则作为周家人,你早就已经下了大牢。”
裴太夫人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刃径直扎进了裴大奶奶身上,裴大奶奶手脚冰凉,瑟瑟发抖,说到底裴家就是不会替她着想。
裴大奶奶忽然拉住了裴大爷:“媳妇只是不明白,明明这是裴家的长孙,为什么裴家要偏着裴杞堂,裴杞堂要做什么裴家就全力支持,”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一深,“祖母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裴大奶奶的眼睛发着森然的光:“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缘由,因为裴杞堂根本就不是裴家的孩子,不是娘生的,更不是爹找了外室,是裴家窝藏了当年朝廷捉拿的钦犯,庆王的……”
“莫茹,”裴大爷大喊一声,打断了裴大奶奶的话,“你乱说些什么,外面的闲言碎语你也能入耳,那都是来对付我们裴家的。”
裴大奶奶却已经停不下来:“太夫人,您听孙媳妇句话,不如趁着这时候早些向皇上说清楚,早些将顾琅华交出去,否则裴家和周家都是一样的谋反之罪。”
说到这里裴大奶奶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裴太夫人这样说周家,裴家还不是如此。
裴大爷恨不得上前立即将裴大奶奶拉走。
裴太夫人神情冷淡:“你这是在威胁裴家,如果裴家不护着你们,你们就要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裴大奶奶看向裴大爷:“这就是个秘密,对,是裴家最大的秘密,如果我们不察觉,将来说不得被连累死了还不知道原因,你可是裴家长孙,裴家有没有将你当做长孙看待……”
裴大爷攥起了手:“你闹够了没有。”
裴大爷话音刚落,只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呜呜咽咽”地喊叫挣扎。
裴大奶奶脸色一变立即向门外看去。
萧妈妈带着两个管事妈妈走了进来。
裴大奶奶看到萧妈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紧接着卞妈妈也被两个婆子架进来扔在了地上。
萧妈妈道:“奴婢跟着卞妈妈出了门,看到她去了东城门的一处当铺,那里的人八成是宁王留下的眼线,我们家里的事恐怕全都……”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大家都已经清楚了。
裴大奶奶咬住了嘴唇。
裴太夫人道:“看来你们仍旧在为周家奔忙。”
裴大奶奶心中一片冰凉,这天还是来了,她和裴家决裂的时候到了,她心中虽然惧怕,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裴太夫人道:“你想要所有人都知道裴家的秘密,这样裴杞堂就会处于劣势,你父亲有更大的机会赢下这一仗。”
到了现在的地步,裴大奶奶知道她已经无法解释,只有硬碰硬才有可能活下来,她不能输,周家也不能输。
“你会如愿的。”裴太夫人道。
裴大奶奶惊讶地看着裴太夫人,她没想到裴太夫人会这样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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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一章。
第六百八十八章 想念
秘密若是守不住,最终就可能会变成灾难。
这一点不光是裴家,所有人都一样。
裴杞堂回京城任职的时候,裴太夫人就已经看出的端倪,她自己的儿子她心里最清楚,裴思通就算再怎么宠爱裴杞堂,也绝对不会做得这样偏心,一心一意地位裴杞堂铺路,恨不得将裴家所有的关系都用人在裴杞堂身上。
尤其是传出裴杞堂是庆王之子的传言之后,她知道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裴家藏了庆王之子,就是走上了庆王这条路,虽然她比起拥立之功,她更愿意家里一直平平安安,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了就要全力以赴。
周家也是一样,同样选了条不能回头的路。
莫茹受了周家人唆使,想要将裴家绑上周家这条船,不得不说周家算是有远见,早早就想到了莫茹这颗棋,无论如何都会给裴家带来困扰,即便是她处置了莫茹,她的长孙恐怕也要跟着难过,还有莫茹身下的孩子都会受到影响。
周家是个硬角色,从前一直韬光养晦才会被人低估,真的让他们挑动了京城内乱,就真的不知道谁赢谁输了。
裴太夫人看向卞妈妈:“将她拖下去打死吧!”
裴大奶奶惊诧地瞪圆了眼睛,立即伸开手挡在卞妈妈面前:“祖母……不……您不能这样……卞妈妈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其他人都出了嫁,我身边就只剩下她了。”
“那她就更该死,”裴太夫人道,“她唆使你做这些事,并没有为你着想,而是早就听了周家的吩咐,在裴家搅动风波。”
卞妈妈被堵了嘴,一双眼睛闪烁着泪光,一脸期盼地望着裴大奶奶,显然是想要裴大奶奶救下她。
裴大奶奶扑上去将卞妈妈嘴里的布团拽出来。
卞妈妈立即道:“大奶奶,你放心周家会赢的,周家一定会赢,裴家欠周家的命,也是该还的,他们应该还,皇上知晓了实情裴家一个也逃不掉,就算他们杀了我……很快他们也会死,大家都一样,都会死……因为京城马上就要内乱了。”
卞妈妈说完话,一股黑血立即从她嘴里涌出来,脸上却露出扭曲的笑容,裴大奶奶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她万万没想到卞妈妈会如此,那个从来对她温言温语的卞妈妈,那个无论她怎么生气都会一脸笑容的卞妈妈,却这样自己了断性命。
这是为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大奶奶被汗湿了衣襟,她死死地盯着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卞妈妈,惊恐的情绪将她整颗心牢牢地攥住。
直到卞妈妈双脚挺直再没有了动静,她仿佛也停止了呼吸,耳边还是卞妈妈大喊的声音:周家一定会赢。
周家一定会赢。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父亲是她最尊敬的人,她知道周家在父亲这里一定会越来越兴旺,可是她没想过要经过一条什么样的路。
她只是想要再见到父母和兄弟姐妹,她不想他们死,也不想卞妈妈死。
是因为顾琅华,如果不是顾琅华的人抓了卞妈妈,也不会将卞妈妈逼得走投无路。
裴大奶奶正愣着,外面的丫鬟进来道:“太夫人,外面传来消息说,四奶奶受伤了。”
裴太夫人脸色大变:“人呢?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看。”
裴大奶奶眼睛中露出一丝期望。
……
琅华仿佛看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到了眼前,一切来的太快,以至于她来不及闪躲,那匕首就送入了她怀里。
再往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喊着:“琅华,琅华……”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一张英俊的脸。
裴杞堂。
怎么会是裴杞堂。
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多日的征战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疲惫,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神采奕奕。
他回来了,他从广南回来了。
欣喜顿时充满了琅华的心,多日的分离让她尝到了想念的滋味儿,顾不得别的,她张开手搂住了裴杞堂的脖颈。
广南怎么样了,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外面的宁王怎么能将他放进城,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却不知怎么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杞堂伸出手慢慢地抚着她的肩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格外喜欢他这样的动作,靠在他宽阔的怀抱里,格外的舒服,好像多少天的劳累一扫而光。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琅华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一股凉意从四肢百骸传过来,再看向周围,到处是空荡荡的。
“杞堂。”她下意识地喊了声,整个人一下子惊醒。
“琅华。”杭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琅华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床边满是人影,站在最前面的是杭氏,然后是裴太夫人和裴夫人,裴十小姐站在床尾,眼睛红红的,手里捏着一块刚刚拧好的帕子。
琅华想要撑起身子。
裴太夫人立即道:“快躺下……这如何能起来。”
琅华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的手向怀里摸去,上面帮着一条布巾,但是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受伤了?”琅华抬起头来。
杭氏紧紧握住琅华的手:“幸亏吴桐在一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以后出去的时候,再也不要让吴桐离你超过三步,这些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对你下这样的毒手。”
杀她是为了不让皇上与裴杞堂结盟吧。
她也是大意了,只知道有人要在京中作乱,却没想到他们要置她于死地。
“身上疼的厉害吗?”裴夫人关切地问。
琅华摇摇头,只是有一点点的痛楚,可见伤的并不重,除了这个她只是觉得冷:“给我换床厚一点的被子吧。”
杭氏吓了一跳,立即将手放在了琅华额头:“是不是发烧了。”发现琅华的额头并不热,这才松了口气。
琅华笑道:“我没事,大约是这几天累的厉害,干脆借着睡了一觉。”
杭氏眼底满是懊悔的神情:“可不能再这样,会将自己累垮的。”
琅华轻轻地摇了摇杭氏的手:“除了累我还觉得饿,想吃母亲煮的面条,一大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好,”杭氏脸上浮起笑容来,“我这就去做。”
琅华点点头,表情格外的放松。
裴夫人不禁感叹,琅华认回徐夫人真是皆大欢喜,孩子有了母亲,母亲也找回了孩子,母女之间的感情什么也替代不了。
杭氏站起身就要走出去,萧妈妈进来道:“宫里来人了,还带了不少的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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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请封
屋子里所有人顿时警觉起来。
裴夫人道:“老爷呢?有没有让人告诉老爷。”
宫中的情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些什么。
裴太夫人道:“扶着老太婆出去问一问就全都明白了,”说着看向琅华,“你安心歇着,外面的事就交给祖母去处置。”
琅华心中一暖,太夫人是在维护她。
琅华点了点头,缩进了被子里,这是她的家,身边都是能够共同进退的亲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心中都多了一份依仗。
裴太夫人让人扶着出了门,刚刚走到庭院,内侍立即迎上来向裴太夫人、裴夫人请安。
裴太夫人笑着道:“中官大人请到堂屋里坐,老身让人为您奉杯茶。”
内侍立即弯腰:“那怎么使得,奴婢应该侍奉太夫人才是。”
听得这话,裴夫人心中一亮,之前的担忧顿时去了不少,如果皇上下令捉拿裴家人和琅华,内侍就不会这样的客气。
大家到了堂屋里坐下,内侍才道:“听说裴四奶奶在卫所受了伤,太后娘娘和皇上特意让奴婢带了御医来看看。”
内侍说的是裴四奶奶,并没有提庆王。
裴夫人抿了抿嘴唇,裴太夫人却仍旧神情如常:“虽然有护卫在伤的不太深,伤口也有两指宽。在卫所就让郎中处置过了,若是让御医再去瞧瞧,自然更加稳妥。”
内侍毕恭毕敬地道:“那就请太夫人、夫人安排,张院使在外面候着呢。”
张院使面色阴沉而肃穆,眼睛中透着担忧,谁都知道他在太医院曾质疑过裴四奶奶的医术,可是这次却来给裴四奶奶看伤,朝廷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跟那传言有关,如果真的是这样,裴四奶奶的身份……可不一般啊,他必须小心翼翼行事,不能出半点差错。
裴家人都准备停当,张院使就要进门,内侍立即道:“伤口如何,一会儿要仔细向皇上禀告。”
张院使应了一声。
趁着张院使进了屋子,内侍接着向裴太夫人道:“太夫人放心,皇上已经吩咐下去,今天的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但要查,还要仔细的查,这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这是如今京城最重要的一件事。
……
皇帝静静地坐在御座之上,听着顾世衡禀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宁王派人装成伤兵刺杀顾琅华,不但如此他们还在京城里散布谣言,宁王三日内必破京城,朝廷的援军已经被宁王在半路劫杀。
京城成为了一座孤城。
宁王党集结了上百人配合叛军攻城,东城本就满目苍夷,如今又陷入一片混乱。
皇帝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浮动,顾世衡和赵廖说的一模一样。
好个宁王。
“皇上,”寿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寿王仍旧为裴杞堂求封。
皇帝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放下身段,求助于庆王后人,想到这里皇帝抬起头看向顾世衡,这些人知道整件事始末,却一直瞒着他。
“你可知道,”皇帝目光阴鸷,“你的女婿是庆王之子?”
听到这话顾世衡眼睛中透出惊讶来:“皇上……您也相信外面的传言,这……怎么可能,都是那些叛党故意散布谣言。”
皇帝冷笑,还在他面前演戏,他恨不得一剑刺过去,让顾世衡血溅当场,可是他却不能,他的心口闷闷地疼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传裴思通。”皇帝的声音阴沉,如同天边即将爆开的滚滚惊雷。
门被打开,裴思通快步走进大殿。
“皇上。”裴思通规规矩矩行了礼,就站在了一旁。
皇帝站起身来,走下玉阶,来到裴思通面前。
裴思通垂着眼睛,看到那明黄色的靴子不安地来回走动。心中豁然开朗,多少年积压的郁气渐渐地消散而去。
身为一国之君,本应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可是此时此刻却只能隐忍。
是的,想杀却不能杀。
若是庆王知晓,定然会欣慰,庆王一脉终于有皇帝想杀却不能杀的人。
裴思通聊起袍子跪下来:“皇上,微臣有罪,当年庆王被赵氏一族陷害,皇上被赵氏所蒙蔽,微臣不忍看到庆王一脉就此断绝,偷偷地收养了庆王外室的儿子。”
裴思通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皇帝的眼睛猛地一跳,他恨不得伸出手立即掐在那脖子之上。
皇帝的手紧紧地攥起来,胸口说不出的难受。
他本来已经斩草除根,却没想到裴家有这样的胆子,窝藏朝廷钦犯。
皇帝嗓子发紧:“你很好……竟然将皇室宗亲当成了你的儿子……”
裴思通接着道:“微臣不敢,微臣将杞堂带回裴家之后,就发誓日后只会当杞堂是自己的子嗣,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他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在微臣心中,没有什么皇室宗亲,只有微臣的第四子。”
裴思通的话说得如此的动情,让皇帝的眼睛也红起来,没想要齐堂认祖归宗,没有将齐堂当成皇室宗亲。
裴思通当他是个傻子!
裴家留下这祸根,就是要看着那祸根为庆王平反,恢复王爵,不,不光是王爵,还要坐在他的位子上。
他应该杀,将这些人杀个干净。
“皇上,”顾世衡的声音再次传来,“裴大人这是赤胆忠心啊!”
皇帝的手一阵颤抖,这两个人竟然在他面前一唱一和,顾世衡就如此光明正大地夸赞起裴思通来,完全不避嫌。
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他这个一国之君,在此时此刻不能对他们下杀手。
裴思通道:“齐堂也不曾想过要认祖归宗,只是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否则齐堂也不会单枪匹马去广南西路平叛。”
“裴大人糊涂啊,”顾世衡道,“皇上若是得知庆王一脉尚有后人,心中不知要多欢喜,您……怎么能一直瞒着……”
顾世衡说着顿了顿:“是先皇庇佑大齐,这才让皇上添了左膀右臂,这……真是大齐之幸,朝廷之幸……”
皇帝瞪圆了眼睛,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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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封爵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
顾世衡和裴思通都跪地不起,两个人撅着屁股,仿佛都在等他的赞赏。
这两个挨千刀的。
“皇上,”常安康借着端茶的功夫过来道,“太医院张院使回来复命,裴四奶奶的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还是要养上一阵子才能痊愈。”
张院使也这样说。
他已经没有了借口要与裴家和顾家为难,否则就会让宁王趁机得了好处。
皇帝闭上眼睛,努力想要稳住因愤怒波动不停的气息,然后道:“裴卿何罪之有,裴卿保住了皇室血脉,让庆王一脉得以延续,否则将来朕……”
朕要如何向先皇交代。
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出来,皇帝的心已经疼起来,疼得他冷汗涔涔,他恨不得立即捂住胸口,可是他要维护他作为皇帝的尊严,他不能吵,不能闹,不能生气,还要继续将所有的话说完。
这如同是亲手碾磨着自己的血肉。
今天之恨,他要牢牢记住。
皇帝弯下腰,伸出发抖的手,将裴思通扶起来。
裴思通偏偏有千斤之重,依旧跪在那里。
“皇上,微臣不敢,皇上……”
皇帝仿佛要咬碎了牙齿,却依旧面带宽和的笑容:“裴卿对朕对朝廷忠心耿耿……朕都知晓。”
旁边的顾世衡因此感动地抽噎:“皇上与裴大人的君臣之情,值得天下人效仿。”
常安康见状也上前搀扶裴思通,裴思通这才起了身。
皇上道:“寿王说起来朕本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说着看向宫人,“将寿王爷也请进来。”
大殿门打开,寿王被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
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情。
寿王道:“如今既然真相大白,就早些让齐堂归宗,微臣尽快和礼部商议好章程……”说到这里寿王停下来看向皇帝。
大殿里几十双眼睛纷纷扫过来。
皇帝想起先皇驾崩的时候,他得知了消息从宫门口一路跑进来,不知跨过多少的宫门,走了多少的台阶,才大汗淋漓地赶到了先皇榻前,看到了还剩下一口气苦苦挣扎的先皇。
那时候他虽然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一点都不觉得疲累和难过,心中满是兴奋的神情,胸口有一股气,雀跃着仿佛要震碎了他的身体,他装作万分悲痛扑在先皇身边哭个不停,好不容易应付着先皇闭了眼睛。
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太后提醒他:“皇帝收敛着点,这毕竟是你的父皇。”
他愤恨太后鸡蛋里挑骨头。
可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太后,此时此刻裴思通、顾世衡包括寿王在内,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这样的神情,明明心中狂喜,却还装模作样的遮掩。
明明已经知道了结局,却还假惺惺地问他的意思。
他也想提醒他们:收敛着点。
他是一国之君,齐堂就算恢复王爵,也只是一个王爷。
皇帝道:“自然要承继庆王的王爵。”
寿王道:“既然齐堂不在,只得由老臣出面谢恩。”
寿王颤颤巍巍地跪下来。
皇帝只得再次起身搀扶,这几步路走得他异常疲惫。
“皇上,宁王假称庆王谋反围攻京城,既然庆王恢复了王爵,朝廷就该下诏书,命庆王带兵进京勤王。”寿王一口气说出来。
这才是重中之重,地方官员得知了这样的消息,没有人再去投靠宁王。
“事不宜迟,”裴思通道,“就让中书省立即拟诏书,想方设法让人传出去,这样一定会扭转战局。”
皇帝扯了扯嘴角:“只是不知道庆王在广南怎么样了。”他现在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盼望齐堂打了胜仗,还是希望干脆听到齐堂的死讯。
哪种会让他更痛快。
裴思通道:“十五日之内,京中定能收到消息。”
皇帝点点头:“传刘相进宫,命他带着中书省立即拟出文书。”
内侍应了一声。
皇帝看向寿王:“齐堂归宗的事就交给寿王了。”
安排好所有事,皇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出勤政殿坐上步辇,皇帝刚刚闭上眼睛养神,就听到有人道:“太后娘娘来了。”
皇帝睁开眼睛。
只见太后让人扶着走过来,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皇上,他们说的可是真的,裴杞堂是庆王的儿子。”
又来了。
皇帝的心一沉,这出戏所有人都要演下去。当年杀死庆王的时候,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又是愤恨又是痛心,现在他们终于将这些还给了他。
……
庆王的儿子还活着,消息一下子传遍京城。
所有人都在仔细打听着,当看到礼部尚书匆匆忙忙地出入寿王府,皇室宗亲一个接一个地去裴家之后,大家就知道这是真的。
不止是真的,而且皇上接受了庆王之子,并让他承继爵位。
消息传到了东城。
徐老夫人缩在下人房里,吃着一碗粟米粥,桌子上放着几块药饼,徐二太太站在一旁劝说:“娘,您就吃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吃了这样的病就不会生瘟病,我们东城这边死了那么多人,到现在还没有都掩埋好,眼见就要下雨了……”
徐二太太说到这里,外面顿时响起一记惊雷。
巧姐立即缩进了徐二太太怀里。
徐二太太安慰着女儿继续道:“老爷又是这个模样,咱们家里不能再出事了。”
“我就不信,”徐老夫人道,“不吃她的饼就能得什么瘟病,这就是她的手段,让朝廷认为这世上只有她能治好瘟病。”
徐老夫人声音尖厉:“若不是这样,朝廷怎么可能封她为命妇,她有什么资格做命妇,一个连身份都不明不白的人,”说着抬起眼睛,“让你去问的怎么样了?不是说顾琅华受伤了吗?到底伤在哪里,伤的怎么样?”
徐二太太摇摇头:“娘,我们家现在哪里有人手去打听这些事。”
话还没说完,徐老夫人抓起了桌子上的药饼扔在地上。
“啪”的声响传来,巧姐打了个寒噤。
徐二太太眼看着辛辛苦苦得来的药饼沾满尘土,滚在她的脚边。
徐二太太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涌出来:“娘,您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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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凭什么
巧姐慢慢地蹲下身子,用一只小小的手将地上的药饼捡起来,然后飞快地揣进了怀里,她知道母亲为了去拿这药饼费了多少的心思。
“巧姐,将饼扔掉。”徐老夫人的声音震耳欲聋,巧姐却将脸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我让你将饼扔掉你听到没有?”
徐老夫人怒气冲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几步走上前狠狠地抓住了巧姐的胳膊,将巧姐从裴二太太怀里扯起来。
巧姐就像寻找母亲羽翼的小鸟儿,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伸着头拼命地想要回到母亲的怀抱,然而却仍旧没有阻挡住伸进她怀里的手,那只手不留半点的情面,抓疼了她的皮肉,捏住了她瘪瘪的肚皮,一把将药饼掏出来再次扔在地上踩了稀烂。
巧姐眼睛里满是泪水,无助地被推来搡去,单薄的身体就像一张颤抖的白纸,好不容易熬到徐老夫人松开手,她立即紧紧地抱住了徐二太太不停地抽噎起来。
“娘,”徐二太太满眼泪水,心疼地护住了巧姐的后背,“这么小的孩子,您怎么能忍心。”
“是啊,这么小的孩子,”徐老夫人瞪圆了眼睛,“她懂得什么?还不是你教的,否则她怎么会想吃这药饼?家里不够她吃吗?你们干脆将我老太婆饿死了,你们好去过舒舒坦坦的日子。”
“从今天开始,老太婆不吃饭了,将口粮都剩给你们娘俩。”
巧姐哭得更大声。
“哭,哭什么哭,”徐老夫人道,“若不是你整日这样哭,你父亲早就醒过来了,平日里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我们一个官宦人家,落得如今的地步,都是因为后人不济,多大的年纪竟然还事事依靠你母亲,家里出了事,也不知道帮忙护着生哥。我可怜的生哥,竟然落得这样的结果,你们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却还不知福,干脆连我老太爷也气死,你们便都太平了。”
徐二太太听着这些话,心慌跳个不停,从前大嫂在家中的时候,她常常听到老夫人骂大嫂,那些话字字诛心,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好笑,笑大嫂的愚钝和无能。
这个家除了大房就是他们二房,她当然希望老夫人厌恶大嫂,这样将来就会偏着他们,将家中的财物多分些给他们。所以她才一直隔岸观火,从来没有帮过大嫂,如今想起来真是被利益蒙了心,现在没有了安稳的日子,她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那些钱财不但没有了用处,反而惹来灾祸,生死面前,没有人会在乎你能分到多少祖产。
这就是报应吧。
从前笑话别人,如今只能笑话自己。凭什么她就会认为老夫人不会这样对她呢,她竟然心心念着要分家,将老夫人抢到二房来侍奉,真是可笑之极。
“娘,”徐二太太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了头,再也顾不得别的,终于反抗道,“琅华要被封为庆王妃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徐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王妃,这是徐家女眷中最大的荣耀,您总说要光耀门楣,就凭这件事琅华就可以写入徐家族谱让徐氏族人传诵。”
徐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徐二太太心中舒畅起来:“如今一看,大伯和大嫂做的是对的,有这样一个女儿怎么能不争着要回来。以前是我们没有慧眼,琅华从镇江到杭州,又从京城去西夏,再嫁给裴杞堂,查出自己的身世,寻常人谁能做得到?我自认一件事都做不得,难道这不是本事吗?徐氏族中的长辈若是听说了,就算是求也要将琅华求回来。”
“琅华认祖归宗之后,徐氏在大齐的地位就不止是个官宦人家、书香门第了。要知道就算出几个进士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娘还不如趁着徐氏族中没有去庆王府请琅华,先认下琅华这个孙女,免得将来尴尬。”
徐老夫人瞪圆了眼睛,惊诧地看着徐二太太。
徐二太太迎上徐老夫人的目光:“娘,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与天斗,否则我们家也不会有今日。”
徐老夫人整个人颤抖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人,顾琅华是天吗?徐家落得今天的地步都是因为她?
徐老夫人扬起手。
“啪”地一声,打在了徐二太太脸颊上。
徐二太太被打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鸣声不绝,她怀里的巧姐愣在那里,半晌离开了徐二太太的怀抱,小小的人挡在了徐二太太面前。
巧姐带着颤音:“祖母,您不要打娘,不要打娘了,娘什么都舍不得吃,全都给了祖母、巧姐和父亲,娘一心都是为了我们……”
巧姐说着伸出手去央求徐老夫人,徐老夫人厌恶地将巧姐推在一旁:“你们娘俩是商量好了想要气死我。”
徐老夫人目光阴鸷恶毒:“你们以为我老太婆没有了用处?若不是我你们都要流落街头……被封了庆王妃又怎么样,那要庆王安然回来,否则……什么都是枉然,至于族里……我老太婆这么多年一心为徐氏着想,徐氏的族人都看在眼里,我若是不点头,族里绝不会将她写入族谱。”
“没想到我养了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徐老夫人只觉得腿不停地抖动,要不是扶住了矮桌,她一定会瘫在地上,徐二太太的话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顾琅华那张脸不停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让她求着顾琅华回到徐家,不可能,她不可能去求那个杂种。
顾琅华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才是徐家的主事人,只要她在一天,就不允许顾琅华踏进徐氏大门。
徐老夫人的眼睛冒出火来,死死地盯着徐二太太:“你若是再这样说,就走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徐二太太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疼,疼死我了。”徐正元的声音传来。
徐老夫人脸上的神情由愤怒变成了急切,她伸出手来指向徐二太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去看看。”张大了嘴口沫横飞,如同一只要吃人的野兽。
徐二太太不敢反驳,拉着巧姐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徐二太太娘俩离开屋子,徐老夫人这才软软地倒下去,管事妈妈立即上前搀扶住:“老夫人,您可不要动气,您的身子最要紧。”
“她要做王妃了,你听到没有?”徐老夫人道,“她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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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施舍
徐正元的哀嚎声让徐老夫人更加心烦意乱。
“老夫人,”管事妈妈接着道,“二老爷的伤用了不少的药却还不见好转,您说怎么办才好,如今的日子不比从前,二老爷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又没有什么好吃食,身子一时半刻补不上来,奴婢瞧着这两日二老爷是愈发清瘦了。”
管事妈妈目光闪烁,再这样下去,二老爷只怕性命不保。
“要不然,”管事妈妈道,“让二太太出面去请顾……裴……”
管事妈妈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大小姐就要做庆王妃了,称呼她是裴四奶奶不妥当。
管事妈妈的话没说完,徐老夫人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徐老夫人的脸沉下来:“刘相请来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她能治好不成?你也是被那些人蒙骗分不清好坏了。”自从知道顾琅华的身世之后,徐家就没有一天的消停。如今家破人亡,这些人居然还一心想着去求顾琅华帮忙。
管事妈妈立即低下头:“奴婢只是觉得大小……顾氏……手中握着太后娘娘的私库,说不得有秘药……宫里的药都是极好的……”
徐老夫人道,“就算宫中有秘药,刘相也能拿来,我们家还没有落魄到要去求那个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徐家的情况,她自己不来,难道要我送脸过去让她打吗?”
管事妈妈不敢再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徐正元呻吟的声音就愈发清楚。
“那我们要不要搬去西城?”管事妈妈抿了抿嘴唇。
之前听说几位郡王妃主持,让宗室和显贵将北城和西城空着的宅院收拾出来让他们住,老夫人托刘相去打听,刘相请皇室帮忙留了一处院子给他们,那边的情况自然是这里不能比的,老夫人高高兴兴地准备要搬过去。
可是现在大小姐成了庆王妃,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徐老夫人瞪圆眼睛:“就算她被封为庆王妃,难道整个皇室宗亲都要给她颜面不成?我们住的是皇室宗亲的院子,又不是她的,和她有什么关系?那些人看的是刘相,不是顾琅华。”
“刘相在朝中这么多年,是她永远也及不上的。”
管事妈妈松了口气,不管老夫人怎么想,只要愿意搬过去就好。
“松元不肯回来,也是想让我去求顾琅华,”徐老夫人冷笑道,“休想,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徐家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
天空响起一记惊雷,巧姐趁着屋子里的下人退下去,飞速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徐二太太嘴里。
徐二太太吓了一跳,唇齿间立即尝到了一股粟米混杂着草药的味道,这是药饼。
巧姐抬起小小的脸,眼睛发着光:“母亲快吃吧,这是方才祖母抢走的时候剩下的。”
徐二太太的眼泪淌下来,伸手将巧姐拢在怀里。
“母亲,”巧姐看着床上虚弱的徐正元,“你说,姐姐若是来了,就能治好父亲的病吗?就能让父亲从床上站起来,还像从前一样跟我们说话、走路吗?”
徐二太太眼前浮起琅华的面容:“能吧,你那姐姐总是很厉害。”
巧姐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依偎着徐二太太。
外面的大雨瓢泼而至。
不一会儿功夫屋子里已经开始滴雨,巧姐愈发觉得冷起来。
徐二太太听着雨水落在盆中的声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支撑到来年。她现在不求别的,只希望等到战事过了之后,他们一家人回到杭州好好过日子。
“老夫人,”下人的声音传来,“慈郡王府送东西来了。”
徐二太太和巧姐一起迎出去探看,只见下人搬了几只箱子进了门。
箱子打开里面是崭新的被子和衣服,还有几只食盒摆在了桌子上。
徐老夫人十分惊讶,连连道:“这可怎么好,慈郡王妃将院子借给我们住本就是天大的恩情,如今又送这些来。”
“您收着吧,”慈郡王府的管事笑道,“我们王妃说了,只要老夫人和太太别嫌弃,二老爷的伤我们帮不上忙,但是这些总是有的,眼下也就是救个急,日后哪里用得着我们。”
徐老夫人眼睛一红,提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王府这是雪中送炭,我们徐家永远记在心里。”
“那您就是客气了,”慈郡王府管事道,“我们也是借花献佛。”
徐老夫人知道刘景臣与慈郡王有些交情,慈郡王府这样做也是为了日后遇到事请刘相帮衬,你来我往关系才能牢不可破,到头来儿子靠不住,下人靠不住,能让她依仗的还是刘相。
徐老夫人道:“那老身就收下了。”这些东西的确都是她现在最需要的,若不然日后还不止要如何度过。
慈郡王府管事笑得眼睛眯起来:“您不收就是嫌弃我们不周到,我们王妃说了,您放心吧,西城的宅子我们都收拾好了,您什么都不需要带,所有的家什都是从库里拿出来的,搬过去之后二老爷的病也好将养。”
管事说完话正好看到一旁的二太太和巧姐,立即上前行礼:“王妃特意提起了小姐,小姐和我们县君一般年纪,若是愿意就与县君一起住。”
徐二太太立即道:“那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管事道,“就是老夫人、太太不要再答应别人,一定住我们院子里,别让我们王妃空等。”
徐老夫人胸口压着的大石仿佛挪开了些,心中也总算得了些欢喜:“只要别给王府添太多麻烦……”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管事躬身道,“既然这样奴婢就回去向我们王妃复命了。”
送走了管事,徐老夫人坐回炕上,下人将食盒打开奉到徐老夫人面前,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儿立即飘散开来,屋子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吞口水。
食盒里装着的是一整只大肥鸡,其他的食盒里放着的是精致的小菜、热腾腾的米饭和几盘点心。
下人立即给徐老夫人添了饭。
徐老夫人看了看站着的徐二太太:“分出一半给正元,正元吃完了剩下的你们娘俩吃吧。”
徐二太太心中欢喜,拉住了巧姐的手。
“别忘了刘相和慈郡王府的恩情,”徐老夫人垂着眼皮,冷冷地道,“这可不是顾琅华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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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认祖归宗
礼部拟的圣旨很快就传到了,齐堂作为庆王世子入了皇室族谱,三天之后由庆王妃代接印、册,正式封为庆王。
裴家上下一片喜气。
裴太夫人亲力亲为,张罗着让人将家里的红灯笼都挂起来,虽然京中遭了战乱,但是认祖归宗、封赏爵位这样的大事也不能马虎,家里能做到的都要做好。
裴思通看着忙碌的下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来应该很高兴,可是心中却总有那么一点酸酸的,不得劲儿。
好像是谁将他的儿子抢走了一样。
裴思通趁着裴太夫人转头的功夫,伸出手擦了擦略有些湿润的眼角。
裴太夫人看在眼里,不禁哭笑不得,没想到儿子还有这样的时候。
等到裴思通情绪平稳下来,裴太夫人才道:“还有不少禁卫在门口,依我看琅华的院子里要多调配些信得过的下人,万一皇上反悔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
裴思通眼睛一亮,没想到老娘这么大的年纪,还有这样争锋的心思,怪不得能养出他这样有远见有胆识的儿子:“娘,您说的都在理。”
几个人说着话去了屋子里。
裴太夫人脸上满是笑容:“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难为你当年瞒着家里做出这样一件事来。”
裴思通脸一红:“都是儿子不好,儿子想着若是不说,家里就能少一分危险。”这种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倒是没什么,”裴太夫人看向裴夫人,“受委屈的是你媳妇,这些年她听了不少的风言风语,却都压了下来,不论你做什么她都能相信,否则只怕不等你做成了事,家里就要炸开锅。”
裴思通知道这个道理。
裴夫人已经臊得低下头:“这有媳妇什么事,说到底在外面顶着的还是老爷。”
裴太夫人满意地望着儿子和媳妇:“好了,不说了,朝廷有没有说要怎么走礼仪,虽然庆王不在京城,但是该去争的咱们一个也不能少,皇上既然想着让庆王回京救驾,就要有些诚意,庆王府要还回来,庆王要风光大葬,还有最重要的一样,可不能出尔反尔等到庆王打退了宁王,皇上再拿什么某犯罪害庆王进了大牢。”
不等裴思通说话,裴太夫人就看过去:“若是这个你都做不到,你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裴思通连连点头:“娘,儿子明白。”
裴太夫人道:“真是不易啊,皇亲贵胄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打仗又单枪匹马去了广南西路,就算现在得了王爵,也不是承祖荫靠得是他自己,如今京城里这么多人都等着他来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不为过吧?”
不为过。
裴思通道:“所以儿子在皇上面前也没有低头。”就算是皇上要杀了他,他也不会低头,他不能丢了庆王府的脸面。
“这就对了,”裴太夫人眼睛亮起来,“庆王是一定会回来的,也会打个胜仗,我们就在京中等着他。”
……
琅华喝了热汤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是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怎么了?”杭氏担心琅华天不亮就起了床,听到屋子里有动静立即过来查看,“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琅华摇摇头,黑亮的头发垂下来显得她更加瘦小而憔悴,杭氏心疼不已。
“我瞧瞧。”杭氏伸出手就去摸琅华的额头。
琅华抬起头笑着道:“没事的,母亲不要太担忧,我只是……”这样一动,她忽然觉得下身有些湿……
琅华意识到了原因。
所以昨晚她才会觉得冷,肚子才会觉得沉甸甸的,如今愈发疼起来了,并不是因为伤口,原来是……
“母亲,”琅华脸一红,“我可能是……来月事了。”
杭氏惊讶地愣在那里,很快笑容爬在她脸上:“这是好事。”
真是巧合,琅华不禁发笑,竟然会赶在这时候。
“别急,”杭氏道,“我让下人找来干净的衣裤给你换上。”
杭氏说完吩咐下去。
等到琅华换好了衣服和被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已经到了她面前。琅华望着蒸腾的热气,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有娘的孩子,从前这些事许氏是不会和她讲的,前世里她小日子总是不准时,陆二太太对她诸多埋怨,她去找许氏说,许氏也只是训斥她不知道调养身子,她曾经将那些埋怨和冷漠都当成了关心,如今才知道在母亲身边是什么滋味儿。
她没有那么娇弱,只是沉浸在此时此刻的亲情之中。
“母亲坐下吧,”琅华拉着杭氏,“别忙了,我早就好了。”其实早些时候她都已经偷偷下床走路了。
母女两个刚说了两句话。
“夫人,大小姐,”萧妈妈进来道,“慈郡王妃和舒王妃来了。”
都是来探病的吧!
琅华整理了头发和衣衫:“快请她们进来吧!”
一盏茶的功夫,舒王妃和慈郡王妃就走了进来。
“到底伤在哪里了,”舒王妃一脸急切,“真是可恨的很,那刺客竟然装扮成伤兵,你一心给他治伤,他却恩将仇报,良心让狗吃了。”
慈郡王妃也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我拿了些外伤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处……”
琅华靠在迎枕上请两位王妃坐下:“我已经好了许多。”
慈郡王妃端详着琅华:“第一次见到琅华,我从心里就觉得亲近,原来真的是一家人,等琅华接了印、册,论身份我可要规规矩矩向琅华行礼,叫一声庆王妃。”
琅华伸出手:“使不得,您是长辈。”
慈郡王妃道:“规矩是规矩,礼数是礼数,自然不能马虎,我应该先行国礼,再行家礼,”说着看向杭氏笑意更深,“徐夫人可生了一个好女儿,我们现在可都指望着庆王和王妃呢。”
“哪里,”杭氏立即道,“都是顾家老太太和顾大人的功劳。”他们只是捡了一个大便宜,所以说顾家的恩情她和老爷一辈子都记得。
“也是不容易,”慈郡王妃道,“徐大人和夫人连家里都顾不得,一直在这里陪着庆王妃,徐家那边……唉,屋子都被山匪烧了,徐老夫人一直在下人房里住着,我瞧着不好,就将家里的宅院腾出来,今日请老夫人过去。”
听得这话杭氏惊讶地抬起眼睛,就要说话,却被琅华拉住了手。
慈郡王妃接着道:“老夫人听说了这个消息是不是也欣慰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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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一章
第六百九十四章 挑明
杭氏的脸色一变,脑海里浮现出徐老夫人咬牙切齿骂她和琅华的模样。
欣慰吗?不会,对于老夫人来说应该是雪上加霜吧!
老夫人始终不肯相信琅华是她的孙女,听说老爷和她要去顾家帮忙,立即就分了家。如今知道琅华做了庆王妃……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一定不会是高兴!
慈郡王妃从杭氏脸上看出了些许端倪,心中不由地一沉:“我是觉得庆王没有出京时的府邸离我那里不远,才……自作主张。”她是听到了消息才动了这个心思。
杭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琅华道:“徐老夫人答应搬过去了吗?”
慈郡王妃点点头:“答应了,昨晚我还送了衣物过去,老夫人很高兴,我这……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琅华摇摇头:“没有错,只是我们已经分家了。”
慈郡王妃脸色铁青:“这……我不清楚……怎么就分家了。”
舒王妃正在喝茶,立即将茶碗放下:“这我听说过,徐老夫人很疼曾经那位徐大小姐,好像一直不相信琅华才是徐家人,该不会到现在还糊涂着,哎呦,那可不对,你们说是不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本来就是一家人,为什么还要闹出分家这样的事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慈郡王妃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舒王妃的话不好听,却都是实话,最重要的是,庆王妃和徐夫人没有阻止舒王妃。
八成就是这个样子。
她本来是一心示好没想到却弄错了,如果让庆王妃以为她是故意向徐老夫人靠拢,有什么企图,那她可是百口莫辩。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恐怕徐家那边已经陆陆续续在搬迁,她若是就将人撵走,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万一被当成了她是在像庆王妃谄媚,她不怕没了脸面,只怕庆王妃要怪她,许多事只能私下里说说,不等大张旗鼓,徐老夫人怎么也是徐家的长辈,她不能让庆王妃为难。
慈郡王妃不禁为自己的小聪明后悔,她怎么就一时脑热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想到这里,慈郡王妃就有些坐不住了。
舒王妃却没看出慈郡王妃的为难,抿了抿嘴唇道:“有什么地方我们能帮忙,庆王妃只管说,我……唉,只要想到宁王杀了太子,我这心中就不安宁,真怕我们家王妃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这战事早些平息了,也就能出去打听情况,我们家王爷虽然一无是处,可他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他不在……我……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提起舒王,舒王妃满脸担忧。
琅华只觉得心中羡慕,若是夫妻两个能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王妃安心,”琅华道,“舒王为了您也会照顾好自己。”
这是实话,既然舒王没有让舒王妃逃出京城,心中就有几分的思量,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回到京城。
舒王妃连连点头:“那就借庆王妃的吉言。”
慈郡王妃已经听不清楚这些话,不一会儿站起身:“庆王妃还病着,我就不多打扰了,三天之后还有礼数和仪式,定然会十分辛苦,庆王妃定要好好将养身子。”
舒王妃本还想坐一会儿,被慈郡王妃这样一说有些不情愿:“不是说好了,不着急走……”
“庆王妃还有许多事呢。”慈郡王妃道。
舒王妃只得起身。
杭氏将两个人送了出去,回到屋子里看到琅华已经拿出一本书来看,杭氏悄悄叹了口气。
“母亲不要难过,”琅华抬起眼睛,“人与人之间是讲缘分的,或许是我和老夫人没缘分,即便是我从小长在徐家,老夫人也未必会喜欢我,您也不用自责。”
“你这孩子,”杭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就是太聪明,心中跟明镜似的。”
琅华笑道:“聪明还不是好事啊。”
杭氏坐在琅华身边,用手梳理琅华的鬓角:“我是怕你太累。”
琅华躺下来握住了杭氏的手:“不会的,”其实她已经很轻松了,做了许多她想要做的事,以后还会这样下去,“我是祖母的孙女,父亲的女儿,娘和爹的孩子,庆王的妻子,还是裴四奶奶,我怎么会觉得累。”
前世,她只是一个瞎女顾琅华而已。
她已经得到了这么多这么多。
杭氏不甚明白琅华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拍着琅华的肩膀:“只要你觉得好,母亲就觉得好。”
琅华静静地笑起来,她自然是觉得好。
……
慈郡王妃坐在马车上紧紧地扭着手里的帕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如果跟郡王商量,郡王一定会骂她是个蠢货,她先要自己想到法子补救。
“王妃,不然奴婢们出面将徐家人撵出去,”管事妈妈道,“那徐老夫人也真是脸皮厚,明明不认庆王妃,却为何昨晚要收了我们的物件儿,那些饭她吃起来就不觉得噎得难受吗?”
慈郡王妃道:“或许徐家那边不知道我是看在庆王妃的面子上。”
“不知道?”管事妈妈扬起声音,“难道徐老夫人以为王妃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成?不过有些事不提大家都不明白。”
慈郡王妃眼睛渐渐亮起来:“是得将话说清楚。”
管事妈妈点点头:“老夫人不知道我们就要一遍遍地说,不怕徐老夫人装傻。”
慈郡王妃抿了抿嘴唇:“事不宜迟,那就立即去办。”
徐老夫人让人扶着将院子看了一遍,只觉得非常满意,虽然不如徐家从前的宅院大,但是却十分精致,亭台楼阁盖的是处处讲究,后园子里竟然还有处湖心岛,上面盖着亭子,周围种着许多奇花异草,坐在那里观景定然会觉得心情舒畅。
徐老夫人不禁感叹,慈郡王妃真是个妙人,安排的如此周到,可见将来慈郡王府前程无量。
慈郡王妃这样对她,她也会投桃报李,在刘相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老夫人,”慈郡王府的管事过来回话,“我们王妃已经为您备好了东西。”
徐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已经足够了,王妃千万不要再安排,这让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王妃说了,这是一定要的,”管事低声道,“您还是去看看,那些东西够不够。”
徐老夫人只好跟着管事进堂屋去看,桌子上摆了几只檀木箱子,里面放着许多物件儿,一柄镶宝的玉如意,一些精雕细琢的首饰、头面,小巧的荷包上面绣着百子百福,就连托盘上的小银锭也是做工细致,还有几双绣鞋用金线勾着云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徐老夫人看着愣在那里。
“老夫人马车也备好了,您拿着这些东西赶紧去裴家吧,”管事道,“我们王妃说了,自家人总要赶在外人前面送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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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将她扔出去
送什么贺礼?
徐老夫人仿佛被扎了一下,方才充斥在心头的欣喜和满意顿时去的无影无踪。她感觉到慈郡王府管事的那双眼睛,火辣辣地落在她的身上。
徐老夫人愣在那里。
“老夫人,老夫人?”管事却不准备放过,紧着喊两声,“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礼物不够好?”
“我们王妃也这样说,这些东西若是往常真的拿不出手,可是如今战乱临头,送这些金的银的也没有用处,所以我们王府另备了两车药材,这可是我们王妃一点点凑出来的,不过……”管事眼睛弯起来,“这都算作是我们慈郡王府和老夫人两个人的。”
算她们两个人的。
这话就像是千万根针一下子送进了她的耳朵里,扎得她浑身颤抖,徐老夫人几乎站不稳,慈郡王府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不成收留她们就是为了……
不,不可能。
这与顾琅华没有关系。
又或者慈郡王府只是在试探她的态度,若是能够借着她既讨好了刘相,又向顾琅华……示好,那自然是一举两得。
慈郡王府的算盘打的好,可惜的是,她却不能让他们如愿。
徐老夫人道:“这是郡王妃安排的吗?老身没有想过这些,所以劳烦您跟郡王妃说一声,老身就不去了。”
管事莫名惊诧,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这……老夫人是嫌弃东西不好?还是……您可千万别生气,我们郡王妃说了一切都好商量。”
慈郡王府竟然这样毕恭毕敬地说话。
如果是方才徐老夫人大约会从心底里高兴,慈郡王妃这样看重他们,他们徐家毕竟还是有一份面子在。可现在,她却不这样觉得了,只因为慈郡王府提起了顾琅华,而且言语之间对顾琅华十分的推崇和尊敬。
仿佛恨不得立即就贴上去。
那是她极为厌弃的人,却一下子被高高地抬起来,徐老夫人就像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难受和恶心。
桌子上那些让她眼前一亮的礼物,更是让她心中不痛快。
“不是因为礼物,”徐老夫人道,“我没有道理去裴家。”
“这话怎么说的,”管事笑容可掬,“虽然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那是关起门之后的事,在人前君是君臣是臣,就连太后和母家都是这般,否则岂不是乱了套,您说对不对……”
徐老夫人胸口气息一滞,慈郡王府的人这是要做什么?存心与她添堵不成?竟然教她什么是君什么是臣,要她对顾琅华俯首帖耳。
一个下人敢如此指手画脚。
徐老夫人想要发作,忽然想起这是慈郡王府,她的脸陡然红起来。所以慈郡王府的下人敢如此趾高气昂,因为在他们眼里,她是来慈郡王府讨生活。
想到这里,徐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她以为他们是慈郡王府的座上宾,却为何转眼之间就变了样,到底是哪里不对。
管事目光更加热烈起来:“庆王妃是什么品级您知道吗?宗室中除了皇上、太后、太妃们和老寿王,其余的人都要上前行礼,老夫人您是庆王妃的祖母,自然也不能例外,您家里之前大约没有出过命妇,所以不清楚这里面的规矩,就算是您行了礼,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样光彩的事,谁家想要还得不来呢。”
管事说着,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轻佻。管事这样的目光徐老夫人十分熟悉,她在嫌弃那些新贵时就是这般的模样,慈郡王府以为她竟然如此不知礼。
只因为她不想向顾琅华谄媚。
徐老夫人明白过来,问题果然就出在这里。
顾琅华,就是顾琅华。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地,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好好休养些日子,却又因为顾琅华,她之前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可惜了刘相一番心血。
徐老夫人如同被人不留情面地打了一拳,眼前一阵阵发黑:“是不是她找到了慈郡王府?我们家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她却还要与我们为难。”
管事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正不知要如何回话,只听不远处传来慈郡王妃的声音:“这是在说什么呢。”
徐老夫人抬起头,只见慈郡王妃和慈郡王走了过来。
几个人立即见礼。
慈郡王妃问向管事:“你在和老夫人说些什么?”
管事摇摇头:“奴婢……奴婢只是……”吞吞吐吐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慈郡王道:“这位是老夫人?”
慈郡王妃应了一声:“正是。”
慈郡王立即上前见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看到慈郡王如此热络,徐老夫人本来攥紧了的心,顿时舒展许多,她目光一闪弯腰道:“我们一家人叨扰多时,如今也该回去了,慈郡王和郡王妃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想来想去还是回到东城的好。”
慈郡王妃脸色大变:“这是为何?”
徐老夫人不禁垂下眼睛:“我家中本就有麻烦事没有弄清楚,留在这里只怕会连累郡王爷和郡王妃。”
慈郡王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徐老夫人黯然:“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老身也已经尽力了……”
徐老夫人一脸晦涩。
慈郡王妃猜测:“可是为了庆王妃?”
徐老夫人立即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慈郡王府这般帮衬,我怎么也不该隐瞒。”
事到如今唯有将话说明白,让大家都知晓顾琅华是个什么品性。
“裴四奶奶并没有认祖归宗,她也从来没有回到徐家拜见我这个长辈,”徐老夫人说着提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即便是家里遭了难,她也不曾来问过,这样看来她并没有将这里当成娘家。”
徐老夫人说完话,慈郡王惊诧地看向慈郡王妃。
慈郡王妃欲言又止。
徐老夫人道:“所以我们并无关系。”
慈郡王妃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慈郡王一脸的怒气:“老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徐老夫人心中一喜,大齐向来推崇孝道,不管是谁,听说顾琅华对她这般,都会十分气愤,说到底她也是顾琅华的祖母:“千真万确。”
慈郡王脸色更加难看。
“王爷,”慈郡王妃试图想要解释,“妾身并不知晓,妾身还以为……”
“这是什么地方?”慈郡王冷冷地道,“这是慈郡王府。”
慈郡王妃急忙点头:“妾身……都是妾身失察……”
徐老夫人微微弯起嘴角。是啊,这里是慈郡王府,就是因为慈郡王的祖辈父慈子孝,才会被封了这样的爵位,说不得慈郡王会因此在皇室宗亲面前揭穿顾琅华的行径。
慈郡王接着道:“这里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那些身份不明,存心不良,搬弄是非的人,就不该跨入王府大门一步。”
徐老夫人笑容僵住,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郡王妃低下头,眼睛中闪动着泪花:“是……妾身……立即……”
话还没说完。
慈郡王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利刃般落在徐老夫人身上:“将他们扔出府去,本郡王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徐老夫人浑身的血液霎时被抽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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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块情节点写完,这样看起来连贯些。
第六百九十六章 狼狈的一家人
两个粗使婆子将徐老夫人架起来向外走去。
两只脚悬空而起,徐老夫人才彻底回过神来,她没有听错,慈郡王说要扔出去的人是她,她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年轻的时候是贵女,嫁了人做夫人,即便老了还一手掌控整个徐家。
老太爷痴迷那个贱人,她也硬生生地将所有一切都抢了回来,只要她想做的就没什么做不到。
可是现在她却要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只因为顾琅华。
徐老夫人拼命地挣扎,却仍旧摆脱不了抓在她肩膀上的四只手。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徐家下人也陆续被人从屋子里赶出来,徐二太太和巧姐也到了院子里,看着面容狰狞的徐老夫人,徐二太太又是惊慌又是害怕,见到徐老夫人狼狈的模样,心头生出一丝丝喜悦的情绪。战乱以来人人都是惊慌失措,只有老夫人仍旧像平日里一样,在家中发号施令,仿佛这灾祸就不会落在老夫人头上,如今终于让老夫人尝到了这种滋味儿。对,就是这种感觉,声嘶力竭、用尽全力却无法抗争。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当着我们郡王和郡王妃的面说皇室宗亲的坏话,我们府里可不能收留这样搬弄是非的人。”
说皇室宗亲的坏话。
徐二太太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徐老夫人咒骂琅华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她有些想笑,虽然家破人亡,流落在外,可是这一次她想痛快地笑出声。在徐家也就罢了,老夫人却还要在这里称王。
顾琅华还是落魄的徐老夫人,慈郡王府显然会选前者。
“走吧,”徐二太太拉起巧姐,吩咐下人,“将老爷抬出来,我们回到东城去。”
这是徐家的报应,她早已经认命了,徐家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光鲜,除非老夫人能够让人去请大伯和大嫂,希望琅华尽弃前嫌,否则徐家子在老夫人手中只会每况愈下。
徐二太太走出门,看到了委顿在一旁的徐老夫人,不过短短一瞬间,徐老夫人就好像苍老了许多,一半的精气都被抽走,目光混沌,其中饱含怨恨。
见到徐正元,徐老夫人就扑过去哭起来,还没有开口,手腕就被徐正元死死地攥住:“你说了些什么?你说了些什么?”
徐正元面目狰狞,张开嘴仿佛要将徐老夫人一口吞下去:“为什么?你就……不想让我……活着……你想要我……死了才高兴……”
徐老夫人看着额头上满是青筋的儿子,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她的手腕仿佛要被徐正元攥断了一般,锥心的疼痛传来,让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徐正元的手指却仿佛已经陷入了徐老夫人的骨肉之中。
“正元,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正元……”徐老夫人大喊起来。
徐家下人见状也立即上前劝说:“二老爷您放开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您这样是要了老夫人的命啊。”
“让她去死,”徐正元眼睛通红,“都是因为她,都是她害我……是她……”
尖锐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徐老夫人再镇定也经不住亲生儿子如此的谩骂:“你是得了失心疯。”
徐老夫人疼得面容扭曲,她看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徐二太太:“还……愣着做什么……将他拉开。”
徐二太太回过神来也上前劝说:“老爷,你先放开娘,有什么话好好说。”
慈郡王府的下人如同看戏般站在门口,轻笑声不时地传来。
徐家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名声,如今彻底丢在了这里,徐二太太一时心中惆怅,不知该什么才好。
“徐家也是达官显贵啊,那位徐大人……”
“分家了,你们方才没听到吗?这是徐家二房。”
“原来如此,怪不得。”
忙了好一阵子,徐家下人才将徐正元的手掰开,徐老夫人的手腕已经一片红肿。
徐正元满头大汗,显然已经没了力气,他却仍旧撑着身子向慈郡王府的人看去:“让她走,我留下,我……我留下,我是庆王妃的舅舅,不……我是她的叔叔……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慈郡王爷呢,我去给慈郡王爷请安。”
徐正元的腿早就不能动了,整个人也虚弱的很,哪里能起身,他却不肯干休,整个人向地上爬去,惹得慈郡王府的下人又是一阵哄笑。
徐老夫人涨红了脸,这跟乞讨有什么差别,她含辛茹苦拉扯成人的儿子,竟然这样没有骨气,她的脸要往哪里放。
“现在提庆王妃已经晚了,要不是庆王妃我们王府怎么会送东西去徐家。”
“你们吃了,喝了,用了,却翻脸说庆王妃的坏话。”
“啧啧啧,这就是官宦人家的老夫人。”
“将你们扔出去都是便宜的,昨日里吃的东西你们也吐出来啊。”
“吐了的东西谁还会要,不如变成现银还给我们吧。”
慈郡王府的下人说着就走过来向徐老夫人张开手:“徐老夫人不会不给吧?昨晚那些东西也值好些银子呢。”
听得这些话,徐老夫人喉头一甜,一股热热的东西差点就从嘴里涌出来。
那些东西都是看在顾琅华的面子上送给徐家的,竟然不是因为刘相爷!
这怎么可能,刘家分明说都已经安排好了,之后慈郡王府就找上了门。如果她早知道是因为顾琅华,她是决计不会碰一下。
慈郡王府的下人道:“想赖账啊?吃着人家的东西,还骂着人家,我第一次见到脸皮这样厚的人。”
徐老夫人的腿终于软下来,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晃晃悠悠坐倒在地上。
奚落、辱骂不停地在耳边回响。
徐家下人全都低着头,没有人敢反驳。
事实如此,他们的确是受了恩惠。
终于慈郡王府的人骂够了,将两扇朱漆大门重重地关上,徐家一干人都被扔在了外面。
徐正元如同整个人颓败地倒在了肩舆上,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巧姐见状立即上前呼喊:“父亲,您没事吧,父亲……”
徐老夫人也顾不得埋怨儿子,蹒跚地走上前,过了好半天徐正元才喘过气来,睁开眼睛看着徐老夫人厉声质问:“你不是说刘相肯定会帮忙吗?刘相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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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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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我要回京
徐老夫人恨不得立即捂住徐正元的嘴。
他们是背地里找刘相帮忙,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我问你……刘家人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在哪里?”
徐正元形销骨立,头发散乱,就像夜里的鬼魅,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就连徐老夫人都有些惧怕,她怕徐正元不管不顾再说出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徐正元道,“他们刘家还欠我们银子呢,五千两银子,父亲还没有去世,你就将银票给了他,否则哪有他的今日。”
“胡说什么,”徐老夫人瞪圆了眼睛,“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徐正元道,“娘就说一说刘相……到底为什么会帮忙?还不是因为……这样的秘密……对,我们去刘家……让他们还……还给我们……”
徐老夫人浑身颤抖,指着下人:“将二老爷抬回去……将他抬回去……”
徐家下人一阵慌乱,抬着徐二老爷向前走,徐老夫人站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又直挺挺地倒下去,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惊呼一声:“祖母,您没事吧!”
徐老夫人睁开眼睛,看到了一身道袍的徐谨莜。
“祖母,”徐谨莜眼泪淌下来,“您可要保重身子,整个徐家都要靠您呢,我从师父那里求来了药,祖母……”
祖母两个字如同在挖徐老夫人的心,不管是徐谨莜还是顾琅华,她一个也不想认。
“祖母,我听说二叔病了,特意请来了庵里的师父,这位师父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二叔。”
徐老夫人本要甩开徐谨莜的手,听得这话立即将徐谨莜抓住:“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徐谨莜转头看过去,她身边果然跟着一个道士。
徐老夫人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心却沉了下去,她竟然沦落到要向徐谨莜求助,只要想到徐谨莜是徐士元的女儿,徐老夫人就觉得喘息不得。
“祖母,才几日不见您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
徐谨莜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徐老夫人看过去,只见徐谨莜一脸的伤心。就算谨莜是徐士元的女儿,也比顾琅华要好得多。
到底是她养大的孩子,关键时刻还会为她着急,为她难过。
“祖母,我听说了家里的事就急着找过来,您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徐谨莜将徐老夫人扶上肩舆,“等二叔的伤好了,再慢慢做打算,只要您好好的这个家的主心骨就在。”
若是往常听到这些话,徐老夫人大约不会在意,可是现在这样的时候,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妥帖。她早就告诫自己,定然要提防与庶妹有关的人,她防着徐茹静,防着徐士元,从心底里厌恶他们,因为她知道让这些人得了机会,他们定然会从她手里抢走所有一切。
徐谨莜也是一样,将徐谨莜送去家庵,已经是手下留情,她万万不可能再将徐谨莜召回身边。
这样的心思,现在却有些动摇。
徐谨莜声音软软地道:“祖母,孙女先跟着您回去看看二叔,等二叔和您好些了,孙女就回到庵里去。”
徐老夫人没有拒绝,或许那道士真的会治好正元,正元的伤好了,就会变回那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徐家也就不会这样混乱。
徐老夫人点点头:“走吧!”
徐谨莜应了一声,跟着肩舆向前走去,眼看着徐家人如同打了败仗般的颓然,徐谨莜脸上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徐家人走了不久,角落里又探出两个人影。
“她会不会按照三……小姐的吩咐去做?”
“不然她又能怎么样,真的在庵里做一辈子的尼姑?我们要设法告诉三小姐,刘家和徐家的关系非比寻常……”
两个人说着话,眨眼的功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
裴家,宫人捧了衣衫服侍琅华换上。
册封庆王妃时穿的右衽、大袖的袆衣,看起来端庄华贵。
琅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她就会将庆王的册印接在手中,礼部和宫人已经帮她熟悉了整个仪式,她闭着眼睛也能做好,可是她依旧十分紧张,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这一天来的太不容易。
庆王一脉终于重新出现在人前,就这样光明正大,再也不用躲躲藏藏。重新接受自己的封地,成为仅次于皇帝的藩王。
“我都已经检查了,需要穿戴的东西都已经齐全,”裴十小姐笑着道,“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琅华拉起裴十小姐的手:“你辛苦了。”
“哪里,嫂子……王妃……”裴十小姐立即改口,“我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她早就发现四哥四嫂和旁人不同,却怎么也没想到四哥是庆王之子。
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四哥的身份终于得到证实,从前那些闲话也都不攻自破。
四哥不是外室之子而是皇亲贵胄,所以长辈才会这样偏着四哥。
“你还叫我嫂子,”琅华笑着,“不管身份怎么变,我们还是一家人。”所有一切还都像从前一样。
裴十小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嫂子。”嫂子两个字,只要喊出来,就让人说不出的高兴。
说这话萧妈妈进了门:“宫人在催了,怕您误了时辰。”
“我们可以走了。”琅华最后向镜子里看了一眼,就像裴十小姐说的那样,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无可挑剔……
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她身边少了一个人,裴杞堂,如果他在这里,一切才是完美的。
……
广南西路。
裴杞堂坐在军帐中,手臂上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湿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裴杞堂却并不在意,只是看着眼前的舆图和沙盘。
“少爷,”王奉熙进来道,“郎中请来了,还是先让郎中看看您的伤。”
裴杞堂随意点了点头,接连不停的战事,让他的眉眼仿佛变得更加深刻,一双清澈的眼睛中含着一股力量,莫名的让人心生畏惧。
“京城可有消息?”裴杞堂问过去。
王奉熙道:“还没有……应该是路途遥远。”
裴杞堂微微皱起眉头:“交趾那边有什么动静?”
王奉熙道:“看样子已经搬了救兵,应该很快会再迎战。”
应该速战速决,裴杞堂望着舆图,他已经等不及了。
“少爷,交趾好像对那谶书十分的相信,”王奉熙说着顿了顿,“所以才会一直不肯退兵,要不然让人将那谶书拿过来看看……俗话说知彼知己……”
“不用看,”裴杞堂道,“他们立即就会输,因为我要去京城。”
裴杞堂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他要回去找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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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章奉上。
求**呀呀呀。
第六百九十八章 我要最好的
“将军,”郎中不禁道,“您这手臂三日之内不能动,十日之内不能提重物。”
小郎中是胡先生新收的弟子,从前在广南西路游街串巷卖些祖传的药方,这些日子跟着胡先生出入军中,增长了不少的本事,胡先生对他十分的信任,所以才会让他来给裴杞堂包扎伤口。
这话让裴杞堂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琅华当时就是这样站在他身边,为他包扎伤口,告诫他若是乱用手臂,可能将来都不能提物,那时候他面色如常地与她说话,却免不了有些慌张,只因为他心里装着她,她却没有察觉,他想要向她靠近,却又怕将她吓跑了。
现在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裴杞堂的目光深远而柔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雍容的神情中闪过一抹凌厉。
包扎伤口的小郎中见状吓了一跳,手一滑布条立即散落开来。
裴杞堂抬起头来继续跟王奉熙说话:“告诉尚济,明天就按照我的安排迎战。”
王奉熙脸上的担忧更甚:“您是不是再等等,就像四奶奶说的,要在广南站稳脚之后再回京城迎战,否则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那又怎么样?”裴杞堂道,“前功尽弃大不了重头再来。”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那些。
“如果她出了什么闪失,我就等于败了,”裴杞堂将舆图合上,“而且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一遍。”
他知道琅华的用意,想要让他一举夺得半边天下,可是他却不能让琅华以身犯险。当时他和琅华之间的消息被宁王故意阻断,琅华赶来广南的途中被袭。
他心急如焚,乞求佛祖保佑,让琅华平安无事,要不是怕琅华落入宁王手中,不能贸然行动,他只怕早就带着人杀往京城。
终于收到琅华回京的消息,琅华却让他先解决广南的事,等到时机成熟再带兵进京,他不能等了。
什么是时机成熟?只要让他们都平安,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必须要跟交趾人血战,然后一路向京城。
“将军,京城……京城送来消息了。”
传令兵进了门。
王奉熙立即迎上去,从溅满鲜血的信筒里取出了文书。
裴杞堂眼睛从文书上扫过,半晌没有说话:“皇上让我承继了庆王爵,正式更名为齐堂,入皇室宗谱。”
王奉熙整个人惊诧地愣在那里,四奶奶说的等时机,就是……这个时机。
“皇上命我整兵进京勤王。”
王奉熙眼泪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这么多年少爷的身份终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再也不用隐姓埋名。
王奉熙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杞堂道:“将旗换成王旗,告诉福建水师,我们要最后一战,必须赢,赢的交趾三年之内不敢再兴兵。”
……
一条大船上,戴着幂离的三小姐眼看着不远处的齐军军营挂起一面新旗,大大的“齐”字随风飘扬。
周围一阵嘈杂声起。
“这是谁来了?”
周家连吃败仗,若是再有援军到了,他们就无法再撑下去。
周子安疲惫的脸上一闪惊诧。
“是裴杞堂,”斥候过来道,“裴杞堂换了旗子,因为朝廷封他为庆王。”
朝廷不可能突然封一个异姓王,而且还是庆王。
周子安的心沉下去,八成是恢复了裴杞堂的身份,他不再是裴家四爷,而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不管他,”周子安咬了咬牙,“不要告诉那些土司和交趾人,只要我们将他拿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一样要死。”
只要裴杞堂死了,尚济根本不足为虑,那些跟随裴杞堂的土司也会立即转头投奔他们周家。
所以必须杀了裴杞堂。
周子安拿定主意转身去看一旁的三小姐:“三娘你放心,这一仗我们一定会赢。”
三小姐环顾四周,交趾和周家的战船是有不少,可是船上的人已经没有前些日子的威风,一个个停在那里看着福建水师的动静。
不过才几次交手就让裴杞堂将他们打的人心慌乱,裴杞堂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她从小就看着父兄打仗,裴杞堂的威势不输父兄,所以她才从太原半路折返来到这里,一探究竟。
三小姐点点头:“希望你能大获全胜,”说着吩咐下人,“放下小船吧,我们走了,周将军才能毫无顾忌的迎战。”
周子安听得这话,整个人又重新精神抖擞。
三小姐叹口气:“只可惜你那姐姐不争气,在京中没有用处。”京城的水没有搅浑,否则也不会升起了王旗。
周子安皱起眉头来:“我姐姐向来懦弱,若是当年换成三姐去裴家,也就不是如今的情形。”
三小姐伸出一双莹白的手,整理了周子安身上的甲胄:“希望你和她不同。”
周子安想要去捉三小姐的手,却被三小姐躲开。
三小姐道:“去吧,我也该走了。”
一条小船慢慢地向后划去,终于脱离了周家的战船队伍。
三小姐看向身边的下人:“那谶书给裴杞堂看了没有?”
下人摇摇头:“齐人没有拿走,也没有看。”
“还有这样的人,”三小姐弯起嘴唇,“如此的笃定,没有半点的怀疑,真可惜……”可惜他已经成了亲。
三小姐握住了腰间的荷包,轻轻地摩挲着,那是周子安给她的东西。
三小姐将荷包扯下来伸手扔进了大海中。
下人不禁惊讶,眼看着那漂亮的荷包被海浪卷走,再也看不到:“您不要了。”
“不要了,”三小姐道,“我只想要最好的东西,也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我。”
……
周焱仍旧不肯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从前裴杞堂没有圣旨在手,在广南领兵,并不是名正言顺,如今京中传出了消息,眼下的境况一下子变了。
大齐除了宁王之外又多了一个庆王。
局面发生了变化,即便是皇上死了,宁王也不一定会承继皇位。宁王围困京城之举就大打折扣。
下属低声道:“交趾使臣还在外面等着,希望我们能尽快给他们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只怕是交趾人早就已经打探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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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父子很快就要倒霉了,相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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