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百损丸【不是伪更是改bug】
接连两日,徐子青常见徐田两家之人互斗,或争夺灵物,或彼此挑衅,竟都是出手狠戾,一副你死我活的姿态,想来两家局势果真是僵到极处,再无回缓可能了。若是徐家先行出手,徐子青便由他们斗去,而若是田家先找茬,他就免不了插手帮徐家一帮了,不过未免麻烦,他仍是戴着面具,除非修为在筑基以上,否则并不能看出他的真容。
幸甚,这些时候而来,徐子青不曾遇得筑基期人。筑基以下者,便是灵力浑厚他不能及,他也能躲避开去。
有惊无险,转眼到了 第 o32 章 之处,隐蔽等待。若是待要出去,再随机应变就是。他想道,最不济也便是身份暴露,到时少不得假意应允,直等出去秘境,再寻个机会遁逃就是。
如此想了,徐子青便不再慌忙,安心打坐调息起来。
几日打斗,虽说穴窍仅仅打通一二罢了,收获却是颇多。因多方与人对战,于灵力运转、于术法转换皆更为熟习,再不如往日一人独练时那般生涩。不过嗜血妖藤三日未用血食,很是蠢蠢欲动一番,如今这妖藤已长得越莹白细长,一旦使出,甚为招摇。它嗜血之性不改,可徐子青却不再是五年前的徐子青,他修为大进,对《万木种心**》也更加熟练,尽管藤蔓更为凶狠,压制之力却比从前还要胜出几分,使它们能安分守己,不胡乱伤人。
嗜血妖藤乃上古异种,愈是成长,愈是厉害。此时尽管被徐子青压制至此,但筑基以下的修士都能尽它飨食了。筑基修士要与它过不去,它也能阻个一阻、拼上一拼。徐子青有此物傍身,虽是多了一项保命之能,可它毕竟太过凶猛,长久下来,亦不知是福是祸了!
沉心调息片刻,徐子青照旧将意识沉入丹田,与妖藤微弱意识相接。
果不其然,才不足片刻,那意识中便传来细细委屈之意,似如幼儿,十分可爱,而那意识中又有嗜血之心,使一点狠意急上心头,颇有一番冲击。
徐子青不慌不忙,慢慢传去一股安抚之念,那微弱意识先是欢喜,又闹起别扭,随即在安抚之念仔细缠绕之下,渐渐重又欢喜起来。这便是成了。
这般接触数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回,初时徐子青还是懵懂,对不解之物有些许避讳警忌,可接触多了,他也知妖藤意识不过刚刚生出,正一片空白,所谓嗜食血肉俱是本能,实在无须太过戒备。且妖藤与徐子青已为共生,徐子青为主,妖藤为仆,徐子青便将妖藤之灵智当做婴孩,细心教导。如此这一人一藤之间,默契也磨合得越好了起来。
安抚了妖藤,徐子青正待汲取天地灵气,循环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将灵力多加淬炼,不料外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使他留于体外的意识一动,随即醒了过来。他已然到了如此荒僻之地,不料竟还能遇见人来。
想一想,徐子青还是站起身,往那声处走去。也罢,虽说他已然不愿多事,到底也算有缘。还是去瞧一瞧罢。
于是他便往西北方向走了数丈,那声音越清晰起来,原来是一个男子语出猖狂,另有女子呵斥之声,似乎耳熟。
徐子青略停下步子,伸手拈出一枚芭蕉似的叶片,往周身一裹。顿时整个人影影绰绰,变得犹如化在风里一般。唯有细看,方能看出有一丝不妥。
也是凑巧,徐子青才走到一片树林边,就见那里空地上,有一黄裙女子,于身后拍向紫裳少女脊背。紫裳少女立时吐出一口血来,白着脸倒在数尺开外。
对面那男子生得有几分英俊,见状笑得越狂妄,眉眼之间更有淫邪之意。
见及此,徐子青不知该笑该叹。
这三人之中,有两人他都是识得。其中被暗算的紫裳少女便是徐子青躲避唯恐不及的徐紫棠,狂妄男子则是多年不见的田氏田亮,而那黄裙女子,徐子青也略有印象,乃是三日前所见与徐紫棠亲近之密友。此女该也是徐家之人,却不知为何在徐紫棠背后暗施毒手!
可怜徐紫棠太过信任黄裙女子,身边并无其他修为高深者保护。倒也是,以她炼气六层、黄裙女子炼气七层的修为,在秘境里不说横着走,基本安全也是无虞。这田亮也不过炼气七层修为罢了,他拦在前头,徐紫棠并未如何在意,只是将后背暴露给黄裙女子,此女突然背叛,才让徐紫棠照面之下,便伤得如此严重!
徐子青见那二女之间气氛诡谲,想必纠葛复杂,有些犹豫。在这等情形之下,他并不知该是否该插上一手。
思忖一番,他便决心先稍待片刻,看事态展再作计较。
只见那田亮极是嚣张,眼见徐紫棠受了重创,便击掌笑道:“紫芊姑娘好手段,田某在此多谢了!”
黄裙女子温婉一笑:“也是适逢其会。”又道,“你我不过互相利用,当不得田少族长这般多礼。”
徐紫棠被那一掌灵力打入体内,大肆破坏经脉,使她不能蓄力。她也倔强,强忍剧痛,转向那黄裙女子,怒声问道:“徐紫芊,我敬你是我未来嫂嫂,素来对你亲近,你却如此卑劣。平日里你与我交好,难道竟全是假的么?”
徐子青一怔,难怪徐紫棠如此信重徐紫芊,原来此女乃是徐紫枫未过门的妻子,过不多时,便该是一家人了。
徐紫芊与她四目相对,笑容却渐渐消失:“徐紫棠,我虽说就要成为徐紫枫的妻子,可在他心里,却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最为重要,让我如何能够容忍!”
徐紫枫乃是如今徐氏子弟第一人,未曾筑基时便已然势不可挡,徐氏若要将此子牢牢把握,定然要在族中为他寻一个妻子。
而徐紫芊亦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女子,同样上等的资质,只比徐紫枫略大一岁罢了。她平日里极为刻苦,出落得美貌动人,为人处世更是落落大方,若干同龄徐家女子中,她便拔得头筹,与徐紫枫定下婚约。
然则徐紫枫徐紫棠兄妹虽为天才,却自幼失怙,兄妹间感情极好。这徐紫芊看来宽容温柔,实则心胸不大,她早已对徐紫枫芳心暗许,自然便将徐紫棠百般看不顺眼了。
徐紫棠闻言,更是怒意盎然:“诡言巧辩!兄长爱护于我,乃是亲情使然,你既要嫁于我的兄长,于我自是长嫂。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不怜惜我便罢了,却以此借口行狠毒之事,实在配我兄长不上!”
徐紫芊秀目一冷:“姑且任你说嘴,左右你不能活着出去这秘境。到时我自有法子让紫枫信我,就不消你在此担忧了。”她说罢,往田亮那边看了一眼,道,“田公子,时辰不早,你尽可消受。”
田亮笑得是意得志满,看向徐紫棠时,再不掩饰眼中□:“徐紫棠,你自以为高人一等,不仅在徐氏宗家消遣本公子,竟还敢拒绝本公子的求亲,让本公子在父亲处大大丢脸。今日岂不还是落在了本公子的手中?快乖乖地给本公子把阴元交出来罢!”
他话音一落,掌中折扇一挥,便生生斩断了徐紫棠胸口裙带,露出她淡紫色的抹胸来。
徐紫棠大惊失色,她没料想这卑鄙小人对她竟有如此肮脏念头,慌忙调动体内灵力,想要反抗。然而到底经脉俱损,不知徐紫芊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全身都没有半点气力。
徐紫芊冷笑:“我借一掌之力,将百损丸化成粉末,打入你的体内。不出一时三刻,你所有经脉便要尽毁,就莫要再抱侥幸之念了。”
徐紫棠听得“百损丸”三字,顿时陷入了一片绝望之中。
这种丹药最是阴毒,它入了体内,她的经脉当真就要全废了……她狠狠看了徐紫芊一眼,又恨毒地看向田亮。
那田亮满面春风,抬手又是将折扇挥了两挥,而徐紫棠的内衫,也被他玩乐般地轻轻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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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淫恶者
徐紫棠羞愤欲死,气得是胸口起伏。那一抹酥白渐露,映入田亮眼中,让他登时是喉头干渴,口水连吞不止,更有那即将把天之骄女压在身下的快意!徐紫棠见状,如何还不明白?她晓得今日是逃不过去,恨不能自爆丹田,便是身殒,也绝不让这两人得逞!偏生百损丸效力实是太强,连累她竟连这一点心愿,都不能达成……
却听徐紫芊淡淡说道:“田公子,夜长梦多,你还在这里玩耍作甚?快些动手罢!”
田亮也是忍耐不住,眼见就要扑上,那徐紫芊后退数步,竟像是要亲眼看着他如何糟践徐紫棠,真真蛇蝎心肠。
徐子青原还在犹豫,此时却不能再犹豫了。方才他听两人所说种种直令人指,他怎能任徐紫棠清白为这奸邪之徒所毁?更莫说那田亮提起,要夺取徐紫棠阴元。这女子阴元被人强行夺取,既损寿元、又伤根基,自身的仙途也不长矣。
想到此,他当机立断,抬手放出一条青索,趁徐紫芊、田亮两人不备,就缠在徐紫棠腰上,将她一把拉来,安在身后。
徐紫棠绝处逢生,那两人则是猝不及防,一时怔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皆运起灵力,往青索来处看去。
两人只见到一个衣着简陋的少年修士,手持一柄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棍状法器,正把徐紫棠护住。只是这少年脸上戴着面具,却不能让人看清楚样貌,唯独那一身从容静雅的气度,使人印象深刻。
眼见到嘴的鸭子飞走,田亮自然不悦,当即喝道:“哪来的野小子,也敢坏本公子的好事?快些将人交换与我,不然小命堪忧!”
徐紫芊自恃身份,并不怒骂,而是温言劝道:“公子修为虽然不错,我二人却也不差,若是动起手来,恐怕反而是公子……”语中有未竟之意,话锋却又一转,“不过是误会一场,不如公子就此离去,也以免伤了彼此和气。”
徐子青叹了口气:“我既来到这偏僻之处,原就是不愿多事。只是事在眼前,实不能视而不见。”
徐紫芊本就只是为防夜长梦多,见徐子青不识抬举,顿时也冷下脸来:“公子这是一定要与我二人作对?”
徐子青微微一笑:“当真抱歉。”
那田亮早已不耐烦:“紫芊姑娘,你跟这小子说什么废话?你我一起还怕他不成!”又道,“好小子,吃我一鼎!”
说完他打一个手诀,已有一方三足鼎从天而降,那威压极盛,犹如一座巨崖自天砸下,就要将徐子青镇压!
徐紫芊也恼了徐子青,抬手打出一块云帕,那帕子于空中突然增大百倍,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从下方横卷而去。
鼎如山压,网如横流,眼见就是八面封锁,徐子青一介少年,似就要被困在其中,被打砸而死了!
徐紫棠虽不知为何有人来救,却很是庆幸,此时见徐子青遇险,心中竟比他还要急切三分。若是徐子青落败,她也在所难逃。
她便连忙开口:“那鼎乃是中品法器,名为‘镇山鼎’,使出来有一山之力,极是厉害。云帕则为‘天罗地网帕’,亦为中品法器,能封锁四方八位,若被它堵住,便要将一身灵力泄入其中,再难动弹!这位公子,切切小心!”
徐子青闻言,也晓得是逃脱无门,劈手就打出一串青光。正是那绿莹莹的叶片犹如刀锋,灵光吞吐,在他两个周围环绕一圈,形成一个箍子,堪堪将那云帕抵住。
这云帕本是要卷住徐子青,却被顶在两尺开外,不得继续压缩,而徐子青头顶也窜出数条青索,正如弯弓向下弯曲,将将把镇山鼎扛住,不使它当真砸到头上去。
因两件法器都要细心操纵,徐紫芊与田亮虽是惊异徐子青仍有防御之力,却脱不开身,不能大下杀手。
徐紫芊恨得咬牙,不想徐紫棠运道如此之好,竟到这地步还有人来相救!她此时心中更有焦躁,若真让徐紫棠逃脱,她这妄图杀害她的祸,莫说再嫁给徐紫枫了,恐怕就要被他一剑斩杀!
田亮也是不满,他觊觎徐紫棠久矣,好容易有这一个机会,谁知半路杀出这么个人来,着实令人生恨。
当即加了两分灵力,愤然道:“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能耗到几时!”又说,“紫芊姑娘莫要吝惜气力,你我两人对上一人,难道还能让他逃了不成!”
徐紫芊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虽说他们三个修为相仿,可毕竟是呈二对一之局,就算是拼着损耗灵力,这新来的毛头小子也不能对手才是!如此按捺下心里不安,也更释出许多灵力来。
那方徐子青确是消耗极大。中品法器威势赫赫,极是不凡,他身处二人威逼之中,更是如陷囹圄,难以周转。好在青索与叶片俱是从木,与他心灵相通,倒比徐田二人少了些心神之耗。
于是他便还能与徐紫棠说话:“紫棠姑娘,不知你可有灵药解你之危?”
徐紫棠苦笑道:“并无。百损丸乃禁物,原本就极难炼制成功。解药便更是千难万难,我哪里会有。”
徐子青略为沉吟,这百损丸他知道一些,左右不过是以对经络有剧毒之物经烈火炼制,将毒性更趋剧烈迅猛,但只消入体,便以极凶狠的度肆虐,以伤筋断脉,损人元气,毁人根基。归根到底,仍是将经脉的生机断绝,才有此表现。
这般想想,或有一法子可行。
他便说道:“紫棠姑娘,若你肯信我,便莫要抵抗。”
徐紫棠虽不信此人能解百损丸之毒,却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应许:“我自然信你。”
徐子青一笑,伸手捏住徐紫棠脉门,徐紫棠手腕一颤,却不曾退缩。
下一刻,便有一道温顺宽和的灵力顺脉门直入经脉,徐紫棠立有所感。那灵力犹如涓涓细流,并无半点霸道之意,而平和之中又有一种勃然生机,但凡所经之处,就有草木生、春拂大地之感。
这、这是极精纯的乙木之气!此人究竟是何人?分明才炼气七层的修为,灵力居然如此生生不息、醇厚浩然。
徐紫棠立时有些惊疑不定,这一股气流毫无杂质,纯而又纯,乃是她前所未见。她自身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天之骄女,又有妖孽般的兄长在前,可即便是他两兄妹,于修行时,除却主修的灵力属性之外,经脉中也难免有旁的五行之气掺杂其中,这就是因双灵根之故。饶是一粗一细,那细的灵根,也并非丝毫没有影响。待修行到更高层次之后,难免就要以各种法门将多余杂属剔除体外,故而灵根越纯,修行越快。
此人灵力如此纯净,难道是单灵根?可单灵根者已有千年不曾出现,若是当真哪一家有了这等天资纵横之人,她又岂会不知?
一时不及多想,乙木之气顺经脉毁损处细细流过,使其自动修补,逐渐唤醒其生机来……短短数息工夫,徐紫棠已觉得有所好转,原本沉淀在丹田之中不能调动的灵力再激起时,经脉也不再那般刺痛了。
徐子青见徐紫棠脸色好转,不由问道:“如何?”
徐紫棠心中略安稳几分,便道:“着实有效。”
徐子青就有一喜。乙木之气最是能够疗伤,他头回用来,难免忐忑,幸而有用。徐紫棠比他更为欢喜,她遭此大难,虽有人相救,然而失去灵力的修士便如无根浮萍,无处落脚。现下眼见灵力恢复有望,自然自觉有所依傍。
两人这一番举动落在了徐紫芊与田亮眼中,是极为刺眼。尤其徐紫芊,见徐子青捏住徐紫棠脉门,更是语带讽刺:“我倒说这位公子为何不走,原来是看中佳人,只是莫要救美不成反没了性命才好!”
徐紫棠素来高傲,听得此话,俏脸登时气得微红,说道:“你当谁都有你这般下作的心思。”这时她看清徐紫芊此人品性,自然不会再让她做她的大嫂,还要与她你死我活,言语上的来往,便不愿让她讨了好去,“也不知你是何时与田家贼子搭上,这等的‘自尊自爱’,我兄长果然不敢高攀。不如你自嫁了田亮,也成就你们一双两好的美姻缘!”
徐子青默然无语,这女子之间唇枪舌剑,当真比男子间打打杀杀更有硝烟。他是招惹不起,还是赶紧多予徐紫棠一些乙木之气,使她恢复战力给他帮手正经。
田亮见二女吵将起来,镇山鼎又不能压死对手,十分不耐,立时喝道:“吵嚷什么?时间不多,本公子还要拿她受用,哪有这工夫听尔等口舌之争!退下,看本公子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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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剑气杀人
徐紫芊应声后退,不过那云帕法器却未收回,仍是运足灵力不断压缩,企图将削掉那些莹绿叶片,将徐子青两人生擒活捉!
田亮喝退徐紫芊后,伸手在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瓷瓶,咬掉塞口,便将里头一粒丸药吞入腹中。随即他神色一变,额头上青筋隆起,脸色也涨得酡红,整个人气势就是一个暴涨,霎时间似乎修为也上升一层,有了炼气八层的修为!
威压变化,众人如何不能觉?徐紫芊先是一喜,随即暗中生出两分防备。她与田亮为伍,不啻于与虎谋皮,原本两人修为相等,倒不妨事,现下这田亮修为突然暴增,对她却有了威胁。如此想了,她原先用的八分灵力,就逐渐减少到四五分了。
徐子青与徐紫棠两人却暗自心惊,尤其徐子青,身处风头浪尖之上,田亮气机一变,他是直面受压,头顶的镇山鼎更重十倍,将他放出的青木压得弯了又弯,几近极限!
……好重!
那镇山鼎越来越近,压力也越强盛,徐子青只觉被无限逼迫,口鼻烧,似要流出血来!过得半刻,便头昏眼花,脑中也变得木然浑噩、不能思索了!
这便是因法器太过强大,终于侵入了徐子青五感之中,若是再不想个法子,就只能落到“青木折、人了断”的结局。
再说徐紫棠再入绝境,是深深吸气以求冷静。她此时重伤在身,无法相助,但却不断运转体内灵力,直欲多修复几分力量。好在那无比精纯的乙木之气确实有效,循环三四圈后,暗伤已然好了大半。灵力恢复了有五成之多,然而再若要更进一步,却非是乙木之气可以奏效,需得回去请炼丹士来细细研究那百损丸,才能真正解毒、消除隐患。
徐子青越难熬,他强撑意识,盘算已然融入丹田的若干主次从木,试图找出一个法子来顶上一顶。然而那镇山鼎威压笼罩下来,便是分出一丝心神也难,如何又能想出周到的法门?渐渐双目胀,喉头泛出一股腥甜,而周身皮肤也因压力之故,变得有些开裂起来……
忽然间,那头顶虽然强力如故,四周云帕威胁却少了几分。徐子青心思一动,强忍痛苦,抬手打出一条青索!
此举耗费了他九成的灵力,顿时将那云帕之围打开一个缺口,随即徐子青足踏一株碧草,以最后一点灵力使出木遁之术,终是勉强逃脱。他此时却来不及给带走徐紫棠,只来得及道一声:“快躲!”便脱力跌坐在数丈之外,喘息不止。
当是时,那镇山鼎赫然砸下,在地面出轰然震响!
那方圆之地霎时龟裂,飞沙走石,几成巨坑。而徐紫棠因并未被镇山鼎视为必诛之人,倒是承受不大。待徐子青刚出口提醒,她便极快运力,逃脱出去。
两人再度聚到一处,徐紫棠伸手扶了徐子青一把,问道:“可还好么?”
徐子青深深吸气,道:“在下无碍。”刚说完,便迅回复起灵力来。
那边云帕迸开,被徐紫芊收回抓在手里。田亮见镇山鼎不能奏效,登时大怒,立时将掌中折扇祭起,化作一柄长刀,开口念一个“疾”字,便劈头盖脸地斩将过来!这刀非同小可,看形貌略显轻薄,刀口却有如齿锯,更有乌光闪烁,腥气扑鼻,才嗅一嗅,便好似要百脉冻结、腐气入体了!
徐子青逃离镇山鼎,对这毒刀却并不怕。虽说它能应对修士之体,然而徐子青身具醇厚木气,这些毒物对他的用处却要远远逊于旁人。
他便张口喷出一口青气,青气中有数根草茎团团交织,变作一张半尺方圆的萝网,正迎上长刀,将其裹住!不多时,长刀乌光与萝网相触,萝网霎时变得乌黑,可那乌光也渐被吞食,寸寸消磨。
田亮颈边红筋暴跳,亦是张口一喷,便有一团炽热火气打在长刀之上,那刀骤然大了数倍,上头赤炎滚滚,转瞬间便将萝网烧了个干干净净!
徐子青摆手甩出七八萝网,层层阻拦,却仍是给那长刀以摧枯拉朽之势尽皆毁去!他虽已尽力,然而炼气八层到底不是炼气七层可比,如此下去,必败无疑。来不及多想,他双足再踏碧草,只待形势有半点不好,就要再度木遁而去。
因被扰了好事,田亮深恨徐子青,免不了将攻势全集中在他的身上,相比起来,徐紫棠便受得少了。
徐紫芊却没忘了她,收起云帕后,为恐徐紫棠翻身,抖手甩出一张绿符,此符乃是在爆炎红符上增进威力,虽仍是爆裂之用,范围与火力却都大上十倍。
徐紫棠亦是见多识广,她眼见符箓打来,却因伤势不得闪避,立时美目微眯,扬手打出一个火红的屏风,见风而涨,拉长。那绿符在屏风上爆炸开来,居然不能伤它半分,便是连响声也被吃了进去,一丝儿也不曾出。
徐紫芊见状,杏眼圆睁:“五龙蚀火屏!家主竟将它给了你!”
徐紫棠冷冷一笑:“方才我被你暗算,不能运转灵力,故而无计可施。如今你还当我好欺负么!”便是她只剩下一半的力量,也足够徐紫芊消受了。
徐紫芊暗暗咬牙,忿忿扫了徐子青一眼。这番若非此人,她如何会落得如此被动之局!然而悔之晚矣,既是做下此事,已然不能回头,当下也顾不得还要让田亮羞辱徐紫棠,心知需得奋力杀了她,自己才可活命了。
于是不再藏掖,她招出一柄飞剑,细长如柳,湛绿如玉,乃是中品巅峰法器、日后要做其本命法器的。想到要使那一个招数,徐紫芊心里是一阵肉痛,当即咬破手指,狠狠在剑身上一涂——
四周顿时生出水雾蒙蒙,癸水之气大增,在其中混入女子纯阴血气,便生出一种污秽之意,乃是污染法宝的最佳法门。只是如此一来,那承接之物也要损耗了,故而徐紫芊心疼不已。可惜此招威力太大,非中品法器之上不可承接,而云帕性柔、并不合适,否则她如何舍得!
此物一出,是腥气扑鼻,那水雾带了丝丝血色,犹如条条细蛇,自空中蜿蜒而来。甫一接近,那五龙蚀火屏上光华便黯淡两分,原本那大放的光彩立时如遭遇了什么克星,退避唯恐不及。
徐紫芊损了精血,面色正是惨白,可神情却是得意,她自以为此物能污法宝,徐紫棠便再有多少好法器护身,也奈何它不得。
徐紫棠见徐紫芊连这等招数都用出来,越冷笑不已。这一招的确厉害,可却奈何她不得。
当是时,徐紫棠早已对徐紫芊不耐至极,她眼见徐子青那边难以为继,便不再多做耽搁,直接拈起一枚玉符,劈手打出去,道:“咄!”
那玉符霎时炸开,内中一道剑气激射而出!这剑气凌厉无比,就如一柄无形利剑,挟风雷之势呼啸而去!
剑气之极快,眨眼间已到面前。徐紫芊只觉一股森冷之意自脚底而起,直卷全身,登时被剑气所摄,不能自已。
“啊——”只听一声惨叫,她整个人便被剑气活活洞穿头颅,双目大睁,死不瞑目!
那边徐子青正到危急之时,眼见那柄长刀直扑面门,他待起木遁之术,就听徐紫棠一声大呼:“公子遁走!”
此言正合他意,徐子青身形一闪,已是消失不见。
刹那间,又一道匹练似的剑气袭来,犹如凄风冷雨,又似寒刀霜剑,直斩碎了那柄长刀,余势却并不减,径自刺向田亮心口。
田亮一惊,他已由药力催,使修为大进,可面对这剑气之时,竟如同三岁稚儿,毫无防范之力!
他心中直欲破口大骂,实则开口不得,慌慌张张再祭出了镇山鼎,也只是堪堪阻挡一瞬,那剑光仍是将他打中,顿时斩了他一条臂膀!田亮还不及呼痛,再一道剑光飞来,这回他再不能有丝毫动作,身上一凉,就彻底被劈成了两截了!
整个过程不足一息,三道剑光之后,原先还力压两人的两个敌手,便全都没了性命。
徐紫棠放出三道剑气,精神绷得也是极紧,现下宽松下来,便跌坐在地,微微喘气。
徐子青认得这剑气,五年之前,他曾见徐紫枫一剑荡开筑基修士倾力一击,亦曾见他恶斗妖蝶,实在威力不凡。这三道剑气,正是徐紫枫所有。
想一想也是如此,徐紫枫与徐紫棠兄妹情深,他既肯任徐紫棠独自出行,若不做好万全准备,如何能允?
事实确如这般不假,徐紫棠不仅有绝佳防御的五龙蚀火屏这等近乎上品的中品巅峰法器,更有五枚玉符在手。每一枚玉符之中,皆有徐紫枫全力斩出的剑气一道,便是遇见筑基期的修士,只要释出,都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般严密保护,若非错信徐紫芊,此番秘境之行,徐紫棠是绝无可能出事的。
这回经历一番狠斗、连杀两人,那五道剑气,便也只剩下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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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章
杀死徐田二人,徐紫棠面上那一抹狠意消失,略一定神,转身便朝徐子青走去,一边说道:“多谢公子援手,徐紫棠感激不尽。”
徐子青摇头道:“是你自除去这两个恶人,我并未帮上什么。”
徐紫棠却说道:“勿论是这玉符也好、那护身法器也罢,皆要有灵力激,若非公子相助,我定然要折在这里。”
徐子青微微一笑,并不与她多作分辩:“既然姑娘无事,在下就告辞了。”
徐紫棠微讶,她原以为此人是认得她的来历,方才出手,可如今看来,却好像不是?当即说道:“公子莫急。”她一顿,又问,“不知公子是哪一家世兄,待我回去禀明兄长,也好登门致谢。”至于此人衣衫不整、颇为不雅之事,她却并不提起。
徐子青道:“姑娘不必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徐紫棠到底是恩怨分明之人,此君亦只有炼气七层修为,虽说遁术神妙,又怎能确保安全无虞?可他却肯拔刀相助,即便他自言未曾帮上大忙,可徐紫棠确是认下了这救命之恩。
她见徐子青起意要走,当下微嗔道:“世兄不肯通名,可是瞧我不起?”
徐子青从来只知徐紫棠冷若冰霜,如今却怎么这般追根究底?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紫棠姑娘,在下亦是徐家之人,你勿须多问了。”
徐紫棠讶然:“族中与君修为相若的几位族兄我都认得,可……”她冷眼观之,那些族兄皆是心高气傲,此人却很是谦逊平和,正是毫无相似之处。只是此人若要说谎,亦不必拿徐氏人作筏子,可见应是有难言之隐。
既是恩人,又不愿暴露自身,徐紫棠也不愿太过勉强于人。便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问。现下尚有不足一个时辰便要离开秘境,不如族兄与我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徐子青见她不问,也不好再多推辞,便应允了。而后徐紫棠搜了那两具尸身,取了那两个的储物袋去。她自然也问过徐子青意愿,徐子青却是拒了。
两人并不再寻宝探秘,只一路走,一路间或交谈几句。徐子青五年未出,少不得旁敲侧击,询问些外界之事。徐紫棠虽疑惑此君为何如此不通事务,倒也愿给他解惑,以作些微回报。到后来她隐有猜测,却也只按捺心中,并不追问。
徐子青此时方知,这五年之间,当真是出了不少的大事。
先是因上一次的秘境之行,五个世家都损失了不少优秀子弟,出去后徐家因损失最少,而受到不少诟病。
这时候田氏向徐氏起世家之战,不仅从各方产业上对徐氏下绊子,更出动了巡逻队,对徐氏在外出任务的众子弟进行灭杀。更在多方五家交流中与徐氏针锋相对。另外三家虽不喜田氏咄咄逼人,却也不曾偏帮徐家,反而在两家混战时偶尔伸手,捞了一些便宜。
原本徐田二家实力仿佛,然而田家突然用了一种丸药,名唤“促灵丹”。但凡是修为在炼气五层以上、筑基期以下的修士服下此丹,修为便能立时暴涨,少则一层,多则两层,若是炼气九层修士服下,更是短期内堪比筑基,着实厉害非常。要说有什么弊病,便是在两个时辰之后,丹药效果消失,随即修士将乏力三日,旁的不妥之处,却是没有的。
因有此丹药相助,田氏与徐氏相争时大占上风,其家子弟只要外出,身上必备此丹,长此以往,徐氏就损失了不少优秀子弟。
后来家主徐正天干脆起田氏之人追杀令,因而在外两家人一旦相遇,都是厮杀不断。田氏有若干炼气九层的修士肆意杀戮徐氏之人,他这些人实力仅略逊筑基修士,寻常子弟如何能是他们对手?后徐氏无奈,除却留下一两人守护徐氏宗族之外,便让所有筑基修士倾巢出动,为潜力最大的数名优秀子弟保驾护航。
这般五年之间,两家可说是结下了死仇,数百年内恐怕是再无回寰可能了。
今时林原秘境再度开启,五家家主照旧要携手合作,近来田家太过嚣张,罗、孟、魏三家便齐施压力,约定三家之中但凡炼气九层以上子弟不得进入秘境,这才算是略略给了其他子弟些微保障。而如徐紫棠这般天才人物,众长老、家主更是将上好的法器赠予,为的便是保住他们的性命。
徐子青听到此处,方知为何他在秘境里不曾见到筑基修士,原来是因为如此。
徐紫棠说完这些,又叹道:“这秘境我五家掌控久矣,这一次还能进来,可田家野心昌盛,再这般张狂下去……五年之后,说不得便不会再送人进来了。”
徐子青心里暗自想道,此番非得要出去秘境不可,不然若明年当真这些子弟不来,他恐怕就要被困死在此处了。
两人说了一会,徐紫棠沿路而来,见到有徐氏宗族灵火于空中炸响,知晓这是在召唤同族,也不禁加快几分步伐。
不多时走到一处绿茵,已然能见十多件衣衫袂影,有几个甚是眼熟,徐子青认得,正是徐家之人。
徐紫棠冷了一张娇颜,与徐子青并肩站在偏处,那些个子弟素来知她性子,并不来搭话,却对徐子青频频侧目,像是不知其为何能与那冷美人攀上交情。有两个对徐紫棠心生爱慕者,更将妒忌目光投来,看得徐子青如芒刺在背,真是苦不堪言。徐紫棠却恍若不觉,仍是态度和缓,与徐子青谈说。
好容易又熬了大半个时辰,地面骤然一震,空中便显出五个门户来。那门户有十丈高、十丈宽,杵在空中犹如通天之门,极是震撼。
这等高大的门户,便是在秘境里任一个地方,恐怕都能清晰瞧见。
徐子青兀自震动不已,那门户却突然生出变化来。
只见五座大门齐齐爆射光芒,其中一道白光倏然飘落,生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罩,将所有徐家人都网罗进去。而后光罩一个提起,就将众人全数卷了上去。
徐子青心中紧张不已,唯恐那光觉出不对。幸而不曾,那白光打在身上一片微热,并无痛楚,他便很是自然地随之腾空,飘然而上。
徐紫棠见状,心中也是放心几分。既然这罩子未有不妥之感,那这人为徐氏之人的身份,也确凿无疑了。
总共才过了约莫一两息工夫,光罩落地散去,众人都脚踏实地。眼前正是家主徐正天,刚刚收回玉剑。
此时五个世家之人壁垒分明,各自占据一个方位,田家与徐家遥遥相对,徐正天摆手道:“快些回去,莫要在此逗留,路上也须小心。”
众人齐声应道:“是。”
徐正天招呼徐紫棠到他近前问话,徐紫棠不好与徐子青多说,只道一声“失礼”,便立时过去。
而徐子青便悄然落在最后,渐与旁人拉开了距离。
这回因局势严峻,那些灵禽皆被派遣出去,给众筑基修士代步之用,故而众人乃是乘御风术而行。又因要节省灵力,并不借助法器,更离地面颇近。
此举恰应了徐子青的心思,他给自己用一个消隐之术,又躲了几个随护长老的注意,借助路上所遇一株巨木,无声隐匿。待前人走得远些,他便立时使木遁之术,往另一个方向急而去。
后徐紫棠终于给徐正天说完秘境中事,徐正天也对其救命恩人颇有兴致,然而徐紫棠正要将徐子青引于家主面前,却再没见到其人身影了。
徐正天极是讶异:“他自离去,竟无人察觉?”
徐紫棠叹道:“那人遁术精妙,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他助我一把,却遮了颜面,分明是我徐家之人,不晓得为何偏要如此。”
徐正天眼一沉,随即道:“既无恶意,且不去管他。只是日后若再见到此人,你可能将他认出?”
徐紫棠想了一想,道:“此人气息切近自然,很是好认。”
徐正天赞许点头:“如此便罢。”
且不说徐正天与徐紫棠怎生去想,徐子青总算脱离徐家,有惊无险,一路日夜兼程,正在数百里开外了。到确信无人可追,他才收了面上遮掩之物,微微露出个笑容来。
松了口气后,徐子青盘膝坐在树荫下,如今他也知行走危险,还是万事小心为妙。因而随时依傍树木,便能随时木遁而走。
坐定后,照旧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不多时得了戒中人回应,徐子青在四周打下一个禁制,便见一个白衣人倏然出现于面前。
徐子青心情颇好,抬头便道:“云兄,请坐。”
云冽也自坐下,与徐子青相对:“方才种种,吾已尽数见到。”
徐子青微微一怔,笑道:“云兄以为如何?”
云冽神色冰冷:“你有善心,很好。”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淫人为恶者,背亲弃友者,皆该杀。”
徐子青难得听云冽赞许,有些欢喜:“既然云兄这般说了,想来我做得没错。”
云冽微微颔:“只是你实力不济,还需苦修。”
徐子青知晓这位友人向来直言,并无不喜,反而应道:“正是。若非紫棠姑娘有压箱底的绝招在手,我这回也恐怕凶多吉少了。”救人反把自己搭了进去,便极为不智了。
而后云冽便将徐子青方才与人斗法错漏之处一一指出,要他日后谨戒,不可再犯。又道:“你有妖藤在手,防身应是无虞。不过此物煞气太重,你尚未寻得己身之道,若不万分警惕,恐动摇心性,堕入魔道。”
徐子青心中一悚,当即自省。嗜血妖藤的确好用,可毕竟自个修为还没跟上,虽说不忧其反噬,可若被煞气所迷,确有走偏大道之险。好在徐子青并非嗜血之人,若对手并无大恶,他亦不忍要妖藤食其精血,做这残忍之事。
云冽也知徐子青心性,故而只是约莫一提,使他有所提防罢了。
此事已过,徐子青回想秘境中最激烈一战,忆起那三道剑气,颇为心折,不由赞道:“紫枫公子将剑气寄托玉符之中,竟在呼吸间连斩二人,实在厉害极了!”说到此,他侧头看向这终年白衣的好友,询问道,“云兄想也见到,不知有何说头?”
只因这位友人之气魄浩瀚,实非他所见之人能及万一。故而他在云冽面前,并不称他人前辈。如今要问徐紫枫剑气如何,也有请云冽指点评价之意。
云冽略一沉吟,说道:“剑气之厚尚可,却有驳杂,还应千锤百炼,方算入门。”
徐子青讶然,徐紫枫剑气凌厉之极,他原以为便是上佳了,不曾想在友人眼中竟也不成,足见友人严厉。两人相交多年,云冽虽冷漠寡言,却从不说诳语,他既然说徐紫枫颇有不足,便定当是不足的。
他便笑道:“紫枫公子若要更进一步,该当何为?”
云冽冷言道:“不运灵力,日挥剑三万次,直至导正剑势,再说其他。”
徐子青不禁咋舌:“原来竟连剑势也不正么。”
云冽道:“若要习剑,连劈、刺、斩、抹都不能精准,何谈剑术。”
徐子青略一想,也是如此。勿论习剑抑或旁的法门,根基不牢,日后成就必然有限,在晓得错处后,自然该从基本处导正,方有未来可言。
秘境之事便到此为止。
徐子青朝空打个呼哨,重华鹰便骤然直下,落在他的肩头。
此鹰一直盘旋高空,不曾让徐紫棠等人察觉,幸而它因徐子青之血出壳,才能随其一起出得秘境。现下便要回归。
重华鹰与徐子青极是亲热,对云冽却很敬畏,不敢稍有放肆。它见云冽在旁,并不敢与徐子青摩羽蹭动,只低低叫了几声,权作撒娇了。
徐子青摸了摸它翎羽,见它一身玄墨披金很是光鲜,再一看自己,穿着的是自秘境里得来的一件长衫,并不算合身,因而数战过后,已是极为狼狈。不由一拍额:“多年在秘境之中,竟无合适衣物傍身,着实失礼。”
云冽默然。
徐子青不以为忤,笑道:“云兄,你看我去坊市置办一身衣裳可好?”
云冽身形一动,已入戒中:“理应如此。”
徐子青不由失笑。得友人这一句话,想来真是失礼了。他得出徐家,正如同脱了束缚,只是日后该当如何,还应有一个章程。如今便要先去一个坊市瞧瞧,再作计较。
说来这修士之地,平日易物皆以金玉,若是价值更高,则通用灵珠。徐子青身无长物,好在他曾在秘境之中摘取不少灵草,又有重华鹰与妖藤猎取妖兽之妖丹存放戒中,此时可先售出数株,来淘换可用之物。
再说坊市,或托庇于大门大派与世家等大势力名下,或是天长地久,众散修自聚集而成。不过前者有人庇护,后者便少有保障了。
话虽如此,徐子青之前从未出徐家之门,自然不知此为何处,更不晓得哪里是前往坊市的方向,因而朝重华鹰说道几句。重华鹰煞是听话,闻言振翅而起,转瞬间就飞到空中去了。
不多时,那鹰又疾飞回来,几声鹰嗥后,徐子青明了,便随它而走。
徐子青回想当初于百草园中通习此昊天小世界常理,得知此界地域广大,上古之时曾有大能者将偌大土地一分为二,东边诸大洲为修士所居,并有凡人混居,但此类地界中并无帝王将相,所有势力皆为修者占据。而南边亦有诸大洲,却是只有凡人,其不知世上还有东边这修真圣地,只晓得蝇营狗苟、争权夺利。
因此东边诸洲灵气充沛,而南边因无修士长居,且凡人气浊,却要逊上几分。只是东南之地虽分仙凡,却都有九个大洲,分别为溪洲、泸洲、衢洲、霞洲、蕲洲、禹洲、岚洲、樊洲、陵洲。其中东方称上洲,南方则称下。修士称上九洲凡人为凡俗人,称下九洲凡人则为南人。
徐氏宗家所在的登临府,便是在这上衢洲中,内有数家修者坊市,恰巧就有一家在百里之外,他如今正能过去。
重华鹰在空中带路,徐子青快步木遁而行,身形如风如烟,只作一片濛濛青光,疏忽间便行了百里。前方便是坊市,内中修士众多,未免造成误会,徐子青即便衣冠不整,却也要驻足留步,以全了礼数。
这坊市与书中所言相若,众多店铺如“井”字状排列,而小些的铺位便要凌乱些,于店铺之间空处摆摊,其热闹之处,与凡俗人世也无差别。
往来者皆为修士,铺面之中却有些后天武者看店,这等人因无灵根,不得修仙,可到底也生于这上九洲内,多数亦有家族依靠。而小家族再依附大家族,为其外堂,便更知修士诸多了。
徐子青左右看了一眼,忽见一名大汉走上前来,抱拳为礼:“这位仙长可是头回来此?”
他微微一怔,便颔道:“正是。”
徐子青此时眼里远非当年可比,再见到后天武者,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其内息修为。乃是后天九重,若按凡俗人分法,便是一名九级武者,外功很是不错。
只是虽说如此,武者在修士眼中到底只是略大的蝼蚁,其人功至先天便是极限,而先天武者力量只能抵修士炼气五六层修为,且再无进展可能,故而就是个刚入仙途的修士,也往往瞧他们不起。而武者见到修士,若非家仆,便要口称“晚辈”。
那九级武者眼中一喜,抬手请道:“仙长初来,不如由晚辈一尽心意,陪仙长走这一遭?”
徐子青回想十三岁那年初见后天武者,那人虽为仆从,见他也只是面子上恭敬,与此时境遇何止天差地别。
不过他见此人眼中有所希冀,并不为难他,只笑道:“那便劳烦。”
九级武者也是欢喜,他在此地接人待物已久,难得见着性情和悦的修仙之人,不由态度也越亲近几分:“晚辈陈樘,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徐子青原要说“姓徐”,后想了一想,改道:“我姓云。”说出之后,就在心中暗向友人抱歉,要借了他的姓氏。
陈樘并不怀疑,直笑道:“云仙长,请随晚辈。”他便讲这坊市中事一一介绍分明,“此处都为小巷,横两条,竖五条,分为三区。左区乃是众仙长以物易物之处,不用金玉灵珠,可自行商议。中区是丹草药物、符咒法器铺面所在,内中有高人坐镇,防卫很是严密。而右区便是其余百工之人铺面,或有左、中两区不售不收之物,亦可去那处。”
果真有人言说与自行探查大不相同,若非有陈樘在此说明,要徐子青一人慢慢摸索,恐要耗费许多工夫。
略一想,徐子青便有决意:“我日前得了一株灵草,欲在此地售出,不知陈君可能荐一个好的去处?”
陈樘见他温和,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当时便道:“秀草堂终日收购灵草,价钱也算公道。不如晚辈引云仙长前去?”
徐子青微微一笑:“正要烦劳。”
陈樘脸带红光,健步如飞,很快就将徐子青领到一处岔道。从此道进去,灵气登时浓郁许多,徐子青左右一望,便见到各铺面俱是整洁宽敞,里头或用玉板、或用玉盒、或用特殊禁制安置许多灵草。香气浓郁,沁人心脾。
这一条道上似都是收售灵草的草堂药堂丹堂,极显齐整。
那秀草堂便在当中的位置,头顶悬着一块金匾,上书店名三字,铁画银钩,笔锋犀利。而铺面大,地板乃青石铺成,更显洁净。
铺面里有两名女修,身上灵气浅薄,却都生得相貌清秀,体态纤浓合度。柜中则站了个颌下有须的掌柜,面相颇老,也是个有些修为的修士。
徐子青在外一望,就猜到此店必是有靠之店,想来信誉也该不坏。他就抬步走进去,那陈樘有幸,也跟了进去。
其中一名女修见有人来,便要迎客,虽见徐子青形貌落魄,但因瞧不出他的修为而不生半点鄙薄,甜笑而来:“客人请进,不知有何指教?”说话间,却是半点不曾招呼陈樘。
徐子青温和一笑:“我有一株灵草出售,不知此处可能收取?”
那女修并不惊讶,来此处的修士或是售出所得灵草,或是购买所需灵草,左右不过这两件事罢了。当即说道:“如此便请客人随我去见掌柜,请他老人家做一个品评,再来议价。”
徐子青笑道:“如此正好。”就随她走到柜台前,见了那相老的修士。
那老掌柜上下打量徐子青一眼,说道:“客人请。”
徐子青便假作在袖中拢拢,实则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叶包,内中便是一株灵草。因此叶素来不亲灵气,故而能将灵草灵性多留存数日,乃是保存普通灵草必备之物。
那老掌柜将叶包接过,伸手打开,顿时一股灵气迎面扑来,煞是新鲜,草气清香动人。他不禁眯起眼:“成熟千稷草,上品。”
其实以徐子青这等不入流的保管手段,虽有这叶片在,却仍是让灵气流失了几分。但这千稷草到底是秘境之物,便是到如今地步,亦不比曾经贺老头百草园中差。因而这老掌柜一见,就知不凡。
仔细瞧了又瞧,老掌柜眯眼道:“此物能值白玉十五斤。如何?”
徐子青说道:“掌柜买卖公道。”
如今修士之间易物,常以黄金、白玉、青玉最为寻常,其中黄金白玉价值相等,而青玉稍次,一斤白玉能兑十斤青玉。而灵珠价更高,一粒灵珠值百斤黄金。这一株千稷草品相极好,能换来十五斤白玉,确是不错了。
如此便说定了。
旁边女修随即伸手一招,那储物袋中就放出三块白玉砖,每块五斤,再精确齐整不过。徐子青也伸手招过,那玉砖就都收入他储物戒中。诸人只道他将储物袋藏于贴身之处,并无丝毫怀疑。
得了玉砖,徐子青不在店中多留,便招呼陈樘一声,两人走了出去。
陈樘见他并不离去,便问:“云仙长还欲何往?”
徐子青道:“我欲寻一件法衣蔽身。”
陈樘也知这位仙长所穿衣服不算合体,只是原以为这仙长特立独行,亦或是才与人斗法,方显狼狈。此时听徐子青这般直白说出,倒觉得这仙长确实极好相处,就爽快说道:“云仙长请往这边走,但凡普通法衣之类,通常并入百工之属,乃在右区。云仙长若寻不到心仪之物,便可去左区与中区碰一碰运气。左区或有仙长因修为大增亦或是属性不对,将法衣拿来与人交换。中区则偶尔有炼器师将法衣炼成有品级之法器,不过却要贵上数倍乃至数十数百倍了。”
徐子青一笑,就随他过去。自然还是先去了右区,徐子青只求能穿戴整齐,并不需法器之类。
右区之处,有三两家成衣铺面,须知若是家族中的公子小姐,修道资源皆由家族提供,这衣裳自不例外。是故唯有散修方要在坊市做衣,而散修之类闲钱不多,若有所需,更愿去求炼器师炼制一件刻录法阵之法衣,因此成衣铺自然极少。
陈樘引徐子青去那家口碑好的,铺主乃是一名女修,相貌不丑不美,修为在炼气四五层之间,也是不高不低。她铺子里并无帮手,统共就她一人,只听陈樘说此女手艺颇为不错,虽价钱略高些,却仍是物有所值。
进得铺面,那女修便笑问道:“客人要成衣?”
徐子青道:“正是。”
这铺面里并不与凡俗界般将绸缎成卷、放置于柜面上,而是设有禁制,将成衣样品悬挂其上,任人挑选。
女修听徐子青此言,又问:“敢问客人所需乃是五行之何属?”
修士修习功法,各依灵根属性挑选,所穿法衣自然也是同属方可。而普通法衣素来皆为天蚕吐丝所成,天蚕乃天生灵兽,亦分五行,为金蚕、木蚕、水蚕、火蚕、土蚕。百工之衣工寻幼蚕养之,驯其为灵宠,待其成熟,便可日日吐丝,足够制衣而用了。
徐子青便笑道:“我五行属木。”
女修明了,素手一挥,掌心便现出五个绣筒,只有拇指长短,粗细也不过如鸽蛋罢了。而后她念了个咒诀,那绣筒打开,吐出五件成衣悬于半空,各个丝料柔滑,分靛、青、翠三色,光华内敛,细致而不招摇。
徐子青一眼扫过,便选定那青色成衣,一指道:“便是它罢。姑娘予我三件,不知作价几何?”
女修再招手,当前绣筒尽数收起,另有三枚交予徐子青:“白玉五斤便可。”
徐子青便给她一块玉砖,到隔间换衣去了。
再出来时,只见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衫,乍瞧去朴实无华,细看则另有沟壑。如此既不张扬,又显他气质温润,笑语平和,见之可亲。
女修见到他这般气度,也颇赞赏,笑道:“都说我等修士乃地上人仙,可平日里也少见当真如仙人脱俗者,如今见到公子,方知此言果真不错。”
徐子青便也一笑道:“姑娘的法衣才是巧夺天工,多谢了。”
两人说了两句,徐子青道别,就此出去。
陈樘方才不敢在二位修士交谈时插言,如今出来了,不禁赞道:“云仙长这般着衣,风华更盛了。”
徐子青则笑道:“你在这般夸我,我倒要害羞了。”竟是与他开了个顽笑。
难得见到如此亲和的修士,陈樘正欲再与他多亲近亲近,忽然他见到不远处有一人鬼鬼祟祟,在这巷口处打了一片华光来。
陈樘面色顿时一变,立时对徐子青道:“云仙长现下可还有事在这坊市?”
徐子青见这条巷中铺面也都气氛严肃,不由心中揣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尚要四处走走。”
陈樘叹口气,连声道:“您若并无要事,听晚辈一声劝告,还是莫要在这坊市里逗留为好。”
徐子青疑道:“这是为何?”
陈樘更是焦急,说道:“也罢,您若信得过晚辈,便与晚辈先出了这坊市,之后晚辈再为您解说如何?”
此人乃是久居坊市之人,他的劝说自然要听。徐子青便点了点头:“也好。”
陈樘当下毫不迟疑,引着徐子青飞快从小道而走,七拐八弯后,就自一个偏僻处离开坊市。两人往前匆匆赶路数里,到回头见不着坊市的影子,陈樘方才停了下来。
“晚辈让您见笑了。”他先致歉道。
徐子青安抚一笑:“无妨,到底生何事,你不如先与我说说?”
陈樘颇有无奈,说道:“云仙长想必是一位散修……”他见徐子青颔,放下心来,续道,“难怪您不晓得。我等上衢洲里坊市有十数家,多依附世家大族,这一家坊市,原本就是那五大世家之徐氏做了靠山。”
原来此处是徐氏的产业。徐子青不由暗自庆幸,之前不曾将真实名姓说出。
那陈樘又道:“近几年来,徐氏与田氏交恶,两家脸皮撕破,不能共存。约莫一年余前,这一家坊市里便时常有田氏族人前来作怪,可我等乃是武者,来此开铺子的仙长修为又不比来人,往往就吃了大亏。后徐氏便留下数名外堂之人,但有田氏主人来此,就有信出,派遣徐氏宗族人前往此地,与田氏相抗……那之前大放华光者,便是给我等通风报信之人。”
他说到此一顿,诚恳道:“然而那些仙长既然斗在一处,我辈便是站得近些,也难免受到波及。云仙长您初次来此,不巧便撞上此事……晚辈斗胆,就请您先离开了。”
徐子青摆一摆手,温和说道:“此事确非我能插手,还要多谢你提醒。”他想了想,自袖中再摸出一个叶包,“如此我便不在此逗留。这也是我得来的灵草,今日劳你甚多,便予你做个报酬,以谢你体贴心意。”
陈樘接过叶包,略一嗅,已知其中灵草珍贵,待事情平息了再来售卖,想必能得个好价钱,甚至能换来不错的锻体丹药。当下越感激起来:“云仙长如此厚意,晚辈……大恩不言谢。日后仙长若有何差遣之处,只消打个招呼,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子青对此人也颇有好感,便笑道:“哪里就这般言重了,你去罢,我也当离去了。”
陈樘再一抱拳,就转身大步而走。
徐子青见他走远,轻叹一声。
上衢洲原本便是徐田两大世家根基所在,所有好些的坊市恐怕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如今两家争斗不休,这一家既然已是连连被卷入其中,旁的坊市里恐怕也是乌烟瘴气,徐子青如今却不能去的。
这般想来,到底还是要跨洲而行。
上衢洲占地极广、范围极远,徐子青一路跋涉,终是到了边界之处。再往前便是大洋,洋面望之不尽,乃环绕九大洲之海域。
过此大洋,可达上禹洲、上岚洲、上蕲洲,端看人如何选择了。
徐子青临到此处,见洋面上飘一艘极大的灵船,足有数层楼高,又不知有几十丈长。重华鹰立在他的肩头,亦是歪头去看,很有憨态。
只见那灵船上禁制通明闪烁,毫光阵阵,有一名男修立在船头,出言说道:“此船去往上禹洲,来者欲要何往?”
徐子青本不知该去何处,只想着不掺和徐田两家之事。此处能达者三个大洲,皆与五大世家无涉,故而皆可去。如今既是去上禹洲之灵船尚在,不如就去罢。
想定了,他扬声问道:“敢问道友船资几何?”
那男修道:“若一径去上禹洲,要五斤白玉!”
可不算便宜。徐子青却应了:“如此请放开禁制,让在下上船。”
说完那禁制一闪,便露出能容一人进出的敞口。徐子青御风而起,径直上了船头。禁制于身后合拢,他微微一笑,将一块玉砖放入男修手中。
男修见他出手爽利,也有两分好脸色:“道友请。”
徐子青面带笑意,往四面微扫眼过,就见这船舷上只有三两修士,与男修衣着相若,想都是来待客之人。另有十多人身上威压隐隐,却与修士大不相同。他却也认得,都乃是先天武者。
男修指一名先天过来,要他引徐子青入舱。徐子青这才晓得,原来这些先天在灵船上,亦不过是做僮仆的活计。
这船船舱极为广阔,入内后灵气盎然,清新舒适。舱里又有数百房间,分列左右,互不相干。徐子青舱房乃在左侧,很是宽大。
那先天把他送入房内,恭声道:“晚辈刘盛,仙长若有吩咐,口呼晚辈之名即可。”他一瞧重华鹰,又道,“若仙长需旁的物什,但只要说出,晚辈亦能周转一二。”
晓得他是言道船里一应物事皆有的意思,徐子青便笑道:“我晓得了,你自去忙罢。”
刘盛就退下去,小心将门掩上,再过得几息工夫,送来一个漆木食盒,才再度离去。
徐子青见他不再进来,才有心打量。便见房中有一石床,床上有丝被软枕。右面有桌椅,左边有蒲团在地,一应陈设皆很是周到细致。修士在外本不重享受,身外之物亦没什么挂念,可能处处体贴若此,也未尝不使人心情舒畅。
那重华鹰跟随徐子青多年,往往餐风露宿,从不曾见得这般雅致的房间。见此时没得外人,便是扑棱棱好一阵乱飞,是看这也新奇、瞧那也新鲜。
末了飞了数转,终是落在了旁边支出的横架上,一双利爪将它钩住,左顾右盼,又以鹰喙去啄那架子,忙得不亦乐乎。
徐子青看它玩闹,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方才刘盛已然提起,这灵船要半个时辰之后才将出海,之前他还需得静心等待。
略想了想,他便将意识沉入戒中,唤道:“云兄,可有暇否?”
此番良久不曾有丝毫回应,徐子青正自失望时,忽然觉出戒中异动,顿时心中一喜。
果不其然,下一瞬,房中便出现一名冷峻男子,白衣如雪,其气息之寒亦如冰雪。言道:“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二狗姑娘(应该是吧?)砸来的地雷,抱抱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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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章
徐子青并不惧他冰冷,只笑道:“我欲前往上禹洲,途中寂寞,便想邀云兄出来聚上一聚。之前因赶路之故,已有数日不曾与云兄相见,着实有些想念。”
云冽并不言语,却盘膝坐在床榻一侧。
徐子青笑意更甚,也坐在另侧,摆手招出棋盘棋子,置于两人之间:“不如手谈?”
云冽微微颔:“尔先执子。”
徐子青也不与云冽客气,两人对弈时,因双方性子南辕北辙,故而徐子青几无胜局,却仍乐此不疲。于他而言,与云冽弈棋如与云冽交谈,只觉投机,不觉枯燥乏味。
云冽落子从不留情,不足一刻徐子青棋势已去大半,棋子七零八落,已是落败。徐子青笑语认输,云冽便任他收拾棋子,末了再行开局。
这般下了两盘,船身忽有晃动,外头刘盛声音传来:“仙长,灵船已动。”
徐子青应道:“晓得了。”
那刘盛便气息远去。
徐子青一边落子,一边叹道:“我头回乘这灵船,实是见猎心喜。可惜不能与云兄一道出去赏壮丽海景,当真遗憾。”
云冽黑子吃去徐子青数枚棋子,说道:“尔可独去。”
徐子青却是摇头:“再如何美妙景致,若只能独自欣赏,何谈趣味?”
云冽不语,待此局终了,才道:“我于戒中,亦可与尔同赏。”
徐子青十分欢喜,当即站起身来:“那便同去?”
云冽颔道:“同去。”
约定了,云冽回到戒中,徐子青则开了房门,走出舱外。重华鹰急急跃起,于他身后拍翅跟上。
不多时,一人一鹰已到舱外,立于甲板之上。
灵船行走如风,细看之下,那船底竟未曾挨着洋面,反而略微浮空。整艘船都被那泛起毫光的护照包裹,虽不妨碍赏景,可也只是能看着罢了。若说及海风与海水腥咸之气,却是半点感觉不到的。
不过到底是占据整个小世界的巨大洋流,所谓各个大洲也只是这大洋中的较大6地,论浩瀚广袤,皆不能与其相比。
才过得这片刻,灵船以行至洋流之中,水流湍急,船行却极平稳。这灵船更是一件灵器,凌驾于所有法器之上,方能在这大洋中乘风破浪,护卫一众修士平安航行。
徐子青所读书册中曾谈及,但凡通航诸洋流的灵船,实则都为九星海门所有。而这一门产业,也乃是九星海门旗下。
须知这浩渺洋流便称之为“九星海”,其中有一九星岛,正位于九大洲拱卫、洋流核心地带,占地之广堪比半个大洲。而九星海门便扎根于九星岛上,威势之大,可谓雄踞一方。
岛上修士无数,除却少数附属门派之外,其余皆为九星海门之人。九星海门因人手众多,不知多少年前便开通了九大洲之间的洋路,以灵船渡人,然而资费颇贵,故而无数资源涌入门中,使其成万年巨富,弟子皆以成其门人为豪。
这一块肥肉并非无其他大派想要染指,只可惜他们一无渡海灵器,二不能确保护持过海修士安全,吃不下这个产业来。
久而久之,到底被九星海门将洋路通航之事独揽。
徐子青立在船边,意识则沉入储物戒中,说道:“云兄,你可见着分踞甲板、船头、船尾这十多个修士?”
戒中人应了一声。
徐子青又道:“他这些人想来都是九星海门的弟子,却为何都这般姿态?”
戒中人道:“尔细看之。”
徐子青原也只是寻个话题与友人谈说,既然目的达到,便笑着细看过去。果不其然,那些修士纷纷将法诀打在护罩之上,使其牢固平稳,又有修士以法诀操控灵船,使它航行时方位不偏,不走迷途。
见得了,他又对友人说出所察之事,得了一句“不错”,又听友人道:“若要顺途,单只如此还不能够。”
徐子青讶然:“还要如何?”他微微一笑,“便要请云兄为我解惑了。”
云冽道:“这等修士,多具水属灵根,修水行法诀。九星海门之人所学似为《蹈海诀》,若研习精深,可顺抚海水,使海路畅通。”
友人学识渊博,徐子青早已明了,听他说得如此详尽,也只因两人言谈融洽而欢喜,并不以为异。
他便赞道:“这生意却不好做,九星海门能将之经营若此,实在难得。”
云冽不语,徐子青也不再扰他,两人一个在戒中,一个在戒外,都是静心赏那浩瀚海景,倒生出几分默契来。
行了有一个时辰,徐子青往后看时,已不能见上衢洲半点踪影,再往前看,亦是一片海水滔滔,左右四顾,尽皆茫茫。
这时灵船忽然颠簸,转瞬平稳。徐子青抬眼去瞧,原来前方掀起巨浪,浪头里冒出一颗狰狞蛟头,赤目黑角,择人欲噬。
原来这大洋之中有无数海兽妖兽盘踞,但有人经过,则翻起浪涛作怪,扑杀过往修士凡人。
且诸海兽皆寿元悠长,便没得上等法诀,修为亦能随岁月增长而逐步增强。这等兽类俱通灵智,尊妖王、拜头领,拉帮结伙;聚妖众、开妖洞,在海中称王称霸。亦有地盘分划之说。
自然也有些野生的妖兽,并不投靠海中霸主,只不知这一头妖蛟,究竟是哪一种了。
妖蛟探头弄浪,是试探也是威慑,它见到这一艘灵船,若起了心思要倒头来撞,恐怕也能闹上一闹。
徐子青观其周身妖力,看不出是有多少年的道行,只觉它一双兽瞳竖起,光芒逼射,使人心惊胆寒。可想而知,修为必定在他之上!
那几名操控灵船的修士却不着慌,他们先是打出一个法诀,使灵船暂停了停,随即有一名女修素手轻扬,掷出一张符纸,在空中迅炸开,显出个九星连珠的奇异标识来。
只见妖蛟双目湛然有光,它扫过标识,随即长尾一摆而没,整条身子也沉入洋面下去了。
徐子青见之,啧啧称奇。他侧头一看,瞧见那刘盛肃立在他另侧较远之处,便抬手将他唤来。
刘盛自是快步而来,恭声开口:“仙长。”
徐子青便笑问:“我方才见妖蛟肆虐,可见着那九星连珠后,便潜了下去。你可知这是为何?”
刘盛明了,他在这灵船上也颇有些年月,自不是头回被人问,当即答道:“仙长有所不知,但凡要横渡洋流之船只,皆免不了要受妖兽扑杀。九星海仙门掌控这一条通海之道,若要安稳,定不能少了与海底霸主沟通沟通。”
徐子青听得饶有兴致,追问:“你可说得细些。”
刘盛见他有这兴致,便也放开了说:“这九星海域中,有三位妖兽之主,两位灵兽之主,座下皆有无数兵将。据传闻,这五位深海霸主修为皆近乎金丹真人,乃是绝不可招惹的至强霸主。”
徐子青倒是知道,在这昊天小世界中,筑基修士便是极厉害的了,其上再有化元期修士,肯在此界中逗留者已是凤毛麟角,至于再往上者,却都情愿在大世界定居了。
妖兽灵兽之属,修为划分与修士并不相同。但有灵智之兽,分十二阶,每一级又有前期、中期、后期,
既然说到海洋霸主修为近乎金丹真人,想必便不比化元期圆满,也比化元期后期,若以其阶位划分,该也有四阶左右,果然是老怪物的级别。在这一界中,不说是全无敌手,那也是呼风唤雨了。
说及此处,徐子青又有疑惑。
观这通海之道,九星海门似与海洋霸主有所交易,可既然对方实力这般雄厚,为何还要如此通融?
刘盛看他神色,已心知肚明,当即解释:“仙门乃是海外大派,自开派之始便有化元期的高人坐镇,积年日久,从未断代,因而海中霸主多少给两分薄面。再则……”他顿一顿,脸上也带了层狂热之情,“再则仙门历代宗主都密传一件灵器,传闻乃是中品灵器,威力极大,有翻江覆海之能!若是那些个霸主不愿通融,二者撕破脸皮,也绝讨不了好去!”
他说到此处,声线压低:“仙长,这海底之中虽有五大霸主,可也不是铁板一块,若哪一方与仙门两败俱伤了,不就让他人捡了便宜么?倒不如允了此事,还可占到一些好处。”
不过这样一来,九星海门的航路多数时都安全无虞了,可其他门派势力却没那样大的面子。另有些穷困潦倒的散修一类,妄想自行出海的,运道好便无事,运道不好,就成了妖兽填肚子的蠹物了。
刘盛颇为健谈,所言想也是九星海门应允、彰显仙门威名之事,若是散修听得,难免不心驰神往,而其他大门大派的弟子闻说,也小看不得。
徐子青便听他说来,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两个时辰有余。
此时天色近午,原本除却九星海门人与众先天外便无甚人来的甲板上,也6续地走来了几个修士。
这一众修士从船舱里走出,左手边那人身高九尺有余,极为高大,身形亦是威武雄壮;而右手边的有三五人,分男女,相貌俱是不俗。
那三五男女言笑晏晏,彼此颇为熟悉,然而偶然瞥见那高大男修,却都是眼带轻蔑,不欲与他为伍般模样。
徐子青这边看得清楚,那高大男修生得十分丑陋,不仅头大如斗,头顶更无多少毛,眼如铜铃,双耳之处并无耳廓、唯有耳孔。若是给凡俗人瞧见,恐怕要称他一声“妖怪”,便是修士看来,这等形貌也是殊异了些。
虽说修士并非人人俊逸貌美,然而一旦踏入仙途,便自有灵力环绕,颇显出尘之意。这般相貌太丑者,就有些格格不入起来。更何况此人不仅貌丑,修为更不过炼气二三层罢了,如何能让人瞧得起?
故而当他上得这甲板来,不仅其余修士与他离得远远,那些个先天也不肯前来招待。
徐子青见状,不由微微皱眉。但旋即一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修士生出排挤之意,却未行欺凌之举,也怪之不得。
他见这高大修士寻不到一处安稳落脚之地,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便开口道:“这位道友,此处尚有余裕,可愿来此与在下小叙一番?”
那高大修士回头一看,露出个丑陋至极的笑容,却大步流星,往此处走来。
徐子青面带笑意,将身子向后移了移:“请。”
高大修士抱拳:“多谢。”
徐子青笑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不过区区方寸之地,何谈谢意。”
这高大修士挑起眉头,越丑相:“阁下不嫌我貌丑?”
徐子青说道:“皮囊之物,无论美丑,皆为先天之赐也。而人之品性却不然,与人相交非看皮囊,观其气度品格罢了。”
高大修士便又笑了:“阁下好胸襟。我名章九,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一笑:“在下徐子青。”
两人交换了名姓,彼此也觉得熟络了几分,攀谈起来,各自都有一番计较。
这章九看来修为不济,气度却很不凡。若是寻常的修士,全然看不透徐子青修为之下,也该晓得是遇到了前辈,便不是唯唯诺诺讨好献媚,也要多些恭谨之意。偏他仍是神色自若,不仅不为其容颜哀怜,反而态度豪爽大方,使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徐子青素来温和,与人说话时,勿论其人修为几何,总是十分亲和,并无给人居高临下之感。章九同他交谈,自也觉得如沐春风。
一来二去,竟然都觉得有些亲近。
章九见闻广博,徐子青多年来局限于山庄、秘境之中,许多传说事故他是闻所未闻,如今听此人说得绘声绘色,亦有身临其境之感。
两人说到酣处,章九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坛子陈酿‘百淬香’,又有两个灵气盎然、拇指大小的玲珑酒杯,斟满一个,递与徐子青:“此酒我存了久矣,今日难得遇上相契友人,不如共饮。”
徐子青从不曾饮酒,也颇有兴致,便接过来,放在鼻端下嗅了一嗅,赞道:“果然酒香甘醇,不错。”
章九大喇喇盘腿坐下,举杯道:“喝了?”
徐子青也坦然坐下,同样举杯:“喝了。”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仰脖饮尽。
清酒入口,先有一道醇香之气直逼喉间,既感丝丝辛辣,又觉甘美无比,回味悠长。徐子青抿了抿嘴,很是意犹未尽。
章九见状,哈哈一笑,提起酒壶又给他斟满:“再来!”
徐子青笑应:“来!”
这般你来我往,不多时,半坛子酒已然下肚。
徐子青脸带微红,侧头去看船外海景,只觉得海天浩渺一色,视线之外极其开阔,真使人胸怀大敞,便曾有什么烦恼之事,也在此时尽皆散在这烟波之中。
章九喝酒时话也不多,不过既见徐子青面上生晕,乍一看竟有几分珠玉生辉之感,便笑道:“徐兄弟,章某冒昧一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徐子青温和地笑:“略算算,虚岁也有十八。”
章九有些讶异,上下打量他一番:“徐兄弟当真天赋过人。”
徐子青却摇摇头:“总脱不去一个‘巧’字。”
点到为止,这修行之人,哪几个没有遇上什么奇遇的?就揭过这话不提。
章九也转头看了看那海,叹道:“可惜被关在这罩子里头,不然我使把力气,也能叉上几条好鱼。到时用火烤了,再佐以美酒,才是真正的爽快!”
徐子青试想一番,果然是极好,他就点头道:“确是如此,可惜了。”他再想想,又说,“不过海中事到底诡谲,这护罩也是为我等安全所设,只得如此了。”
说话时,就到了正午。
金丹真人以下,修士皆不能辟谷,便不是如凡俗人般一日三顿,却也是饿不得的。在这灵船之上,若要横渡两洲,往往所需两三日至五六日不等,这些个上了船的修士平日里若没备上辟谷丹等充饥之物,少不得就要靠灵船上的帮补。
故而每日三次定时,都有膳食提供予众修士。自然,也得是出资费的。
这才刚到时辰,便有数名先天向着自个接待的渡客招呼去了。
徐子青是刘盛接待的,这时便见他走了过来。倒是章九相貌丑恶、修为又低,故而并无先天肯来。
刘盛倒是有眼力的,他早见徐子青与章九一同喝酒、那是言谈甚欢,因此心中虽仍对章九有些看不起,却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开口就招呼了两人:“两位仙长,已是午时了,不知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笑了笑,他此时微醺,反应颇有些慢的:“……什么吩咐?”
那章九很是明白,就说道:“要上好的灵谷,再来十斤肉菜,价钱不必计较,只管算来就是。”
徐子青双目虽有些迷钝,意识仍是清醒,便要取玉砖出来:“章兄,我才喝了你的酒,不可如此……”
章九则大手一摆:“今日交了你这友人,我心中欢喜。你这般客套,莫不是没认我做一个朋友?”按理说他是高攀了徐子青,可他这般说来,却半点不让人生厌。
徐子青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闻言也就笑开来:“也罢,就占章兄这些便宜。日后我再回请,可不许不来。”
章九哈哈大笑,自然是应了“好”。
只是两人心里都很是明白,虽然投契,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世界何其之大,仙途何其艰险。恐怕下了这灵船,他两个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吃完这一顿饭,徐子青脑子里已然有些混沌。这酿来与修士喝的酒,这酒劲儿上来,修士也难以抵挡得住。徐子青两世皆是滴酒不沾,头回痛饮,自然醉了。
章九见他步履踉跄,收了东西,笑着要去搀他。
徐子青却不肯,定一定神,即便是头重脚轻,却也硬是走得稳了。
而章九见他执意如此,便只好不放心陪他到房门外,直至见他进了去,才放心离开。
房门掩上,徐子青一头栽倒在床,是仰面朝天,面色酡红,浑身酒香。
忽然间,一道白影突兀现身于床前,身形若隐若现。他先是朝门外瞧了一眼,随即冷眼看那床上醉醺醺的俊雅少年,默然不语。
徐子青神智蒙昧,却未睡着。他半梦半醒间瞥见一角白衣,便将眼睁开,带几分醉意唤道:“……云兄?”
白影立得近些,并不言语。
徐子青便轻轻笑了几声:“我今日识得一个新朋友,心中很是快活。”他侧过头,语中有些不解,“云兄?”
云冽才道:“此人对你并无恶意,可交。”
徐子青俊颜如玉,笑得越轻快:“云兄说得是。”他偏头过来,似看着眼前虚影,“云兄可好饮酒?”
云冽道:“从不饮酒。”
徐子青略有失望,叹道:“若能与云兄共饮……”尾音渐没,并未言明。
云冽敛目,随即消失无踪。
一夜无梦。
次日,徐子青醒来,忆起昨夜与章九饮酒之事,想到而后不仅喝醉,还拉着戒中好友好一阵絮叨,又不由莞尔。
那好友乃是一位剑修,意念坚定,从不为外物所迷,可谓心如磐石。而酒能磨人心志,他自然是不喜的。
也不多想,徐子青便起身下床。他才觉虽是醉酒醒来,却既不头痛欲裂,也不身子酸软,可见这修士饮用的酒水并无凡俗酒类劣病。
推开房门,酒气早已散去,徐子青神清气爽,出舱门再赏海景去也。
甲板上众先天依旧待命,那些掌船的九星海门弟子却换了人选,想来是头前那些歇息去了。毕竟此乃灵船,一日夜过,灵力该消耗极大才是。
徐子青站在船边,极目远眺,正是风平浪静。
“徐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只听后头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旋即有人脚步分明,快步走来。
“章兄。”徐子青回头一笑,“美酒醉人,自然睡得极好。”
章九走到他身侧,笑道:“酒还有许多,若是徐兄弟喜欢,不如今日再痛饮一番?”
徐子青也不推拒:“也好,此酒甚好,直让人流连。”
章九满不在乎:“若是徐兄弟喜欢,我送你几坛就是。章某旁的没有,这酒却不少。今日换上一种‘仙人香’,管教你喝个痛快!”
这仙人香比百淬香烈些,入喉后嗓子火辣辣的,随即辣意变为甜香,一股热火冲头,便生出飘飘欲仙之感。
果然是号称仙人都要迷醉的好东西。
两人推杯换盏,喝过一遍。
章九虽仍笑得爽快,徐子青却觉出些不对来,难免有点不解。
他便开口询问:“章兄,你若有心事,或可与我说说。”
章九面带迟疑,而后在周身布下一个禁制,才说道:“徐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我便也不瞒你。”他叹口气,“我从上衢洲到上禹洲去,乃是因上衢洲近年来那两个世家混战之事。我原有伤在身,又是散修,在那处实在不能安心下来。”
徐子青认真听他去说,并不插言。
章九便又道:“我素来量大,昨夜喝过后,你虽醉了,我倒还清醒得很,便在房里又自斟自酌起来。可却不曾想听到了旁边屋子里闹腾。”
徐子青心知,这便是说到了重要之处。只是在这灵船上说话,当都是下了禁制的,他怎能听得到?
章九见他疑惑,先说:“徐兄弟有所不知,我生来这副丑模样,耳力却是极好,寻常禁制不能挡住。”见徐子青并未露出异色,便续道,“那一番吵闹尽皆入了我耳,我才知晓,这些从不出屋之人,竟是那掀起头儿来的田大世家之人!”
徐子青瞳孔蓦地一缩,心跳也登时快了几分!
章九话语不断:“原来这田氏之人到上禹洲去,是为请雷火派一名长于用雷的化元期高人助阵,要将徐家杀得一个不剩!”
徐子青心中暗惊,面上却极力不显:“雷火派可是6地三大宗派之,田家与他们有这等交情?”
章九道:“若单是一个田家,最多不过是有些筑基期的修士,自然不被雷火派看在眼里。可关键是,他们勾结了……”
徐子青问:“勾结了什么?”
章九压低声线:“勾结了海兽!”
徐子青大惊,这八竿子打不上的干系,怎会扯上深海霸主?
章九见他如此震动,说得更快了些。
这时徐子青才知道,原来田家翻脸并非单为徐家不允婚之事,而是早有预谋、筹划多年。
早在田家田塍还未成家主时,不知怎地与深海中一位四阶妖兽结识,又因这妖兽识得了雷火派一位接近筑基期圆满的高手慕振海,彼此已有默契。而后田塍在田家多番运作,成了家主,便表面蛰伏起来,私下里仍与那一人一兽暗通款曲。
多年后,田塍地位稳固,那筑基圆满的高手突破,成为化元期的高人,海中四阶妖兽不服如今的几位霸主,也早已暗暗收买其余厉害妖兽,意图使它们为己所用。如今亦有小成。
如此三方再度沟通,便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先是化元期那位从四阶妖兽手中得了不少深海中的好药材,制得能短时间提升修为的丹药,并将它交予田塍。
田塍想要吞掉其他家族,成为昊天小世界最大的修真世家并独占林原秘境;四阶妖兽允诺若能得到霸主之位,就将通海之道分出一条赠予雷火派;而已突破化元期的慕振海想要借这一条通海之道,换取在门内更高的地位,以得到绝大的好处。
这般一拍即合,当下田塍就开始寻找机会挑衅起来。
于是徐田两家之战由此而起,以双方如今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之态,都各自寻找外援,田塍请来慕振海,徐家却未必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未免雷火派中与慕振海竞争之人察觉端倪,田塍左思右想,派心腹带上无数珍贵之物,去雷火派拜见慕振海,以私人名义请他赴生辰之宴。结果同去这几个田家人为争夺率先露脸的机会而闹了起来,才给章九听到,并于其言谈中将整件事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徐子青听得是惊心动魄,他万没有想到整个徐家都在这些人算计之下,而很显然,此番田家去了雷火派,定然能马到功成,而徐家立时便有覆巢毁卵之祸!
想到此,他安能不知章九何故说起此事?
与章九相交时,徐子青并未遮掩自己名姓,章九但对徐氏有些了解,便能猜知徐子青身份。只是两人固然投缘,毕竟相识两天罢了,不好直说,因而就利用这机会,将他所知之事全数告知。
章九说完这个,见徐子青神色,心知他已明白自己用意,也不多问,再度给他斟酒,和他同饮起来。
徐子青心下游移不定,他与徐家纠葛实在复杂,说恨意不然,说当真有什么归属之感,却也不然。于是想了又想,仍是暂将此事抛开。
两人正饮酒时,灵船已至两洲中途,正在一个满是暗流的湍急之地。
此处素来都是难渡,那些九星海门的弟子当即高呼起来:“将进急流,诸位请自小心!”
说是小心,却并非要有什么千难万险的,而是要将身子固定在地,不然一不小心给灵船抛起,这面皮可就尽皆落下了。
章九与徐子青相视一笑,各自运起了灵力,将自个与船面紧紧相贴。此后若不是这灵船毁损,他两个应安然无恙。
这些九星海门弟子并非头回渡船,技艺很是纯熟。过着急流时,虽灵船难免要被水流冲得激荡,却不曾撞上暗礁,也不至于太过颠簸。
微微动荡后,急流便走了近半,前方有一处漩涡,四方水流汇聚,很是磨人。众弟子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愿能顺利过去。
不料才近那水涡,突然被什么东西突兀一撞!灵船骤然打了个趔趄,船上人也是天旋地转,似有一道绝强灵力直冲而来,尽管被灵船挡了大半,还是造成了强大的震荡。
章九修为低,身子是猛然一晃,徐子青却定得住,忙伸手拉住他一条手臂,才使两人都稳当下来。
轰!轰轰——
紧跟着,是一连串猛烈的冲撞!
灵船已然被迫挨上洋面,半个船身向后栽去,船头高高地翘起,前后颠动不停!护罩在此时忽然浮出了七彩华光,每受一次重击,那华光就越明亮,漾起一圈圈犹如涟漪一般的波纹。
一时间,船舱里跑出了许多修士,各个都显露出惊惶之色。有些修为不高的更是立足不稳,这回可不是寻常的海浪颠簸,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以灵力冲击,这灵力余波闯将过来,就将众修士弄了个七荤八素了!
徐子青带章九站起身,接连的冲撞让他也颇有些吃不消。那灵力震荡穿过护罩,即便不能伤人,却让他这些受影响的灵力紊乱,难以运转。
章九用力抓紧船栏,大声说道:“海兽异动!”
徐子青应声朝外看去,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一片湍流急旋之处,黑压压的海兽头颅自大小水涡中冒了出来,成群结队,很是密集。
仅这般粗略扫了一眼,那庞然大躯怕不有数百头,而以其威压来看,竟全都是妖兽,且修为不止一阶,更有许多二阶妖兽,作为领头者,悍然雄踞于前方洋面之下!
徐子青自个有了炼气七层的修为,也不算弱了,可归根到底也只抵得上二阶妖兽的实力罢了。若只有一两头,他或者无碍,但此处分明是远远不止,便是他性子豁达,也不免生出一丝戒惧之意来。
以他这些年来所见闻,还从不曾遇得如此情景……若非徐子青于生死关头徘徊过几次,恐怕也要和许多修士一般绝望了。
章九开口便道:“好家伙!这海底蛟族、鲨族、蟒族、鲸族、鱼龙族竟都出现了叛徒!”
徐子青听得,侧头看他:“章兄?”
章九双目炯炯:“我走过一些地方,也听说许多海兽之事。海中有无数族群,分归深海霸主麾下。不过许多族群虽为一族,却未必归顺同一个霸主,分支之间,另有不同。”
徐子青点了点头:“当是如此。”
章九修为虽低,也着实吃了苦头,此时却也不畏惧般,以手指了指那一群妖兽方向:“徐兄弟,你看。”
徐子青便看过去。
那章九又道:“若当真是归了不同霸主的海兽分支,若要出动,定是分作小队,兵士头领井然有序。可你观这些海兽,各自颜色斑驳,便是我认得的那赤魔蟒、火蟒、铜睛蟒,血炎鲨、巨神鲨、钢岩鲨……这几种虽同为蟒类、鲨类,却都不是同一分支。如今它们这般一起窜了出来,足以见得。”
徐子青一想,也是如此。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难不成……”
章九爽快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着。既然雷火派想吃下这通海之道,必要有因。这些个海兽当就是要来阻了这一次……”他一顿,“想必日后定不止这一次。伤亡愈多,九星海门的脸面便被打得愈狠。果真是好算计啊!”
徐子青闻言,不禁暗叹。便是已然踏入仙途,到底还是不能放下贪欲之心。这些个势力博弈夺利起来,又不知要死伤多少旁的修士了。
正想时,灵船被撞得更加厉害,这一件灵器虽不会因此毁损,可那原本坚固的护罩却未必能撑得下去,更何况,灵船能否驾驭、护罩能否坚持,归根到底,也与那些操纵的九星海门弟子有关。
徐子青担忧得不错,这些妖兽打得就是这一个主意。护罩不断被撞击,原本就不堪重负,偏生因冲撞过于猛烈,使那些弟子渐渐都无法站稳。
操纵灵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不仅得顺畅释出足够的灵力,还得准确打出无数法诀。但这般立足不稳,又要他们如何能做到?
九星海门弟子到底也是熟手,比起旁的东倒西歪的修士们可强了许多。尽管灵船摇摆颠簸,他们却仍能将脚底牢牢踏住船板,既不能每个都出得力气,却能两个扶住一个,使那被护起来的稳当之人掌舵。
因每逢出海,弟子都要日夜轮班,故而来得门人不少,这般应对起来,虽略显窘迫,倒也撑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只听“轰轰轰”连声巨响,巨大的浪花溅起,群兽也越激动起来。好些鲸族潜入海底,竟以庞然之躯从下方向上顶撞,尤其厉害!
这还不止,忽然间又有怪声。
“嗤嗤嗤——”
徐子青只觉眼前一暗,原来有一团惨绿的汁水成片浇来,正打在他们这方的护罩上,霎时遮掩了不少视线,而灵船护罩也被这汁水腐蚀,冒起了漆黑的毒烟。或者并非幻觉,这毒汁连番冲击之后,护罩上的灵光,竟似黯淡了不少……
只听章九说道:“是剧毒!”
凡俗中的毒药自然不能伤修士半分,可妖兽之毒却是不然。若有更厉害者,不止可将修士肉身化无,甚至能伤害修士神魂、将其整个溶为血水也未可知!更莫说有些毒物毁法宝、去灵光,无所不能。
此回他们遇着的剧毒,便是擅毒妖兽毒囊里不知存了多少年,酝酿出这样的神通。再如此下去,护罩也护不得几时了。
很快不止是章、徐两人这边,其余地方的护罩也皆被喷了剧毒,惊得一众修士慌张无比,再一见那虎视眈眈的无数海兽,简直都骇得魂飞天外了!
徐子青想了一想,脚下现出两片碧叶,将他缓缓托起。不多时,他便双足离地,悬在与地面不足半尺之处。既然是灵船不稳,且不去踩着它就是。
章九似并无这等手段,徐子青此法也带不得人,只好就浮在章九左近,以便随时护持于他。
另外些修士也瞧见徐子青做法,他们先前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反应过来,都是恍然大悟,纷纷效仿。不过御风术不能持久,因此极快的,灵船上就闪烁起无数缤纷彩光来!
这一刻,但只要身具法器者,不论平日里护得如何紧密,都将其放了出来,只为争夺那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o36 章 节,但明天之后我就后继无力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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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章
饶是九星海门众子弟已然竭尽全力,到底寡不敌众,加之灵船颠乱、船客皆怨声载道,更是影响心神,使他们神气渐渐衰丧,气势也越颓败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毒液连续不提地喷吐出来,护罩到底是不堪重负,“啪啪”两声顿时炸裂开来!
“糟了!”徐子青顾不得其他,抓住章九手臂,又使一个御风术出来,极快地向后撤去,人也急飞高了数丈。
果不其然,他才刚退后丈许,就有一道极高的浪头汹涌扑来,连连将好几个飞得低的修士卷入浪涛之中。而这浪涛里更藏着好几头凶猛的妖鲨,趁此机会立时咬住修士身躯,将他们活活拖进了海中……
好恶兽!只见那些个一阶二阶的蛟蟒之类并不甘心,甩动长尾直入半空,有数丈高!猝不及防的、骇破了胆子的,尽皆都被众蛟蟒缠了腰,猛然给吞入巨口!
徐子青运起灵力,层层拔高,他此时可不敢有丝毫轻慢,不然一不小心,就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灵船已翻,海中霎时一片血腥。
众海兽齐齐翻涌上来,将那些堕海的修士或咬成两截,或直吞入腹,又或是彼此拉扯,将其分尸……林林总总,撕咬吞吃,化作一片红海。真真是骇人至极!
一时之间哀声惨嚎一片,那些九星海门的子弟踩着一条灵舟,半空而飞,却也有未及赶上者,同样被吃得干干净净。
就听一名弟子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海兽,敢与我九星海门作对,就不怕金睛海王大人问罪吗!”
又有人喝道:“你等犯上作乱,被海王大人现,定要刨出尔等妖丹,将你们抽筋扒皮、千刀万剐而死!”
那些海兽却是毫不理会,各个亮出利齿,是大快朵颐。
有一沙哑声线突然响起:“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
听得此言,尚存活的修士都不由看去,就见一条三蛟盎然出水,身长十丈,头大如车,三颗蛟分三处方向张望,那三张兽脸上,竟齐齐都是狰狞笑容。极通人性。
显然这话便是从它口中说出,然而众修士则齐齐变了面色。
一名九星海门弟子脸上惨白,惶然道:“三阶——”
“竟然是三阶妖兽!”
“它是三阶妖兽,黑背三蛟!”
众所周知,但凡是兽类之属,无论妖兽灵兽,喉咙里都有一块横骨,横骨不化,便不能人语。然而若要炼化横骨,所需妖元庞大,至少也要有三阶的修为,方能达成。这三蛟人语不算顺畅,想是刚炼化不久,可它的修为却是毋庸置疑。
便是海中霸主也不过四阶而已,三阶海兽着实也算一尊强者了!在场诸位修士连那众多的一阶二阶海兽都对付不了,何谈三阶海兽!
如今众修士已然满是绝望,徐子青以眼观之,心中盘算不定。
他此时虽离得远些,可毕竟是因着那海兽并非针对于他,才能保命。若是待会修士死得绝了,他恐怕也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徐子青暗暗运转丹田灵力,以意识沉入其中,接触那一点嗜血妖藤种子。转瞬间,妖藤生出芽来,渐成藤蔓,自经络而上,直抵在掌心之内。只消徐子青心念一动,它便要生而出,嗜血食肉!
徐子青此时也在心中考量,他身处海上,灵力并非无尽。固然这般立在空中暂能自保,可若是灵力耗尽了,后果不堪设想。他自然也想着趁此机会先往上禹洲方向逃去,只是这一块海域众海兽因吞食旁的修士而无暇顾他,可再远些还有数十数百头凶猛妖兽,他一旦飞了过去,岂不是正送入它们眼里?
左思右想,都是不妥当。一时之间,他竟觉得只有拼死一途了 。
章九见徐子青沉默不语,便开口道:“徐兄弟,将章某松开罢。你已然尽力,快些逃了说不得还能保住这条性命,不然你我便皆要葬身于此。”
徐子青却摇头:“你请我喝了那许多好酒,只为了这个,我也不能弃你而去。”
他说得轻巧,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他们相识不深,可徐子青与章九颇为投缘,就将他认作了朋友。如今双双遭此磨难,他若是弃友而逃,岂不是禽兽不如!
章九说过一遍,也不再劝,只道:“也罢,徐兄弟且撑着,若当真熬不过了,你我一同下去杀它两个,也算够本了!”
徐子青听他说得豪气,也不小瞧他,只笑道:“正该如此。”
两人说定,再观战时胸中反而生出几分热血来。
那些个九星海门的弟子在空中连放了烟火,轰然震响,一幅巨大的九星连珠图闪烁于空中,既是示警,也是求救。
此法虽未必有用,可到底也将这些个海兽唬了一唬。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那些烟火过后,百里开外有浪潮如排山倒海,掀起了巨浪滚滚。海浪足涌起数百丈之高,直若耸天极峰,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浪中传来另声叱骂:“金睛海王有令,捉拿于此方海域作乱诸兽,若有抵抗,杀之无赦!”
随后便有无数巨鸣声起,悠远绵长,震破耳鼓。
众海兽密密麻麻,于浪头中探头摆尾,几近威武狂霸。
与方才那些个杂军不同,这些海兽队列齐整,放出声来如鸣金击鼓,有刀兵杀伐之气。众凶鲨、猛蛟、狂蟒、巨鲸、恶蟹等海兽结成洪流,声嚣气壮,震天撼海,势不可挡!
众海兽一涌而上,与先前那些个叛兽裹在一处。便是开了灵智的妖兽,到底也并未成人,自然更喜好肢体肉搏,利爪、獠牙、巨口、钢尾、肉触,但能使得,尽皆使来。撕扯啃咬,血肉横飞,这整片海域顿时化作修罗战场,道道血气与海水混在一处,化作重重血雾,四处弥散,是腥气扑鼻。
前头那些个叛兽也是悍勇扑杀,到底数量少了些,而后口中出长鸣,呼朋引伴,海底竟又生出暗流,原来也有援兵潜藏,不甘示弱,绝不罢手!
于是乎这一场兽斗是惊心动魄,那些浮在海里的修士反倒给金睛海王麾下妖兽以口衔住,甩将出去。而九星海门那一艘岌岌可危的灵舟也被晾在一边,得回了一条性命!
此番可是柳暗花明,原来这海兽叛乱已被海中霸主察觉,如今将属下群兽派遣出来,诛杀叛逆,也救一救那些个可怜的修士。
虽说九星海门与海中妖兽关系微妙,但从古至今,修士与妖兽多是彼此防备,也彼此残杀,如今修士给妖兽救了性命,固然活了下来,心中恐怕也好过不得。
徐子青却是松了口气。他对妖兽倒无甚偏见,只要妖兽并不食人,他亦不至于对其斩尽杀绝。至于为妖兽所救之事,但能活下去,这又有何妨?
章九见状,张口便道:“徐兄弟,趁此良机,我两个快些走了。”
徐子青见下方血海蔓延,固有不忍,却也是点了点头:“这就去了,章兄,可要将我抓紧。”
章九应了声,就见徐子青足下叶片焕出一片绿光,之后便疏忽飘摇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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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青周身寒冷,汗毛骤然竖立,人也立时醒了过来。他才觉自个趴在一片浅滩上,双腿还在海中,给水流冲刷,早已冻得麻木。而衣衫贴在身上,很是黏腻,更有些硌人之物附于体表,口中海水腥咸,真真是难受无比。
忽然一声鹰嗥,墨羽金翎的重华鹰。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难,它仍是不离不弃,之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记了起来。
原来他带章九以足下悬空草叶片相助,起意将余下海路横渡。不曾想才飞行不足千里,丹田里灵力已是快要耗尽。为省些气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时却遇上了海上异象“龙吸水”,那大风不停旋转,将两人卷了进去,之后过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气耗尽,晕死过去。
不过如今既然趴在了浅滩之上,想来是无事了。徐子青还未及松口气,突然想起同行之人,当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远处的浅水里,静静浮着一个黑影,徐子青连忙疾行过去,却见那人身量矮小,并非九尺大汉。
虽心里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却动作不停,直将人翻转过来。这一见正面,便使他很是皱了眉。
这给泡在水里的人约莫才五尺长,衣衫破烂,背部有鞭痕,胸前、肩头都有刀伤,皮肉翻白,可说是惨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悦的却不止如此,而是这不过是个孩童,看形貌不能过十岁,却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男童脸色惨白,鼻翼下呼吸趋近于无,若非心口还有些微热度,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个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纯的乙木之气过去。木气温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壮人生机。木气入体,便立时便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纵之力,在他体内运转足有十八个大周天,方才渐渐停了下来。
此一番动作后,又让徐子青生出怒意。
这男童五脏衰败,经脉皆伤,更中了数种毒素沉积体内。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气入体,能至此时还不断气,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强撑,只留了一□气罢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过一时半刻,就要彻底没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气为男童攫取生机,却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伤太多,他若将他丢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条。徐子青自然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更何况这孩童遭此大罪,于心何忍?
他便将孩童衣裳剥去,又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给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进了怀里。而后他极目远眺,在四周细细看过,都不曾见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风将两人拆分异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愿其安然无恙了。不过若不遇上海兽,以修士之能,当也不会丧命罢!
叹了口气,徐子青按下心中担忧,也不再犹豫。他径直向前走去,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一处安静所在,细细给这孩童疗伤。
徐子青虽被巨浪卷走,如今体内灵力却已然自行回复过来,于是便乘御风之术,飘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这孩童却忍受不得,只能作罢。
于是很快行了十余里路,就见着一个不小的县镇,因与海滩接近,故而人流聚集,虽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却也不少。
镇中有数家客栈,多为凡俗人所用,唯有两家内设“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众多左道特异之道,所以这两家客栈分踞县镇极南极北之处,一家接应如今最为势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则接待其余修士,也算互不干涉、减少纠纷之举了。
徐子青进得镇来,正是随风而落,镇中人也是见过世面,这时认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诚惶诚恐,恭敬非常。
寻人问了路,他便直往“仙来居”而去,顾名思义,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栈了。
这客栈修得极为清雅,犹如一处幽静的园子,内中花木丛生,却修剪得错落有致,又灵气盎然,着实使人心旷神怡。
才走进去,徐子青便见到一个俏媚女子袅娜而来,约莫是刚刚引气的修为,穿着却如同婢子,面上带着甜笑,很是可爱。
“前辈,快快请进。”那美婢眼波流转,极为动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还是,还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温和笑道:“不必劳烦,我这尚有些急事,就带我去雅居罢。”
美婢眼波微扫,已见着徐子青怀中有人,立时整了整脸色,仍是柔声细语,却并不巧言与他搭话了:“那便请往这边走。”说罢便拧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颇有焦虑,当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见到前方绿茵掩映间露出一个屋角,正是个极雅致的单间儿。外头绕着一圈青碧碧的竹篱笆,显得十分清静。
美婢将人引进去,并不多话。
徐子青只挥袖让她走了,便立刻进屋,把怀里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费不少时间,徐子青连忙握住他的脉门,探他内气。
幸甚,这孩童极是倔强,只给他一道乙木之气,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机,体内百脉五脏皆有复苏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来,徐子青又送了两道灵力进去,只望这孩童意志坚定,能将其善用,修补己身。
做完这个,他才在一旁蒲团上坐下,一面调息,一面心下思忖起来。
徐子青两度为他延续生机,自然对其了解甚多。这孩童体内并无丝毫灵气,可见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伤疤众多,既有经年累月而来,又有新伤,想必
曾经景况极是不好。
如今来看,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来,可这活下来后,他却该如何将他安置?
正想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白影。
徐子青抬眼一看,心中欢喜:“云兄。”
云冽垂目,微微颔,随即他却转身,看向床上之人:“龙气。”
徐子青惊了惊:“……龙气?”
云冽走到窗前,手指虚虚在那孩童额上一点,说道:“此子身具龙气,自灵窍中生而出,直冲云天。你当设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绝不会有害于他,立时先布了禁制,才说后话:“云兄,这龙气……人人都能瞧见么?”
云冽道:“你将灵力运于双目,自能看见。”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双目中青芒闪动,就见到那孩童眉心间蕴有一团金黄,隐隐化作一条飞龙模样,直冲上天。只是飞龙身形虚妄,并不凝实,虽摇头摆尾十分威武,却并不让人多么骇怕。
然而见到这龙气,便是徐子青素来随遇而安,也难免有些伤神了。
身具龙气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灵窍生龙气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龙气,示意奉天承运,便是有资格竞争皇位、成为天道于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个了。
他不仅是凡俗人,还是一个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为何却能出现在上九洲中?
这便让徐子青越觉得棘手起来。
正在他犹疑不决时,云冽已然开口:“你若要带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龙气。”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云兄可以教我?”
云冽伸出一只手掌,置于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风,其势如电,极快地掐了一个手诀,道:“封灵诀。”
徐子青将这指诀牢牢记住,私下练过几遍,才虚虚做了出来:“云兄且看。”
云冽道:“不错。”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边,对他眉心施法。待封灵诀使出,他再回头,欲与云冽说话,却已不见友人踪迹。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云冽难得主动现身,想来便只是为教他这一手封灵诀,果真古道热肠,实是极好的一个友人。
习惯了云冽神出鬼没,徐子青也不计较他突兀消失,只将意识沉入戒中,现云冽仍是端坐石台,便抛开此事。
徐子青细观男童,他遍体鳞伤,短日恐不能醒来,他想了一想,将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将重华留在房里照管男童,才走出门去,将门紧紧掩上。
此时他身上只剩下一块玉砖,想必是不够资费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还得去寻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远,又见一个美婢,与方才所见者不同,却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动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过来:“前辈可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温和一笑,问道:“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
美婢见他姿容俊雅,修为又高,不由颊生双晕,莺言软语道:“前辈若不嫌弃,晚辈引您过去罢。”
徐子青不解风月,只当是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应道:“便劳烦姑娘。”
美婢在前领路,出得门去,左拐就有一条小巷,内设禁制,唯修士可过,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阵所迷,见不到真正入口。
对徐子青自然无碍,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说道:“多谢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脸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缠,只强笑道:“前辈请。”
徐子青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径直就往里走。
美婢恨恨跺脚,转身而去。
徐子青这厢全然不知已是错过了一场风月,他正在心里盘算,是拿出几株灵草售卖,才能得一个好价钱。又在想要此处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忧解难。
这里的坊市比之徐子青于上衢洲所见要小上一些,中间巷道横二竖二,亦不如曾见的那个坊市般规划齐整,亦无人过来引路。
不过这与徐子青没什么干系,他只在就近铺面前询问能售卖灵草的所在,那铺面主人修为远不及徐子青,自然知无不言。徐子青便立时抬步去了。
此处唯有一家“知草阁”,地方不小,内里也很干净。进去后草香淡淡隽永,而掌管这阁子的,却是个彪形大汉。
徐子青扫眼过,这大汉约莫炼气三层修为,看似凶狠,通身却无什么煞气,只面貌怕人罢了。他便上前问道:“店家可收灵草?”
大汉见他有礼数,脸皮一阵抽动,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却越显得狰狞了:“收的,前辈请尽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爽。徐子青拿出三个叶包,将它们放置柜台之上:“就是这些了,店家估价罢。”
那大汉伸手取过,拆叶包时很是小心,的确是内行人。徐子青见状,也放心许多,便由他去做。
只听大汉口中念念有词:“上品苍焰草十五株、上品飞星草八株、上品天蝎草三株……”他念完三个叶包中物,很是讶异,“前辈竟有如此收获,真了不得!”
徐子青温和笑笑:“价值几何?”
大汉又抽了抽脸皮,也是笑意满面:“苍焰草八斤白玉一株,十五株值一百二十斤;飞星草十斤白玉一株,八株值八十斤;天蝎草最为罕见,又是上品……”他沉吟道,“晚辈只能给出二十五斤白玉一株的价位。”
徐子青听得,暗暗点头,也算恰当。
大汉见他并无意见,很是高兴,立时算了出来:“一共二百七十五斤白玉。前辈可要兑换灵珠?”
徐子青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便依店家所言。”
大汉见生意做成,将两颗灵珠并十五块五斤白玉砖奉上,便欢喜拿出玉盒,要将这些个灵草分类收好。一次能得到这许多上等品质的灵草,这等大宗的买卖可不常见。
正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女子,自身修为不过刚炼气二层,身后却跟了两名修士,都在炼气七层左右。能使唤这般修为的修士给她做一个护卫,可见其身份不低。
徐子青刚要离去,并不欲多生是非,便往旁边退了两步,他见那女子在与店家说话,想来不会留心其他,才要往阁外走。
不料却被人叫住了:“兀那野修,你过来。”
徐子青脚步一顿,回转身来:“姑娘有事?”
那女子生得美艳,气势凌人,说道:“哪个耐烦要他与我讲解,你来说!”
原来她要来这店子里淘买些灵草,却看不上那大汉面相,见之生厌。后见徐子青容貌不错,一时任性,就要他来介绍。
徐子青微微皱眉,抬眼见那店家苦着个脸,又看到两名炼气七层的修士虎视眈眈,很警惕一般,暗暗叹了口气。
他便走过去:“姑娘想听我讲解什么?”
那女子秀眉一扬:“你倒是没有脾气。”
徐子青摇了摇头,并不接话,只道:“姑娘只将淘买之物说来,我且试试。”不过些许小事,他一个男子,无需为此百般计较。既然不过是要他讲解几样灵草,说了离去就是。
他既然态度如此,那女子一腔怒气也渐渐消去了些:“我要些能增补灵力的,你可有什么见解?”
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道:“若是要与属性相合,金之属有金龙草,木之属有碧银根、水之属有飞霜果、火之属有丹阳草、土之属有六壬草,若不讲究属性,则有五行草、补仙草、攀古藤……皆有增补灵力的作用,不过若是炼就丹药,则效用更佳。”
听他熟练说完,女子眉目渐渐缓和,问向那大汉:“你这里有多少?”
大汉便急忙殷勤,给她详说。
徐子青见事情已完,转身欲走。
那女子见到,正要再度开口,却给身边的一名修士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女子柳眉一竖:“炼气七层又如何,我怕他么?”
不过到底忍耐下来,不再去找徐子青麻烦。这才让徐子青顺利离去。
徐子青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得了足够的资费,乃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寻到不远处的多宝轩,要进去买一样物事。
多宝轩里很是宽敞,徐子青走了一遍,在那装满了符箓的柜台前停了住。
他到此处来,是要买传书玉剑。
众所周知,筑基期以上修士便能孕养出神识来,神识一出,方圆十里之内草木蚊蚋纤毫毕现,全无半点遗漏。亦能与人传音,倏忽之间便已到达。
然而筑基以下,若有事要与远处之人传话,用的便是这传书玉剑了。
这传书玉剑价位不低,若是上等品质,需得十斤白玉才能买到一柄。然而一旦用上,化元期以下修士皆不能将其拦截,又可在一刻之间穿行万里之遥,实乃极好的传书之物。
徐子青既已决定要用上它去,自然不会吝惜钱财,当下便买了两柄,又留下一柄备用,总共花费三十斤白玉,就将手里散玉耗去近半。
而后他拐去药柜,寻摸了一瓶“香芝露”,于凡俗人最有用处。若是论到凡俗界中,那是顶尖的神药,而若只是在修士眼里,不过是最普通且对自个无甚作用的凡药罢了。
此时徐子青将它买来,是为给房中男童。他身子里虽有木气可蕴养生机,到底并不能足够,还需要药力滋润一二。
现下该买的都买了,徐子青便不在此多做耽搁,快步往仙人居而去。
回到雅居,禁制尚在,男童果然如他所料,并未醒来。他查过男童身子里的境况,略放下心,取出了那两柄传书玉剑来。
思忖片刻后,徐子青先祭起 第 o37 章 九。好在当时在灵船上,章九为与他说明那三方勾结之时,曾出手布下禁制,也便是因此,让徐子青认得了他的气息,才好在此时传书给他。
这一个传书里,徐子青并未有太多言语,不过是报个平安、表明自己对章九担忧之意,随后言道“有缘再把酒言欢”后,也就作罢了。
待与章九也传了书,徐子青是松了口气,当做的他此番都是做了,至于究竟结果如何,已不在徐子青心里。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
三日后,徐子青自入定中醒来。
如今他修为在炼气七层,穴窍打通十二个,还差三十三个穴窍,就能突破炼气七层关卡,进入炼气八层。
可若当真要能做到,还欠许多功夫。这几日下来,他日夜修行不缀,也不过堪堪使一个穴窍动摇罢了。
正要继续打坐,忽然床上传来呓语之声。
徐子青心下微喜,难不成是那孩子醒了?便连忙起身去看。
这男童一直昏迷,期间也不曾出半点声响。但他胸口起伏、面色也日渐红润,徐子青确知他是有所好转。可他竟然才区区三天就唤起了神智来,还是让徐子青讶异非常。可想而知,此子求生之意果真十分顽强。
走到床头,才一坐下,突然间男童一跃而起,就拔出裤腿上缠着的匕狠狠往徐子青心口刺去!
徐子青听得风响,男童的动作在他眼中却是缓慢之极,他才伸出手,就恰捉到了男童持匕手腕,是不疾不徐,十分从容。
男童双目满是血丝,正如一双兽瞳,充斥凶戾恨意,即便是见着眼前人温和秀雅,也全是戒备,半点没有缓和。
徐子青知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楚,也不与他计较,只和声道:“莫要大动,你体内旧伤未愈,切切小心。”
男童哑声道:“你是何人!”
徐子青目光柔和,也不计较他这喝问的语气,说道:“我是徐子青,见你晕迷在海滩边上,便将你带了来。你若不信,可自行查验自个身体境况。”
男童半信半疑,眼中凶狠略少了两分,却仍将匕横于面前,连连退到床铺内里,才摸了摸他的受创肩头、双腿等处,现虽不曾以布带缠裹,但皆已结疤,体内创痛也轻了大半,便又多信一分。
“你为何要救我?”男童警惕道。
徐子青微微一笑:“见到便救了,哪里有这许多理由。”
男童才慢慢挪动身体,往床铺下而去,才刚双足落地,立刻便往门外窜去:“既然如此,多谢你,我走了!”
徐子青手臂一展,将人直接拉了回来。
男童一个侧翻,呈现出一个进攻的姿势:“你果然是骗我的!”
徐子青摇头道:“我不曾骗你。只是你的确走不得。”
男童毫不相信,厉声道:“我为何走不得,说!你有何阴谋!”
这小子犹如惊弓之鸟,似稍一拨动便要飞走,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倒让徐子青心里生出一丝怜惜。
想他前世尽管病痛缠身,却也只是治疗时难过罢了,从不曾吃这样的苦头。而今生过得颇有波折,却总能化险为夷,也算顺当。可这一个小儿才这样大的年纪,竟已是遭逢大难,全然不敢对人有半点信赖了。着实可怜。
思及此,徐子青暗暗一叹,说道:“我并无阴谋。”他言语温柔,只是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晕迷前所在何处?”
男童心下狐疑:“不是下蕲州么?”
徐子青心道,果然如此。随即摇头:“此乃上蕲洲。”
莫说这男童,徐子青自坊市中得知此地竟非上禹洲、而是上蕲洲时,也很是惊异。他猜测是因“龙吸水”之故,大风将他吹来,而这男童,约莫也是如此。
那男童立时怒起:“你浑说什么?我下九洲之地素来只有下蕲州,哪里来的上蕲洲!”
徐子青温和一笑:“便是因此,我才叫你莫要出去。”
因男童情绪颇为激动,徐子青也不欲再多刺激于他。想了一想,摊开手掌,掌心簌簌窜出一株碧草,通体莹亮,叶片儿纤纤,剔透可爱。
男童双目蓦地张大。
徐子青对他招一招手:“若是不信,你可来碰它一碰。”
男童迟疑一会:“你若允我以匕将你抵着……”
他说及此处,也自觉有些过分,却仍是倔强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徐子青面庞,就等他的下文。
徐子青便轻声道:“随你罢。”
男童这才疾步上前,将匕顶在徐子青腰间,徐子青一动不动,男童眼里很快闪过一丝犹豫,手里握着的匕,也略向外送了一分,并不会误伤徐子青。
徐子青眼里露出一抹笑意,将手掌放低些,送到男童眼前。
男童屏住呼吸,一根手指极快地碰了碰草叶,只觉得温温润润,草茎脉络间很是生动,比之寻常所见草木类更有生机。
这的确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这草又怎会自人掌中生出来?
到底还是个年幼的孩童,既被吸引,自然失了警惕。
徐子青不禁莞尔,袍袖一挥,男童霎时便觉天地倒转,倏忽间觉自己已然坐在了床边。
这时候他越明白此人当真并无恶意,不然他有这等妙力,又怎会将他一柄小小匕放在眼里。
徐子青见男童眼中戒备渐褪,说道:“此草乃是一种野菜,可以充饥,你不如摘它下来,尝一尝味道。”他说完,先摘取一片,送进口中,再笑看男童。
男童颇有好奇,却绷着一张青涩俊脸,把住碧草微微用力。他便见那草根慢慢自人掌中起了出来,而人掌上却无丝毫伤痕,不由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把戏?”他脱口惊道,又把碧草塞进嘴里吃了,只觉入口生津,甘香味美,腹中也生出一股暖暖热流,使得他原已饥肠辘辘的腹中顿时有些饱足,“竟真是能吃的!”
徐子青见他这般惊奇,倒觉得有了几分孩童模样,便道:“这可不是把戏,乃是术法。”
男童愣愣神:“什么术法?”
徐子青一笑,手心再生出同样一株碧草来,居然再做了一遍给这男童去看。
男童不解,却听得一声清嗥,头顶生风,有一雄峻神鹰自空中扑下,双翅扇动,刮脸得疼。这鹰实在凶猛,那利爪如钢,怕不有开金裂石之力!
他便立时躲开,却见那鹰直直飞来,鹰喙一啄,就生生把那碧草叼了出来。
徐子青见是重华,不由笑骂:“真是胡闹,怎么突然就来吓人!”
原来这鹰方才立在一旁横栏上,因男童初醒便只注意徐子青,并未觉它的存在。这下子它这般突兀飞出,可不就将男童唬了一跳。
重华鹰讨好地嗥了两声,头一偏,把叼住那草丢到男童身边。
徐子青见状,失笑道:“重华对你很是喜欢,是与你送个见面礼呢!”
男童收起碧草,仍有些惊魂未定:“多谢。”
徐子青见他可爱,一时也起了顽心,拉住男童手臂,就带他使了个御风术,直直掠出房门,立在离地丈许的高处。晃了一圈后,再同他落地。
男童深深吸气,再转头看向徐子青,喉头微动,声线哽塞:“你、你是仙人?”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昨天大家的支持,今天这章依然一万,不过只有这一章,木有双更。
内啥,以后也再木有这么大的章节了,写的时候一脸血啊做不到嘤嘤……
希望这一章节大家依然喜欢xd~从明天开始,还是上午11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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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章
徐子青一怔,笑出声来:“我可不是仙人,不过是个修士罢了。”他见男童已然不再满怀警戒,就拉了他手,与他一同回到屋中。
他说道:“上古之时,有真正仙人以绝强力量将世界一分为二,共有上九洲、下九洲十八个大洲。且彼此对应,使修士与南人隔绝。”
男童渐被徐子青所说吸引,不由静心听了起来。
便又听到:“这之间有‘封天堑’阻隔,修士并不过去,南人也不能过来。你能来此……却不知为何。只猜测约莫与海上异象有关。”
男童怔怔然,便问:“你不是仙人,怎能飞上天去?难不成修士也能飞?你是修士,修士有许多么?比你厉害的可还有么?”这连串问,当真急切。
徐子青见他激动若此,忙按他在床边坐下:“你且听我说就是,莫要挣动。”
男童此时对徐子青满心敬畏,只觉得此人便是仙人,真真是高不可攀,他需得打起百分恭敬才是。
徐子青温声笑笑,说道:“修士并非仙人,而是汲取天地灵气炼化、以增进己身修为的修道人,故而身具术法,便是如我方才与你演练那般罢了。至于飞行之术,乃是御风术,也没什么了不起。若说比我修为高者,自然比比皆是,我修行时日尚短,不过是个后辈,怎敢妄自尊大。”
“能告知你的,我已尽数告知。修士能修行,乃是天择,你等身居下九洲,是无法踏入修行之道的。因此你若知晓太多,反为不美。”
他这说的绝非谎言,古籍上有载,当年大能辟开世界,原就将修士与诸有灵根者尽皆迁入上九洲。而下九洲因灵气更为薄弱,经年下来,天材地宝数量远逊上九洲,更极难孕养出有灵根之人。早先知晓修士存在者,也因岁月变迁消失历史长河,后来人便将修士当做了仙人,以为是传说罢了。
男童听徐子青耐心解释若此,终是冷静下来。他这时信了徐子青,思及此人实乃他救命恩人,便一拜下去,满面歉然:“小子东黎昭,方才对阁下多有无状,还望阁下原谅小子轻狂之罪。”
徐子青原本见这孩童遭逢大难,再加之其身份特殊,便能了解他多疑之性。如今见他如此知礼,更是眼光柔和,就忙将他拉了起来,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又说,“你名唤东黎昭?”
东黎昭说道:“是。”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是南人,亦是皇族之人。”
东黎昭悚然一惊,连抬头,见他笑语平和,便垂目又道:“是。”
徐子青叹了口气,伸手抚摩他的头顶:“莫要担忧,我不过是见得你身具龙气,方才知晓。”他便将龙气之事说了,却见东黎昭面带惶然,知他是身处修士所在之地,正忐忑不安,又是安抚于他,“如今我已暂封了你的龙气,不必担忧。”
东黎昭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些感激之色:“多谢……”
徐子青忽然想起一人,笑意更浓:“说起此事,你却不该谢我,当谢另一人才是。”
东黎昭正满目不解,却见徐子青闭了闭眼,像是满心喜悦。之后他只觉通体骤冷,竟像是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寒意刺骨。
下一刻,他便瞧见了一个人。
或许那并非是人,虽宽袍广袖,白衣如雪,却身形虚妄,似有若无。
东黎昭才抬头打量,却见那人一眼扫过,霎时杀意彻骨,逼仄而来,他顿时汗毛倒竖,就犹如无数钢针入体,遍身刺痛,呼叫不得!
这仿佛只过一瞬,又似历经万年,东黎昭冷汗涔涔,竟觉有生以来从未有这般惧怕惊怖之感,每一瞬都如被杀气包裹,于生死间挣扎翻滚,不得解脱。
不过是被看了一眼罢了……
徐子青见东黎昭双膝软,眼见要跌到地上,哪里还不明白生何事?不过既知友人在考验于他,也不去搀扶,只说道:“云兄,莫吓坏了昭儿。”他唤得这般亲切,又朝东黎昭温和一笑,“你年岁小我多矣,我便如此唤你,可好?”
东黎昭见徐子青笑容,真似劫后逢生,一时间只觉得如沐春风,对这救命恩人也越亲近起来,不由说道:“先生如此唤我,自然是昭儿的福气。”
徐子青听他如此称呼,也是含笑受了,随即转头:“云兄,你看如何?”
云冽不再以威压逼人,便只是让人觉着冰冷孤高,倒不会让东黎昭那般痛苦了。他神色冷峻,毫不留情:“体质羸弱,不行。”
徐子青笑道:“昭儿身体还未痊愈,自是体质不佳。云兄也莫要太过严厉了。”
云冽看他一眼,却道:“你已决定了么。”
徐子青轻轻一叹:“是。”他瞧向东黎昭,问道,“不知云兄以为如何?”
云冽道:“亦可。”
徐子青便舒展了眉头:“既然云兄都这般说了,我也甚觉安心。”这时他转头看向东黎昭,说道,“虽是我为你封了龙气,此事却是有云兄提醒,封灵诀亦是云兄所教。你当向云兄道一声谢。”
东黎昭对云冽颇为戒惧,闻言心中一抖,随即定定神,上前一步,拜了下去:“东黎昭多谢云前辈相助之恩。”
云冽拂袖,东黎昭已然是身不由己,站起身来。再回过神,则觉得满室回暖,原来那人已消失了。
徐子青见东黎昭神色一动,像是松了口气,不觉失笑:“云兄乃是我此生挚友,虽素来严厉,却是外冷内热之人,你无需惧他。”
东黎昭已是十分敬重徐子青,当下肃然道:“昭儿明白。”又仰起头,“先生方才与云前辈所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无他,不过是我决意送你回去下蕲州罢了。”
东黎昭心中立时狂喜:“先生,你、你真好!”然而又是目光一黯,“可这未免太过麻烦先生,只怕会让先生为难罢……”
徐子青语带安抚:“并无为难之处,我既然救你,自然便要救你到底。倒是我见到你时,你伤重若此,缘由为何,你也要同我说说才是。”
东黎昭闻得此言,默然垂下头来:“先生对昭儿恩重如山,昭儿……便也不瞒先生了。”
说完此言,便将前事种种诸般道来。
原来下九洲中有两国并立,分踞两面,东南方之国便是承璜国,占有五个大洲,地广物博,百姓众多。国都便在下蕲州上。东黎昭是该国国主皇后次子,上有一位兄长,为东宫太子,名为东黎熙。
然而此代国主昏聩,宠幸一名民间女子,封为凰妃,隐隐与凤宫之主有并驾齐驱之势,而凰妃亦有一子,名为东黎彰。凰妃更有一位亲生兄长,手掌兵权,受封镇国大将军。故而虽说东黎熙有文人保举,也有东宫之位,但在镇国大将军兵权震慑之下,反而不得不退避三分,使得东宫太子与五皇子东黎彰于朝堂上势力可说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数月前国主猝然驾崩,并未留下遗旨。而东宫原该继位,可正在东黎熙与东黎彰博弈之时,镇国大将军突然难。先是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尽皆杀了,又杀死除两名嫡子与五皇子之外的所有皇子、公主,同时反抗大将军之文臣武将也被杀了干净,使承璜国霎时血流成河。
东黎熙、东黎昭兄弟二人原以为他两个也将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大将军倒戈先行杀死自己的亲侄儿东黎彰,反倒留下了他们的性命。随即凰妃、皇后亦死,后宫佳丽百余人,尽皆被此人屠杀!
听得此处,徐子青立时皱起眉头。掀起了这等腥风血雨,此人未免太过疯狂邪异了!
东黎昭提及皇后与诸位兄弟被杀之事后,也是面带痛苦仇恨之色。他正是双拳捏紧、指甲刺破了皮肉,浑身震颤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来。
也不知这大将军是何时聚拢了这样庞大力量,远比从前众人以为多上数倍。屠朝戮宫之事给他做来,真如摧枯拉朽,便是东黎熙也毫无反抗之力。
后来东黎熙被囚禁东宫,东黎昭则被投入天牢,吃尽苦头。这满身鞭伤,皆是那是被狱卒刑求而来。
东黎昭在天牢里受尽屈辱,足足一月之后,才有人趁夜偷入,以替身将他换出,要将他送出海去,到邻国同盟处求助。然而他不过侥幸逃走数百里,就被后方追来的弓弩手数箭刺中。东黎昭眼见活不成,便自崖上跳入海中,后来不知怎地,就被卷到了上蕲洲来。
徐子青听完,只觉得这承璜国近来之事古怪异常。那镇国大将军屠杀皇子女、后宫众后妃以及支持正统的朝臣,照理说该是为了铲除异己,以便谋朝篡位,可他却偏偏留下了最正统的兄弟二人,实在是没有道理。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盘算?
再若换个方向推测,如若大将军是为“挟天子以令诸侯”而留下正统血脉,却只需留下年幼的东黎昭,已成气候的东黎熙就该除去才是。可这种情形之下,则不需要诛杀朝臣了。
左思右想,这位大将军的做法都实在是不能说通。
不过既然想不通,徐子青便也不想了,他只问道:“我虽说愿送你回去下蕲州,可那处情势如此严峻,你还愿回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第一更,字数比较少,第二更在晚上8点,字数也比较少……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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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章
东黎昭神色坚定:“自然要回去。我大哥还在宫里,不知受到什么折磨,我岂能在此地苟且偷生,置大哥于不顾?”
徐子青闻言,眼里露出一丝赞赏。诚然他不过是个稚儿,可到底是在皇城之中生长,总比普通南人要早慧些,也应早已知道做人的道理。如果弃血亲而去,他虽是不会苛责于他,却难免也会有些失望。
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我自会送你回去。”又将一个瓶儿递过去,“你外伤虽是差不多了,可内伤未愈,将此药服下,当能大好。”
东黎昭毫不犹豫,就将这瓶儿接过,一饮而尽。果真一道清流入腹,遍体舒泰,那些个暗伤、淤痕、隐约痛楚,都霎时消失一净。
“真是神药!”他不禁失声。
徐子青道:“你且在此休息片刻,只莫要出门。我就去做些准备,也好送你回去。”
东黎昭听闻他要离去,不自觉面上便有惶然之色,偏又强作无事,倒惹人心疼。
徐子青打一声呼哨,伸出前臂,任重华鹰落在他的手肘之上,递与东黎昭:“昭儿,我让重华陪伴于你,你且放心。”
东黎昭知徐子青明了他的心事,不由一赧:“劳先生为昭儿担忧了。”
徐子青笑道“无妨”,而重华则振翅而飞,落在东黎昭身畔,侧头看他,鹰嗥悠长。东黎昭见它神骏,面露欢喜,徐子青也是莞尔一笑,随即才走出门去。
他此番决定送东黎昭去下九洲,其实也并非单纯送他,而是要去那处避祸,也静心闭关一段时日。
因田家之事搅进来叛乱海兽与雷火派化元期高人,使得徐子青颇有不妙之感。他料想,若是此事处置不当,恐怕整个上九洲都将有被拖进浑水之厄。徐子青几经生死,很是惜命,实不愿因旁人野心而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旦搅起战事,他这等炼气七层的散修,既无宗门家族庇护,己身修为又不算拔尖,性命便如累卵,将有翻覆之危。
方才云冽与他所言之事,便是如此。徐子青原本还有些忐忑,可既然友人都言道此事尽可做得,他便踏实许多,亦无畏惧了。
要去下九洲,想必时日不少,他当多多筹备,以应万变。
如此想定,徐子青只管将资费用来。先是在知草阁里弄来一张配方,所书正是香芝露所需药材之物与调配之法,于修士而言甚是容易。因是凡药,那店家也不藏掖,徐子青并未花费几何,就已得之。
而后又买两支传书玉剑、几把得用草籽、符箓若干,还要几身法衣、一个蒲团,再寻摸些琐碎物事,一应物事淘买下来,徐子青只留了一颗灵珠、些许房资,旁的尽皆都花费了去。
准备停当,徐子青便回去雅居之中。
东黎昭正与重华鹰四目相对,四只眼珠都是乌溜溜的,颇有趣味。
如今约莫是有了可信之人在身畔相助,东黎昭便有了些小孩儿模样,不再如初初醒来时那般多疑仇恨了。
为防夜长梦多,徐子青当下便将账目缴清,带一人一鹰离去。途中重华鹰再度落在徐子青肩上,而徐子青却是牵了东黎昭的手,将他护在身边。
走在这路上,东黎昭很是好奇。他因知此处多修士,不由得便偶尔四处偷瞧一眼。
徐子青微微摇头,低声与他说道:“莫要失礼。”
东黎昭心中一凛,他被徐子青牵住,就觉得无比安稳,竟如此疏忽大意起来!当下极是惭愧:“昭儿知错了。”
徐子青温言道:“倒不是什么错处,不过修士性子多异,若以为你有轻蔑之意,恐怕要生出事端。你就要回去下九洲中,还是妥当些好。”
东黎昭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是连连点头。他亦见识到如云冽那般冰冷之人,晓得非是所有修士都并非如徐子青那般温和可亲,不过是方才一时激动,才有失态。现下冷静几分,就变得沉稳起来,颇有皇室子弟的气度了。
徐子青很是满意,与他走得更快了些。他们此时要去八百里外的极东之海,在那处再行五百里海路,便是封天堑所在。
到离这县镇颇远之处,徐子青将东黎昭拉得近些,随即双足离地,便是与他一同乘御风术前行。
东黎昭身在半空,低头一望,就见下头巨木如草,人如蚊蚋,当真是开阔之极。而向上望去,就见白云飘渺,云动如水,仍是赏心悦目,却又好似伸手可摘,不再有高不可攀之感了。
不过数息工夫,两人已到极东海边,正是一处乱石滩。此处礁石遍地,姿态诡奇,有海浪拍打而来,直跃而起,又击在石上,支离破碎。
徐子青寻块高些的岩石落脚,将东黎昭轻放身侧。重华鹰于半空盘旋,突然一声清嗥,便有通达畅怀之感。
东黎昭虽是皇子龙孙,平生其实头回出去皇城,更不曾见如此壮阔景象。如今极目远眺,是眨也不眨。
“先生,那封天堑是何物?”他看不出所以,便开口问道。
徐子青一笑:“此时尚不能见到,待你瞧见,就能明白。”
东黎昭闻言,便不再问,却因晓得故土就在海外而归心似箭。
徐子青也不拖延,当下就祭出一张绿符,名曰“金刚罩”,能有一个时辰的护体功效。他两个如今穿越此方海域,一路海风肆虐,徐子青身为炼气七层的修士,自然不会如何,可东黎昭不过区区孩童,恐怕就要吹坏了。故此徐子青弄来这一张上等符箓,便是要给他护身之用。
那绿符于半空爆出一团绿芒,而后光芒里现出一个斗大的云篆,金光闪闪,兜头便往东黎昭身上笼罩而来。
东黎昭身子一动,却被徐子青一声“莫躲闪”止住了本能,任凭它落在头上,霎时间一道热流遍布全身,就连皮肉也似乎坚硬了数分。
“此物好生神奇。”他不由赞道,“先生,它有何用处?”
徐子青笑道:“一个时辰以内,你当有金刚不坏之体。”
东黎昭双目一亮:“那如若我大哥麾下军士尽皆用上此物……”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时何愁斗不过那个佞臣!
徐子青闻言,抬手止住他后续言语,正色道:“我等是修士,或与天争命,或顺天而行,如若用了这符箓,自然无妨。可你为凡俗中人,若用这修士之物……固然众兵士确能刀枪不入、左右战局,却到底违背天道法则,你这始作俑者必将折损福祉,甚至遭受孽报。”他说及此处,与东黎昭四目相对,不令他有丝毫躲闪,“昭儿,南人寿数只有百岁,你但用一张符箓,便要折掉一段寿数,那兵士人数如此之多,你又有多少寿元可折?”
东黎昭满目惶然:“先生,先生也不能……”
徐子青眉目一缓,却是叹道:“你若只是一个普通南人,因家中亲人身患恶疾,要我赠你灵丹妙药、救他性命,这乃是小节,并无不可。然而你是皇族中人,所行之事乃是争夺皇权之大事,我等修道中人,便绝不能插手了。”
试想皇帝身具龙气,乃上天之子,此乃天道之家务事,众多修士哪里敢去沾惹半分?更何况如今承璜国中朝政几近翻覆,那镇国大将军一手遮天,已成改朝换代之势。勿论成与不成,皆在天道计算之中,修士或是顺天求大道,或是逆天夺长生,都在天道法则笼罩之下,如若干涉此道,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
东黎昭闻说,自是再绝口不提了。
先生乃是他的恩人,他方才脱口而出想要他相助之意,其实已然有了悔意。只因先生虽是如此亲切温和、援手于他,他却不该得寸进尺。不过当真听到此事不可为,到底还是满心失望。
如若可行,若能阻止佞臣贼子,便是舍弃他这一生寿元,那又如何呢……
徐子青觉出他此时颓丧,便拍了拍他的肩头:“昭儿,你忘了你那皇兄了么?”
东黎昭一惊,便打起精神:“是,昭儿明白,大哥还在等我。”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明白便好。”说完再拉住他的手臂,“你且抓稳,要去了。”
东黎昭眼光坚定:“是,先生。”
两人腾空而起,直向海面飘去。
海水滔滔,但进了海路,便觉四面茫茫,杳无人踪。那海浪犹如巨轮,轮辙倾轧,滚滚而来,若是前后相撞,便迸出无数水花,四射而去。
海涛声若雷鸣,震耳欲聋,一时仿若战鼓擂擂,叫人肝胆俱颤,是惊心动魄!
徐子青飞得极高,这才不曾被海面掀起的巨浪拍中,东黎昭被金刚罩护住全身,滴水不曾沾染其身,可却能瞧见浪涛如群山崇岭,排排推进的,也是动心骇目,唯恐一个不慎就要葬身海底!
海风凛冽,浪花遮眼,使得两人不能快前行,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也已行进两百余里,行程近半,再过得片刻,想必就能到达封天堑所在之处。
忽然间,海浪动荡越激烈,徐子青朝其推进处看去,顿时便怔了一怔。
而东黎昭瞳孔蓦地一缩,竟然有些呆滞。
原来就在约莫十余里外,海面之上升起巨大水涡,有百丈高,庞然无比!那水涡色泽深黑,卷起无数海流,在半空倒挂,形成那不断旋转的空中漩涡!
这水涡之下,有如龙尾般的水柱在海面钻动,盘旋不停,而那抽空了方圆数十丈海水的巨型海洞,正有如饕餮般不断将四周汇集的海水吞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是第二更了。双更到此为止,明天起单更……上午11点,时间依然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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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
徐子青神色很是复杂,他曾在秘境湖底见过倒挂水涡,只是那湖底水涡与此时所见相比,何止天地之别!如此极烈震撼,倒与那“龙吸水”相似了。
不过这却不是“龙吸水”,只因它到底只是于那方圆之地游走,却并未如疾风一般,肆虐海上。
东黎昭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失声:“先生,这是何物!”
徐子青这时却已觉,那等庞然大物,原来并非自然生成,乃是人为。
以他如今目力,早见到那巨大水涡周围浮着十多个彩色光点,正是法器激后焕出来的灵光。
法器无灵智,那踏着法器的,必然就是修士了。
徐子青心中生出一些犹疑,这水涡与众修士正拦在他两人直行之处,若是要绕路,怕不有几千海里之遥,他自个灵力难以支撑不说,金刚罩维持时间也是有限,便是能绕过去,东黎昭也不能受住。
但如若要继续前行……就要与那些个修士打照面了。
情势颇急,也不能多想,徐子青将东黎昭拉得近些,吩咐道:“前头有人,自现下起,你莫要张口说话。”
东黎昭神色一凛:“是,先生。”
他既然听话,徐子青也觉省心,当下一正神情,将人带来径直往前飞去。
越是行得近,看得也越清楚。
那十多个修士里,有一女子被护在正中,足下踩两条彩练,一身红裙裙裾飘飘,很是美艳动人。
她身畔另有十二位男修,修为皆在炼气六层到炼气八层之间,每一个都踩着一柄飞剑,只有灵光颜色不同,显示出他这些人所修功法灵力属性不同。
待看清这些人等相貌,徐子青过目不忘,在这时便认了出来。
这女修修为极弱,不过区区炼气二层,正是他初到下蕲州、于知草阁中所遇那任性女子。她那时为寻摸增补灵力之灵草而去,该是要炼制丹药,难不成便是为了此处之事?
徐子青再看,那十二名男修飞剑所在之处自有章法,竟像是隐隐列出一个法阵轨迹,而女子身在阵眼之处,也是极为安全之处。徐子青见状,心里隐约有个想法。莫不是这浪涛之中有什么玄机?
但正因有此猜测,徐子青越不能贸然上前。他先是放慢了身形,而后脚下碧叶托起,便立在离前方一丈多远的半空。
那些个修士布了法阵,自然对周围气息很是敏感,徐子青才来不久,就已然被他们觉察。
有一名男修冲其他人打了眼色,飘然来到徐子青前方:“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徐子青微微笑道:“在下徐子青,是过路人,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男修面带狐疑:“过路人?”他瞧一眼徐子青拉着的男童,问,“这又是谁个?”
徐子青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儿,与我一同上路。”
这修士与徐子青修为恰在仿佛,闻言也给他两分面子,只道:“我家小姐在前方办事,你绕路罢。”
徐子青苦笑:“实在事急,绕不得路……”
修士上下打量他一番,也未翻脸,说道:“你且等等,我去请示小姐。”
徐子青叹一口气,也只得等了。
才等不多时,竟有三四个修士护了女子前来,她微微昂头,很是傲慢:“我认得你。”
徐子青道:“于药堂里有一面之缘。”
女子哼了一声:“我在这里抓妖宠,你若不想绕路,便等着罢。”说着斜睨他一眼,“不过若是你惹了麻烦,让我等事不能成,就要唯你是问!”
徐子青皱了皱眉,却是点头道:“我自不会碍事,也请诸位动手快些。”
女子一挥手,招呼众修士拥她而去:“你只消盼着它早些出来,我定能将它手到擒来。”
徐子青一拱手,便把东黎昭带了退到远处。东黎昭见徐子青与人交涉,果真不敢开口,只觉得这修士之间关系也如凡俗界般根系盘错,需得切切小心。
两人退避之后,徐子青便往那水涡之处望去。他在坊市中不曾听得丝毫与此处有关的消息,想必这女子自有渠道,依他所想,多半并不是那县镇中人。来到县镇里,多半也就是为了要捉这一只妖宠罢。
正想时,那方情境已变。
只见水涡喷流旋转不止,于长尾处忽然蹦出一条两尺长的飞鱼来!它通体褐色,尾部、两翼皆为赤红,而那一双鱼目也似琥珀,艳红色泽转动,流光溢彩,极是美丽。
这飞鱼才冲出来,竟似并未现任何不妥,于水涡底部自在畅游起来。
那些修士也不大动,只不断掐着手诀,而中间女子手持一柄阵旗,左右挥舞,竟是以修士为次旗,演练阵法变化!
徐子青仔细看去,不觉一笑。又是一个幻阵,因飞鱼被其迷惑,故而不知其实已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还当做海上无人呢!
那飞鱼拍动双翼,沿水涡向上盘旋,似玩得颇为愉快。待它去了最上端处,忽然猛然扎了进去,悬浮在水涡当中空处,张口吐出一粒珠子来。
这珠子光焰耀耀,却是颜色碧蓝,周围些许水纹环绕,灵光吞吐,瑰丽非常。
飞鱼口中吐气,那珠子便随之前后攒动,一呼一吸间,珠子像是被气流拉扯,伸缩时也变得极有韵律。而更令人奇异的则是那巨型水涡,它便像是因这珠子而生,珠子一动,它也跟着忽大忽小起来!
“赢鱼腹中有珠,能弄大水……没错,就是它!”女子见状,顿时大喜,一张丽颜也越显得娇艳,“你等快些动手,将它给我捉来!”
众修士应一声,齐齐动作,竟是全数从飞剑上漂浮起来。下一刻,那十二把飞剑一齐掉头,将剑尖对着赢鱼方向,飞射而去——
赢鱼皮肉坚硬,法器难伤,唯独内丹出体时最为脆弱,与寻常鱼类相同。这些个修士便是以幻阵将其迷惑,任它吐出内丹,方才要一举动手!
当是时,众多飞剑迸而出,一起把那水涡打了个对穿。水浪四溢,而赢鱼浮在水涡正中,此时方才觉情势变化。
它自然想要立时收回内丹,然而飞剑穿透那滚滚巨浪,直从四面八方冲向赢鱼,未免被其所伤,它便只得振翅摆尾,才堪堪避过。
随即飞剑再度调头,听从众修士之令,结成简易剑阵,团团将赢鱼围住。一时间剑光重重,耀目生花,晃得人生生眼晕。那赢鱼虽是娇小,却也只能左冲右撞,竟是难以逃脱。
这前后算计极好,莫怪那女子有如斯自傲,直言能“手到擒来”。而今众修士见赢鱼狼狈,皆是十分欢喜。
然而他们却高兴得早了些。
只听赢鱼忽然出一声尖叫,音波漾起圈圈波纹,如涟漪般四散开来。仅这一举,众修士便耳中麻,神魂也僵住一瞬。
也正是这一瞬,赢鱼飞快跃起,它并未急于收回内丹,而是双目中红光暴起,打在内丹之上,使它碧蓝中透出一抹血红。随即海涛大作,那水涡忽地散了,猛然降落下来,竟卷起数百丈高的巨浪!
这般巨浪之下,便有剑阵又能如何?
十二个男修团团围住艳丽女子,要带她躲闪过去。然而一浪更高过一浪,每逢众修士飞得高些,那浪头也更高些。这便让原本就因操纵剑阵、幻阵而耗费许多灵力的众修士们,逐渐变得疲惫起来。
赢鱼立在浪峰之巅,鱼目森冷,居高临下俯视一众修士挣扎不休,那一粒内丹悬挂在它脑后,放射出百丈蓝光。
这等威势,竟似只当众修士如丑角取乐一般!
徐子青与东黎昭分明立在十丈开外,可那浪头却不管许多,虽是大半精神都耗在那些布阵修士身上,却也一些浪头席卷而来,要将他两个也吞没进去。
东黎昭脸色煞白,方才赢鱼叫声凄厉,徐子青并非当其冲,还能忍受,他却不然。幸而徐子青立即反应过来,为他封闭双耳,不然再晚一刻,他恐怕就再也莫想听见了。由此更见修士修行途中诸多可怕之处,使这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越敬畏惊惧起来,更觉出徐子青告诫种种如此恳切,实在让人感激不尽。
巨浪之下,哪怕只得些许余波侵袭,徐子青这炼气七层修为也仅能自保罢了。他眼见浪头先将一个修士拍打入水,跟着一浪接一浪重压下来,终是让那修士不能自救,被打压到深海之下去了。
那被护着的女子哪里还有方才傲慢之态?她玉容惨白,双手死死掐住身边一位男修,口中厉声叱道:“你们这不中用的蠢物,快送我回去!不然我非要父亲向你们问罪不可!”
这些男修失了飞剑,实力已然下降不少,而方才又耗费许多灵力保护女子,听得她这般喝骂,也不由得生出怒气来。
如今生死关头,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被女子抓住手臂的男子拖这个累赘,先是用力将她推开,而后说道:“我等如此资质,岂能甘心死在此处!”
另一人也有些心动:“如若我等自行逃生,倒有几分把握。”
“正是,我亦有此想法。”
“可宗主那里……”
又有人冷笑道:“左右在这大海之上,只说我等先让人送小姐回去了就是。”
众男修一齐看了眼方才被沉入海底的修士方向,都是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那女子被护卫推开,已是勃然大怒,刚要火,可此时听得他们说了这几句话,登时眼中现出几分惧意,口中却不饶人:“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杂碎,竟敢如此对我!若是现下肯将功补过,我还能向父亲求一求情!”
以她那跋扈性子,能说出后半句话已然算是服软。可这些男修却不愿再忍耐下去。诚然女子之父很是可怕,但若是不扔下此女,他们这时便就要没命了。还哪里顾得了其他……当下都将女子弃下,分散到十多个方位急逃离!
众修士逃得极快,都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化作道道遁光,数度险被浪头吞没。不过到底是方向分散,赢鱼顾得了一头却顾不上另头,虽使得一浪赶过一浪、去追那些个胆敢算计它者,却仍是只卷住两三个,其余修士则都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头也不回远遁而去。
女子足下仍有两条彩练,此时却显得尤为狼狈。她区区微末修为,一旦没了这护持的众位男修,登时就被数道水花扑在面上,使鬓凌乱、衣衫浸湿,那一头长长秀也尽皆黏在身上了。
她此时恨得是目眦俱裂,连声诅咒不停,然而那赢鱼走脱了数个仇人,怎肯还放过于她?当下就掀起滔天大浪,黑压压铺天盖地,倾轧而下!
女子惊慌失措,催动彩练直想逃走,然而修为太弱,彩练之缓慢非常,远不能与巨浪相比……她四处寻找生路,骤然见到那正在浪中穿行的徐子青,当下大声呼救道:“我乃紫光宗宗主之女鄂娇然,你若救我,我必让父亲厚报于你!”
她声音这般尖锐,徐子青自是听到了。此女虽性子不佳,却并无罪过,怎能安心看她丧命?故而他并未犹豫,便有心去助她一把。
可惜前方浪急,他还要护着东黎昭,所以虽想快些过去,却总不能顺利。
那鄂娇然见徐子青往这边而来,原在狂喜,然而浪峰更快,直降而下,还未等她露出笑意来,就已被沉入海底了……
徐子青身形一顿,还未及惋惜,下一刻,他的脸色微微白,好似有一股极强的压力,正往他头顶压来。
他一抬头,就见到那浪峰之上的小巧赢鱼,正满眼杀意地看着自己!
数十座浪峰在前方犹如拔山,那赢鱼早已杀得兴起,即便徐子青并未动手,也将他视为那些个修士的同路人,要夺了他的性命去!
徐子青只僵了一瞬,当下掌中现出一枚蒲扇大的青翠叶片,直接交予东黎昭手中,快道:“用它捂住口鼻,待会你恐怕不能呼吸,可勿论生何事,你且安心等待,我自会让你出来。”
东黎昭也知情势紧急,也不废话,立时接过叶片,捂在面上:“若是昭儿太过累赘,先生只管离去,先生之心昭儿明白,绝不会对先生有半分怨恨!”
徐子青并未答应,只一挥手,东黎昭已然消失在他面前。他将他收入储物戒中,内中但凡活物进去,一时三刻就要窒息。徐子青只能寄望东黎昭将这时间熬过,他若能顺利逃脱,自然立时放他出来,如若不能逃脱……之后,怕是只能同死了。
待安排了东黎昭的去处,徐子青就摊开右掌,嗜血妖藤簌簌而出,转瞬间抽出近丈长的藤蔓,这亦是他能自如运用最长藤鞭,再多一尺,就要缠住自己了。
人要与海浪争锋,此时的徐子青绝然不成,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极力接近赢鱼,但只要让藤鞭些微触碰于它,便能马上立于不败之地!
足下绿光闪动,已是生出巨大叶片,稳稳将徐子青托在海风之中,使他尽管随之左摇右摆,却十分自然,绝不会轻易栽落下去。
下一瞬,赢鱼口中厉啸声起,海浪排山而下,冲撞时直冲云霄,奔腾壮阔,如万马齐啸。
徐子青高举藤鞭,顺次劈下,间或打碎一个浪头,人便从那间隙中直穿而过,猛然上行,再每逢怒涛如瀑飞坠,他就缩身蹲下,扬手将藤鞭自头顶狠甩过去,用那反震之力,又躲避开去。
如此再三,几度与浪头擦身而过,却是有惊无险,终究不曾当真给淹没下去。
赢鱼几番施法,却不奏效,忿而大怒,它双目红光更盛,将巨浪化作无数涡流,形成数十个倒挂水涡!这水涡个头要小过方才许多,却到处碰撞游走,但只要两个相撞,就化为一个,其中绞缠力更胜之前数倍,更激起澎湃飓风,刮起更高的浪潮来!
徐子青心念一动,左手已握紧灵珠,不断为他补充灵力,而右手藤鞭形成百条鞭影,见缝插针,犹如一条游鱼,在夹缝里狼狈躲闪。
他正似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飘零,又像无根浮萍,顺水漂流,但终有一日要被大海吞没!
此时乃是徐子青生死关头,他便有再多的灵力补给,可神魂高度专注之下,亦难免脑中刺痛,双眼花。
可那赢鱼却高高在上,它那内丹大放光芒,而只要在这海上,便有无尽力量让它兴风作浪!
体力渐渐不支,灵珠中灵气也渐渐被抽了干净,徐子青强撑精神,可那水涡仍是连绵不断,才避开这个,却又将要撞上那个——徐子青深知,只消稍稍被其中一个碰上,他这一具肉身,便会立刻被绞成粉碎!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徐子青深深吸气,用力捏紧灵珠——“啪!”
灵珠破碎,徐子青丹田有如长鲸吸水,将灵珠内中灵气疯狂抽出,猛然灌入,使体内灵力飞运转!
他望向赢鱼所在峰头,如今还剩下二三十丈——他当做最后一搏!
正在这十死无生之局时,忽然间,四周激起无数剑气,震荡不已。那冰冷杀意正似海啸,朝四面八方肆意蔓延开来——
有一道白影出现在徐子青的身侧,白衣猎猎,墨披垂,眉目间好似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冰雪。
是云冽。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从今天起,日更,每天上午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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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
若是平常时候,见好友自戒中出来,徐子青当与他静坐对弈,便只是说几句话、共赏美景,也是十分快活。
可这时云冽出来,却让徐子青大为焦虑。
他立即开口:“云兄,你快回戒中去!”
云冽却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无需拼命。尔且退下。”
徐子青只觉自己被无形之物向后推去,他身不由己后退两步,刚刚站稳,那原本酝酿出最后一击的灵力便尽数散入丹田,立时填满其中。
四肢百骸皆被灵力滋补,方才种种痛楚暗伤全数消失,然而他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急躁来。
“云兄,你——”徐子青张口呼唤,一点惧怕涌上心头,随即他大步前跨,仍是给那剑压所挡,全然不能进入那片森冷寒域之中!而几番冲撞都毫无作用,他原先那躁动之血,也冷却下来。
徐子青明知云冽气势惊人,生前恐怕非同寻常,可如今他只剩下一缕魂魄留存,却为他与这将死之人主动出头……这等深情厚谊无以为报,既云冽不愿让他一同出手,他便耐心等待罢。
勿论结局如何,徐子青必与云冽同生共死就是!
但下一刻,徐子青满腔激昂便悉数化为震撼。
那白衣虚影背脊挺直,有如一柄冲天绝剑,刚硬不折,坚不可摧!
“嗞嗞——”
他周身剑气四溢,说不出有几百条、上千条,全都变作细长罡风,在空中划出道道白痕。
无数剑气包裹之中,云冽却是静止的。
海风剧烈,犹如龙卷,可他的头丝儿到衣角,都没有半分飘动。
他的身边只有剑气,以及无穷无尽的杀机。
徐子青此时才知道一个人的杀意能有这般浓烈、凝练,他好友周身的剑气不需以飞剑催出,就这般自如四散,好似极微不足道的,又仿佛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只要意念,就能驱动!
莫怪好友看不上紫枫公子。他脑中忽然生出这一个念头。
的确如此,徐紫枫剑气虽然凛冽,却非得附着于剑上,而那一柄剑上剑气只得数寸长短,哪里像他这好友一般轻描淡写,甚至那剑气已然流窜十里之外,带来仿若爆竹般连续不断的破空声响!
剑气过处,那数十水涡触之即碎,很快散作晶莹水花,没入海面。而赢鱼仍踞浪峰之巅,眼中血光闪烁,而对着下方那道白影时,却止不住生出一抹骇意。
无数浪头被剑气绞碎、侵蚀,都平静下来,赢鱼掀起更多浪峰,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剑气的肆虐,越是来得及,被击散得越快!
赢鱼目中惧怕之意越明显,它奋力向上跳跃,想要避过那即将斩到它身上的剑气——它的确成功了,但来不及露出半点胜利喜悦时,就觉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一道冰冷的剑意从下方而来,使它如同陷入冰天雪地,极寒彻骨。它无法动作,就连尾巴也不能摆一摆,仿佛化作了一尊僵硬的石像,陷入了无数杀意建立的剑之世界之中!
徐子青在旁观看了所有,如此动人心魂的手段,让他浑身战栗,几乎连头皮都麻起来。
可他在赢鱼僵硬的瞬间,骤然反应过来,扬声打了个呼哨:“重华——”
一直徘徊在最高空寻觅时机的雄鹰倏然坠落,双爪坚硬如钢,狠狠地穿透了赢鱼的身体,鹰喙一啄,拔去它的双翼!
那一颗赢鱼内丹没了主人支撑,从高处直落而下,却正在白衣人面前时停止了势头。
随后,云冽踏着虚空步步而来,每走一步,他的剑气就收拢几分,而他四周的无边杀意,也如冰雪融化般,转瞬消散了去。
“收起来。”直到站在徐子青前方三步处,他才漠然开口。
那一颗滴溜溜转动的碧蓝色珠子,就悬浮在两人之间。
徐子青缓缓地呼吸,然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云兄。”
云冽身影化无,海面上变得一片平静。
那无数大小浪头、冰冷无尽的剑气,都消失了。
徐子青看着掌心中的珠子,轻轻一捏,珠子进入了储物戒中,而一个脸憋得通红的孩童出现在他的身畔。
重华鹰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它已经将赢鱼尸身吃了个干干净净。
徐子青看着乖顺的海面,想起之前被吞噬的修士们,无声地叹了口气。
已经找不到了……他拉着东黎昭的手臂,带着他御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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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天堑前。
一阵清风拂过,半空里突然现出个身着青衫的少年人,他左手拉着一个男童,一同立在原地不动。
正是赶路而来的徐子青与东黎昭。
只见一阵淡金光芒闪动,东黎昭失声惊呼:“啊呀!”
徐子青说道:“时辰已到,金刚符已是没有用处了。”
此处海风并不激烈,两人又是停住不动,故而东黎昭也不过觉得有些冷,却并未有多么难过。
徐子青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递去:“你重伤初愈,莫要染上风寒。”
东黎昭感激接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修士法衣,虽说疾行时功用不佳,静立时却能不畏寒暑。
穿得暖了,他便也看向前方,问道:“先生,此处便是封天堑么?”
徐子青道:“正是封天堑。”
东黎昭倒抽一口凉气:“竟是如此险恶之地,该如何才能过去!”
徐子青微微一怔,侧头问他:“你且说说,你见到了什么?”
东黎昭说道:“此处无数水柱冲天而起,足有千处之多。中间水流湍急,恶礁遍地,船不能行。”
徐子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看到的却与东黎昭不同。并未多说,他只并起二指,将灵力汇聚其上,对东黎昭双眼一抹,又道,“你此番又见着了什么?”
东黎昭目瞪口呆:“水柱、水柱都没了!”
的确如此,若说方才东黎昭所见乃海上极险凶域,此时看到的却是风平浪静,半点波浪也无。
徐子青这才笑道:“这里不过是个上古幻阵罢了,不知那位大能使了何等妙法,使其在此处绵延百万余年。幻阵不朽,但凡是身具灵力者来到此处,是无惊无险,一眼看穿。而若是尔等南人来到相对之处,却只能瞧见幻阵所显示的奇险景象了。”
但凡是修士,都能布下幻阵,然而若能让幻阵做出如此逼真景象、且无人能够破解,却绝非普通大能可以做到了。更莫说此处并无阵旗阵盘,也不知那是一个何等惊才绝艳之人,竟能以海水为媒,分割了整片海域、做出了如此大手笔的事来!
不过此间中事徐子青无意与东黎昭多说,他自个也不过是见之生感慨,从而猜测、从而憧憬向往罢了。
徐子青拉住东黎昭,在封天堑中缓慢穿行,这一段距离犹如黏腻油脂,每一动作都似有摸不着的隔膜阻碍。当最终穿过后,忽然身子一轻,就感受到另一种不同天地了。
东黎昭回头一看,此时他双目灵力已散,再看封天堑时,依然是一片恶海,待转过头看向前方,则是风平浪静。
“先生,我们已然到下九洲了吗?”他仰头看向徐子青,满眼皆是希冀。
徐子青温和一笑:“不过,已是下九洲了。”
下九洲灵气比上九洲很是微薄几分,不过大海乃是水气蒸腾之处,水属灵气很是浓厚,徐子青又是木属,故而感觉到差异并不太大。
他往前瞧了瞧,说道:“我要带你去了,此时我已没了金刚符,不过这边海域也不比上九洲凶狠,你且忍一忍罢。若是不成,以衣衫兜头罩住自个就是。”
东黎昭很是顺从,他便将多穿的那件衣裳自后撩起,裹住后脑面容,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而后徐子青半揽他的肩头,身影一晃,已在十数里外。
这一段海路很是顺利,总共才用了不足两刻,两人已到岸边。徐子青使一个障眼法,不让旁人见他两个自天而降,待落地后,才抽了个空子,现出身形来。
正与徐子青曾经所言相同,自上蕲洲过封天堑,所见 第 o41 章 在双目之上,现整个县城上空,都布满了死气。
这就说明,这里死了不少人。
可是……为什么?
东黎昭飞快地向前奔跑,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他突然停住脚步,猛然向一家屋舍的大门推去——
“嘎吱……”门开了。
屋里的摆设很凌乱,但同样没有半个人存在。同样也不像是遭到了洗劫,因为乱是乱了,可能够看出并没有翻箱倒柜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缺了什么东西的情形。
徐子青足不沾地,跟了过来,他也同样见到了这里的情况,随之他看着东黎昭连续推开了四五家的门窗,里面都是大同小异。
就好像屋舍的主人很匆忙地离去……或者说,是被迫地离去了。
越觉得不对劲,两人继续往县城中心走去。
渐渐地,徐子青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带着些烟火气的,但已经变得很淡了,却不能瞒过他的感官。
天上的重华鹰盘旋两圈,出一声鹰嗥,往某个方向飞去。
“昭儿,往那边。”徐子青见东黎昭双目逐渐生出许多血丝,心有不忍,轻声提醒道,“跟着重华。”
东黎昭晃了晃神:“是,先生。”
两人就换了方向,朝左边的街道走去。
在走了几百步后,东黎昭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呆住了。
原来这是一条被烧毁了的街道,再没有了往日的繁荣,房屋、铺面、摊位,全部化作一片焦灰。
在断壁残垣之中,横卧着不少还没有完全烧化的横梁,下面压着些灰白的粉末,风吹过时慢慢散开一些,仅剩的木头、锅盆,都变成了黑色。
徐子青的脸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那些是骨灰……”如今的他可以一眼就认出来,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尸体被烧之后的情形。
而这里这么多房屋,每间房屋里这样大量的粉末,都足以说明了一件事。
东黎昭已经颤抖着嗓音问出来:“先生,这里很多人被烧死了,是吗?”
徐子青轻声叹了口气:“是,很多人被驱赶着关在这条街的房子里,然后……”
然后这里被放了一把大火,连同街道和人都被毁灭了。
东黎昭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那□佞,他们屠了整个县城!先生,这是因为我吗?我跳崖还不够,就连我来过的地方,他们也不肯放过!”
固然徐子青向来温和,这时候,也同样忍不住动了火气:“昭儿,他们丧尽天良。”
东黎昭眼里再次带上了满满的恨意:“我要让那□贼死无葬身之地!”
徐子青看着这被仇恨占了满心的半大孩童,到底还是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
再没有人提出要用饭,徐子青将东黎昭带上,顿时化作一缕清风,在障眼法的遮掩下,飞往国都洪午城方向赶去。
大约一刻半后,洪午城到了。
这座城池占地极广,城外垒起高高的城墙,威武巍峨,兵士于城门上、城墙外列队把守,刀枪剑戟各般武器,都闪耀寒芒。
才到此处,顿时觉得一种属于皇族特有的壮阔威严之感。
徐子青落下地来,与东黎昭走到城墙侧面,使一个穿墙术,一齐进到里面。
城内气氛紧绷,过往行人不敢多说话、不敢大声喧闹,而往来巡逻的兵士也各个带着冷肃神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徐子青在东黎昭身上指了指,将他变化为另一个模样,说道:“昭儿,这幻化术只能有一个时辰作用,若要混进宫去,可要着紧些了。”
东黎昭眼中徐子青亦是变作普通青年,容貌气质都是平平,只有一双眼中目光仍是柔和,使他满是仇恨的心里生出一丝暖意:“是,先生。”
两人假作寻常百姓,慢慢往皇城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总算是来到皇城侧面,皇城外把管更是森严,若要正经自大门进去,自是不能,仍然只得寻旁处而入。
徐子青立在外头,却没有先施穿墙术,反而倒抽一口凉气。
这皇城里好生诡异!
凡人或者只能瞧见这皇城宏伟,修士眼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一条金色长龙盘踞皇城之上,却是伏龙之状,鳞片无光,龙须黯淡,虽无垂死之相,却隐隐现出颓气。
金龙双目半合,可偶然张目时,却放出两道耀眼金芒!
而更使人惊异的,是金龙略下方处,正有一条黑蛟昂头,它头上生出一支独角,通体墨色,光华灼人。这黑蛟形貌奇诡狰狞,气势凌人,长尾不断摆动,已然间或与龙尾缠在一处,整条身躯似都要渐渐攀到龙身上来!
暗暗叹了口气,徐子青心知,这金龙必定是那东宫太子东黎熙龙气显化所成,那黑蛟便是镇国大将军气运凝聚,黑蛟头上生角,乃是化龙之兆,而金龙伏卧,则是沉眠之相。如此看来,的确是大将军日渐势大,东宫太子式微。
只是龙气若为金龙,则说明此为龙子气魄宽宏,为明君圣主显征,可黑蛟……却是枭臣奸雄的征兆了。
现下时辰刚到傍晚,天色渐沉,若要进去皇城,未必不是个好时候。
也不多想,徐子青如今只愿寻到东黎熙,将东黎昭交予他手,便可功成身退,去寻一处僻静多木气的所在修行了。
皇城之中,众兵士分诸小队,每刻一次轮换,守卫十分严谨。
徐子青半揽东黎昭,随心一晃,便只有一缕清风拂过众兵士眼前,他两个却已然穿身而去了。
东黎昭沿途指路,说道:“先生,东宫便在东面最为瑰丽壮美之处。”
徐子青点头,带他轻身疾飞。
很快,两人又到了一处极华贵的大殿前,周围站满兵士,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不使一人能从中进出。
徐子青带东黎昭极快闪入其中,走过外殿,又进了一条过道,见到数名宦人远远看守在外,心里不由存疑。
他两个晃过众宦人,到了那阴暗之处,再走得一段,便是太子寝殿了。
正此时,东黎昭忽然听到细细的人语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狩姑娘的地雷,抱抱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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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章
“大哥?”东黎昭先是一喜,随即又是担忧。皇兄如此被困在寝殿中,不知多日来是如何难熬。他便屏住呼吸,上前数步。
然而转瞬间,他却听得里头有另一人出声,顿时觉得很不对劲。
徐子青的脸色却是乍红乍白,东黎昭凡人耳力不佳,他则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里分明、分明……
东黎昭存了警惕,小心在口中捻了捻,于窗纸上捅了个小孔,这下声音清晰了些,他也能听个明白。
“好宝贝儿,你这处当真**得紧,可想死我了!”
“啊……嗯……唔你……啊!”
“□,再夹紧些!真是叫人心痒……呼,若是旁人晓得你床上这般风景,怕要嫉妒老子的艳福无边!”
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噗噗”水声,那床摇得嘎吱响,更有若有似无的□声,伴着成年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充斥了整个寝殿。
自窗孔看进去,便见到那赤条条的两人正于床榻上肉搏。
上头那个男子肤色黝黑,身形精壮,身下压着个相貌俊朗的修长青年。他胯|下紫黑色的玩意儿插在青年的臀|缝里,是甩开膀子卯足了劲儿,前后耸动,“啪啪”撞个不停!
青年脸上带着笑意,双腿圈在壮汉的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满面潮红,双目微眯,似极享受一般。
东黎昭面色铁青,他哪里会认不出来,这壮汉便是镇国大将军,而他肆意侵犯、与他盘肠大战的青年,却是他一心惦念的大哥!
他那天潢贵胄的皇兄俊逸宽和,才华横溢,是最出色不过的储君,可他如今却在祸国仇人身下辗转□,忘乎所以!
这、这哪里还是他最尊敬爱戴的太子大哥!
东黎昭的牙咬得咯咯响,气得是头脑胀,恨不能立刻冲进去质问太子:
你忘记杀母大仇了吗!你忘记他如何囚禁我们兄弟了吗!你忘记他要颠覆你的王朝了吗!你怎么能这样、这样的无耻……
忍无可忍,东黎昭就要闯进屋里,手臂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那位一路护送他回来的俊雅修士。
“……先生。”他恨得咬牙切齿,“让先生看了笑话,我绝不能让皇兄这般、这般……”不知廉耻。最后四个字他吞入腹中,生生没有说出口。
徐子青轻叹一声,他已从方才窘迫之中挣脱出来,跟他低声说道:“昭儿,你仔细瞧瞧太子的双眼。”
东黎昭一愣,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希望来,他连忙说道:“先生,您有没有法子能让昭儿瞧得更清楚?”
徐子青眼光柔和,并指在他眼睑上轻轻一抹。
东黎昭便觉得双目明亮,屋中之物于他眼中是纤毫毕现,他刻意忽略了那位镇国大将军,而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家皇兄脸上。
果不其然,虽说东黎熙神情似有沉迷,那双眼也确是半张半合的暧昧模样,可仔细看去,却能见其中光华湛然,清醒无比,在偶尔落在那冲撞耸动的大汉身上时,更流溢出一丝冷意。
霎时间,东黎昭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便是对那佞臣的浓浓恨意。
“那焦涂竟然这般折辱大哥,真该杀!”他愤然道。
徐子青抚了抚他的肩头:“且莫进去。”
东黎昭闷声开口:“是,先生。”他顿了顿,“我明白的。”
若是现下闯进去,打草惊蛇不说,更是让他大哥毫无脸面。堂堂来日里要承接天命、登基为天子的太子殿下,若是在这般情态下被宠爱的弟弟瞧见,恐怕要羞愤欲死。
便是为了东黎熙的颜面,已然冷静下来的东黎昭也绝不会再冲动了。
忍了忍,东黎昭拉住徐子青袖口,说道:“先生,我……不愿再看了。”
徐子青很是明白他的心情,便依他所言,与他一同再度隐匿于阴影之中。
屋中撞击与喘息声经久不停,足过了有两个多时辰,才**初歇。
不多时,里头传来衣衫簌簌之声,那镇国大将军已是衣着完好,自寝殿里推门而出,一派正经模样。
东黎昭就见一名宦人走上前来,谄媚笑道:“大将军,奴才已备好热水了,这就给太子殿下送进去么?”
那壮汉抹把脸:“去罢,莫吵醒了他。”
宦人连连称是,壮汉再摸一把头,大步离去。
东黎昭眼中充血,盯着那正招呼送水进去的宦人,言语中尽是狠辣:“这些刁奴,本王要让他们全都给焦涂陪葬!”
徐子青虽略略皱眉,随即摇头微叹,却并未说话。
只听得里头有人问道:“太子殿下,可用膳否?”
那带着些许疲惫与冷漠的嗓音便响起来:“不必了。”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寝殿里水声也渐没了。宦人们齐齐退了出来,就剩了屋中冷寂一片。
东黎昭手指颤了颤,在徐子青相助下穿墙进去。
寝殿里,那床上帷幔罩下,内中有人平躺,一只瘦削的手不经意放在床沿,似乎能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东黎昭忍耐不住,悄无声息地快步上前,走到了床边。
下一瞬,床上人一跃而起,紧紧扼住他的脖颈:“什么人!”
东黎昭被迫昂头,虽是疼痛,他眼中却有些热。大哥的身手仍是如此利落,全然不同他想象那般颓丧,可真是太好了。
东黎熙却已然瞧清楚来人模样,他猛然放手,嗓音却抖了抖,低声道:“是昭儿?”
东黎昭用力点头:“是昭儿……是昭儿回来了!”
东黎熙深深呼吸,嗓音更压低些:“你怎地进来的?好大的胆子,若是被捉住了可怎么好!”
东黎昭不欲皇兄担忧,立时笑道:“是先生送我进来,一路不曾被人觉。”
东黎熙这才觉,就在东黎昭身后,正安静站了个青衫少年。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相貌很是俊秀,气质又极温和,见之可亲。他心里还有些警惕,却不会扫了弟弟的面子,当下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高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也正打量这位太子。
只见他生得长眉凤目,面容俊逸,而身姿挺拔,优雅有礼,自有一种磊落宽仁的气度。虽是方才被迫雌伏,却半点不显不堪屈辱之色。不愧是储君之选,果真让人赞赏。
他便微微一笑:“在下徐子青,山野之人罢了。”
东黎昭已急急说了出来:“大哥,先生是修仙之人,有大本事,亦是愚弟的救命恩人呢!”
东黎熙才听此言,便惊讶开口:“徐先生是一位修士?”
徐子青微怔,这太子却知世上尚有修士一类世外之人……他就点了点头:“正是。太子殿下所知甚多。”
东黎熙从容一笑:“自父皇久病沉疴,就把熙宣召榻前,将种种秘辛告知。故而熙知晓这世上非但有下九洲之说,亦有上九洲。不过上九洲乃世外之世,熙心驰神往,却并不知仙踪何在。”他说罢,看向东黎昭时眼带宠爱,“昭儿既能遇见徐先生,想必是误入了上九洲,却比熙有造化了。”
他不过只听了弟弟只言片语,就推出这许多事来,的确心思缜密,若得皇位,当能造福朝堂百姓。难怪龙气金黄,鳞甲须尾活灵活现,处处明晰。
徐子青也是恍然。虽九洲分上下已有无数年月,可到底并非未留半点痕迹,这等传承多年的大国能留下些传说密语,倒不无可能。
那太子说到此,深深作揖,恳切道:“昭儿逢难,熙还未谢徐先生救命之恩。”
徐子青温声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昭儿也已谢过,你实不必如此。”
东黎熙却道:“昭儿是熙唯一的兄弟,若不略尽心意,熙心中绝不能安稳。”说罢做足礼数,方才直起了身子来。
徐子青感其心诚,只得受他一礼,心下对这太子却越生出些好感来。不过人已送到,他亦不必久留,便说:“既然昭儿平安交予你手,我也该当离去了。”
东黎昭大惊:“先生要走?”
徐子青歉然一笑,朝代更替之事,实不是他能掺和,非走不可。
东黎熙知晓修士亦有忌讳,却因弟弟不舍,到底恳切说道:“徐先生若要离去,熙与昭儿自然不敢拦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徐先生小住一晚,明日再离去如何?”
徐子青仍要推辞,忽然心中一动,已然应了下来。
因要隐瞒外人,东黎昭与东黎熙同住,而徐子青却被安排在寝殿后厢房之中。那处很是寂静,又因不曾安排人来而无人打扰,还算合他心意。
徐子青便进了房里,留两兄弟一同私下叙话。
却说徐子青将房门掩上,又布下禁制,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呼唤道:“云兄,云兄。”
果不其然,不过转瞬工夫,那白衣男子便现身出来。
徐子青看向此人,微微笑道:“云兄,方才你要我留下,这是为何?”
原来就在他直欲离去时,戒中竟传来云冽嗓音,才让他答应留下。如今徐子青很是好奇,好友素来不挂心身外之事,亦寡言少语,怎会留意此事?
云冽略点头:“坐。”
徐子青讶异挑眉,难不成还一言难尽么?他便坐在桌前,静听友人说话。
圆桌对面,圆凳自动跳了出来,云冽也坐了下来,神色仍是冷峻:“承璜国此番险遭翻覆之事,有邪魔道中人作祟。你既修仙道,不可置之不理。”
徐子青眼皮一颤:“邪魔道?”
云冽颔:“你且再观此朝气运。”
徐子青应言,双目里蕴出两团青色光芒,而后直直看向窗外,神情比傍晚观气时更谨慎十分。
云冽说道:“金龙莫看,只观黑蛟。”
徐子青便仔细瞧去,那黑蛟于夜色中更显张狂跋扈,此时蛟尾与龙尾纠缠,两具庞然身躯越绞得紧了。
这般形态,竟像是……龙蛟交|媾。
想起方才于门外所见之事,徐子青不由一顿。
云冽冷然道:“观其目。”
徐子青心中一凛,有些赧然,再定一定神,去瞧那蛟目。只见它形似蛇目,瞳色暗金,而外面却泛着一圈血红,更有丝丝黑雾盘旋其上。乍一看并不清楚,细看时却格外诡异,使人心惊胆寒。
这情形,确是黑蛟为魔气所染之态。
徐子青虽是修仙,却知晓世上还有修魔、修妖、修鬼等数种修士,所择之道与他很不相同。
修妖道者混沌不分,修魔道者与修鬼道者则与仙道相对,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一者为负,一者为正。众修道人并无好坏之分,皆在天道之下。
其中鬼修甚少,魔修与仙修就很是对立,经年下来,虽不至你死我活,却也相去不远矣。
然而勿论哪路修士,都须遵循天道规则,因此徐子青对皇朝中事退避三舍,亦讶异于有魔修掺杂其中。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事不解:“云兄,何为邪魔道?”
云冽淡然看他,冷言道来。
魔修者七情俱全,修一个随心所欲。除吸引天地灵气之外,功法多需煞气、阴气、血气、死气、秽气等负极之气,又多执着贪、嗔、痴,或嗜酒、嗜色、嗜杀,妄念不断。
而此中有正魔道与邪魔道之别。
若同修一本《阴阳和合大道》,修正魔道者风流而不下流,与人合欢你情我愿,绝不强求,双方更互有增益。而修邪魔道者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将人作鼎炉肆意采补,杀身毁命。
故而修仙者或看修正魔道者不顺眼,却是眼不见为净,而对修邪魔道者,则是杀之而后快。
不过因魔道功法特殊,邪魔道远比正魔道更易修行,因此邪魔道中人,便远胜于正魔道中之人了。
徐子青听得出神,他从前只间或听说魔道与仙道乃是仇敌,却不知还有这些缘由,更有那许多细节之处。如今听说了,也心里若有所思。
待友人说完,他不由有些好奇:“这两者……云兄如何待之?”
云冽冷声道:“修正魔道者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修邪魔道者见之则杀,若门派为恶,当尽诛之。”
他语气森冷,杀意浓郁几成实质,听得徐子青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云兄……”杀了几人?
云冽已知其意,杀机未褪,直言道:“尽诛邪魔道为大恶者九百三十三人。”
徐子青咋舌,这等杀性,真使人毛骨悚然。不过他却并不惧他,反倒觉得云冽杀性虽重,却不妄杀,着实令人钦佩。
既然已明白因由,徐子青便说道:“云兄之意,是要我寻出那邪魔道之人,将他除去么?”思及之前与东黎昭所见屠城之事,想来与这邪魔道人必有关联,故而虽有不适,却未反驳,只是有所疑惑,“修士不得干涉人间朝堂大事,我又如何能够……”
莫说旁的,若是惹了天道憎恶,日后修行步步险阻不说,得罪狠了,更有天谴神雷降下,便是冤枉了。不过云冽绝不会加害于他,徐子青以为,当还有其他缘故才是。
果然云冽说道:“改朝换代之事,原本是凡俗中事。但既有魔道插手,仙道中人得见,便不得袖手旁观。”
原来凡俗人理凡俗事,而魔道修士趟这浑水,便失之平衡,仙道中人需得与之对立,将凡俗事变为修士之争。
云冽神色冰冷,继续言道:“行善功,得善果;行恶事,有孽报。邪魔道倒行逆施,你适逢其会,乃是天意。”
徐子青一怔:“若我不曾来此……”或是不曾遇着东黎昭,抑或遇着却不救他,此间事又该如何?
云冽冷然道:“天道规则有所依循,若不是你,自有他人。你既得遇,便是你之机缘。”
徐子青笑叹:“我明白了,谨遵云兄吩咐。”
是了,承璜国正宫所出二子,东宫东黎熙身具金黄龙气,乃是天运昌隆之相,而次子东黎昭心思醇厚、对兄长敬重非常,龙气也为金黄,便是天道为此朝留有后路,自东黎熙至东黎昭,福泽绵延。足见此朝分明气运浓厚,不该有如今这般气数将近、要改朝换代的模样。
且东黎熙神智清明,宽厚仁德,有明主之风,若是亡国之君,当不会如此。因而必定是有外祸乱朝,干扰天数。
此乃大孽。
徐子青为仙道中人,既要修行成仙,便得为天道办事才是。若是做得好了,说不得便有嘉奖,做得不好……天道欲以他之手惩戒作乱者,只消他尽力而为、莫唬弄上天,当不至于落个凄惨后果。
云冽观他神色,淡然道:“你已想得明白。”
徐子青点了点头:“是,我已想明白了。”又笑道,“多谢云兄指点。”
当晚,未免邪魔道中人觉出他体内灵力涌动,徐子青并不曾打坐修行,反而以凡人之态睡卧床上,休整一宿。
次日,东黎昭早早在外叩门:“先生,你可醒了么?”
徐子青睁眼,翻身而起,到前头打开门来,笑问:“你可来得早。”
东黎昭不由窘然。他一夜不曾好好入眠,唯恐先生离他而去。这时东方才刚白,他便迫不及待,急急过来了。
东宫里伺候的宦人并未觉察,徐子青看他眼下青黑,微微一叹,放他进来:“莫要如此莽撞,且当心给人瞧见。”
东黎昭“哎”一声,进得屋来,关了门,说道:“我身量小,偷摸墙根而来的。此处也很是偏僻,若无要事,必不会给人觉。”
徐子青见他如此依赖,目光不由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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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章
东黎昭见徐子青并未生气,便带几分小孩儿气的:“先生莫要恼我。”
徐子青笑道:“恼你做什么?”
东黎昭心中欢喜,只是思及徐子青要走,又垂下眼来,很是不舍:“先生不可多留几日么,当真现下便要走了?”
徐子青叹道:“正要寻你去说此事,待你皇兄得闲,我亦有话要同他说。”
东黎昭深宫里长大,如何不知徐子青话中之意,当下快声道:“先生之意,是不走了么!”
徐子青却正色道:“云兄与我说了一件大事,正与你等承璜国有关。我倒是欲走,却恐怕走不得了。”
东黎昭一惊:“先生且待,我去寻我大哥!”
徐子青见他就要奔出,拉他一把,递一张符箓过去:“你自小心,此符可使人瞧不见你,只是不能出声,切切牢记。”
东黎昭应“是”,快步离去。
徐子青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询问道:“云兄,你可要与东黎熙相见?”
云冽嗓音冷冷传来:“不必。”
徐子青微微一笑,便不再扰他。
不多时,东黎昭匆匆而来,原来东黎熙那里被看得紧,他用符箓隐在屋外很等了一会,才见东黎熙将宦人驱逐在外。然而那刁奴却呼喝数人贴着把守,东黎昭并无进去时机。
徐子青略思忖,说道:“无妨,你只跟我去就是。”于是使了一个障眼法,引东黎昭同他一起进去东黎熙寝殿之内。
两人陡然现身,东黎熙吃了一惊,却反应极快,并不曾惊呼出声。
随即徐子青做一个禁制,就使外面人不能听得里面声音,又暗暗让重华悄然停在外面院中树巅,为众人把风。
徐子青才道:“现下说话,当不会引人注目。”
东黎熙松口气,见东黎昭神情,便有些猜测,笑道:“徐先生来此,可是有何指教么?”
徐子青点了点头:“你承璜国之事,我怕是要掺上一脚。”
东黎熙一怔:“徐先生改了主意,难道是我国有了不妥?”他自问也有几分观人之术,这位徐姓修士目光清明,确是心正神正,当为一心向往修行之人,若非必要,定不会有如此念头。
徐子青赞赏一笑:“你说得不错。”继而叹了一叹,“有邪魔道中人欲翻覆承璜国,我等仙道修士既然得知,便不能袖手。”
东黎熙心中一紧:“徐先生的意思是……”
徐子青微拂袖:“你兄弟二人且去窗边,我为你等开眼,以观皇城气运。”
东黎昭已试过术法,倒是不慌,东黎熙头回听说,加之方才所闻之事,是强行按捺,终于镇定下来。
瞧了两眼,也看清皇城上龙蛟纠缠之相,东黎熙心细如尘,对那**之态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尚不及羞赧,却又看清黑蛟眼中红芒,只觉它十分邪恶,让人见之而毛骨悚然。
东黎熙长东黎昭数岁,且为储君,自比他更晓事态严峻,当下说:“徐先生,那黑蛟很是不妥。”
徐子青便道:“黑蛟与金龙行那事,乃是采补金龙龙气,将太子气运转嫁己身,使黑蛟化龙。如今蛟生有一角,两爪四趾,另两爪却已有五趾,可见化龙之日不远矣。”
东黎熙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先生放心,熙既然已经知晓,自不会再让他得逞。”
徐子青又道:“不过黑蛟有魔气,而黑蛟乃焦涂气运所化,因此若非焦涂便是邪魔道修士,便只有一种可能。”
东黎昭急问:“先生,是什么?”
徐子青道:“附身。”
东黎熙惊道:“……附身?”
所谓附身,乃是因肉身重伤、元神受困而将元神祭出,附着另一人身上,以图行动自如。其间更以魔道法门滋补肉身,把肉身蕴养,到时再将元神收回,便能比伤前还要强上数分。
然而此法一来对被附身者害处颇大,二来这滋补的法门素来邪恶,因此十分令人不齿。
徐子青原本不知附身为何物,乃是云冽传音而来。可一旦知晓,亦觉不安。
他与两兄弟说明此事, 东黎昭已是惊呼:“先生说过,下九洲之人不能修行,那、那……”
徐子青颔:“那邪魔道人只有附身于焦涂身上,才能如此。”
东黎昭脸色难看:“若是这般,焦涂死了么?”
还未及徐子青回答,东黎熙忽然开口:“焦涂与我见面颇多,观他行为举止,与从前并无不同。”
徐子青微微一怔,这话中似有未竟之意。
东黎熙眼里情绪翻滚,说道:“十年前我便识得焦涂,那时他虽是凰妃兄长,却与我相交甚笃。待我受封储君,他便是我暗中的人手。”
焦涂与凰妃乃是异母兄妹,之间并无深厚情谊,反倒他们两人为多年好友。那些个明面退避之事,不过是为防备先皇猜忌而为。后来焦涂一朝反水,杀遍朝堂、又将东黎熙囚禁东宫,使东黎熙一度以为自己识人不明,被其表面蒙蔽。谁知而后凰妃与东黎彰也被其杀尽,若说焦涂有反叛之心,却并不登基,便让他生出许多不明来。故而他才与他虚以委蛇,暗地里也想要回复势力,重夺王位。
东黎熙手中有几分力量焦涂固然知晓,然而焦涂有多少势力,东黎熙也全然明白。东黎熙以为不过是水磨工夫,但只要焦涂不将他也杀了,他便总能暗暗谋划,东风再起。
可如今听这修士说来,其中之事远非他所想那般简单,更涉及世外诡谲之力,这便让东黎熙心绪繁杂起来。
此中之事因东黎昭年岁尚小、怕他走嘴,东黎熙不曾对他言明。待后来……他便更不会对他开口。
现下东黎昭听闻,惊得几欲跳起:“大哥,焦涂是你的人?”
东黎熙点了点头,眼中却有复杂之色:“当年是。”
然而不知他何时被人附身、此时可还是不是他了。如若不是,东黎熙与他相识多年,当不会认错。只是到底有邪魔道作祟,他却不知到底对方有几分手段、是否将他蒙蔽过去了。
徐子青见状,便说道:“气运之说与神魂、肉身皆有相关,邪魔修是上九洲人,若仅是谋夺焦涂肉身、抹除了焦涂神魂,并不能显化气运黑蛟,故而焦涂该还是活着的。”
只是焦涂活着,于他与邪魔修对上之事,却是大大不利。
他这话一说完,东黎熙目光闪动,却不知在想什么。
徐子青料想,既然东黎熙与焦涂曾为至交好友,又与其分享诸多隐秘,想必那时双方能以性命相托。而后生出诸般事来,东黎熙定当对焦涂有许多恨意,可如今得知焦涂实为旁人所控,该当又不能不为之担忧罢。
不过这却与徐子青没什么干系,他此时只想道,要对付焦涂,总要晓得他究竟有何目的。黑蛟与金龙□乃是为了化龙,可如若黑蛟化龙,于那邪魔修而言又有何用处呢?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可若是不能弄个明白,又唯恐将此事办不周全,使天道怪罪了。
思及此,徐子青便将所忧虑之事与东黎熙说了。
东黎熙想了一想,便道:“这些时日焦涂入夜必定到我寝殿里来,到时我见机打探一二就是。”
若论勾心斗角、套话夺权等事,徐子青这世外之人自然不会是他这些皇子龙孙的对手,交予东黎熙去办,倒比他自己去寻摸更妥当几分。
做下决定,徐子青并未带东黎昭离开。他要办下此事,必得与东黎熙时时商量,还是离得近些为好。
傍晚刚过,焦涂果然又来。
徐子青担忧为邪魔修察觉,早早将东黎昭以禁制圈住,自个则使了个木遁之术,将周身气机皆藏于一盆蕙兰中。
那焦涂进得门来,抬手就将东黎熙搂过,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通,又噙住他口唇翻搅够了,才笑道:“你今儿个倒乖顺。”
东黎熙看他笑面,却不言不语,脸上神色也是冷淡。
焦涂见状,讪讪放开手:“你这般看我作甚?”跟着腆脸上去再搂了住,还要亲他,“良辰苦短,莫要在这里浪费**。”他说时,将东黎熙手掌按在□,那物已然昂头探,是硬得疼了。
东黎熙勾起嘴角:“你来寻我,就只为做这淫事,当我是任你亵弄的玩意儿了罢。”
焦涂脸色数变,见东黎熙不为所动,便抓了抓头,说道:“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么?怎会当你是件玩意儿!”
东黎熙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做得却又是另一副嘴脸。”
焦涂有些急躁:“你今日是怎地了,为何与我说这?”
东黎熙只冷笑:“我不欲再与你做那事,你待如何!”
焦涂在屋中转了几圈,急得正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你也并非毫不爽快,作甚这般矫情起来!”
东黎熙与他针锋相对,笑得很是嘲讽:“你倒是爽快,不若给我压上一回?我堂堂储君,被迫雌伏,还要我谢你不成!”
他态度这般激烈,听得焦涂更是躁动:“你、你……”
东黎熙一面用言辞引那焦涂,一面却在观其神色。
他从前一心以为被焦涂背叛,恨到极处哪里还会有这般心情!可如今有了心情,却能瞧见焦涂眼里一抹担忧,让他越对徐子青所言之事深信不疑,且也觉出这焦涂似有苦衷来。
焦涂却不知东黎熙心中所想,只满心忧虑。若要他再度逼迫东黎熙,他并不舍得,可这等性命攸关之事,他要如何与他言说?
东黎熙见状,语气软了一些,说道:“你我多年相交,乃是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恨你如此折辱与我,却一直忘了问上一句,你因何要这般待我?”
焦涂闻言一顿,先是重重叹了一声,随即看向东黎熙,目中神色难辨:“你既然一直不问,为何今日却问了……”
东黎熙定定看他:“勿论是何种因由,你总要给我一个痛快。”
那焦涂却苦笑道:“哪里有什么因由,不过是我心慕于你。若你成了君王,我只为臣子,便是兄弟情谊仍在,我却忍不得你三宫六院。到时我再想与你在一处,就越千难万难了。”
东黎熙心中不啻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且不论真正缘由是否仅止如此,可东黎熙深知焦涂,却觉出他这番话语尽是实言。以往焦涂与他强行欢好,东黎熙只当做是焦涂色令智昏、起意要将他这太子压制,以满足其征服之感。而如今看来,即便黑蛟与金龙□的确只为化龙,但焦涂对东黎熙为所欲为,却有许多是真心所愿了。
焦涂对东黎熙,真有那一番痴念……
东黎熙眸光沉沉,却开口责道:“只因如此,你便可以毁我江山,将我囚禁于寝殿之中么?你这等爱慕之意,未免太过无耻!”
焦涂终是没能忍住,眼中皆是痛楚,随即他闭了闭眼,面皮一阵抽搐。再睁眼时,已是带上狠辣之色:“成王败寇,何必说这废话!你乖乖与老子到床上去,张了你的腿,不然……哼,老子就卸了你的骨头!”
东黎熙心中一凛。就在方才,因他心思缜密,已然觉焦涂眼里有一缕黑雾闪过,而如今他这般姿态,便叫他瞧出不同。
若当真是焦涂,除却床上调笑,绝不会这般言语侮辱,更不会出言威胁。
思及过往种种相处,东黎熙已有几分了然。
果真便是附身。
与此同时,隐匿于草木中的徐子青,也生出同样的想法。
与东黎熙不同,东黎熙能察觉,纯属因他思绪敏锐与对焦涂熟知。可徐子青却是立时觉出焦涂气息改变——就在东黎熙叱喝后,突然变得诡秘邪气起来。
东黎熙今晚很不配合,焦涂对他不肯用强,便被那邪魔修压制,要亲身上阵。徐子青隐隐也有所感,那焦涂似与邪魔修有些沟通,也并非对如今状况全然不知。
由此徐子青便有犹疑,倘若邪魔修要动东黎熙,却不晓得对他有多少害处。原本固然是想先探明情形,然而万一将东黎熙搭上,便是大大不值了。
正此时,邪魔修附着焦涂的身子,已然是大手一抓,要把东黎熙拉上床去。
徐子青心里一紧,还是决意动手。
不过下一刻,东黎熙却冷笑一声,一把匕刺入心口!
邪魔修立时喝道:“你做什么?”
随即他便见到东黎熙脸色白,匕入肉处鲜血汩汩而下,转瞬就是重伤。
邪魔修顿时大怒:“来人,叫御医!”
东黎熙瘫软在地,眼里都是冷芒。
徐子青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位太子当真果决,竟敢如此对自己下手!若是一个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邪魔修鼻息粗喘,气得脸色涨红,跟着他神色连变,用手将额头捂住,拂袖快步出门。
很快数名宦人进来,跟了个须皆白的老儿,提了药箱,匆匆讲东黎熙扶到床上。跟着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徐子青无声叹息,而东黎昭是忍了又忍,才不曾急冲过去。
好容易那御医忙活完了,也下了诊断,言道要东黎熙静养一段时日,不能再动得狠了。宦人去给邪魔修说明原委,便只听得他出恨恨之声,就大步远去了。
东黎熙面色苍白,虽未昏迷,却是满头细汗。
那御医不敢做什么激烈诊断,唯有让他含住参片吊命,给他拔出匕来。而后再忙乎得伺候东黎熙躺下,才敢去配药云云。
见御医离去,东黎熙叱了一声:“都滚出去。”
为的宦人自是不肯,要在床边守着,而东黎熙刻意连连喘气,像是气得昏,才让他不得不也跟着出去了。
待室内总算是安静下来,徐子青布下禁制,才与东黎昭一同出现在那床前。
东黎昭双目红,颤声道:“大哥,你怎么能对自个下这般狠手,要让我心疼死么!若是母后在天有灵,都会给你气坏了!”
东黎熙虚弱一笑,眼里有两分歉意,却全无悔意,说道:“昭儿,若我让他今日再度得逞,使气运黑蛟化龙,使我承璜国易主,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如今不过受点小伤,又算得什么?”
他不过一介凡人,怎知那邪魔修有甚其他手段?只有自伤其身,才能暂时逃过一劫。
东黎昭也知此事事关重大,可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兄长,便是明白这道理,又岂能当真说服自己呢?
东黎熙见弟弟仍是满面不敢愧疚,不由看向那少年修士,说道:“想必徐先生也是赞同熙的。”只是这一看,却见徐子青似有怔,忙轻声唤,“先生,先生?”
徐子青却是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在与云冽说话。这时回过神来,便走过去,握住东黎熙手腕:“且不说旁的,我予你一道灵气,以引你体内生气,当能让你生机不绝。待我再配一剂药来,你喝下之后,便可无事了。”
东黎昭明白徐子青术法神妙,也见识那一味神药,当即喜道:“多谢先生!”
东黎熙也是因有修士在侧,加之极有胆识,才敢如此。现下听到此言,心头松了大半,也是一笑道:“多谢先生。”
此时徐子青想起方才与云冽所说之事,又往戒中唤道:“云兄,云兄,你亦见了这邪魔修,可有什么现么?他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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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章
云冽倒是留意着戒外之事,当即便有回答:“此人所习为《血魔**》中‘血雾夺命归元篇’。”
徐子青面色微微一变。只听这功法名称,就觉一道血气扑面而来,很是诡异。
之后云冽便将此法来源用处详细说来。
“夺命归元者,乃是夺取他人的性命、掠去他人气运,待吸进其人精血,便能尽化为己身修为,而气运亦能补足自身气运,使道途坦顺。”
徐子青心中惊疑。
假使真如友人所言,这邪魔修乃是要将整个承璜国气运收归己有!一国气运何其庞大,何况此国正值鼎盛之时,若能得到,当能使其自身气运蒸腾、犹如华盖……到时若能逃脱天道诛杀,再有气运相护,定能成就魔道巨擘!
难怪天道要仙修与魔修相抗,左右不过是为了考校双方。天道虽要以仙修为刀,可也有道消魔涨之说。这邪魔道若当真在此劣势下能把仙修中人斗败,则魔意大盛,规则允许。天道也奈何不得。
徐子青再将焦涂之事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这邪魔修以焦涂这下九洲枭臣气运化作黑蛟,再夺取龙气,待黑蛟变为黑龙,再斩杀东黎昭这也身具龙气之人,承璜国气运便尽归焦涂一人之手。
之后邪魔修再将焦涂吞食,就把焦涂气运转嫁己身,勿论是肉身还是元神皆能得到极大滋补,气运也必将鼎盛。
而这邪魔修用元神附身焦涂……一来是为着监视,二来想必也是为之后吞噬他精血做个准备。
现下那邪魔修的功法来源徐子青尽已知晓,最要戒备的则是邪魔修的修为。
他既已蕴养元神,修为至少也在化元期巅峰了。
若邪魔修原本就身受重创,被动附身养伤,这还要好上几分,即便他元神归体,也实力有限。可若他根本就是起心夺运而来,那么他元神一旦回归……化元期巅峰,已是昊天小世界的绝顶高手。
徐子青区区炼气七层修为,实抵不住他一口气吹的。
那边东黎熙与东黎昭见徐子青今日总是神情恍惚,颇觉奇怪。随即心中更有担忧,难不成那邪魔修如此厉害,才一见便让这位仙道修士也惧怕起来么?可如若连徐先生也奈何他不得,他们这些个凡人,岂不是只有任其拿捏了!
也莫怪两兄弟如此揣测,实是徐子青听着云冽所言,眉头渐锁,就让人生出了这种感觉来。
等了一会,东黎昭到底年幼,忍不住又开口唤道:“先生、先生!”
徐子青醒神,侧头看他:“昭儿?”
东黎昭略窘然,说道:“我看先生神思不属,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徐子青轻叹:“我方才是与云兄说话,谈及今日所见邪魔修,心有所感罢了。”
东黎熙忍耐痛楚,他与东黎昭秉烛夜谈,自然听过那神龙见不见尾的云姓修士,亦知此人不愿与人多做接触,一应之事皆由这徐先生处置。他也不去追问,只猜到目前情势或不妙,才让徐先生有此愁绪。
便说:“事若有变,先生只管说来。我等若不知晓之间厉害,要做了什么让先生为难,岂不是更加不妥?”
徐子青闻言,也知是这么回事。略理了理思绪,就将云冽与他所言附身之法、以及他心中所忧全数说出。虽说这二人并非修士,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以东黎熙聪慧,说不得能想出些由头来。
果然这太子并不让他失望,才略思忖片刻,便说道:“先生之意,一切关键都在那邪魔修肉身之上了?”
这话当真如石破天惊,使徐子青骤然醒悟!
确实如此,若单是元神,借助个凡人之躯有什么可怕?法术、修为尽皆不能带来,即便是带了少许来,那凡躯亦不能支撑。邪魔修欲借焦涂之身夺取一朝气运,气运未化龙之前,他当舍不得伤害于他。况且夺取凡人躯壳简单,磨合却难,他也不舍得换个凡躯来用!
故而只消不让他回去肉身,就算有更高修为,又能如何!
被东黎熙点醒,徐子青也略略展眉。
但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他要先晓得那邪魔修肉身何在才是。
几人商定,打探此事之人非徐子青莫属,旁人不通术法,恐怕无用。而要引出焦涂与其附身邪魔修,此事便要让东黎熙来做了。
如今让东黎熙先养好身子,才好叫焦涂上门。之后……免不得东黎熙要妥协一二,勾住焦涂,不使那邪魔修察觉焦涂府中之事了。
既有所决意,徐子青看向东黎熙,便有些歉然:“只是又对不住你了。”除却这要再度雌伏之事外,他还得小心行事,不可让黑蛟化龙……实在委屈之至。
东黎熙却豁达一笑:“先生说哪里话。承璜国于我东黎氏手中传承数代,万不能毁于熙之手,先生相助于熙,熙只有感激不尽。”
徐子青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
计策定下,三人略为心安,正要再商讨一些细节之处。不料外头突然有些喧杂,有风雷攒动之声,灵力波动,绝非凡人所为。
徐子青一愣,他却认出来,这分明是仙修中人的灵力,端正而有脱俗之意,并无魔修灵力那等狂霸阴邪之感。
可这承璜国分明就只该有他一个仙修,怎么突然多出了旁人来?
正想是否出去一看,寝殿之门却给人猛然轰开,大风汹涌,有一个少年袍袖滚滚,翩然出现在屋中。
他面相只得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俊美逼人。可一双眼眸里仿似能喷出火来,让人只觉他脾气暴烈,并不好相处。门外黑幕重重,星子遍布,更衬得他如仙人下凡一般!
少年身后有好些个宦人给弄得七歪八倒,连滚带爬的一地都是,帽子、衣物尽皆乱糟糟,极为狼狈。
只听他喝道:“你等南人再敢拦我,仔细你们的性命!”目光又四处一扫,“哪个是太子?出来!”
这少年闯得太快,徐子青只来得及将东黎昭送到墙边以禁制遮了,自个却横走一步,站在了东黎熙的床前。
东黎熙瞳孔蓦地一缩,随即支起半边身子,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本宫寝殿?”
少年昂然道:“区区南人,也敢在我面前拿大。我知你是东黎熙,你若还有几分礼数,当尊我‘宿仙长’!”
东黎熙一眼见到此人,便知他少年气盛,这年岁约莫与相貌并无差别。而他似也是一位修士,如此大喇喇闯将来,丝毫没有徐先生那般仙人气度,反倒像是凡俗界娇养的跋扈公子,如若修为高,便是要让人头疼。
想到此,他眼光偷瞧徐子青,见他气定神闲,也放下心来,亦有心思与这少年周旋。当即拱手:“宿仙长恕罪,熙不知仙长前来,有失远迎。如今伤重在身,无法起身,实在过意不去。”
那宿姓少年鼻子里头“哼”一声,这时才觉在床边上还站着个比自己大些的青衫少年,一派温雅和悦的模样,倒不算讨厌。
于是开口便道:“你也是修士,你怎地在这里?”又问,“我是散修盟宿忻,你叫什么名字?”
这般连珠炮似的问,徐子青只微笑听完,说道:“宿道友可唤我徐子青。”
宿忻才进来,他已瞧出此人修为在炼气五层,虽是脾气难招架了些,但眼神还是清正,该并没有多大妨碍。
见徐子青态度这样平和,宿忻皱了皱眉,也小了声量,说道:“徐道友,我到这里斩妖除魔,乃是为了报仇雪恨,你可不要阻了我的道路。”
徐子青听了,又是疑惑。照道理,天道既然已经安排他来做那斩魔之刀,怎么这宿忻又来了?不过却笑道:“我亦是为除魔而来,不过宿道友若不嫌弃,不妨一同商议。”
宿忻脱口就出:“就凭你的修为……”还未说完,他上下打量了徐子青,忽然就有些哑然。
他虽说莽撞了些,却不是蠢物,单说他瞧不出徐子青修为,就知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了。一些瞧不起的言辞,自然不能再说出口。
到此宿忻就有些讪讪,压下了那嚣张气焰,不甚自在地开口道:“那个,徐前辈……”
徐子青微微好笑,便轻拂手:“你我年岁相去不远,互称道友即可。”
东黎熙在旁听着,目光微闪,已知那温和的徐先生修为胜过少年,心下微松。
只见少年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一抹薄红,轻咳一声,说道:“那、那……徐道友……商量就商量吧。”
方才宿忻动静太大,恐怕会惊动邪魔修。他们若要说些什么,也得快些才行。
于是徐子青就先问了:“宿道友,你适才说起报仇雪恨……”
宿忻也是个没甚心机的,当下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来到此处,就是为追杀血魔。”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那厮五十年前在我上九洲兴风作浪,吸食去了许多英杰的血肉,用以滋补。而后被我散修盟太上长老打成重伤,肉身碎去九成,几乎只剩了骨架和些许皮肉。可惜却被他化作一团血雾,生生地逃了去。”
原来这邪魔修不知是何时得来了一部黄阶下品魔功,专司损人利己,自打修炼之后,魔功极高,能顷刻间使人变作一张人皮骨架,故而得一个名号唤作“血魔”,不过区区数年就晋升到化元后期。那时为防惹出宗门大派中隐居已久的老怪物出手,他尽寻散修吞噬,全不把散修盟放在眼里。可他却没有想到,散修盟底蕴并不低于大型宗门,内中更有一名太上长老,百余年前就晋升为金丹真人!
后来散修盟所庇护多人被其吸干,盟主大怒,请太上长老出山,以诛此獠!
然而血魔到底狡猾,他竟是留了一手。在最后一战中,太上长老原本能将他留下,却未防备血魔忽然自爆功力,以元神挟肉身遁逃!
不过经此一役,血魔再不能肆意作怪,而散修盟也不曾放过他的消息,数十年来一直寻找。
终于在几日前,有擅卜术的化元期长老耗费心血,算出血魔所在竟是下九洲中,才来商议,要派遣何人去往,将此魔彻底诛杀!
这宿忻年方十六,乃是双灵根资质,本已极受看重,加之他修为进展极快,乃是盟主弟子,也能接触些核心的东西。而后待他偷听了这一个消息,当下就私自跑了出来,要剪除血魔。
至于他一个小辈为何对血魔如此仇恨……却是因着血亲之仇。
五十年前血魔肆虐时,宿忻的祖父被血魔吸食,祖母因祖父以身相护勉强逃走,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就是宿忻之父。
可血魔血气到底入侵祖母之身,连带着宿忻之父也深受其害,一生修为不过区区炼气三层,寿元更是大大折损,三十余岁才生下宿忻。之后不过三五年,就过世了,剩下了宿忻一人。
尽管散修盟对麾下散修颇为照顾,宿忻这半大孩童,却也受了许多冷眼闲语。直到后来测出了上等资质、得拜盟主为师,日子才好过起来。
这般血仇,要宿忻如何能忘?
待宿忻这般一说,以东黎熙之智,霎时明了许多内中干系,亦推知许多有关上九洲事,心思连转。徐子青对那散修盟虽有些兴趣,可到底事到临头,还是尽管商讨一个章程为好。
徐子青先开了口:“宿道友,想来你也知晓,若要除掉血魔,需得先寻到他那具肉身才是。”
宿忻却道:“我本想直接杀将过去,听白长老算得血魔此时正附身凡人,想要动,“血魔肉身只剩不足一成的血肉,难不成已然滋补得了?”说时就是秀目含煞,“这些年没得踪迹,不晓得他又害了多少人!”
徐子青更有所感,他想的却是,既然血魔在上九洲销声匿迹,恐怕没得手几个修士。他若是滋补肉身,岂不是尽皆在下九洲南人身上……到此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东黎熙显然想得更快,脸色也极难看:“徐先生,我听昭儿说起那件火烧县城之事,先生以为可有蹊跷?”
徐子青面色肃然,点了点头:“我亦有所想。”
是了,原本听那焦涂在承璜国做尽血腥之事,便已觉他残虐非常,行事更是简单粗暴,颇有魔道中人狠辣作风。加之后来推知这是附身之术,便想到那邪魔修不过只要王朝气运,哪里会管后事如何!就越觉得之前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可现下想起来,血魔不敢在上九洲探头,而下九洲里要借助焦涂行事,也只对朝臣下了杀手,并不敢那般随意在百姓中弄出血腥。但他差人去追东黎昭,就正好以此为名吸食了整个县城中人,再一把火烧去,也颇像泄愤,便不会暴露邪魔修身份了。
徐子青深吸口气。
可怜那县城里少说有十万人口,全数被人当做口中飨食,就连全尸也不得一具。即便是体内灵气几近于无,但数量如此庞大,也能让血魔休养生息了!
东黎熙也有恨意:“焦涂从前征战,总要善待俘虏。却不知为何上次去边关剿除流寇,就将其尽皆杀死,老弱妇孺也全坑杀。想必也是血魔所为!”
那时他颇有不悦,与焦涂夜谈时,也是听他说到那众流寇全无一人无辜,便是家眷也都各个心狠手毒,这才去了疑虑。现下想来,只怕都是借口。血魔如此可恨,流寇倒也罢了,那些个枉死的百姓,却尽皆是他承璜国子民!
宿忻并不知两人所言为何,倒也并未插口。待东黎熙说完,才道:“你们是怎么个想法,说来听听。”
徐子青朝东黎熙点了点头,他知他又有念头。
果然东黎熙道:“原先说由我做引,使血魔上当。不过既然宿仙长来此,就有了更好的法子。”他身子正虚弱,面上却泛起一层微红,眼里也全是戾气,“宿仙长到来之事那些刁奴兵士也尽见了,现下不能进来,却会报给血魔知道。”便是怕极了不敢说,那般大的声响,血魔亦不会不知,必会尽快赶来。只可惜他要遮掩,不能用术法,却便宜他们几个在此商讨。
徐子青与宿忻皆是颔:“你且继续说。”
东黎熙便又道:“宿仙长相貌外头人尽皆窥知,徐先生却不然。不如就干脆趁此机会,宿仙长先去拖住血魔,徐先生则去到焦涂府中,好生搜寻一番。”
他话一说完,宿忻先击掌道:“正是要跟血魔做过一场,我应下了!”
徐子青略一思忖,也觉不错,便道:“这法子颇好。”他再转向宿忻,温言说,“宿道友修为极好,不过那血魔老奸巨猾,还是当谨慎行事。若是有个万一……还是以己身性命为要。”
宿忻倒并非不知好歹,当即点头:“我晓得。”
徐子青便也一笑:“便分头行事?”
宿忻很是爽快:“分头行事!”
且说另一头,大将军府大门里飞跨出一匹马来,撒开蹄子疾驰飞奔。这马很是神骏,通体如墨,如若细看,却能瞧出这并非是墨,而是马色红得几近于黑。
而马上跨坐这一个大汉,恐怕有近九尺长,很是剽悍雄壮。他此时脸色阴沉,那一双仿若黑雾沉沉的眼中,更是隐隐有一抹血色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今天又砸了好多雷,抱住群mua!然后我很高兴的是昨天晚上刷新的时候居然上了页金榜哎,好难得=口=如果今天白天没掉下去的话,我就在晚上时候加更一章庆祝一下。不过如果掉下去了的话,就木有加更了……存稿有限我相信大家能体谅我的。如果有加更,大概就是晚上八点或者以后吧,如果到十点大家还没看到加更,那就是掉下了金榜无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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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章
到得皇城大门,有兵士呼道:“大将军!”
那血魔一摆手,策马疾奔而入,无一人胆敢阻拦。
这便极快地来到东宫前,迎面数个宦人护卫快步而来,有宦人恍惚嚷道:“大将军,有、有仙人来找晦气了!”
原来这些个宦人晚间正守着太子寝殿,却见有人自天边飞来,竟是丝毫不曾有换气般,就这般降下。那等飘逸脱俗之感,可不就是天人下凡么!当即就给唬了住了,唯恐是自己得罪上天,待现下见到血魔,才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血魔双目泛红,心中暴戾。
眼见大事将成,先是东黎熙忽然宁死不从,而后又是见到皇城上有修仙之人灵力涌动,真真是倒霉之至!
他沉声道:“退出太子宫外,此间之事我来处理。”
血魔素来杀人不眨眼,积威甚重,众人不敢反驳,只得咽下了一肚子的疑问,纷纷退了出去。
又听血魔吩咐:“守住方圆十里,但有什么声响亦不许一人进来!”
众人应“是”,各自行动不提。
正要进去东宫,血魔忽觉胸口一阵刺痛,随即皮肤攒动,似乎有什么要探出头来。他深吸口气,喝道:“你乱动什么!”
血魔衣襟大敞,原来在心口那一处光滑皮肉上,正有一物凸起,约有人头大小,看着也似有口鼻,竟如人面。
这人面嗓音沙哑,与血魔口中出声音一般无二:“太子正要休息,你莫要去找他麻烦。”
血魔怒道:“焦涂,你敢威胁老夫?”
人面道:“你若要夺取一朝气运,少不得要我配合。我也不求旁的,不过是心慕之人一条性命罢了,你若不愿,大可就抹了我的意识。”
血魔气得胸膛起伏,他数十年前那般威风,如今竟被一个区区南人如此要挟,当真是七窍生烟,偏生还得忍耐下去。也是血魔伤重太过,肉身早先损失大半,为能蕴养完全,非得每七日元神归体一次不可,若不是怕焦涂趁机自戕,他也勿须受他钳制。
好容易忍下来,血魔“哼”了一声,咬牙道:“你且放心就是。待气运夺来,老夫吸食了你这具肉身,东黎熙自然还做他的太子、皇帝,老夫对你等凡俗皇位毫无兴趣!”
原来血魔当初为躲避金丹真人,元神挟肉身遁逃到下九洲来,藏身于深山中休养生息。后观得诸国气运、形势,才选定了这一个承璜国、这一位焦涂大将军来行夺取气运之事。
焦涂手掌兵权,气运凝成巨蟒,对东宫金龙呈臣服之状。血魔寻得焦涂,施展那入梦之术,欲以钱权等物将其引诱,好待事成之后直接吞之。不想焦涂意志坚定,对东黎熙因爱慕而忠心耿耿,非但不贪钱权,亦不被其恐吓惊住,最后竟反而摸索到蛛丝马迹来。
血魔恼羞成怒,直接附身。焦涂知他魔性深重,恐怕逼急了鱼死网破、就要有害东黎熙,后来只得同他虚以委蛇,与他做了这一个交易,以保住东黎熙性命,也稍许克制血魔猖狂行为。
而后焦涂一面心喜终是有了与东黎熙亲近机会,一面痛心东黎熙眼中恨意,更还不能吐露实言。连日下来,十分煎熬。
如今眼见黑蛟即将化龙,焦涂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则越约束血魔,定要让东黎熙安好无虞。血魔为防功亏一篑,对焦涂忍耐之心也多几分。
两人说了几句话来,焦涂□之马并不停步,便已走到院中。
只听一声叱喝:“魔头,纳命来!”
就有一道赤红剑光犹如血练,直劈而下!
血魔一拍□血马,整个后退数步,便见到一美貌少年手持红色长剑,自空中飘落,那身后有一轮圆月,月华如银、遍洒其身,更显他秀美绝伦!
这少年眼中含两分戾气,出手则绝不含糊,剑光纵横间热浪滚滚,竟似映红了他一身的宽袍大袖,也使他犹如浴火而来,霸道凌厉。
血魔却不惧这一个少年,他早已从灵力涌动中推知此人修为只有区区炼气五层,虽因年纪幼小而显得天资卓绝,可生死相斗之间,谁管他天资如何?不过是搏杀罢了。
因血魔元神附着焦涂,而焦涂肉身乃是凡躯,故而可以用上的修为也只是炼气四五层左右,可他对战经验却十分雄浑,境界更不知比宿忻高过几重,对他全然没有一丝惧意。
见了这宿忻如此嚣张,血魔便是讥讽一笑。只想道:老子是肉身正要滋补,恰来了这不知好歹的仙修小儿,倒可以塞一塞牙逢了。
于是也不多说,抬手就打出一层蓬蓬血雾。那雾极恶毒、极诡异,度又快,眨眼间便扑上了那火红剑光,霎时将它们全数吞没!
宿忻剑眉一扬,也不慌张,居然张开口来,吐出一团碧蓝火光。
这火光好厉害,分明只有拳头大小,又无毕剥火声,然而只撞上那血雾,就把它们卷了进去。血雾给它一碰,内中便忽然出许多惨叫声来,尖利阴森,仿若鬼哭,直听得人汗毛倒竖。然而任它再如何叫得厉害,也是活活给烧了个干净,再不能对赤色飞剑有丝毫损伤!
血魔见这一幕,眼光却沉下来:“……青焱宝火。”
宿忻爽脆一笑:“你这魔头还有些见识,认得少爷我的宝贝火儿!”
血魔眸色更深,心里怒意上涌。
他纵横上九洲也有多年,怎会不认得此火?这小儿多大点的岁数,就敢在这里对他出言不逊,真当他虎落平阳就能被他折辱么!
青焱宝火,在仙火榜上排名 第 o45 章 而来的南人之血!
说来话长,而两人自破除禁制到进入魔窟,总共也过不得一息光景。时候不多,此时亦不是愤怒之时。
徐子青只匆匆开口道:“云兄,恐怕要污了你寄居之地了。”
云冽道:“无妨。”
再不拖延,云冽扫眼看去,就有两道金色剑芒直飞而出,爆出极烈的杀意,瞬间把禁制破开,直斩血葫芦!
同时徐子青亦是出手,他一拂袖,那血魔之躯就挣扎起来,似要飞起。那阵盘上牵引之力颇大,竟将它拖住不出,让徐子青难以收取。
云冽冷哼一声,周身环绕百条剑气,同时爆射而出!
轰轰轰——
只眨眼间,阵旗、血葫芦全被绞成碎片,而徐子青再挥袖间,血魔肉身便立即倒飞而来,直入储物戒中。几乎下一瞬,血池也被炸得粉碎了!
终是将肉身寻到,云冽却并未回去储物戒中。
徐子青心知他是嫌弃血魔肉身污秽,并不多言,只说道:“云兄,你我一同去东宫罢?”
云冽身形微晃,已到前方:“走。”
风动间,青金两道遁光一闪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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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魔与宿忻相对而立,宿忻放出青焱宝火,破了血魔放出的血雾,而血魔却不着慌,抬手掌心推出,极快地打了个法诀。
只听“嗡嗡嗡”一阵细微响动,忽然他周身现出两只拳头大小的血蜂。它们赤身黑翼,尾部蜂针足有尺长!
这血蜂一现身,就拍了拍翅膀。
霎时一道极强音波响起,宿忻措手不及,神魂为之一震,顿时失去了对青焱宝火的控制。就见一抹虚影闪过,血蜂已然出现在青焱宝火前方!
这青焱宝火顿时想遇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连抖数下,不多时竟小了一圈。而血蜂却像是吸了什么补药,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许多。另一只血蜂,也来到前面。
宿忻美面含煞,曾经历了极危险的景况,才能得到这一种宝火,极是爱惜珍重。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竟然就缩小了一半,让他如何不怒!
不过此时可不是置气之时,宿忻立刻出一声呼喝,那青焱宝火便如蒙大赦般,飞快退了回去,被宿忻重新吞入口中。
宿忻冷眼看着血魔,赤色长剑身前飞舞,火光吞吐不定,正是随着主人的心思,再不断地生变化。
血魔也是冷笑,却不招手把血蜂收回,而是再拈指诀,想要用它们冲锋一次。
然而还未出手,他忽然脸色一变。
有人动了他的禁制!
这回便是血魔大怒,他立时喝道:“仙道小儿,你有同伙么!”
宿忻一听,就知那边已然寻得线索,当下满眼轻蔑,说出另一句话来:“小爷对付你这蠢物,还要帮手?”
血魔骨节“格格”作响,已是气得狠了。他肉身藏在地下,唯有一道禁制守护。若是被人破开禁制,肉身便大为危险了!如今他再没了与宿忻纠缠的心思,催动血马,转身就要离去。
凡人身躯笨重,无法遁行或是御风,血魔自觉大大失策,竟只得骑血马赶路。他想到此处,又是咬牙切齿,但凡当年他那些个灵器法器有一个留存,便能护住他的元神脱体,回归肉身,可不比现下快得多了!偏偏……他如今若敢让元神出窍,这黄口稚儿怕是就能一把火烧了他的元神,岂不是就彻底没了命么!
宿忻也很是聪慧,他见血魔这般焦急,心知徐子青事已做成,不由大快,立时操纵飞剑劈下:“你往哪里逃!”
血魔心中愤恨,呸!哪个要逃?
可焦涂肉身脆弱,哪里能被飞剑斩中?无可奈何,他只得转身迎敌,心中却越焦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哦漏竟然还在榜上!好吧,我说话算话给加更,存稿箱里的稿子越来越少了一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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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
血魔心焦,动手时便难免失了章法,因而虽说出手越狠辣,可宿忻此时心境胜他许多,竟也生生扛了下来,缠住血魔,让他没能走脱。
两人正斗得激烈,一边是黑气缭绕,一边是红光重重,互不相让,争胜夺强!
你看宿忻神情那般得意,实则他内心却越冷静下来。与血魔相斗也有一阵,他是觉出这魔头心有所念,也是投鼠忌器,干脆开口笑他:“魔头,你那大将军的身子要坏了!”
血魔双目赤红,只觉额头青筋暴跳:“小儿!休要多话,当心祸从口出!”
他却没忍住探了探身子境况,一探之下,果然觉出这肉身里经脉已有些毁损,皮肉上也因灵力霸道而裂开数条血口。如若他还这般放纵使用,恐怕不多时,这具肉身就要崩毁,之前心血也将付诸东流。
血魔怒不可遏,偏生没得办法,怒吼道:“你这小儿,仙道魔道互不相干,为何偏来找我的麻烦?”
他不说还好,说了宿忻剑眉倒竖,是一股狠意自心底而起:“互不相干?血魔,你倒是记性不好,不过区区数十载,就将曾经犯下的累累血案尽数忘记了么!”
血魔一听,心中一凛。
到这时他还哪里不明白,这少年分明就是找他寻仇来了,再如何多说都是无用,反倒要被人小瞧。
血魔当即不再言语,心中却也生出一丝戾气来。想道,都言斩草除根,果然不假。今日绝不能放这小子离去,不然走了小的来老的,拖家带口都来找老夫晦气,岂不麻烦!
想及此处,血魔一招手,将两只血蜂召到面前,一手一只,捏作两团血水。
这血水落地变成血洼,升腾起来又成血雾,跟着便好像突然生出灵性,化作数条手指长的血蛇,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这法术还未完成,血魔狞笑一声,大叫道:“血雾夺命**!”
就听得数声爆响,跟着此处血气更浓,四面八方竟有更多血雾自外而来,将这天上染红了一般,迅投入虚幻血蛇体内,使它极快凝实起来。
宿忻一窒,他并不愚蠢,自然反应过来,双目直欲喷火:“你将那些个南人尽皆杀了!”
他到底年岁不大,即便自恃修士身份、看不上凡俗人等,但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因而今夜来时虽给了那些宦人兵士们一些苦头吃吃,却不曾伤一条人命。现下他见这般情形,哪里不知是血魔将那些个把守东宫的护卫宦人们以法术杀死、取了他们的精血来喂着血蛇?
“丧心病狂!”宿忻想起自身血仇,怒声骂道,“魔头该死,当千刀万剐,元神尽丧!”
血魔面上蒙一层薄薄血光,猖狂笑道:“我先吸食了你,再去吃了你的同伙,到时候你等去我肚子里……”
话音未落时,宿忻已是急性子擎剑斩来。
血魔一声嚎叫,血蛇蛇瞳闪烁,数百蛇躯亮出獠牙,齐齐朝宿忻扑去!
·
徐子青找到血魔肉身后,就立即跟随飘得极快的云冽,一同来到了太子东宫。
还未及走近,两人已然觉出不对来。
东宫上空两色光芒交织,该是宿忻与血魔正在缠斗。然而四处却一片寂静,只嗅到极浓烈的新鲜血腥气味。
心中暗觉不好,徐子青加快了步调,才落在了地面上,瞳孔便是一缩。
东宫门口,原本应有十数宦人、数百兵士把守,可现下却是躺倒了一地骨架,只留下一层人皮、一把挨着头皮的毛、以及脱落了一地的衣裳。
那血魔,竟又滥杀无辜!
云冽周身寒意大盛,剑气纵横,“嗞嗞”作响,居然有割裂天空之势。
徐子青见状,反倒按捺下怒火来,快步走到好友身侧,说道:“云兄,此番你我携手除魔罢!”
云冽道:“必诛此魔。”
两人不再交谈,身形晃动,遁身而入。
一路白骨累累,干尸堆积,徐子青心中不忍,便目不斜视,直穿而过。
不多时,两人已到院中,正见到血魔与宿忻,一个跨在血马上,一个浮在半空里,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气氛里满是硝烟。
宿忻此时被逼得极狠,他不过炼气五层修为,天资再如何卓绝,亦不能与那老魔头相提并论。更何况那血蛇吸足了精血,各个凶狠毒辣,灵活无比,纠缠上去实在难以招架。
不得已,那一团青焱宝火也又给吐了出来,附在宿忻飞剑之上,使剑光大作,生出碧蓝火光足有一丈多长!
血蛇游走肆虐,却不能触碰那火,但只消挨上一挨,就是烟消云散。宿忻依靠飞剑,不断催动灵力,可惜血蛇太多,他为防其近身殚精竭虑,灵力消耗也是极大。眼见渐渐气力不支,宿忻便牙关张合,想要咬舌吐出一口精血,再度催飞剑,不过恰在此时,他却见到有熟悉人形现身外侧,不由得也略松了口气。
徐子青来了!
此番宿忻自觉来了帮手,血魔也觉来了陌生仙道修士,便是一凛。
方才因催生血蛇,分了心神,如今定心下来,他却忽然觉出不对。
是肉身!
血魔可算是目眦俱裂,他辛苦滋补肉身,可现下元神却与肉身失去联络,叫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肉身被夺了!
知晓此事,血魔看向宿忻,对他生出无边恨意。
他这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了!
早在禁制被触时,他便该快快回去,偏生被人阻挠在此,使他几乎功亏一篑。如今非得杀了这几人,夺回肉身,才能做其他打算!
血魔也是心性坚定之辈,此时他不再挂怀焦涂肉身,再不压抑灵力,将元神挟来的力量全数释放!
肉身被夺,他性命危矣,哪里还顾得上夺取王朝气运?先过了这道难关再说罢!若是被灭了元神,再要焦涂这肉身,也是毫无用处了!
既然有所取舍,血魔双臂微张,手掌间便现出一面血旗,与徐子青二人于魔窟里所见有所类似,却看着不知是何种奇异之物所制,自外观瞧来是有若乌金,但想必要更加坚硬百倍。
那血旗沉甸甸,被血魔挥起,就如一柄长枪,十分威猛。而旗上血光弥漫,腥气扑鼻,更显得它凶戾无比。
再说徐子青见宿忻被血蛇逼迫,就在足下生出两枚碧叶,腾飞起来,要去与他援手。然而血魔动作却是更快,还未等他出手,已是祭出血旗,就连血蛇也生出许多变化。
只见血旗扬起,血蛇纷纷自宿忻身畔退回,之后便如同扑火飞蛾,争先恐后,尽皆投入血旗之中。
血旗血光大放,每吞入一条血蛇,就更明亮几分、也更腥臭几分,越地显得邪异。血魔嘎嘎怪笑,不时喷出一道血气,也给血旗增加不少光华。
不过眨眼工夫,血旗已然被祭炼得邪气滚滚,而血魔将它一把抓起,就是狠狠一个摇动——
“刷!”
血旗动,内中喷出无数血雾,与方才血蛇出现前相比,更加浓烈数倍。这鲜艳血色愈来愈粘稠,不住往人口鼻里灌去,使人才一嗅到一星半点的气味,就直欲作呕,甚至神魂都要晕起来。
只是这却并非最后,这一片血海似的血雾中,竟渐渐出些奇异的怪声。
“咯吱……咔、咔!”
“噼啪噼啪——”
徐子青在脸上抹了一把,顿时眼中青芒闪动,这才让他看清了血雾之中景况。
这时他才觉,原来有无数披着血皮的骨架晃悠悠站起来,朝着那血旗一步一步走来。
这些骨架初时还有些迟缓,但很快徐子青就觉,随着血雾的越浓郁,骨架们的步子也越快了,甚至动作也渐渐灵活。过不得多久,它们就变得敏捷而凶猛,竟是四肢着地,犹如猛兽一般急奔而来!
宿忻此时站得最高,他的眼里是两团碧蓝火光,也将下头的情景看得清楚。当下就失声呼出:“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子青也不知此为何物,却也知道它极难对付,于是开口便道:“云兄,我去相助宿忻。”说罢足下碧叶一动,就带他往宿忻那处飞去。
却说徐子青足下生出碧叶后,周身乙木之气四散,焕蒙蒙青光,竟如一盏青灯,在这血雾里漫游起来。
而血雾粘稠,原本缠得人动弹不得,不想一碰着青光便如流水散开,真真让人奇怪非常。
眼前遮挡之物一触即散,徐子青也不迟疑,快飞到宿忻身侧,说道:“我来助你。”
宿忻见徐子青周身青芒,顿时大喜:“你是木属的修士?”
徐子青点了点头:“正是,怎地?”
宿忻笑道:“木性生机勃勃,你看那些个站起来的都是骨头架子,原先也都是给血魔杀了的,它之所以能动起来,约莫是血魔使出的术法所致。不过……”
徐子青也明白过来:“不过既然是死物,必有死气。”
宿忻也道:“而死气正为生气所克。”
怪道宿忻如此欢喜,那血雾骨尸这般诡异,归根到底却还是死气生而成,有木属的修士在场,多多少少都能对其克制几分。
下头血魔显然也觉出来了,不过他却对这术法极有自信,便是有木属修士又如何?修为所限、经验所限,未必是他这些个尸魔的对手。
他只暗恨如今的修为有限,若是仍是那化元期巅峰的修为,哪里只会弄出这样低等的尸魔来!
不等两个少年修士反应,血魔张口打了个呼哨。
霎时尸魔们齐齐嚎叫,身后血皮颤动不休,浑身骨节更是咔吧作响。很快就有数根骨头自背脊突刺而出,连串响动,犹如爆竹。这一阵噼里啪啦后,骨头迅粘合,竟变作了一双骨翼,一拍就飞到了空中来!
徐子青与宿忻正欲挥剑斩魔,就见数十只尸魔突然来到面前,那度犹如极光,只一闪便露出森森獠牙来。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徐子青掌心现出千年钢木,劈面斩去——
“啪啪!”
这一具骨头架子竟就在这一斩之下碎了,一下子散落在地面上。
徐子青睁眼四顾,才觉已然被尸魔包围,后方还有无数尸魔也冒出骨翼,争先恐后地直飞上来。
当下不再犹豫,举起千年钢木就是一通横劈竖斩!
白衣人影安静地浮在这一片深沉血雾中,周身数尺内无一只尸魔敢来进犯,他却是一动不动,似并无加入其中之意。
直到徐子青出手,他才几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宿忻手中长剑通红,上头则附着一层碧蓝,舞动时灼浪滚滚,每一挥剑必定激起长长火焰,凝聚不散。
他动作极其凌厉,剑光吞吐间自有章法,丝毫不乱。而这剑术似与其属性相合,但只要斩中一只尸魔,就让它化作一片焦灰!
两人先前还是并肩而战、各自为政,现下因着尸魔太多,反而渐渐挨在一起、背靠了背来。好在火气暴烈,木气平和,而后者又能促前者,故而这般与尸魔交战,二人力量都显得颇为不凡。
尸魔源源不断,才斩落一只后者便又接上,不多时,灵力已然消耗一半,可尸魔却是前赴后继。再这般下去,恐怕就要被榨干灵力了。到时候尸魔再群扑而来,他两人也难逃魔手!
徐子青也是有些对战经验之人,见势不对,先道:“我来引开尸魔,你寻找时机,去扑杀血魔!”
宿忻自然并无异议,他也心知徐子青身怀木气,比其他来存活可能更大。当下答应:“我先撑得一刻,你给我辟出一条道路来,可行否?”
徐子青道:“可以一试。”
两人匆匆说定,宿忻身形一晃,就将长剑横扫,霎时把徐子青周身清空。
后面尸魔更要过来,徐子青却已抬起手臂,左手捏成拳状,再猛然打开一洒!
顿时无数绿色光点自他手心迸而出,正如无数绿色浪花,又好似蓬蓬细雨,方圆三尺之处,皆被笼罩起来。
若是细看,能瞧见这分明不是光点,而是许多莹莹叶片,晶亮可爱。每一枚叶片上都带着极精纯的乙木之气,与扑面而来的血腥一个接触,血气就退避三舍。而若是有尸魔碰到叶片,便很快被贴个满满当当,乙木之气与死气此消彼长、互相消弭,终是死气褪去。尸魔立时无力支撑,重又化作骨头架子,自空中跌落下去,变作了粉粉碎碎。
宿忻喜道:“好招数!”
徐子青微微一笑,心中也稳当几分,再度洒出一片绿光。这回他是对着血魔方向,顺着那道路极力推出。这些莹绿叶片也很是听话,当即如涨潮般直直蔓延,所过之处死气全数散去。
宿忻也随之而动,他紧跟叶片之后,飞前行,眼前血雾不断消散,他便不断向血魔接近!
十尺、八尺、三尺——血魔近在眼前!
且说血魔因焦涂肉身所限,是全神贯注地操纵血旗,不能有丝毫闪身。
这一种法术以血旗为眼,唤作“尸魔蚀骨大阵”,乃是一种七品法阵,十分阴毒。此阵切合《血魔**》,勿论血魔修为几何,皆能引动被其吸食的尸骨。
当年金丹真人与血魔大战,便是因血魔招来无数被他所害的修士骨骸,化作厉害无比的尸魔之海,使他险些陷在其中,无法逃脱。
那阵法可比如今这个强不止百倍了,不止修士尸骨所化尸魔要胜过凡俗人尸骨所化许多倍去,更因血魔修为与现在是天渊之别,才能稍稍困住那真人。
不过到底金丹期乃是修士挣脱天道禁锢的第一步,散修盟的太上长老拼着受了点伤,扫荡了此阵。但还是使血魔趁机逃走……
现下血魔是信心十足,即便如今这法阵不知低了多少级别去,可对手也不过是还未筑基的小儿,于他而言,可算不得什么!
然而他却不曾料到,就在尸魔已成、正慢慢要将两个少年修士磨死之时,大阵中的血雾忽然变薄了。
血魔眯起眼来,抬眼看去。
原来那个年纪略大的少年是个木属的修士,而且……仔细打量过后,血魔神色忽然一凛。
正如木气对死气有克制力,对魔气有强烈感知力,魔气和死气对木气也同样如此。以血魔的见识,竟觉那木气无比纯净,竟似一丝杂质也无!
这不可能!
除非结成元婴,彻底脱胎换骨、重塑道体,才能使异种灵气入体后自动排出,否则这低级的修士,绝无可能做到如此!
不,或许还有一种情况——
单灵根。
如果这少年是单灵根,那么即使修为很低,体内的灵力也是纯粹无比的。
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后,血魔的眼底忽然生出了一丝贪婪。
单灵根是何等妖孽的资质,这类人即便修为不高,那身血肉中所蕴含的灵力也远他人,如果吸食他一个,能抵得上同等修为的其他修士百人!
不知不觉地,血魔舔了舔唇。
真的很想吃啊……
然而就在此时,血雾却越变得淡了。他甚至能嗅到一种草木清香逐渐驱逐血腥,正不断地向这边逼来。
虽然那气息逼得不快,但毋庸置疑的,阵法里的血雾落在了下风!
血魔脸色一变,暂且压抑住贪念。
因为就在这时,一团灼热的火光极快砸来!
那火光里包裹着一个美貌少年,手擎长剑,剑上碧蓝光芒大作,竟是以一种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姿态在与他拼斗!
血魔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抓住血旗对那长剑狠狠砸去!
“锵锵——”
金铁交鸣,宿忻长剑上碧蓝色火光四溅,却不能伤血旗分毫。
也不知那血旗是如何炼就,才这般短暂接触,竟就让那飞剑污黑数寸!幸而那青焱宝火亦是不凡,才一个流转,就将污黑尽皆化去了。
可饶是如此,宿忻仍旧不是对手。
血魔挥起血旗又是连番砸动——
“轰!轰!轰!轰!”
一记重过一记,一声响过一声!
“轰轰——”
宿忻原本就在空中,虽是借了俯冲而来的力量,可毕竟连挨数下,很快就后继无力,最后两记连砸后,终于倒飞出去!
血魔打退宿忻,并未趁胜追击,而是将视线转移,挪到了高处正不断驱逐、斩杀尸魔的青衫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里,贪婪之意再无丝毫掩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砸来的雷,抱住群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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