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掌门(四)
在青鼎门一行人行至大虞南佑边境之时,慕南观察觉出不对劲了。
此地是低矮山地,周围都是茂密丛林,若是从行军来讲,的确是最好的埋伏之地。从前这里还看见过农夫出没,今日却寂静的可怕。
“小心。”慕南观在最前面停了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其他弟子随之停下来,剑都在手中慢慢出鞘。
“快躲起来!”慕南观就算功力大减,也能听出来那细微的拉紧弓弦的声音。
各弟子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翻身跳下马就纷纷寻找树木石头等避身之所。只是在慕南观提醒他们的那一刹那,如林一般的箭雨就已经冲着他们而来。
慕衡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厚,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一支又一支箭穿进树干的声音,树干也坚硬厚实,尖锐的箭矢刺进去,树干就像发出人的闷哼声一样。
这箭射了不知有多久,众人各自躲好不敢动,大气不敢出。
终于,那埋伏着的人按耐不住了,冲杀下来。
听得喊杀声,青鼎门众人也纷纷跃出,就和那些人战在一起。
对方人数众多,而且出手必是杀招。慕衡一面应对着,一面对这接踵而至的连绵不绝的缠斗心中战栗了一下。
“他们刀上有毒!”一个受伤的弟子痛苦地喊出声,那胳膊上已渗出大片大片黑色的血迹。
这时又是几个身影跃入人群中,慕衡心中一惊,刚想戒备。却发现这些人都直奔那些埋伏他们的人而去,丝毫不会对青鼎门的人动手。
这又是哪里来的人,是来帮他们的。
只是来者身手极好,本来青鼎门人有些劣势,瞬间占了上风。那群埋伏者见状不妙,就想赶快撤走。慕衡慕迟见状,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衡丫头!”慕南观在她身后喊到。
这两拨人分别逃向了不同的方向,慕衡慕迟也就分开去追了。
慕衡追的这两个人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他们不曾与慕衡交过手,自然也不知她武艺的深浅。在觉得轻松就能把她甩开应付之际,他们发觉这小女子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慕衡的武艺基础是慕南观亲自盯着练的,因为要让她强身健体,一点都不曾马虎过。而身为女子所使用的身法和剑招,则是慕颜清传授。再加上越丞这个可以算得上当世排前几位的高手的指点,慕衡的武艺自然是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他们发现这丫头不好应付之后,也就抱了必杀之心。
见到来人的招式和力道都突然变得凌厉了许多,慕衡又提了几分的小心。谨慎而迅速地避让着他们的刀刃,防止自己受伤的同时,也在寻着机会制服这两人。
适应了两人的招式之后,慕衡应付起来也并不吃力了。想想改如何赶紧解决掉这两个人,慕衡大着胆子,使出了慕颜清传她的拨云见月。
慕颜清每次回方寸山必定要秘密叫慕衡去她跟前把这一式舞练一次,是故这套剑法已经烂熟于心,只不过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实战过。
她的身形快速如风,使这两人一瞬间恍惚到基本看不清人影,一套行云流水的招式下来。这两人都被慕衡的剑伤的不能再继续和她打斗了,双双倒在地上。
慕衡拿着寒霁指着地上的两人,“为何要偷袭我们?”
“你这丫头竟不简单啊。”其中一个人咧开嘴笑着,血染红他的牙齿,有些瘆人。
“别废话,说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慕衡冷着脸色问道。
“哈哈哈哈哈,自然是西戎人,难道你们在阙城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人倒是毫不畏惧,直言道。
“为何要对我们动手,我青鼎门人只是救人,根本没有招惹你们。”
“那你救了他们不就是招惹了我们么?”这人一脸不屑,“你这丫头也不怎么聪明啊。”
“我不会问,不代表我师父师兄他们不知道怎么问。”慕衡道,“就要把自己师兄喊过来。”
只听得后面闷哼两声,慕衡赶紧回过头去,这两个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了。他们都睁着双眼,口中流出黑色的血。慕衡看到他们服不都插着自己的淬了毒的刀,他们自尽了。
慕衡感觉到周身一阵寒冷,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青鼎门下手,怕不只是因为救了阙城的百姓那么简单。
想起来她大师兄也在和人缠斗,慕衡也就没有一时间回到慕南观那里,而是寻着慕迟和那三个人的方向赶过去。
待到慕衡喊着“大师兄”赶到时,她正看见自己的师兄慕迟手里受了伤捂着侧腹,而其中一人正向着他砍去。
慕衡飞奔过去,慕迟也勉勉强强躲开这人第一次的攻击。紧接着剩下的两人一起,围着慕衡缠斗起来。
慕迟在原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慕衡听见之后有些分心,“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声音有些虚弱。
此刻的慕衡有些陷入两难,她大师兄现在受伤不轻,应该马上叫人来救治,可是一方面她又不想放这两个人走。
还好此时,郭一闲带了两个师弟赶到了,见到打斗的慕衡和倒地的慕迟都大吃一惊,两个师弟赶紧去慕迟那里,“大师兄。”
他们随身带了救命的药丸,赶紧给慕迟喂了一颗,而郭一闲立刻提剑去帮慕衡。
这围着她大师兄的几人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怪不得连大师兄都受了伤。
青鼎门两个弟子打三个人,还算应付的来。
很快慕南观和其余弟子也听见了这里的声音就赶过来了,这些弟子没有一时就赶快去帮慕衡。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正力战强敌的人,真的是山上那个处处被他们庇佑,处处让着她的小师妹么?
只是他们忘了,师父一直夸夸她的功夫好,他们也知道小师妹有天赋,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子,而且也从不下山,也就没有多少人和她切磋过。只是他们没有看到过慕衡真的和人这样真刀真枪的打斗,自然也想不到,原来她的功夫这样好。
看起来是郭一闲和慕衡两个人对三个人,其实说据说慕衡一对二也毫不夸张。
他们小师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没有错漏之处,看的出底子是扎实地练过的。而且从她身上,他们还看到了那个离开方寸山多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的武艺卓绝的师叔——越丞。
更让他们惊异的,是慕衡第二次——在他们面前是第一次的招式,拨云见月。
第四十七章 掌门(五)
“拨云见月!”就在很多人奇异这是什么招式他们没见过时,一个资历较深的师兄脱口而出。
在场各位弟子更是交头接耳起来,就连正在被两个师弟搀扶着的慕迟,都有些惊异地看向慕衡的身影。
拨云见月是青鼎门下的一式特殊的招式,因为要求身法极快,身姿轻盈,所以修习的一般都是女子。就连他们的师叔越丞也曾经试图练过,只是依然不成功。
虽说慕衡是他们这一代唯一的女弟子,但慕颜清竟然已经私底下把这手绝技都教授于她,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更重要的是,拨云见月只有掌门及其信赖的女弟子才可传授,当年慕颜清亮出拨云见月之时,其当时的青鼎门弟子们也就知道掌门人传位的用意了。
如今拨云见月在慕衡身上再现,是否就是说……
只是慕衡眼下只是为了尽快制服这几个人,没有想那么多。就连慕颜清当时传她的时候也告诉她,这一式拨云见月非情况危急时不可随意示人。
“别愣着,去帮他们。”慕南观知道这些弟子心中所想,先行命令道。
听得这话青鼎门众人回过神来,那边还在打着呢,自己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得了命令的弟子们把除了正与慕衡缠斗的武艺最高强的那人之外的两人分散开来对付。
这对手依然负隅顽抗,已经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慕衡绕到这人身后,又是一剑刺过去,这人看着自自己胸膛露出的一截红色的剑刃,看向了众弟子这边……
慕衡看不到的是,此刻这人正眼神森然地紧盯这他们那边,濒死之人的目光逐渐无神。慕衡飞速地抽了自己的寒霁剑,这人身形晃了晃,终究是趴到在地上死去了。
“快杀了他们,他们刀上有毒,会暗算的。”在一旁的慕迟看见那被团团围住的两人,焦急地提醒道。
听得这样的话,离剩下两人最近的弟子们心里一惊,也就把手里的剑刺入这两人的心脏,使其当场毙命。
结束这一切的慕衡有些失神,她的寒霁剑还握在手里,剑刃上残余的鲜血沿着剑身滑落,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师妹?”离她最近的郭一闲叫她。
“嗯?”慕衡茫然地抬起头,郭一闲一惊,只是她自己都不知,她的眼中,已经留下了刚刚的戾气与凶狠。
“你没事吧?”看到她这个样子,郭一闲吓了一跳。
而其余的师兄弟们也纷纷围过来。
“我,我没事。”慕衡正在让自己慢慢平复,她刚才的确是拼尽全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么可怕。
“师妹刚刚实在是厉害啊!”一位师兄赞叹道,“那是拨云见月吧,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会了,真是给我们师门长脸。”
“是啊,师妹偷偷练了这么厉害的功夫,我们竟然都不知道,以前还真的是低估师妹了。”范吾也同样道着恭喜。
“我……我不是偷练……”慕衡听他这话不是很舒服,也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哎,范师兄,这拨云见月本来就是只有女子才能练习,咱们这一辈好不容易来了个师妹,难道慕老前辈还不能教一教了?”有人替她说道。
“自然,要教谁什么功夫是前辈的事,我自然不会有异议。”范吾抱着双臂道,“我也只是为师妹高兴而已。她既然会拨云见月,又得师叔的真传,怕是我们都不是这小师妹的对手。”
众人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刚刚大师兄都敌不过的人,师妹却能应付的来,而且刚刚看她的武功,许多弟子确实是自叹不如。
“看来师父把那你放出去拿着青云令求援是对的啊。”郭一闲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当时还担心你来着,是我多虑了。”
“若是如此,师妹报信解决阙城之围,功夫又这么好,师父若真有意传位师妹,我倒也觉得不错。”刚刚一开始就夸赞她的那个姓程的师兄顺势说道。
众人于是又想到这一层,师父看来传位之心已定,不过就是在纠结人选而已。
其实就算回到青鼎门,师父的人选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一直帮助他老人家看顾门派,而且武功底子最好的大师兄慕迟;亦或是遵照慕南观在阙城危急之时为激励弟子自救而留下的训示,只是被慕衡做到了。
其实眼下他们这些弟子的态度无所谓,是师妹也好,是大师兄也好,都有师父的道理。
“程师兄还是别打趣我了,我才多大怎么当掌门。”慕衡自内心深处拒绝。
“没事,你就算现在年纪小,但总有长大的时候,你先接了这位置,师兄们都会帮你。”郭一闲看向慕南观,说道。
帮他促成让慕衡暂时接管青鼎门之位,是慕南观告诉他的。
因为郭一闲知道了青鼎门有心术不正暗中与西戎邪道之人交易之事,这个人他目前还不知道是谁,但是必定是除了从未下过山帮人平乱的慕衡之外的人。
这些弟子都曾单独下过山,而且有很多事慕南观都让他们自己定夺,因此这些弟子们下山之后都具体做过什么,他不能说完完全全地知晓。
这件事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而他如今武功大减确实也不能再做青鼎门的掌门。若是只有慕迟和慕衡两个选择,他宁可先让他绝对信任的慕衡接任。
就算慕南观清楚慕衡的身份,也许她日后不会留在方寸山,但是眼下,他不能冒险让可能接触过外人的人来做这个掌门之位。
慕迟的行事很为稳重,若是他为掌门慕南观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只有慕衡可以。
于是郭一闲才刻意将掌门之位引向慕衡,既然二人谁做掌门他们都无异议,而且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口,他就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大师兄觉得呢?”郭一闲看向慕迟。
慕迟同样看向郭一闲,只是众弟子也都在等他的回答。
“师妹武艺高超,而且又是师父立下传位训示之后救本派于水火之人,自然当得起掌门的位子。”他缓缓开口道。
“你看,大师兄都答应了,师妹可没有什么可以推脱的理由了吧。”郭一闲得到慕迟的答复之后,对慕衡道。
“我……我不行……”
“既是如此,也便不用在等回方寸山之后那样麻烦了,慕衡。”慕南观唤道。
慕衡走了过去,“师父,我……”
“从此之后,你便是我青鼎门,第十九代掌门人。”慕南观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四十八章 不忘(求首订)
“他们已经回去了,你可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去。”钟恪带着一旁的白黎,看着远去的一行人的背影道。
他们来此有些时候了,钟恪知道有人想对青鼎门下手,所以在他们离开大虞的境内之前,一直派人秘密跟着。而今日果然是等到有人对他们动手了。
于钟恪而言,慕衡终究是故人的亲孙女。就算那个雷厉风行的皇帝已经故去多年。只是钟恪依然想护着和他一起拼下来的江山子民,那么他的亲人,也自然是要好好保护的。
而白黎是被钟恪离宗的下属发现的。
当时白黎随着慕衡下了那座山,又因为天黑辨不清方向,误入了几个离宗弟子练武之地的附近。
慕衡去到的小屋舍,是钟恪的几个住处之一,毕竟离宗之人经常居无定所。也因为钟恪在那里,所以会有几个弟子在一旁相护。白黎莽撞地撞进去,自然被那几个离宗弟子看成心怀不轨之人。
白黎在黑夜中被这几个人打伤晕厥,待到这几个离宗人走近细看才发现不过是个少年。这几个人赶紧把他送到自己的住处交由妇人照看。
而第二日清早,这些人因为一早便与钟恪说好去附近有异动处查看,几吩咐了照顾白黎的妇人要保密白黎在此处养伤的消息,毕竟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此处还是有些奇怪。他们需要小心些,以防是什么其他的人故意来打探的。
是故慕衡第二日问遍了这些人家,都说没有见到白黎。
而在钟恪那里得知这个小公主正在找她的表弟时,几个打伤了白黎的人这才觉得是有些误会了。只是来不及告诉慕衡,慕衡已经出发去阙城找她师父去了。
钟恪安排好后续之事,也便亲自去见了见白黎。
白黎头上缠着一层纱布,有些戒备地看着钟恪。
只是钟恪一开口就让他觉得,这个老人是很好相与的。“小伙子你这霉头触的有点大啊。怎么找个人最后自己反倒被人打了一顿。”
白黎无言以对,这老爷子说的好像打自己的不是他的手下一样。
“还疼不疼了?”钟恪问道。
白黎摇摇头,这也不是在逞强。那些人没有下手很重,现在只是有些晕,伤口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了。
“你是不是在找人啊。”钟恪看了看给他上的药,闻了闻。
白黎依旧不语,他不知道这个老人身份和意图之前,还是少说话为好。
“不过现在换她在找你了。”
“她在哪里?”听得这话白黎也忍不住了,赶紧问道。
“这不是会说话嘛,我还以为这丫头的表弟是个哑巴呢。”他打量了白黎几眼,“你也不是她什么表弟吧,她的几个平辈亲戚我也知道,不会长得像你这个样的。”
“您……知道?”白黎疑惑道,这个老人家不仅知道是谁在找他,也知道慕衡的身世,甚至知道的还不少。
“我知道的当然比你多。”钟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我还知道她现在赶往阙城去找她师父了。”
“那好,我现在去找她。”得了准确消息的白黎就要下榻往外走,诶钟恪一把拉住。
“哎哎哎你这孩子急什么,干什么去?”
“自然是去找她。”白黎答到。
“别闹了,你知道阙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么就去,就你这身板,去了不给她添乱就算好事。”
“我……”白黎想要辩驳,但细想自己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早在几天之前就是她在保护自己,自己还给他们青鼎门添了不少麻烦,自己好像,真的帮不上他们什么忙。
“行了,她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在此地好好养伤,别乱跑。”钟恪叹了口气,叮嘱道。
“您,要帮她?”白黎看着钟恪,“您也认识她?”
“是她长辈的朋友,昨日我看见她了,聊了几句知道的。”钟恪淡然地说道。
“您昨日见了她,她还好么,她是被人推下来的,可能受伤了。”白黎回想昨日的情景,又有些担忧起来。
“伤的确是受了点。”钟恪道,却见白黎的神色紧张起来,“你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她是习武之人,而且那山坡又没有高到哪里去,没什么大碍。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了,早就跑去找她师父去了。”
“那就好。”白黎松了口气,钟恪倒用探询而目光打量过来,看的白黎很是不自在。
“我说你这小娃娃,小小年纪……”
“我没有。”
“我说什么了?”钟恪一脸坦然,“你看,还是你这小孩多想了不是。”
论几句话就能把人憋回去,慕衡和白黎倒是无一例外地在他这老人家这里栽了跟头。
“行了,我也没功夫在这逗你玩。”钟恪拍了拍他,“你先养伤,养好之后去哪里,我找人送你去。”
“我会回去找我母亲。”白黎沉声道,“不过就不用您送我了。”
“找完你母亲之后呢?”钟恪却来了兴趣想听听他的想法。
“自然是好好陪着她。”
“我还以为你会想去到方寸山呢。”钟恪似是没有想到,眉头上挑。
“我于她而言不过是过路人而已。”白黎眼中没有什么神采,“而且她会回到她从前的日子,日后也有她更想要的,我又何必强加自己进去呢。”
钟恪听这话更加没有想到了,“没想到你这小孩年纪不大,见识倒不算浅呢,不错不错。”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和什么见识无关。”白黎苦笑一声。
“不过你既然想好了就行。”钟恪转念一想,“你既准备留在大虞,可否想过以后的事情。”
“以后的事情?”
“是啊,你不能一直陪着你母亲吧,你也快长大了,总要自己去做点什么。”
“这我还没想好。”白黎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如,见过你母亲之后,来着跟着我贩茶?”钟恪笑吟吟地看着他。
“您可愿意收留我?”白黎反问道。
“一个贩茶的有什么收留不收留的,你肯吃苦就行。”钟恪道。
“前辈既然愿意,那就多谢前辈了。”白黎郑重地说道,“晚辈日后定会勤勉,不辜负您所托。”
钟恪挑眉,心道这孩子这话一定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贩茶的来对待,就问道:“怎么,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将我安置在此的两个大哥都不是俗人,而且不巧,他们商议去寻宗主之时,被我昏迷半清醒之时听到了。大虞境内,与西戎交界之地,能得宗主相称的,应该是钟老前辈无疑了吧。”
钟恪顷刻间抚掌大笑,“好哇,我眼光还是可以的,你这小子,我收了。”
第四十九章 归离(一)
慕衡算是青鼎门十八代掌门以来,甚至整个江湖林林总总的门派,做的最不像掌门的掌门了。
自从在从阙城回到方寸山的路途,被她师父赶鸭子上架接了青云令这两年来,慕衡这个掌门每日都做的叫苦不迭。
作为青鼎门的掌门除了日常这些事务要做决定,还要精研本门武学,力求开创。
日常的这些事情,门派里新弟子的招徕核验,贵客的迎来送往,与其他门派的各种事务,还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让她很是头疼了。
开创武学?她学都还有的是要学的,谈何开创。
慕衡不只一次觉得,这就是在故意为难她。
郭一闲将门派中有人暗自与西戎不正之人私下交易之事告诉了她,她一面知道了师父掌门只能传她的用意。一面却对这事不以为郭一闲之然。
“虽说事情是做的不地道,但我总觉得,以我方寸山上这些师兄们的品行,不会蓄意去做这些事情。”
郭一闲瞪着她,“做就做了,还有什么蓄意不蓄意。难道不是蓄意,就可以不计较他的过错了?”
慕衡摆摆手,“哎呀师兄你也别过于紧张,两年了,查出什么来了?这不也没有查到什么。或许就是哪位师兄一时糊涂,后来也没再做这种事情了。”
“既是做过自然要追究。”郭一闲提高了声调,“这乃是……”
“乃是心术不正。”慕衡抢先道。
“你也知道。”
慕衡摇摇头,“师兄,若是你苦学多年,一身本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惩恶扬善,只能待在山上,让这一山的树木花草知道你有多厉害,你会甘心么?”
“你别扯远了。”郭一闲白了她一眼,不知这丫头又在想什么。自从阙城回来,接手这两年的事情,想法倒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累出什么毛病。
“我当初非要跟着去阙城,不就是这样的吗?”慕衡定睛看着郭一闲,“只是刚好赶上那战乱,而且又有许多巧合之下,他们好像都知道了青鼎门还有一个小弟子叫慕衡,还挺厉害的。然后她顺理成章地就成了掌门。”
“你那不一样。”郭一闲满不在乎地说道,转头不想听她的道理。
“初心其实是一样的,是私心,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慕衡笑了笑,“我是运气好,而那位师兄是一直不得机会。”
“不得机会日后自有机会。”郭一闲试图纠正她的话,“这样等人只能给自己报信,去先行平乱,这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行不义之事。”
“我没有说它是对的,我只是觉得有情可原。”慕衡道,“没有什么大的后果,而且日后没有再犯,何必这样计较。”
“你……”郭一闲不想再与她争论,虽说并不是觉得她说的毫无道理,但是为了青鼎门门派之风此事还是不能姑息。慕南观也让他协助慕衡,他可不能由着慕衡胡来。
“这个丫头,真的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了。”郭一闲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慕衡待着的地方。
慕衡坐在桌案上,独自看着窗外。桌案上还有一沓要她处理的事情,采买、弟子核验结果等等,那些写满字的纸张被慕衡随手拿了镇纸压住,细碎的风吹的沙沙作响。
这风同样吹起来她细细的几缕鬓发,和更加明媚的侧影似是也随风浮动了起来。这两年里,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尤其一双眼睛里的神采夺目的很,那光亮直看得人心魄不宁,勾人的很。
只是她依旧喜欢穿着青色的不加纹饰的衣衫,时时提着她的寒霁剑。
刚刚郭一闲所说之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追查到底,只是她只是存了一份仁念,觉得山上的师兄弟们都是质本高洁的君子,不会真如郭一闲所说那样不可饶恕。
而且,她马上要走了,这些事,以后也用不着她来管了。
她这主意是不久之前才打定的。她想离开方寸山,回那个陌生的故土,回奉陵去。
只是因为那日她随慕颜清回了文家,遇见了被皇帝派来南境督察边防,顺路拜访文家的宋子澈。
慕衡惊呆了,这是她时隔两年又见到宋子澈。只是这时她可以以真面目见到他,他却不认识自己了。
原本慕颜清给她改名字,还不让她透露身份,其实是想着皇家艰险,富贵之下并不是一世平安的去处。所以又给了她一个身份,让她日后若是以公主的身份过得不快活,那不如就好好当她的慕衡便是。
所以当眼前想了许久的宋子澈恭恭敬敬地给她见礼,称呼她为“公主殿下”时,慕衡不习惯的同时,也有一丝酸楚。
“宋……宋卿平身。”这是她外祖母教她的。
眼前的宋子澈自始至终都没有如那时一样看着她说话。慕衡知道,这是因为君臣之礼。皇家之内,这些拘束必要而无聊。
慕衡多瞧了他许多眼,她想知道这个男子,在经历丧父之痛之后过得是否还好。只是他看起来,确实还好。
“殿下,为何如此看着末将?”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可好?”
“……回殿下,陛下宽仁待下,末将自然是好的。”
“好,就好。”
小女儿家的心思,是掩也不愿掩,藏也不愿藏的。她如今的年纪,本就是可以放肆情感,不拘其他的时候。
宋子澈代皇帝皇后来文家问安,慕衡也趁着他在南境的日子多和他说了许些话。
“奉陵城可还好玩?那些雕楼,京城中各种小玩意儿,那些匠人还做不做?”
“殿下,末将时常在外督察军队驻防,在京中也极少去其他地方,这些事情,末将不知。”宋子澈答道。
“哦。”慕衡垂了头,眼前对着他的不是什么方寸山上年少无知的小女子慕衡了,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也不再如以前一样和自己说话了。
他说的话变了,可是眼前这个人,他应该还是没变的吧。他若是对着以前的慕衡,还会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许多有趣的事情吧。
而在宋子澈回奉陵之后不久,她的母亲文皇后来信。信上言说慕衡已至婚龄该回奉陵,而皇帝正准备赐婚宋子澈,在几位适龄公主中挑选,还问她是否见过宋子澈,觉得如何。
慕衡看完之后捏紧了衣角,极为突然,极为让她招架不住。她一直挂念的人,就这样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么?
她的确是喜欢方寸山上的日子,不喜规矩礼仪的约束,但如果她只是因为这个就放手,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吧。
第五十章 归离(二)
慕衡一心想着该怎样跟自己的外祖母还有师父辞行,把手中现在管着的一些事情交托出去。她如今想做的事,事关终身大事。
她没有想过回到奉陵之后的日子自己是否能适应,那些陌生的亲人自己如何相处。只是她脑子里想的是,方寸山她日后想回来了还可以再回来,而且她也确实不想做什么掌门了。
但是这次不回奉陵,她与宋子澈,怕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只是年少之时一个突然窜上心头的念头,不加克制,这种子已然越种越深。到如今生了根又见了日头,它便疯狂生长起来,拦也拦不住了。
大概是天意为之,万事俱备之前,慕衡还是被方寸山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作为青鼎门掌门,还是要掌管门内这百多年来所藏秘籍。还不乏一般弟子不可擅入的禁地,不可擅动的禁书。
只是慕衡第一天从慕南观那里接过了书阁的钥匙,在听了慕南观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之后,便立马去看了个遍。
总归是要知道,自己门派都藏了些什么宝贝。
只是慕衡进去之后方才知道,到底也不是什么宝贝。
原来表面仙风道骨,不落俗尘的青鼎门,其实也暗自镇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禁书中所载的禁术或是异闻,慕衡以前想都不敢想。
而这些东西之所以还留着,大概一是因为祖辈传下来的总不好落个不肖徒孙的名声。二来这些掌门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很少会如她一样细看了。
其中有一样她师父最近特别嘱咐了一定要好生看护。
那是一处书阁密室所通的山洞,石壁上刻着一种秘术。
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解秘术之术。
这秘术叫做纵心术,听闻是以蛊毒和一种技法控制他人,摧毁其神智,让人变成只听从于操纵者的疯子。
这东西听起来邪乎,但慕南观告诉她所创之人就是青鼎门之人。据说这人在做弟子时天分极高,所以其师父让他进书阁研读高深秘笈。
本是希望他有更高的造诣,只是没想到这个弟子心里生出邪念,天资又高,看了些古籍,倒造出这纵心术来。
其师父大怒之下将他赶下山,只是这纵心术也就随之流落,为祸了好一阵当时的江湖。被操纵的人,被称作鬼附体。
这弟子的师父自知是自己一时疏忽所致,便将自己关在那石洞之内,费尽心力才想出解救之法。
后来这师父亲自带人清理门户,毁了那纵心术所录之卷,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算让这邪术从世间消失。
只是既然已经流传了那么久,岂是轻易就能完全封禁了的。
慕南观之所以特意嘱咐慕衡此事,就是他近日他听到了风声,已有人又在搜寻这纵心术。
当年那破解纵心术的前辈,在率江湖豪杰宣布封禁了此邪术时,也告诉世人这破解之法一并毁去了,为了让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死心。
就像西戎人在阙城散播毒粉,但是手里一定握有解药,这样才可以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而有了纵心术,依然有不可控制的风险。而手里握了应对之法,才能让这邪术真正为自己所用。
只是这前辈并没有说到做到,他自己也知道纵心术既已流传,根本无法完全遏止。是故留了应对之法,刻于这石壁之上,独掌门知晓。
慕衡曾走进那山洞,手中拿着蜡烛,照着石壁上的密密麻麻字迹仔细看着,倒是把前面的记下了一些。
“对外宣称破解之术已毁,而且自己不会再传于他人。背地里还是偷偷留存,不知该说这老前辈,是厚道呢,还是不厚道。”
不知是不是背后编排自己祖辈被英灵所知,慕衡打了两个差点背过气去的喷嚏。
但其实对于慕衡而言,纵心术再次出现这件事情,她比她师父知道的要早。
那是一年之前,她曾独自一人从文家赶回方寸山时,在路边看见了疯疯癫癫的几个人。
这些人一直站在原地笑,任谁来赶都不走。慕衡看着怪异,怎么会同时有几个疯傻之人一并待在此地。
慕衡停下来去看了看这些人,他们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痕。自己抓的,或是走路不稳磕碰的,或是别人驱赶时所致的。
他们看到慕衡的眼睛毫无神采,就像眼盲一样。但慕衡观察到,随着她走动,这些人的眼睛还是会随之转动。
慕衡大着胆子,依照自己所记述的石壁上的术法,在其中一人头顶上穴位点了一点。
那人先是突然静下来一动不动,慕衡本能地退远一些,果然,下一刻就抱着自己的头叫喊起来。
“果然……”慕衡心道,这些人竟然真的是受了纵心术的控制。
不过这操纵之人并不熟练,或许是没有拿到当时遗失的全部技法,或者是天资不够导致功夫不到家。这些人只是被他损伤了意识变得疯疯傻傻,却没有办法听他控制做些什么事情。
于是慕衡先传书给方寸山,说自己有些事情要耽搁几日回去。就将这几人带到附近,依照自己记忆之中的解法试着让这几人恢复。
但她到底不是自小学医之人,自然不能很好掌握其中之义。粗略地用了些药物和其他的刺激,这几人勉强恢复了一些。
只是她能力有限,这些人神智也大减,只能控制自己不去伤人,其他的也没有办法再恢复如常了。
慕衡将这几人安置在一个村落之中,就回了方寸山。
此事过去许久,慕衡都快忘了曾经有这样一件事。直到最近的纵心术重出之言甚嚣尘上,而且更有人说,青鼎门依然存有应对之法。
对于青鼎门内有应对之法此事,慕衡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哪怕是慕迟和郭一闲都没有过。唯一可能流露出去的,恐怕就是她救过的人那里露了痕迹。只是她做的极为隐蔽,怎么会……
如何被别人知晓的这件事,青鼎门内已经无暇顾及。因为刚刚郭一闲跑进来,告诉她,有几位其他门派的掌门或是管事者,来方寸山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过来是为了应对之法的事情,慕衡皱了皱眉头,“还嫌别人不知道是吧,就这样找上门来。”
“你先想想怎么打发他们吧,师父在前面帮你应付,被那些老头子缠住,我看得都快烦死了。”
“我去会会。”慕衡不够郭一闲在后面的劝阻,大踏步地朝着正堂而去。
第五十一章 归离(三)
正堂里站了许多人,都是以前找青鼎门帮忙的各个大小门派的首领。以往他们要是被什么大的盗匪山贼报复了,都是青鼎门帮忙给他们收拾的。借人借钱的事情更是多的不在话下,只不过今天他们这个架势,一看就是来讨债的。
慕南观此时坐在正位之上一言不发,任他们如何吵嚷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想来是一开始还会说上几句,后来也懒得再理会这帮人。
门口站的几个青鼎门的弟子,都互相看着对方,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慕衡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一个还算年长的尊者说道:“慕师父,当初说纵心术的应对之法已经毁去的可是你们青鼎门,现在这祸患重出,你们把这解救之法反倒自己握着,这不合情理吧。”
“是啊,若是早知道这秘法还存在于世,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不是。”
“慕师父,现在这邪术可能又要为祸江湖了,这秘法,您不拿出来是不是不合适。”
嘴上说的一个赛一个的好听,不过都是为了把这秘术握在自己手里。还担惊受怕这么些年,可算了吧,若是人人都知道这秘法,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慕衡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在阙城附近自己被推下山坡后遇见的那个老者,“剑在你们手上,杀人还是救人只能是你们说了算。”
此刻她知道了那老者的意思。这些门派此时来讨要秘法的样子纵然丑陋,但是对于一个手里没有剑,只能被动行事的人来说。他们心中的恐慌必定会让他们不择手段。
想到此处,慕衡抬脚进了正堂。“青鼎门掌门是我,你们一堆人围着我师父做什么。他身体需要修养,你们不知道么?”
这语气清冷,惹的堂内之人纷纷看过来。
“慕掌门来的正好。”那一开始被慕衡听到说话的老者道,“这样也不用劳烦尊师了。”
“我师父过来是来招待客人的,不是听人聒噪的。看来孟前辈也知道这个道理。”慕衡依然不饶人,谁让他们一帮人刚才是那种态度。
“若是你早来,我们也不会去问你师父。”孟掌门道,“老朽可不想跟你理论这些,纵心邪术应对之法,慕掌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孟掌门想要什么交代?”慕衡极为礼貌地看着他。
“自然是将秘法告知我们,如此一来就算邪术再现,我们也好应对。”
慕衡愕然,心想这人是怎么把这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孟掌门也说了,现在这纵心术是否真的重新现世尚且不清楚,现在就这样急匆匆地来我们这里讨要秘法,是不是自乱阵脚了呢?”
“等到真的出了事再准备,那还来得及吗?”另一个还提着把刀的中年男子立马说道。
“我青鼎门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慕衡若有其事的看了看他。
“那谁知道?”这人随口嘟哝一句,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欠妥。而慕南观虽然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让慕衡自己先行应对。只是听到这话时也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那带刀的人就算对慕衡不够尊敬,对慕南观还是有忌惮的。
见慕南观都有些气恼了,孟掌门换了一副面孔,对慕衡道:“慕掌门,青鼎门仁义之心我们自然知道。只不过我们各门派都能自己看顾,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
“孟前辈,慕衡敬您一声前辈,也就不想绕弯子了。既然您也知道,纵心术若是风靡开来,必定是一场动乱。而心怀不轨的人在只懂邪术不知如何作解的话还会有所顾忌,因为这邪术本就容易伤及自身。但若是得了这应对的秘法,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慕掌门是在指什么?”又一人站出来,问道。
“指的是心怀邪念之人。”
“我们又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那人毫不示弱,“就像慕掌门刚刚承诺若是这邪术真的兴起,青鼎门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们这都是有名有姓的宗派,就算没有你青鼎门名号响,但也是有自己的宗门规矩的,又岂会将秘法泄露给奸邪之人?”
“当初铲灭纵心术时,天底下的人也都说那邪术已经毁去了。”慕衡听得他那话很不顺耳,不客气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青鼎门的那位前辈,不是也暗自藏匿了这秘法么,又是什么居心。”也是在气头上,而且也是真心话,这人倒也不顾得什么了。“纵心术之祸,本也是出自你青鼎门!”
这无疑是撕破脸面的一句话了,慕南观缓缓开口,语气却是寒冷无比,“这位后生,慎言!”
“我又没说错!”此人道,“难不成自己惹出来的的烂摊子,自己倒还有理不收拾了?”
“我已经说过了,青鼎门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祸乱,所以才不能随意将秘法给你们!”慕衡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怎么,这是要不顾脸面吵起来么?
“慕衡,你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对这些前辈们不要太过分!”这些掌门或是主事们的身后还跟着些弟子。慕衡倒是纳闷了,怎么今日他们火气竟这么大,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顾了。
“怎么贵派弟子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么?”慕衡眼角上挑,看着那人。
“慕掌门,后辈是无礼了些,但所言不虚。”那孟掌门帮腔道。
“孟掌门。”慕南观看到他们如此为难慕衡,站了起来将慕衡挡在身后。“今日莫不是故意来为难我青鼎门的吧。”
“我等过来的用意先前已向贵派言明,并无他意。”那姓孟的掌门道。
“恐怕不是吧。”慕南观紧盯着这些人,“从各位一进我青鼎门的而山门便一直咄咄逼人,若不是有什么缘由,慕某人倒是想不出来你们会变得如此无礼。”
“并没有……”
“师父不必跟他们藏着掖着。”这孟掌门还没有说完一句话,刚刚说纵心术之祸出自青鼎门的那后生此时又憋不住了,“你们青鼎门故技重施,又想重复当年的旧祸,不是把人救回来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
一席话听得慕衡越来越震惊,她是救过人没错,可是为何说是他们青鼎门故技重施。
“这话什么意思?我青鼎门何曾做过害人之事?”
“慕掌门不必掩饰。”那后生眼里尽是轻蔑,“被你救起的那几个人,指认就是你们青鼎门人用纵心术害的他们!”
第五十二章 归离(四)
怎么可能?慕衡被他说的头脑中的血液一下翻涌上来,刺激地嗡嗡作响。
那几个人已经无法恢复正常神智,怎么可能会记得是谁操纵的他们,何况也不是她做的。
“你莫要信口雌黄!”慕南观厉声道。
“若不是我们发现,你们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此时的众人倒是也不管一开始的情面了,“我怕不仅仅是这破解的秘法一直留着,纵心术大概也在你们青鼎门吧。”
“噌”的一声,众人来不及反应,慕衡手里的寒霁已经抵在这带着刀还在咄咄逼人的男子咽喉。
“慕掌门,你要做什么?”孟掌门指着她道。
“不做什么,想听人话而已。”慕衡扫视过这一圈人,“说了不是我们做的,就不是我们做的。我的确知道破解纵心术的秘法,也以此救过几个人,但你们这些恶毒的指认,恕我无礼,再听见一个字,别怪我不留情面。”
“慕掌门,这也不是我们信口雌黄。我们也是偶然间遇见了那几个还有些疯傻的人,只是他们看见了几个同行的青鼎门的弟子就怕的要死,自然就是被这样装束的人侵害才会如此。”另一人解释道。
“你们又如何知道是我青鼎门人救了他们?”慕衡恢复理智,收了剑问道。
“这……”众人互相看了看,“我们,也不知这消息从何处传来的啊……”
“不知何处?”慕衡紧皱了眉头,“各位倒是消息灵通的很啊。”
也就是说,或许有人先这些人一步知道了秘法在青鼎门的事情,还将消息透露给了这些人。但那几个被纵心术操纵过的人,又是为何?
慕衡想不明白,只是这些人眼下可不是要与她探讨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在他们心里,青鼎门已是不可信的了,他们现在只想拿到对付纵心术的秘法,自保要紧。
“慕掌门,如今计较那些没有多大意义,只是我们今日所求并不过分,我们本也没有打算同你计较纵心术之事。”孟掌门客气地说道。
慕衡冷笑一声,“你们想跟我计较什么?你们都是高手,纵心术无法同时控制你们这么多人。若你们有人不幸中招,我青鼎门自会相救。只是秘法不会给你们,事情我也会查清楚。”
“慕衡,你……”
“各位下山去吧。”
“这怎么行,你实在是……”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慕衡眼中浸了一层戾气,“请各位自重。”
“慕衡,你别太过分,你们青鼎门未必干净,还敢如此要求我们!”
“好啊。”慕衡踱着步往门外而去,“我这便毁了那秘法去,除了我之外无人再知晓,我倒想看看,你们准备怎么威胁我?”
她纵身跃起,那些人追出门外都未曾见到她的影子。
慕南观叹了口气,冷眼看着这些人,他这次是少有的几次放任慕衡做她要做的事情。
有人就想追过去,慕南观沉声道:“青鼎门武学之地,不许外人任意出入。”
这话是吩咐给外面看守的几个弟子的,意思是让他们拦着不许追慕衡。
弟子们得了命令,拔了剑出来拦在门口。
“慕师父!你要做什么,你徒弟胡来,你也由着么?”
慕南观不答,这些人脸上都带了怒意,但又不想真的和青鼎门动起手来。若是真的打起来,可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既然那石壁上的秘法招致如此多的是非,那就让它彻底消失。
只是慕衡怒气攻心地赶到书阁路上,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师兄郭一闲。
“师兄?”
“我刚刚都知道了。”郭一闲看着她,“去把它毁了,我帮你在外面盯着。”
慕衡点点头,转身就进了书阁。
兜转至山洞之前的一排书架,慕衡动了机关,正想推门进去,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外面传来打斗声,但是只几瞬间便归于平静。
慕衡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站在原地向外喊着,“郭师兄!师兄!”
没有回应。
心里一慌,只是她慌神之时,几个黑衣人便冲了进来。慕衡想关上这密室的门,却被飞来的一把刀划伤了胳膊。
这些人冲到门口,先没有管慕衡,而是进了那密室之中。
慕衡倒在地上,耳朵里一阵接一阵的轰鸣。手上的伤如今竟感觉不到疼痛了,出事了,她知道。这种慌张和无措感将她缠绕的死死的,慕衡挣扎许久,才算勉强缓过一丝神智。
“师兄……”慕衡喃喃自语道,就往外面冲去。
她跑到门外,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顿时坠入了深渊。
郭一闲的身子倚着书阁的外的墙壁,青色的外衫已被血浸的看不出颜色,他的胸膛上是几处骇人的伤口,还在淌着血。他依然睁着眼睛,只是这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慕衡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急促地喘着气,却依然觉得胸膛憋闷的要死。她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
“师兄……”
“师兄……”
“师兄!”
郭一闲没有任何回应,慕衡也知道,他不会再回答自己了。
待到书阁之内传来石块崩裂的声音,慕衡略回了神。她提着剑强撑起来,“来人……”这声音竟然小的可怕,她拼尽全力,喊道:“来人啊!”
或许是听见了书阁处的不小的响动,青鼎门弟子这才急匆匆赶来,连带上山不怀好意的外门人,一起赶了过来。
而他们赶过来时,只来得及看见黑衣人的残影,慕南观道:“追!”
几个弟子前去追赶,而剩下的人,都无声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郭……郭师兄这是……掌门……师妹……这是怎么了?”终于有弟子问道。
慕衡眼睛通红,神智甚至都有些错乱,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师兄定是被那些奸人所害,为了我们青鼎门的秘法……”另一人愤恨地说道。
看着失魂落魄的慕衡,慕南观紧皱了眉头,吩咐道:“慕迟带人把一闲带到后山灵祠处准备安葬,程峰带慕衡回去,其余人随我去正堂。”
众人领了命,程峰手足无措地扶起慕衡,艰难地扶着她,“师妹,咱们先回去吧。”
范吾见程峰吃力,也赶过来搭把手,“若秘法之事从不被人得知,或许就不会有此事了。”他似是无意地说道,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话重重打在慕衡心上,疼到撕心裂肺。为何会泄露……归根结底还是她曾出手救过那几个人……
第五十三章 归离(五)
慕衡自被程峰带回她自己的住处,已经在地上枯坐了许多个时辰了。
她眼看着窗外的日色化作一抹血色的余霞,这余霞又一点一点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寒风四起,像极了谁的呜咽声。
可是现在,慕衡竟然一点都哭不出来。
最初在书阁外看到郭一闲尸体时,她是根本控制不住地痛哭嚎叫的,她跪在地上喊了许久,直到慕南观他们过来,那时她的喉咙已经沙哑得喊不出来话了。
这些时候慕迟和程峰都在门外想要来看她,因为门已经被慕衡从里面彻底堵死。他们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怪你。”
真的不怪她,与她没有关系么……
或许最根源的事情不是她造成的,可是终究是她触发了这一切……
她只是救了几个人,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让这些聒噪平静一些,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她累极了,累到头倚着坚硬的床榻的木栏,却还是睡过去了,或者说是昏过去了。
只是就连梦境也不得安生。
她梦见郭一闲师兄,仍旧带着些乡音的粗重的嗓门,站在那里数落她。她从前总是笑话自己的师兄直肠子,一根筋,直到那日从阙城回程之日,郭一闲讲的许多事情,慕衡还是听进去了。
梦里的郭一闲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不停地说些什么,可是慕衡怎么凑近,也听不到了。
风乍起,窗子被猛地吹开,咚的一声打在墙壁上,慕衡也随之惊醒。寒意袭来,慕衡冷得抱紧了胳膊一直发抖。梦里郭一闲熟悉的脸,越来越模糊,慕衡捂着心口,真的好疼……
这次是止不住的,捂着脸抽泣起来,然而这细微的悲凉的戚戚之声,最终还是在这暗夜无尽的风声之中被掩盖的什么都不剩……
郭一闲的丧仪是在两日后。慕南观知道她心中难受,但还是告诉了她来送郭一闲最后一程。
照例慕衡作为掌门应该站在最前面,可是她如今也没有这个勇气了。丧仪是慕南观主持,慕衡只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饶是如此,慕衡还是感觉到不少目光正打量着她。就连平日交往不少的师兄们,与她说话都带了些疏离。慕衡只是不以为意,毕竟如今在她心里,已是麻木的不行,多几道异样目光,她根本感觉不到。
郭一闲的棺木停放在灵祠外,等午后由诸位师兄弟亲自下葬。
慕衡趁众人午时都先去用饭,想来看顾郭一闲灵前的烛火,也想说些话与他听。
只是不待她走近,两个同门的师兄已在那里,一边看守棺木一边说着话。慕衡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驻足,这些话是她不曾听过的,
“郭师兄也是可怜,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咱们这掌门师妹怎么想的,事情既然是她惹出来的,自己把秘法告诉这些人就是了,要不是她非要去毁了那石壁,郭师兄怎么会……”
“别说了,师妹也有她的打算吧。”
“哼,她一个在山上被千娇万宠这么久的姑娘家家,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为了她一时气盛而已。”
“师妹也不像冲动之人啊,而且自从做了掌门这两年来,稳重许多了。”
“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斗气,那便是被人戳了痛处恼羞成怒吧。”
“你也听说……”这个师兄压低了声音,“是她做的。”
慕衡躲在暗处,手指甲攥进皮肉里。
“这个师父不让传,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那几个人是死无对证了。”
“但是师妹也说了那几个人的纵心术不是她下的啊。”
这弟子轻笑一声,“她那样说而已。”
“当真?只是她为何要如此?”
“师弟啊,你可知道师父最近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有人暗通西戎人之事。”
“什么?”
“至于查的是谁,反正是需要暗自查访的大人物。”
“你是说……”
“你怎么在此?”这一声是从慕衡身后传来的,一个外门的吊唁的弟子发现了慕衡。而在交谈的两个本门弟子也转过头去看。
慕衡是藏也藏不住了,只能走出来。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心知刚刚到谈话定被慕衡都听到了。
“两位师兄,若有何疑问,大可来找我,哪怕当面质问也好。背后说道,我们青鼎门有过这样的规矩么?”慕衡站在台阶之上,俯视底下几个人。
而那发现慕衡的人,也自然地站到下面去。
“那掌门窃听别人说话,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就算被人揭破背后论人是非,这个年长些的师兄也丝毫不让。
“我只不过想来看顾郭师兄灵前烛火,特意来与师兄道个别,只是没想到平日亲善的师兄们,私下是这样的嘴脸。”
“我们的嘴脸,哼,你可有多么高洁么?”
慕衡挑眉,“我说了,有什么话,师兄们大可当面说。”
“你知道自己得掌门位本就是碰巧而已,根本比不上大师兄这么多年看顾宗门的功劳,而且又对不能握实权之事耿耿于怀,所以背地里做了多少好事,你当我们一直不知么?”年长师兄往前了一步,正对着慕衡。
“哦?说说看。”
“你隔三五日就会去往北境,每次都找些奇怪的缘由,不就是想掩藏你与西戎人暗自交易的事实么?”
慕衡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笑,她去北境,是去大虞文家找她外祖母。因为不方便告知他人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找些借口,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想到那里。
“那两个中了纵心术的人,怎么就那么巧被你撞上,而在前日出事之后又突然毙命,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慕衡笑了笑,“所以你们才顺理成章地编了这好一出大戏,还将它当真了?”
“慕衡,你不承认无所谓。只是郭师兄的事,你难辞其咎!”
“我何时说过我不为此事负责了。”慕衡一步一步缓缓下了台阶,“我在今日之前是一天掌门都不想多做,只不过,我今日倒觉得这青鼎门的风气,是该我这个掌门好好正一正了。”
“慕衡,你想干什么!”
寒霁出,剑身上闪着一层冰霜。
那弟子受到惊吓,连忙躲闪,连带其他两个也赶快躲到一边。
只是慕衡此时眼中尽是杀气,哪里会放过他。慕衡的武功在他们这一辈中拔尖,那弟子又没有带着剑自然不是慕衡的对手。
慕衡开始的确是气急,但后来还是唤回理智,她收了剑锋,把这师兄打的四脚着地,姿势甚是难看。
只是这弟子觉得甚为屈辱,竟气恼上来存了杀心,他抽了那一旁看呆了的外门弟子的刀,喊叫着就朝慕衡劈了过来。
而慕南观带着众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慕衡的寒霁刺进了自家师兄的胸膛。而那人随着身体失去意识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
“慕衡!”慕南观喝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想杀他。”慕衡转过身来,慕南观却吃了一惊,那是一张带着嘲讽、冷漠毫无笑意的,他从未见过的脸。
“慕衡,你……你……”外门来吊唁的长者指着她说不出来话,似是痛心疾首。
“我什么?我欺师灭祖,违背道义,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慕衡语气中带着轻佻。
“慕衡!此事为师会解释清楚,你别胡思乱想!”慕南观大概猜到她听了些什么话。
“不过两日时间,这话竟已传成这样。连您都知道了,只是不告诉我。”她再次轻笑,“不过今日,我也算知道了这世间的江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江湖。”
“此事只是你师兄过于悲痛才会误信……”慕南观一字一顿地说道,已是有些急切。
“误信,还是从来不曾信过。”慕衡道,觉得嘲讽至极,“师父,我从前总以为方寸山确实如传言一般,很是清净,无缘纷争。只是今日,我看不懂了。”
“其实不是今日,我进了书阁看到那些封存起来的卷宗时,就看不懂了。”
她摇摇头,往后退着。
慕衡看了看手中带血的寒霁,还有腰间的青云令,一把扯了下来。
她把青云令轻轻放在郭一闲的棺木上,寒霁回鞘。
“就当我从未配得上过。”寒霁从她手中抛出,落到慕南观身前,被他一把接住。
“衡丫头!”
不顾身后的喊声,慕衡头也不回地下了方寸山,再不曾回来。
第五十四章 初醒
大梦初醒,一切却似乌云盖顶,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那些过往,从来都是薛琬记忆深处最不想触碰的雷区,时而如倾盆之雨歇斯底里,时而如严冬大雪,寒冷至极。
只是这些年,她只是伤痛习惯了,所以没有以前那样在乎了。
她伤痛的,是世事无常,生离死别竟就在一刹那,就像她的郭师兄,就那样走了。她伤痛的,是人心的猜疑,竟会可怕至此。她不知当时还有几个人相信她,只是那时年少意气,根本承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也容不下自己会妥协分毫。
也许当时她可能耐着性子去查访真相,去告诉他们,自己不可能做出对方寸山不利而事情,因为自己是慕颜清的外孙女,结局会好一些。可是那时的慕衡,做不到。她只是忍受不了,心如死灰地下了方寸山。时至今日都还带着一身扑朔迷离的猜疑,带着世人对慕衡的偏见。
所以后来她被宋子澈背叛,知道自己又陷入一个假象与骗局之中时,她是崩溃,可是比以往镇静多了。
所以后来她被自己的亲生兄长羞辱,尊严被践踏得稀碎时,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是疼痛了。
所以后来她被天下人非议,哪怕这个长公主的名声再不好听,她不在乎了。
腾秀山上寒枫居,寂静一片。荆骁老太公依然端坐其上,薛琬依然作伏地跪拜状,而白黎伫立一旁,后来道:“晚辈先行回避。”
荆老太公不语,白黎自顾自退了出去。他知道这两人定然有许多以往之事要道明,就算他其实知道,也不好在场。
良久,荆老太公叹了口气,“起来吧。”
薛琬缓缓站起身来,又听得荆太公道:“坐吧。”于是依言在一旁端正跪坐。
“你外祖母说,这些年,你从来不曾回过方寸山,甚至连文家都没有去过。”荆太公看着薛琬道。
薛琬凝眸,又避开他的眼神,“只是,只是不便。”
“是不便,还是不愿?”荆太公语气平淡,不带半分慈爱与半分冷漠。
“都有。”薛琬如实答到。
“所以若不是此次有事相求于我荆家,你这个长公主殿下怕是此生都不准备涉足南佑国一步了。”
薛琬不答,她其实也不知道。明明心里一直觉得这里与她,是互相亏欠着些东西的,可是自从离开方寸山到如今,六年了,她每每想到回方寸山时,心里都是无比排斥。
“只是他们二位,偶尔来腾秀山,都会说起你来。”
被触及心里最脆弱之处,薛琬忍了许久,眼眶里终究是布满了水泽。
“我自然知道你为何不愿回去,甚至连提都不愿提及。”荆太公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既然许久未见你,又一直不得机会。那既然你到了腾秀山,我应该替他们见一见。”
薛琬想说谢谢,开始自己这是谢荆太公些什么呢。想说抱歉,可是最想听她这一句的人,如今并不在这里。
“牵扯的事情过多,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也不会要求你做些什么。”荆太公看了看埋首的薛琬,“今日见你只为说这些,至于你所求之事,荆复自会答复你。”
他坐起来,就要起身。薛琬察觉到,忙抹了一把眼睛,亦站起身来,答了声“是”。
荆太公走至内间,薛琬也自己转身走出了寒枫居。
白黎还在院中等候,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薛琬注视了他的侧影一会儿,感觉这样一个镇定自若之人,哪怕遇见何种惊涛骇浪在眼前,依旧是这样云淡风轻。
只是白黎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出来了?”这只是一句问候,白黎看了看她的脸色,甚是疲惫。
“嗯。”薛琬点点头,缓缓走过来,“我们去见荆家家主吧。”
“好。”别无他言,只是走在她身侧。
他们一出寒枫居就有刚刚那个弟子又等着给他们引路,显然是荆太公提前就告诉他带他们去见家主。
这一路无言,薛琬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白黎知晓,她如今内心里想了不知有多少事情。
终于至荆家一向待客所用的正堂,荆家家主荆复已经等在那里,见到两人进来,先是对着薛琬施礼,“在下荆复,见过大虞长公主殿下。”
薛琬换了平常的神态,如同刚刚并没有见过荆太公一样,颔首道,“荆宗主客气了。”
荆复也依着江湖之礼和白黎互做了礼数,而后便让二人入座。
“长公主殿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虽说来此的人多为求药,本不必多问一句。
“我府上一位亲人受封穴针所伤,如今不得痊愈,特来求荆家一副复原气血的方子,或是劳烦族内一位医者随我回奉陵医治。”
荆复面上含着得体的笑容,“慕老前辈与本族太公是旧交,长公主殿下所请荆家自然没有不帮之礼。只是我荆家药方一箱不可外传,这是祖上规矩,并非是在下不愿讲情面。”
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当年阙城之乱哪怕慕南观的亲笔信都求不来,何况是她。薛琬之前就说了第二种方法,荆复也知道她的意思。
“殿下刚刚说让我荆家弟子随殿下下山去往奉陵,其实未尝不可。”只是话锋一转,“先祖亦说过,我族内弟子不可轻易下山,除非来者破的了洞天棋局。”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分明是为了让人知难而退故意设下的为难人的棋局。只是对于薛琬来说,未尝不可一试。她以前在她外祖母那里听说过这个棋局,也不是从来没有人破过。她的外祖父母还多次来腾秀山破局,想试试究竟有几条路可走。
“在下只是依照规矩行事,殿下勿怪。”
“无妨,既是我们有求于人,自然按照宗主的规矩来。”薛琬应声,看了看一旁的白黎。
“殿下放心。”
“好,多谢你。”
“殿下是否忘了,元晞是我的亲人,是殿下在帮我救她,自然是我谢过殿下。”白黎说的真诚。
薛琬点了点头,细想他说的其实没错,只是自己想了太多以往的事,倒是忘了此行的缘由。
第五十五章 洞天(一)
这洞天棋阵,需要至少二人才能破除,两人配合,要相互信任,且还要有功夫傍身。
这棋阵一开始只是爱好武学的几代之前的荆家家主为以武会客特意设的,当时这家主好客,结交的好友有难他一定会出手。
只是后来其中一个朋友,说自己亲人有疾需要他救治。于是这家主派了个小弟子前去,只是去了才知道,这朋友是要让这小弟子救治之人是个只剩一口气的垂死之人。
这小弟子道行不够,那老爷子还是一命归西了。可是这帮人竟将过错归结于这小弟子身上,都说什么荆家医术天下无双,竟医不好人,就是蓄意为之。
这小弟子受不了人言可畏,竟当着这些人的面吞了一整瓶驱风散,死在了他们面前。
这家主一怒之下,再也不轻易派自己弟子下山去。只许弟子卖药或是让需要救治之人想办法上山来,否则不与医治。
只是后来又存了几分怜悯之心,立下来者破了棋局方能让弟子随其下山,而且还要签下契书,病患之死不可推责于荆门弟子。
薛琬喟然,那小弟子也是可怜,怪不得那家主要立此规矩。
荆复带二人来到后山,洞天棋阵亦如其名,设于这山洞之内。
薛琬与白黎进去,发现自己是站于一架悬空的木桥之上,这木桥铺在四条连接山壁两端的铁链之上,两旁各有上下两条铁链作护栏。
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于偌大山洞之内,头顶不见天光,不知向上还有多高。几百只火把燃着,也只能勉强看清。
脚下离底部有大概四人高,听得到有并不急促的水流,是这山体中的水汇流而成,会从这洞中淌出,一直到山外再与其他支流汇聚流到山脚。
只是在在山洞之中,这流水声甚是明显。
“殿下请看。”荆复向东一指,薛琬与白黎转身,那传闻之中的洞天棋阵就在那里。
站在吊桥之上,薛琬只能看到整整齐齐排放的几百根木桩,每个都有四人高,仅供一人站立。薛琬在方寸山练武时也见过这种木桩,一会儿定然是要人站在上面的,但这个高度若摔下去,轻则断胳膊断腿,重的话有可能没命。
怪不得要有武艺傍身的人才能来,自然不是虚传。
“此为我荆家洞天棋盘下武阵,纵横各十九,与真的棋盘一样,共三百六十一根木桩。”荆复往前走,引着他们上了木桥尽头的一段石阶,往更高处走去。
此时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人力凿出来的一处圆形石台,薛琬看到与之相对的另一边也有如他们脚下这个一模一样的石台。
而往下望去,刚刚看到的三百六十一根木桩组成的武阵与方才不一样了。
原来这每根木桩的上方,都悬着一个圆盘,这圆盘距离木桩有九尺高,人站在木桩上,头顶是触不到那圆盘的。
而也只有站到荆复带他们过来的这个高度,薛琬才能看清楚下面的情形。
那一个个圆盘之内,盛着满满一盘一盘的细沙。那圆盘中间有分隔,细沙便一半黑一半白,如阴阳双鱼一般,共存于同一圆盘之中。一共三百六十一个盘内有双色细沙的圆盘,悬于三百六十一根木桩之上。
“以往下棋,都是交替落子,双方一个一个将自己的棋子加到棋盘上。而洞天棋盘做的,可以留下自己的棋子,亦可毁去敌方棋子。”荆复有条不紊地介绍到。
“双方各一人站于下方的木桩之上,用剑刺破圆盘底部,刺东南面,黑沙流出,此处留白沙,即意为落白子。刺西北面,白沙流出,此处留黑沙,即意为落黑子。”
“但就算对方留了自己这方的细沙,对方亦可再行毁去,让这一处成为死地。”
“而这两个圆台上站着的是指挥之人,因为桩上之人不可见头顶的全局。”
“那么对弈就可,为何还要设这木桩?”薛琬其实不解,这木桩若是之为交替行棋,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因为这洞天棋阵,不是双方交替一步一步地走的。一炷香之内,能圈占多大的棋盘之地,全凭本事。但若一个圆盘之内黑沙白沙都被毁去,则其下方的木桩,暗藏其中的尖矛会自动生出,这个木桩也就不能再站人了。”
薛琬明白了,或攻或守,既要看台上之人纵观大局的能力,又要看下面之人的功夫。若是棋术不精,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上面的情形,根本无处使力,还很有可能受伤。
而下面的人若是武艺不及对方,任凭圆台之上的人如何纵横捭阖,抢不到棋子也无可奈何。
“那殿下与白公子考虑一下,何人于圆台之上,何人下武阵。”荆复拱手施礼,问道。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
“我下武阵。”
就连荆复也有惊异之色地看着这二人。
薛琬叹了口气道:“我棋术不一定能胜。”
“无妨。”白黎浅笑道,“还有我呢。”
“这武阵有危险。”薛琬道。
“所以才应是我去。”白黎沉声,“而且,我信殿下。”
像是在宽慰她,但薛琬只觉得是更加沉重的交托。白黎始终含着笑意,看不出任何忧虑的神色。
“那我定会尽力。”薛琬稳了稳神色,也扬了嘴角。
就此说定之后,荆复又道:“既是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便由在下在另一方圆台与殿下对弈。”
“那你们何人下武阵?”薛琬问道,她得知道这个人对白黎的威胁大不大。
“是刚刚带领二位的本门弟子,名荆樊。”荆复朝那边示意一下,从门外走进来刚刚带着薛琬和白黎去往寒枫居和正堂的那名弟子。
薛琬不知这人武功深浅,她定了定心,想着自己尽量在棋术上胜过荆复,让白黎好应付一些。
只是她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她那时竟忘了,白黎曾几式之内就败了和千越打成平手的严宇。而千越,是和当初的自己不相上下的。若是连白黎都应付不了,薛琬自己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薛琬选了白棋,留在了站着的这个圆台之上。而荆复则站去了另一个圆台。这圆台分别设于棋盘的东南西北两角,斜向相对。
而下面武阵的白黎和荆樊,则分别站在东北和西南角,各自提了剑。
第五十六章 洞天(二)
在白黎现在所站着的武阵一旁,摆着一只漏刻,应该是怕一炷香这几人相距遥远看不清楚,因此摆了这个漏刻来。
漏刻两旁各站着一个荆家的弟子,一人手里执着一面铜锣和木槌,一人准备把那漏刻翻转过来。
薛琬自清楚破局的规矩之后其实就一直盯着下面的棋盘,未曾有过片刻失神。她虽不知道荆家人会怎么样行棋,但脑子之中已经走了十几步,设想了十几种情形了。
白黎登上武阵东北角的木桩之前,亦是有了自己的行棋方法。
一炷香之内,想要做到精细的布局,万无一失基本不可能,因为情况变换无常,要快速考虑还要迅速应对,确实有些难度。
铜锣声起,台上台下四人同时反应,白黎自是快人一步动作,在锣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三两步跃到离自己最近的星位,剑锋划过星位正上方的圆盘,顷刻间黑沙就从那缺口一瞬间流了出来。
而不待这黑沙落到他身上分毫,白黎已经纵身跃上下一根木桩,再占一子。
因为木桩之间相隔甚远,所以一开始就跃到对方的地盘强行干预对方的圈地围城其实并不明智。是故薛琬和白黎都选择先行在距离自己近的一方先建起基础来,再行打算。
“向东十,向北九,落子。”台上的荆复到。
木桩之上的荆樊得了命令就向他所说的那个地方赶过去,薛琬看了对面的荆复一眼,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西四南二,落子。”
“对方东南处,落子。”
不一会儿,薛琬就感觉到这荆复着实难缠。
薛琬从前的时候知道她外祖父母来此破这棋局,都是荆太公陪同,双方对弈也是客气的很。她本是存了几分侥幸,觉得这破洞天棋局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荆复应当不会为难与她,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来势汹汹。
“西三北二,落子。”
薛琬也知道,对方舍了自己自己那边的棋局来破自己这边的,本就是有几分凶险在的。但毕竟是别人到了自己的地方,自己棋子占优,那就请君入瓮,一举吃掉。
然而,就在薛琬指挥着白黎,终于将对方棋子赶入自己设下的重重埋伏时,只听得台上荆复道:“正东白棋,毁。”
她忘了,这个棋局上除了下自己的棋子,还是可以毁掉对方的棋子的。
荆樊把那处圆盘底部划破,白沙顷刻间淌出,而荆樊手疾眼快地躲开那处,那木桩上果然自底部钻出一根尖锥,若是躲闪的晚,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这样一来,薛琬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跟他耗下去了,若是单论下棋,或许薛琬还的确能跟荆复拼一拼,但是对她而言难的只是,她一时不能适应毁子的规则。
任她再聪慧,也总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于是在荆复这样近乎流氓般的毁子之术下,薛琬开始的大好局面竟然葬送了不少。
“白黎,西八,南六,毁子。”
她是得学着也毁一毁对方的棋子了。
“东二落一子。”
白黎依言行事,从未对她的指令有过何种迟疑,只是他心里,也在大概地描述出头顶之上的当下棋局。
“殿下,看全盘。”白黎仰头看着薛琬,“我顾得过来。”
薛琬叹了口气,他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开始薛琬是想着在自己的地盘圈占,就是怕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的木桩,白黎会吃不消。而现在白黎都已经提醒她,而且已经干预了对方的地盘,薛琬索性就开始考虑全盘的圈地,不再因为怕白黎跑来跑去太过辛苦而畏手畏脚。
这棋盘上本就没有什么你一步我一步,以快为尊,是故薛琬紧着让白黎接连落子,想构出一条白龙于棋盘北方。
而更让薛琬放心的是,她不用在一子落下之后就紧接着告诉白黎该怎样走,白黎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而不多时,薛琬和白黎的配合之下,一条巨龙已经马上要在棋盘形成。
荆复见到此景,就开始让荆樊出手阻拦了。
“西六南二棋子,毁。”
“东南棋子,毁。”
被毁掉的圆盘内不再装有任何细沙,那木桩也不能再站人。薛琬不断想补救,但是那几个上好的可以控制四方的位置接连被毁,而且想到不能再放子上去,心中就有些气恼。
荆复指挥武阵上的荆樊毁了几个关键之处,就叫他继续去布自己的局,同时就要着手吃下薛琬的几个白子。
虚伪见荆复又去落自己的子,也让白黎开始继续落白子。只是这棋盘上的落点被毁了许多,薛琬发现很多棋子已经连接不上,不能连成整体了。若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自己只能去毁对方的棋子,但那样恐怕也就是平手,可是不胜便不算破局。
薛琬看着武阵上依然在纵身跃来跃去的两个人,想到了一个有些流氓的办法。
“白……黎。”说实话她有点不好意思,“不如……”
白黎看她神情便会意是什么意思。在他下武阵之前,他在薛琬身边悄悄说了一句,“殿下放心,实在不行我把他打下场,我们就一定能赢。”
只不过当时薛琬只是笑笑没有在意,但眼下看来白黎确实是认真的。
她现在也是认真的。
这棋盘的规则设定的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包括那家主设这棋盘一开始的目的也是以武会友,谋略技巧什么的本就是他们荆家后人杜撰硬加上去的。
恐怕是以往来破棋局的,要么是她外祖父母那样的只是来玩玩,要么就是真的有求于人而且身份地位又不如荆家,不敢或者没有那个本事得罪他们,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想到这个办法。
而白黎对她略一点头,腾身就直接冲着那荆樊而去。荆樊和台上的荆复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下一瞬间便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白黎直接对着荆樊出招,荆樊心下大惊也只能拔剑应对,只是他又如何是白黎的对手,白黎身姿飞快地在他周围的木桩之上跳跃。剑身也一次次划过荆樊的衣服,划的一条一条又被白黎撕下来。
不只是荆复,连薛琬也不知道白黎要干什么了。
“殿下,你们这是……”
荆复略有气愤,他荆家弟子,清高傲物,怎么能被人这样对待。
薛琬真诚地摇了摇头,怕他看不见,动作还很是夸张。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第五十七章 洞天(三)
茫然归茫然,但是看着下面荆樊的样子委实是好笑。只不过薛琬得记着自己的身份,她是大虞的长公主殿下,她的一举一动干系着皇家颜面,她不能笑,一定不能笑。
而且武阵下这个正在扒人衣服的白黎,也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对待一切都温和得如同三月春日一样的白重稷大相径庭。
再过了一会儿,薛琬知道白黎在干什么了。
他用从荆樊身上扯下来的衣料布条,将他四肢绑在了木桩上。荆樊就这样面朝下,趴在几根木桩上动弹不得,嘴里还一直喊着,“白公子,你这是否,太过分了些!这成何体统!”
“这规矩可说了不许如此?”白黎表情依然是温和的能融化出水来,只是当然现在这样的神情在荆家这主仆看来很是不怀好意。
“你……”荆樊被绑成这样气恼无比,但被他这么一问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确实,荆宗主,先宗主设下这洞天棋局,没有说不能对武阵上的人动手。而且白黎甚有分寸,不会伤着你家的弟子的。”
荆复瞪着她,然而那下面的武阵中,唯一站着的白黎挥剑把黑子一一毁去。一炷香尽,那漏刻中的沙子也已经漏完,而最后棋盘之上,剩下的都是白子。
那个刚刚在下面敲了铜锣的小弟子,愣神愣了许久,直到旁边的人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他才回过神来,又敲了铜锣。
这算谁赢?围棋自然看谁占的地方大谁就赢,现在这棋局上一个黑子都没有,胜负不是明显的事情么。
白黎用剑一一砍断绑着荆樊的布条,把他拉起来。然而荆樊一下子甩了他的手。白黎也不恼,含着笑意道:“荆公子得罪了。”
这是荆樊这二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失礼,他理都没理白黎,就自顾自下场了。
白黎从武阵上离开,走到薛琬身边。而对面的荆复也步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大虞南佑都是礼仪之国,你我也皆是读过三礼之人,如此行事是否欠妥?”荆复生气之余,对薛琬说的话依然是文质彬彬的。
薛琬装作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我好像一向如此,习惯了,倒是对不住荆宗主了。”
自然也是,大虞镇国长公主是个不爱守规矩,品性放荡之人,荆复也有所耳闻。只是她倒是毫不避讳地把这风评搬上来当做堵人的借口,荆复这等谦谦君子自然是第一次遇到。
而在一旁一直含着笑意的白黎,更是让他有理无处说。
在武阵那几招几式就足够看的出来,白黎是个高手。在荆复又得知他乃是大虞第一剑客白青桓之子时,也就更不可能说些什么了。
武艺上比不过,他们又没有越过规矩,这棋局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他们没有破。
只是荆复自然怎么想怎么不甘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而且这长公主还是慕老前辈的亲生外孙女。
自然这也不能怪罪荆复,毕竟薛琬她外祖母年轻之时做过的事情,荆老太公也有许多是瞒着这些小辈们的。
薛琬和白黎在正堂又等了一个时辰,荆复便带了另一个小弟子过来。
“殿下,这是我荆家内门弟子,名叫荆华,是他们这一辈修习医术最好的。此次便让他随殿下去奉陵走一遭。”
薛琬看了看这荆华小弟子,见人有点羞怯,尤其不敢抬眼看她,心想这应该是个老实孩子。随后她又道,“荆宗主,我听说,一开始定的是荆樊随我去奉陵啊。”
荆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然是让她自己去领会这意思。
“哦哦哦。”薛琬看见这平日最知礼节的荆家宗主都不露笑脸了,也就不再继续逗他们。
“只是荆华初次下山,多有不熟悉之处。我荆家还派了一人,随荆华一同入奉陵,也可彼此照应。”
“嗯,可以啊。”薛琬痛快地答应道,“我府上有的是地方招待。”
只是下一句话,脸色变了的换作是薛琬了。
“是我堂弟,荆家宗门子弟,亦是青鼎门慕颜清前辈的高徒,荆晨。”
薛琬自然是意想不到,也忽略了一旁的白黎,他竟然也失神了片刻。
这荆晨荆子昕,薛琬其实没有见过。
他是在薛琬从方寸山离开之后才拜师上山的,因为拜的是慕颜清门下,就算年纪和薛琬一般,她也是得称呼一声师叔的。
因为荆晨的父辈和慕颜清其实算是一个辈分的,所以荆晨若是拜入慕南观座下就成了慕颜清的徒孙辈的人,于礼不合。所以就算慕颜清早就不收徒弟了,荆晨也只能拜在慕颜清的门下。
荆晨的父亲,过世的早,荆晨一直由荆太公看顾。但荆太公那样清心寡欲之人,平日也管不了他多少。是故这荆晨一直是荆家,乃至现在到了方寸山,都是最混账的存在。
听说戏耍同门,不敬尊长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最让人对这位小爷敬而远之的,是这位荆打公子很是喜爱美色,男女不拒……
现在的方寸山一定很热闹,薛琬心想。倒也是可惜了,自己竟然没有早一点见到这位小师叔。
“那这荆晨公子,如今也在腾秀山吗?”薛琬问道。
“子昕从方寸山启程,自会去找殿下汇合。”荆复答到。
方寸山几个字,还是在她心里刺了一下,薛琬略一点头,“我知道了。”
因为想着奉陵城中的局势其实并不乐观,自己不在,也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对元晞和千越不利。于是薛琬与白黎并未多耽搁,带着荆华小弟子就赶紧下了腾秀山回奉陵。
“想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看见那个荆子昕公子。”薛琬一行人在山脚下的一处茶棚歇息,因为她虽然急切,也要顾忌没有多少功夫,底子不是很好的荆华。
“殿下是想见他?”白黎道。
薛琬放下茶盏,“那倒也不是,只是听闻这荆公子是个不省心的,我是有些怕府上又不得安宁。”
“荆晨,大概不是那样的人。”白黎给她添了热的茶水。
“重稷知道他?”薛琬不禁好奇。
“只是这样的传闻听多了见多了,也不觉得可信了。”白黎看着她。
薛琬了然,他说的是她自己。不错,这样类似的传闻,传的最多的不还是关于自己么,最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她笑了笑,“不是最好,哈哈。”
第五十八章 聚首(一)
“什么不是就好了,我刚刚还担心找不着人呢,这下倒好,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声带着轻佻的朗朗男音在身后响起。薛琬赶紧回过头去看。
在一边默默喝茶的荆华小弟子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施礼,“公子。”
薛琬这才确认,来人的确是她的小师叔荆晨。
荆晨身着一身浅蓝色窄袖衣衫,衣物上绣着如意云纹,深蓝色的腰封,一旁配着白玉。他手上提着一把剑,背后还背着一个细长的物件。
薛琬想传闻这人放荡,而今看来的确他这张脸是有放荡的资本的。
她这小师叔长得剑眉星目,一看就是标准的美男子,且还不是文弱书生,而就是一个浆糊潇洒剑客的长相。本应该随了荆家人是板正严肃的神态,偏偏这脸上的纨绔子弟的气息怎么掩都掩不住。
看着荆晨正走过来,薛琬脸上含着笑意,就想和他打招呼。
“荆公子。”薛琬略点头,表示打招呼。
荆晨倒是不乐意了,“你外祖母是我师父,我和慕南观师兄是一辈的,就算你不是青鼎门的人,这么叫也不合适吧。”
薛琬扶额,“你都说了我不是青鼎门的人,也就不按着那个辈分来了吧。”
她只是想着,这个师叔一旦开了口,怕是这警车以后局肆无忌惮了。
“那不行。”荆晨把头一昂,“你还是长公主呢,这礼数怎么能乱?”
这会儿道想起她是长公主了?这说话的口气是像跟一个长公主说话的?
“若是在方寸山上,或许殿下应该依照辈分称一声师叔。只是毕竟殿下身份尊贵,回到奉陵之后除了皇帝皇后,身份最为尊贵,这样称呼不甚合理。”白黎在一旁,替她挡了挡。
荆晨早就注意带白黎在一旁,只是刚刚一直没有机会问询,此时白黎主动开口,他眼光一下子就移了过去。
“呦,这位朋友,身姿不凡,出自何门何派啊?”
薛琬突然想起,这个荆晨是喜欢美色的,包括男子。就把白黎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一动作虽小,还是被白黎和荆晨尽收眼底。
白黎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荆晨那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往后面护,是怕我跟小师侄抢吗?”
“什么?”薛琬让他这话说的先是一愣,节日感觉脸上竟然有些火辣辣的灼热感。
“不用脸红,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荆晨一脸惋惜。
她竟然已经这么明显了?薛琬有些不可置信,她明明是不可一世,世人嘴里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长公主,怎么就这么容易脸红,脸红还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
“在下白黎,并无师门。荆公子,还是不要打趣殿下了。”白黎从薛琬身后走出来,对着荆晨施了一礼。
“我只听说我这师侄不是个不经逗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姑娘家的脸皮还是薄。”荆晨扫了一眼薛琬。
薛琬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已经太久没有人把她当成普通女子看了,这样说她实在让她不自在。
“荆公子在这里打趣我也没什么意思,待到了奉陵,想去哪个秦楼楚馆,想见哪位姑娘,可以叫她来陵安府上来。”薛琬道。
荆晨反倒摆摆手,“不用不用,既然都见过我这小师侄了,奉陵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姑娘值得我见的。”
白黎倒是被这话逗笑了,薛琬看来他一眼,又对荆晨道:“荆公子又说笑了不是。”
“夸你呢,怎么就又是说笑了。”荆晨眉毛一挑,“不过听说奉陵城内相貌端正才华卓越的世家公子哥倒是不少,你府上有几个?”
“一个都没有。”薛琬一听这话,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连荆晨都觉得她府上养了面首的。
“我怎么听说……”
“没有!”薛琬斩钉截铁。
“好好好。”荆晨笑吟吟地,还可以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黎。
“荆公子既然到了,那就赶路吧。”薛琬恢复神色,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唉,等等等等。”荆晨叫住她,把背上的东西取下来,撤去外面包着的布袋,薛琬看清了这物件,僵在了原地。
那时一柄剑,剑鞘泛着一层青色,她曾经最为熟悉的——寒霁。
“师父在我下山前让我交给你的。”荆晨给她递过来。
薛琬努力敛着神情,要装作从来不曾见过一样,“这是什么?”
“剑啊,这不能看不出来吧。”荆晨眨眨眼睛。
“为何要给我?”薛琬深吸了一口气。
“哦,师父说着剑在山上搁置了好些年,就这么放着也是可惜了,所以叫我带给你防身的。”荆晨又往前递了递,薛琬稳着情绪,缓缓接过来。
“是师父她老人家以前用的,后来给了我一个小师侄,那小师侄也不用了,局一直放着了。”荆晨漫不经心道。
“好,我知道了。”薛琬提了剑,面无表情。
“我给你背下来的,,你也不说句谢谢?”荆晨依然玩笑着。
薛琬正色道:“多谢。”
“这还差不多。”荆晨倒也不管薛琬神情有些冰冷,凡是得了这一句谢就觉得很是满足。
“快赶路吧。”薛琬拿着寒霁,头也不回地对剩下的三个人道。
白黎自然是第一个跟上的,继而是撇了撇嘴的荆晨,最后才是可能就荆晨走赶紧跟上的荆华。
夜色将至,薛琬等人决定先投宿,天亮再继续赶路。
薛琬又一个人坐在外面喝闷酒,这会她为了避开白黎,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已近六月,南境之地更是炎热一些,薛琬觉得没有再奉陵之内那样拘束,就挽了半截衣袖,以前只扎一半的头发此刻也全部束起了在高处。她身形瘦弱,从侧影看还是像极了哪家的懵懂少女。
寒霁就在旁边放着,一口酒灌肚,从喉咙的热感一直蔓延到胃里,辣的她眉心微蹙。
也不知道是酒力所致还是怎么的,薛琬的眼角已经是止不住的水泽要夺眶而出。她狠狠抹了一把,心道自己怎么能哭的,她只是记得自己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第五十九章 聚首(二)
薛琬独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白黎,其实她现在是希望白黎能像以前那样陪她说一说话的。
这些日子,她似乎习惯了白黎在身边,他一直是一副能融化一切的神态,话语也极尽温柔。
她之前其实也是习惯了一个人的,习惯所有事情自己去想,太不舒服的事情就想着揭过去,或者选择忘记。实在忘不了,就让它在那里放着,总有一天会不在意的。
薛琬只是怕极了,她是有些日子不想相信任何人,眼光中都尽是警惕和危险。内里其实脆弱的很,过往的每一件事其实都像是她的死穴,只不过她在拼了命地铸造一副铠甲,或者是一座坟墓,把那些不愿触及的统统保护起来,或者说埋葬起来。
可是在腾秀山,她还是不得不想起一些事情,一些一直如同埋的很深的小刺,时不时地刺着她的神经,虽然不是当初那样的生疼了,但是还是清晰地能感觉到。
只是自从腾秀山上下来,白黎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事,关于慕衡。他像是早就知晓一样从未好奇过,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想要打探的意思。
若是换作以前,薛琬定会警惕这个人,他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如今连薛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问白黎一句诸如“你如何知晓”或者“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之类的话。
她总觉得这些事情会牵动两个人更多的过往,有些恐惧。
其实是不想面对,说她这几年其实一直在拼命争取一些东西,但其实何尝不是在逃避一些事情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薛琬心里一惊,赶紧往后看去,却看见她刚刚还在宵想的白黎,放下心来。
薛琬下意识地把酒壶往身后藏了藏,“荆晨不是说要找你喝酒么?”她反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好巧。”
“我来找殿下的。”白黎没有回答她那在转移话题的问题,走了过来。
“哈哈,那你倒是会找。”薛琬陪着笑。
“自然,若是再一次找不到了,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啊?”薛琬再次被他绕的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话定然有言外之意。“再一次找不到,重稷什么时候找过我?”话说出去又觉得不对,就是刚刚找过这不是才找到这儿来的。
“殿下,有心事?”白黎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
“嗯,是有。”薛琬觉得自己反正藏也藏不住,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只是她现在到没有想好要把以前的事情和白黎说的太多。
“我在想回奉陵之后的事情。”薛琬道,“很是棘手。”
“行一步看一步,殿下不用过分忧心,还有我在。”白黎道,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喝酒。
薛琬顺势又把酒壶拿出来灌了一口,“真的是,想过太平安生的日子真的是难。”
“是这世道本就不太平,或许殿下只是,还未适应。”
“不错。”薛琬苦笑一声,“从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抱着一颗傻子一样的心,活的也确实像个傻子一样。”
“殿下是说方寸山。”白黎看向她,薛琬避无可避,果然,还是要问这一句的。
“我不是想蓄意打探殿下过往,只不过青鼎门当时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殿下既是局中之人,如今可是依然还被困在局中?”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还被困在局中,但已经太久了。”
“只是殿下没有做过的事情,还是要争个黑白分明的。”白黎道,“不是吗?”
薛琬笑了笑,“争个分明,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分明是什么。”
“殿下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愿意去查访真相呢?”白黎顿了顿,“其实想想,殿下如今的身份,想要以慕衡或是长公主介入当年的事情都是可以的,殿下怕的只是,揭开之后的真相本身。”
薛琬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重稷这识人知心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白前辈一定是费了心思教导你的。”
提及白青桓,白黎垂首不语,半晌道:“所以殿下心里,其实早有疑窦,甚至已有自己的猜测。”
“你说的对,我只是不愿意去想。”薛琬坦诚道,“但是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
薛琬眼眸中不见了刚刚的伤感,倒有些坚定的色彩,“看来事情不被别人逼一把,自己确实还是会心存疑虑。”她拿起酒壶敬了敬白黎,“你今日把事情点破,倒叫我觉得心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要谢你。”
“殿下怎么又谢我,我只是觉得殿下辛苦帮我救元晞,也想帮殿下解开心结而已。若是都做不到,殿下就当是多了个说话之人,可以不用事情都一个人扛。”
“原来是这样。”薛琬叹了口气,“那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沮丧些什么。
入夜,这小客栈里的确睡的很是不舒服,加上薛琬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竟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黎亦是知道,回到奉陵之后才是开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他接到了杨思彻的传书,告诉他京中局势其实并不好。那帮人是铁了心地要把大虞的朝堂搅的混乱不堪,而且也已经做到了不少。
而公主府内虽然暂时还算平静,但事情只是拖着也没有办法解决,如果他们再不回来,薛晟就快要不顾情面强行把元晞带走审讯了。
白黎安排了离宗的人在奉陵暗中调查真相搜寻证据,但也需要薛琬出面才能名正言顺地解决这件事情。
白黎只在回信中告知杨思彻他们十日之内定会回京,若是有急事便可发信催促,他可以和薛琬先行回去。
还有一事,他告诉了杨思彻,荆晨也要到奉陵了。
于是快马加鞭之下,七日之后,薛琬一行四人终于回了奉陵城。
“这大虞果然是富庶之邦,京城果然也是不同凡响啊,这里开铺子的老板看起来一个个都富甲天下的,哎……”
荆晨还在走马观花地打量奉陵美景,薛琬也不听他多啰嗦,赶紧带着荆华回了公主府。
第六十章 聚首(三)
薛琬刚刚跨进自己的公主府,迎面的千越就跑过来。
“四姐!”
薛琬脚步不停,看见他一脸急切,问道:“元晞如何?”
千越头上沁着一层汗,“不太好,哪个是大夫?”
他往后面三个人扫了一圈,见荆晨抱着双手一副心不在焉,果断抓了背着药箱的荆华,“跟我来!”
荆晨啧啧了两声,“我觉得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不是很友好。”
薛琬瞧也没瞧他,“不,这是他最有礼数的待客之道了。”
“是嘛,不会吧,你们堂堂公主府就这么对待客人?”荆晨一脸惊奇。
“自然不是。要看人的。”薛琬甩下一句话,就往元晞的住处而去。
白黎随着她前去,荆晨指着她的背影,“怎么回事,就这么不欢迎我的?”
薛琬跨进落霞园,进到元晞的屋内,看见荆华已经在施针救治了。
“这是怎么回事?”薛琬道。
千越眼睛刚还在一丝不苟地盯着昏过去的元晞和救治的荆华,见她问就回答道:“其实你们离开的这几日,他毒性发作昏过去了几次。只是今日杨大夫不在,就拖到现在了。”
提起杨思彻薛琬这才想起来白黎还叫了他帮着看顾元晞。她先是看了看白黎,问道:“那他人呢?”
“不知道,今日一大早匆匆忙忙走了。”千越也觉得奇怪。
“他大概是有急事。”白黎解释道,“我已告知他我们近日会回来,他才可以暂时离开的。”
薛琬点点头,“我只是问一下,但毕竟杨公子已经帮了许多了,还是要多谢他。”
“不用。”白黎道,“殿下客气了。”
“那不能,若是他还会到奉陵,一定要当面谢谢。”
白黎眼神似有似无地瞥向一边,顿了顿,“好。”
“元晞现在如何?”薛琬见荆华已经施完一次针,开口问道。
荆华听见人问他,赶紧回过身来,还是有些忸怩,“殿下,这元公子是中了西戎的弱元散,而且封穴针封穴实在是伤了不少元气。”
“那能救治,能恢复成从前么?”千越问道。
他这一番急切的样子倒是吓着荆华了,荆华躲他远了一些,回答是冲着薛琬回答的。
“救治自然是可以,只不过毕竟是伤了元气,怕是不能恢复到从前的体魄了。以后也要当心一些。”
千越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些,薛琬都瞧见了,对荆华道:“能救治就好,我公主府多的是补元气的好药材,不愁慢慢补。”实则是安慰千越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急急的童声,“娘亲!”
薛琬赶紧回头去看,她只是紧着先来看看元晞,倒还来不及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刚刚还想着去找,没想到这小鬼倒先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劲说让他慢点的幽兰。
薛琬张开怀抱,一把把元拓揽在怀里。
“拓儿可有想娘亲?”
“想!”元拓搂着她的脖子不松手,“娘亲怎么才回来。”
“乖,娘亲有事情耽搁才回来晚了,我也想拓儿。”
母子两个亲昵一番,倒让白黎很是动容。
元拓把头趴在薛琬肩膀上,瞧见白黎,“白舅舅。”
白黎对着元拓笑了笑,“我来抱抱你吧,你娘亲刚刚回来,还累着呢。”
这话说的很是暖心,薛琬心里一动。
这元拓也是喜欢白黎的,就从薛琬怀里探出身子来要白黎去抱。
薛琬顺势松了手,让白黎把元拓抱在怀里。而后元拓注意到屋里的两个人,荆华和荆晨。
“娘亲他们是哪个?”他那小手在两人身上指来指去。
“那个写字的是华哥哥,对你叫他华哥哥。这个人,是你太外婆的徒弟,你叫他……叫他……”
“叫爷爷!”
薛琬还在想该用什么称呼比较好,荆晨那边抢先道。
他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被白黎抱着的元拓,“你娘亲都管我叫叔叔,你当然叫爷爷了。”
元拓转头看向薛琬,不太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薛琬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乱教小孩子。”
“我说错了?”荆晨理直气壮,“不信问问那个,那个华哥哥,薛琬是不是我师侄?”
荆华又突然被他叫到,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想了想刚刚的问题,认真地点点头,“是。”
“你看。”荆晨得意地笑道。
幽兰在一旁站了许久,起初看到这分开半月有余的母子还有些泪目,待看见府上又来了这么一个辈分高的祖宗又瞬间觉得怕是又要麻烦了。
只是她过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告知薛琬的。
“殿下……”幽兰尝试在荆晨这玩笑的间隙开口。
薛琬看向她,幽兰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是疑似忧虑。
“一会儿说。”薛琬道。她过去元拓那边,“拓儿先自己去玩,晚些我再去陪你。”
元拓有些不情愿,小脸很是沮丧。薛琬不禁有些自责,自己总是有事情。想这小娃娃也是盼自己回来盼了许久了,而刚刚回来就要因为旁的事耽搁好些时辰。
只是元拓自小就乖巧的很,没有给她添什么麻烦。这般懂事让薛琬觉得更是愧疚。
“好。”元拓道,白黎顺势把他放了下来。
荆晨见状就牵了他的手,“没事儿,你娘不陪你,还有你爷爷我呢。”
薛琬觉得这话听着不是多么好听。
“我带他上街去你不管吧。”荆晨挑眉,看着薛琬。
“去叫锦兰跟着。”薛琬道,幽兰又赶紧让门外人去叫锦兰来。
薛琬毕竟是刚刚认识这小师叔,还不放心这人究竟有多靠谱。
荆晨翻了个白眼,“你叫人跟着,那买什么可得付钱的。”
“好好好。”薛琬只得答应道。现下这屋里的人,真正的闲人的确就荆晨一个。而且他那性子带着元拓,应该能让他挺开心的。加上锦兰是因为的确怕荆晨不会照顾,掏钱就掏钱吧,她堂堂长公主哪是顾惜钱财的。
“千越,过来。”薛琬道。
她要听一听这些日子奉陵城内的动向,也要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能让元晞真正脱困。
白黎是元晞的表兄,又参与如此多的事情,早已不算外人了。她留了荆华在此,叫了千越同去。
于是众人跟着幽兰,到了另一隐秘的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