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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衡无蹊     靡靡黍离txt下载     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孤城(三)

    终于等到那撞击城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而那强行被搭上城墙的云梯,也渐渐有叛军爬上来了。

    薛琬仍是站在城墙上,她只看的到前面的薛睿的军队,这时也无法度量,到底薛晟他们会不会赶过来,还有多久赶过来。

    而她还看到,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的薛睿,正在朝着城门一步一步迈进。

    薛琬已经没办法旁观,她也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寒霁,将那些攻上城来的叛军一一诛杀,而这个时候,终于薛琬听到了一声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城门被撞开,城池终于是失手了。

    见到破城的叛军们高喊着往城中而去,本就因为城门被破而士气低落的陵安城将士们见到这样的阵势,心中都已经忐忑的要命。

    而靳严跟他们一早说过的撑过去就有援军来救,可那援军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半个影子……看来陛下是真的放弃他们,而他们所效忠的长公主,是真的被以叛国罪论处了吧……

    人心一旦动摇了,本可以打胜的仗,也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输掉,薛琬听得闲言碎语在城墙上的人们中间开始散播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撑不住了。

    冲杀进城的叛军们迅速和城内的人交起手来,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冲向城墙……

    此时的薛睿已经骑着马到了城门十步的地方,他无视城墙上正在瞄准他的弓箭手们,也让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兵们撤走。

    他抬头看着薛琬,本来在奉陵城中只是那个雍容华贵,看起来还有些病态的闲散王爷,此时身着一身玄色的铠甲,那本来显得苍白的脸被衬得犹如地狱之中的鬼魅。

    “琬皇姐,此时此刻,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接住?”

    薛琬回应道,“哦?齐王竟然会这样大发善心,都攻到城门下了,如今看我已然插翅难飞所以拿这话来可怜我?”

    “琬皇姐怎么能说是我可怜你呢?”薛睿面上挂着笑意,“陵安长公主是多么清高自傲,宁折不弯之人,可怜这两个字,可万万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才是啊。”

    “齐王少绕弯子了,既然都打到这里了,我便没有再回头的意思。”

    “您还真是一条路走到天黑呢。”薛睿目光中透出一丝阴冷,“看来我那时候应该让白青桓留着越侠士的,好歹也算是个牵制。”

    听他这般轻佻的语气提及越丞,薛琬一时怒意涌起,眼睛瞬时变得通红。

    哪怕是隔着很远的距离,薛睿依然是感觉的到薛琬的神态变化,白黎握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道,“他在激怒你,莫要上当。”

    可是薛睿在那边继续说道,“不过听闻长公主殿下离开净芜城之后伤心欲绝了许久,倒也不枉费白青桓费了力气才把这纵横四国的越侠士一剑击毙的。”

    薛琬紧紧扒着城墙上的岩石,目光中聚集越来越多的戾气,白黎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用手揽着她的肩膀。

    薛睿看到这一幕,觉得好笑,“更有意思的是,你身边那位贴心的白宗主,可偏偏就是杀你师叔的凶手的儿子,琬皇姐啊,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每每温情脉脉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他的父亲是什么人?”

    “薛睿你住嘴!你不必在这里卖弄口舌!”白黎怒道。

    “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白宗主倒是说说?是白青桓杀了越丞为假,还是说你不是他的儿子?”

    薛琬右手握着剑,已经在不住地发抖,白黎急切异常,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失控的。

    “殿下,你别听他说,你先退后。”

    “不,我没什么可怕的……”薛琬毅然待在原地,直视着薛睿。

    “不过琬皇姐放心,越侠士一世英名,我也不能让他枉死薄待了他不是,他的尸身此刻还在净芜城,并未下葬。我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可每日都想有人去瞻仰瞻仰,这天下闻名的越侠士是何等尊容呢?”

    薛琬彻底绷不住了,这意思便是任她师叔的尸体千万人瞧着,曝尸于庭……

    可是下面是几丈高的城墙,她已经十分想就这样跃下去斩了薛睿的头颅了,可是白黎在她后面死死地抓住她,不停地喊着,“殿下,冷静!别听他说!”

    薛琬眼中通红,从中淌出的眼泪也像是血泪一般,她浑身战栗着,连呼吸都都带着恨意。她挣扎着转过头去,不去看薛睿,却眼看着叛军渐渐从城里涌上了城墙上来。

    眼前是已经无法挽回的败局,这些士兵们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已经渐渐在薛琬耳边淡去了。而身后,是依旧在死死盯着她,想看她崩溃失控的薛睿。

    但薛琬却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无论是厮杀,还是薛睿的嘲讽,还是白黎的劝阻,渐渐归于沉寂。

    若这真的是结局,其实她也早就料到了。

    她豁出去做局,希望薛晟能够出手,但却不想一个帝王之心狠戾起来,已经没有了仁念。

    “随意吧,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

    天色已然暗淡下来,薛琬只觉得四下空寂的很,只是有些寒冷。

    白黎看出她的过分冷静,觉得不是好事情,他过去拉住她,“我带你走,现在,你相信我。”

    薛琬听到后只是木然地推了推他,“不用了,事到如今,我是累了,也不想走了。”

    “殿下,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陵安城守不住,是皇帝想要你做牺牲,不是你的错,但你没有必要一起搭在这里。”

    他急切地说道,谁知这次的薛琬却格外的执拗,白黎竟没有拉开她分毫。

    “你走吧,陵安城城东,有可以离开的地方,那是我一早设下的。”

    “那便走吧。”白黎以为她听进去了,可薛琬却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想走了,重稷……你应当……应当明白我的,劳烦你以后,得多帮我照应我的亲人们了……”

    “可是他们等着的是你啊。”白黎近乎绝望地对她说。

    他当然知道现在薛琬内心的绝望,她终究是没有赌的过冷漠的君王之心,也再扛不住薛睿那番言语,如今在薛琬心里,活下去便宛如是折磨一样的存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孤城(四)

    “既然这样,我便陪你一起。”白黎低下身子,跪坐在瘫倒在地的薛琬身边。

    薛琬木然地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劝阻的话了。“若是阙城初遇那年,你再大些……或许如今便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了……”

    白黎亦是笑着回答,“可是兜兜转转,我最后还是遇到你了。”

    “也不对,若是阙城初遇那年,我不曾下山,也许才是最好的。”薛琬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一辈子不曾领略世间这些险恶之事,糊涂到死,该有多好。”

    白黎不言,拉着薛琬往自己的怀里再多靠了些。

    薛睿再次抬头,看到两个身影,只冷哼一声便策马往陵安城内而去。

    这个时候,众人都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那是马蹄声,携裹着千军万马而来的马蹄声,声势浩大至极。

    薛睿猛地抬头,听着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很快,便看到了自陵安城的北门一路杀过来的,与自己所率的军队完全不同的,一支自北境一路南下的兵马。

    “末将顾青,救驾来迟!”为首的将军策马扬鞭直朝着这边而来,身后是紧随着赶过来的军队,铁蹄踏过之处,陵安城的街道都在发抖。

    薛琬蓦地睁开了眼睛,低声道,“他们来了。”

    这不仅仅是那时薛琬号召去解救奉陵城之围的人马,其实还有薛晟派来的人。

    顾青一路披荆斩棘,迅速清理涌入城内的叛军,然后一路杀向南城门,直冲薛睿和后面的主力而去。

    薛睿喊了一声“撤”,剩余的手下便立刻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他们都知道大事不好,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都走不了。

    但这时,由瀛侯薛皓带着的人马却出现在了薛睿等人的身后,堵住其去路。

    薛睿见此情景,便知道真的是薛琬和薛晟一起定下的计策,引自己亲自出战来攻打陵安城,薛晟假装不救使得他自己放松警惕,之后再来这么一出。

    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杀出去!”薛睿命令道。

    这些人早已没有了退路,若是投降了只有被当做叛国之人,断然没有活路,但如果杀出去,薛睿在南境还有势力在,不愁能有机会东山再起。

    所以叛军们杀红了眼睛,顶着薛皓的兵力也要突出重围,双方陷入血战中。

    而薛琬这一头,被丢弃在陵安城内的薛睿的兵力自然已经被顾青清理干净,不留后患。顾青及靳严一起上到城墙之上,见到薛琬双双下拜,“末将见过长公主殿下。”

    薛琬脸上尽是疲态,绝处逢生的事情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是这回确实薛琬直接真的放弃了生的念头,哪怕是现在都处在悲怆之内有些缓不过神来。

    “多想你们了,守住了陵安城。”

    顾青垂首道,“殿下恕罪,末将本可以早些驰援的……可是……可是……”

    “我知道。”薛琬道,“定是陛下说有碍大局,让你们再等等,等到薛睿真的上钩了就快攻下陵安的时候再出手,可是这样?”

    顾青不答,便是默认,之后也叹了口气,“幸而殿下无事,不然末将便是万死难恕,陛下也会过意不去的。”

    “陛下?”薛琬轻笑两声,“陛下让你们这个时候才来,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么?”

    “殿下……”顾青虽然心中知道,但也觉得薛琬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出来有些不合适。

    “你不必对我说要慎言什么的,自他放弃奉陵城中为他抵挡薛睿的禁军,杀了罗州城将领只为做戏的时候,我与这位陛下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有他的帝王之心,可以舍弃成千上万不重要的人的性命,可恕我不能接受。”

    顾青还想说什么,薛琬制止住他,“你不必说了,继续清查这陵安城里的叛军,看看前面瀛侯可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围着我了。我现在安全的很,也累的很了。”

    顾青和靳严听令不再多说什么,只垂首恭送半搀扶着薛琬离开城墙的白黎和薛琬离开。

    白黎要带薛琬去休息,她刚刚虚耗过度,怕是根本撑不住再去做什么事情。

    薛琬半倚在白黎的肩头,脸色和唇色都白的厉害,刚刚还在靳严和顾青面前撑得住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我本应该亲自去追那薛睿的……”薛琬道,“可是我现在……”

    “你累了,有瀛侯在,你不必挂心。”

    薛琬摇摇头,“重稷……可是我现在真的,我不知道为何,是怯懦了还是怎样。明明前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薛睿……白青桓……还有薛晟……可是我现在一想起来,便觉得累的很。”

    “那就不要想了,这次打赢了,我们便回去。”白黎轻声道,“前面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可是……”薛琬嘴里说着可是,意识却逐渐消沉下去,刚刚说出这两个字便失去了意识,完全倒在了白黎的身上。

    白黎下意识地伸手一揽,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中不禁落下眼泪来。

    这是从彻底的绝望之中再被强行拉回来的人啊,其实对薛琬来说,心里的那根弦在刚刚选择留在城中不走的时候便已经崩断了。她不愿再为了剩下的事情保存自己的性命以图来日了,甚至想着解脱,但还是被生生拉回来。

    虽然白黎庆幸援军及时,薛琬终归是没事。但他也知道,对于薛琬来说,说累了也只能是一时的,她所说的不愿去想的前面的那些事,等她醒来了还是要去面对的,根本结束不了。

    这样一想,白黎甚至想薛琬就这样睡下去,只要自己知道她还是好好的活着的,那以后的那些再次会把她拖入险境的事情,真希望在她醒来时已经换了一番天地,再不需要她去做些什么了。

    虽说是幻想,但现在能在昏睡中躲过一时,便躲一时吧。

    白黎将失了意识的人横抱起来,带着她去短暂地脱离这纷扰几时。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初终(一)

    待薛琬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就算再累,但心头也是盛着事情思绪不敢过分歇息片刻。

    已是夜色,白黎带着她在一家已经躲避战乱而空无一人的屋舍内稍作歇息,薛琬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头上已然渗出一层冷汗。

    白黎点了一根蜡烛,走过去看向薛琬,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的薛琬,一开始还被这烛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拿手挡了挡,之后分辨清楚自己眼前的景象,然后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是白黎。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重稷……”她哑着嗓子道,却没了下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睡了一个时辰,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薛琬摇摇头,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白黎也猜到她一醒来定然要过问这些事情,也随时让人留意着来报给他听。

    “薛睿带着人逃了,瀛侯还在追击,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陵安城还有周围被薛睿占领的城池都已尽数收回,薛睿这次定然是元气大伤。”

    “还没有消息啊……”薛琬捕捉到了这关键的信息,然后就要起身下床。

    白黎道,“你要起来做什么?”

    “我要去净芜城,我师叔还在那里。”薛琬起来之后直接去取自己的外衣,这就要往外走。

    白黎知道这件事情上,薛琬是急切而且不会让步的,他没有再阻止,而是拿上了两个人的剑,陪着她一道出门。

    薛琬也没有说什么,白黎愿意一直陪着她,再多的谢字也早已是道不清的了。

    薛琬将自己要去净芜城的事情告诉了靳严和顾青,让他们留守陵安城便是,顾青提出自己要陪同的事情,薛琬拒绝了。

    净芜城眼下已经在薛晟所属军队的控制之下,她现在去是比较安全的。

    连夜奔波,两人在天明之前到达了净芜城,薛琬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净芜城的城墙,晨光未熹,那城墙的黑色泛着一日之内最寒的寒气。

    薛琬不禁打了个寒噤,那时白黎强行带着自己从净芜城逃离时的场景又一次呈现在自己眼前,连带着自己未曾亲眼看见的,越丞临死前的场面,都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心口一股浊气迅速围堵上来,薛琬捂住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城门依然是关闭着的,城门处的守军看到薛琬和白黎两人接近,便喊到,“城下何人?”

    白黎替薛琬道,“是陵安长公主殿下,有事进城。”

    那将领显然是愣了一下,明显是愣了一下,之后跑到下面去问过了将领的意见,之后命人将城门打开了。

    薛琬和白黎策马往前,那城门内出来一个士兵,对着两个人下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略一点头,没有多言,只是从容地进了城去。

    但她不知自己师叔的遗体被安置在何处,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那出来的士兵问道,“你们清理净芜城的时候……可有……可有见到越侠士的遗体……”

    这句话被她说出来,用尽了力气。

    那士兵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越侠士是谁,只摇摇头告诉薛琬,“回禀殿下,属下不知,我们进城之后的确未曾见到。”

    薛琬没有继续答话,只继续策马往城中去。

    白黎在后面跟上她,随她一起进城去寻找越丞的遗体。

    两人发动了净芜城内的士兵们,与之一起寻找,人们举着火把,直到天明之时,却依然一无所获。

    薛琬和白黎也在一直寻找,特别是薛睿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或是中军驻扎的营地之类的,但可惜,依然是一无所获。

    薛琬心智大乱,薛睿出征之前不可能想着还把越丞的尸身带着,不然早就拿来威胁她了,这次他应该也是没有想到会败北,所以越丞的尸身应当还在净芜城没错,但是为何就是找不到呢……

    白黎过去安慰她,“你别担心,净芜城这么大,而且说不定他已经将越前辈安葬了只是故意激你的。”

    薛琬摇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师叔,师叔究竟会在哪儿……”

    他们此时身在薛睿以前在净芜城时坐镇的地方,以前搭建起来的防御所用的军事之物依然还残留着,薛琬想在这些东西上寻出一些蛛丝马迹,白黎一直帮她留意四周,这时远处飞来的暗器被白黎瞬间察觉到,他一把揽住薛琬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白黎迅速回过头去看,却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就算只有这一瞬间的剪影,白黎也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白青桓。

    那暗器是带着一张字条一起飞过来的,薛琬取下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点,叫做欢宁园。

    “这是哪里?”薛琬低声问道。

    白黎想了想,“或许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吧。”

    薛琬看了看他,白黎意指的事情的开头,便是钟离凝和敬国公被她的父皇带兵围剿,从而使得白青桓走上报复大虞的不归路。

    他们一路走到了欢宁园,那是一处早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的住处,许多年了,无人接手打理,就任它杂草丛生,盖过了原本的痕迹。

    或者这应该是,白青桓与钟离凝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吧。

    两人留神戒备着往前走,这时从屋顶上窜下来一个身影,白黎说了一句“小心”将薛琬再次护在身后,同时衡兮出鞘,随时准备出手。

    那人是个女子,薛琬和白黎看清了,是白蓁。

    自从奉陵城内乱才得知这女子的身份,薛琬那时顾不得震惊一直想着如何解决事情,如今再次碰面,心中的一些疑虑再次翻涌上来。

    “是你。”

    “怎么,是我。”白蓁脸色阴冷,从前在宫中时那样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柔情似水的样子根本丝毫不见。

    “这些年在宫中,可是委屈白姑娘了。”薛琬道,“终日对着自己的仇人卖笑,不知白姑娘可觉得疲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初终(二)

    对于薛琬这样的话,白蓁并没有做出过多的情绪的反应,她冷笑两声,“是累了些,但能搅动两个君王的朝政,我未尝觉得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

    “果然是你。”薛琬自顾自点了点头,“我与陛下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一步步走到这般决裂的地步,怕是白姑娘没少在陛下和薛瑶的耳边说些什么吧。”

    “不错,是我。”白蓁承认道,“你现在再来问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么?”

    “晚或是不晚,总要问清楚。”薛琬笑了笑,“这样说来你们父女还真的是用心良苦,费劲周折布下这样大的局,如今这样急着现身,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让你死。”

    这话从白蓁的口中被轻飘飘地说出来,但话确实最狠戾的话。

    “我师叔在哪儿?”薛琬不与她过多争辩,直截了当地问道。

    “长公主过来,蓁儿为何不告诉我。”白青桓说着从里面走出来,站在白黎和薛琬对面。

    白黎眉心一蹙,“父亲……”

    白青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跟的勤快啊。”

    “父亲,收手吧。”白黎恳切地说道,虽他也知道白青桓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早已经收不了手,而且他手上有越丞的性命,薛琬就不可能放过他。只是他身为人子,总抱着那份执念想要劝上一劝。

    “怎么,你劝我收手,可要问一问这位长公主殿下,可否愿意放下仇怨?”

    “不可能。”薛琬不待白黎回答,斩钉截铁道。

    “你看,殿下可是决绝的很,这些废话你还说它做什么?”白青桓说着,就转身朝里面走去。这已经是荒废很久的宅院,门前的草枯了又生,台阶都已看不清楚,门内更是黑洞洞一片,令人心生寒意。

    白蓁始终戒备地看着薛琬和白黎,然后跟着白青桓走了进去。

    薛琬准备迈步走进去,却被白黎抓住了胳膊,“当真要去?”

    薛琬淡笑,“我得把我师叔带回去,或者……你得把我师叔带回去。”

    白黎知道她这后面一句的意思,急切道,“那更不可以。”

    “白黎。”薛琬郑重道,“你我都知道,我和你父亲之间,或者你们父子之间,早晚会有这一天。我要找他报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是我不得不做。”

    白黎垂首,“我明白了。”

    不再多言,两人也一起迈入那黑暗之中。

    一直走到内里,白青桓将屋内的烛台一根一根地点起来,微弱的光热根本难以把这长久被浸染过一般的黑暗和寒冷驱散,反而显得更是令人恶寒。

    薛琬适应了一会儿这烛光,然后看到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摆放着两大一小的牌位,牌位前的香已经燃尽,但这屋内还隐约有着香烧过的味道,却不知是何人什么时候点过的。

    白青桓从一旁重新拿了几支香,从烛台处引燃后插入了香坛之中。

    “这是敬德公,我妻子,还有蓁儿弟弟的灵位。”白青桓在上香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小的牌位上没有写名字,只有爱子两个字,显然不是说的白黎。但白蓁的弟弟这几个字,显然在白青桓那里,从未真的把白黎当做是自己的亲子。

    白黎心知,但早已习惯,也不多做计较。

    白青桓从供奉牌位的桌案后面捧出一个黑色的瓷罐来,薛琬一见那个便心下猜到了大半,就要过去拿。

    白青桓看到她的样子,将瓷罐拿在手中,对她道,“看来殿下是猜到了这里面是什么啊。”

    薛琬道,“你还给我,你别碰!”

    “是么?”白青桓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知道,若不是我,你师叔现在得尸身还被薛睿弃市庭下,不得安息呢。”

    “那你也么有资格!”薛琬怒道,“别假惺惺了。”

    “假惺惺?不错,是假惺惺。”白黎笑了笑,“毕竟这世上也没几个凶手还会给死者收尸的。”

    这话彻底触怒了薛琬,若不是白黎死死拉住她,她早已经拔剑去和白青桓决一生死了。

    “简单,你留下,我可以让白黎带着你师叔的骨灰离开。”他带着不屑和傲气看着情绪失控的薛琬和极力忍耐的白黎,“自然了,白黎需得留下离宗之人暗藏各处的详细名录。”

    “你休想!”薛琬道,“就算我自己留下,你们也未必就能得逞。”

    “哦?”白青桓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殿下倒是自信的很,只留下你一人?”

    “殿下,你别犯傻,我和你在一起,未必会输。”

    白青桓则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上的瓷罐之内,作势便要将那瓷罐摔碎在地上,薛琬急忙拦住道,“别……别……”

    “怎么,现在倒是有了忌讳?”

    “你将我师叔的骨灰给我,我可以留下,让白黎一个人走,他不会让离宗的人找你们麻烦。”

    “殿下……”白黎有些急切,“莫要被牵着走。”

    “你听我的,带我师叔走,安葬在方寸山,我不能再扔下他了。”薛琬带着祈求的语气道。

    “可是你不该为了越前辈再把自己白白地搭上,这不值得。”

    “可是师叔是为了我才把他自己的命搭上的啊。”薛琬声泪俱下道,“你让我怎么能不管……看着他,挫骨扬灰么……”

    白黎的心被揪紧,“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若是越前辈在此,他也不想看见你为了他做出这样的牺牲的。”

    “白宗主,还是不要擅自为别人做主的好。”白蓁冷声道,“这不是你的事情。”

    白黎正色道,“自然是我的事情,她今天不可能一个人留下。”

    “那你们便都留下给越丞陪葬便是。”白蓁腰间的剑已经抽出,“反正他当初,也是因为你们两个才丧命的不是么?”

    她直接冲着薛琬便冲了过去,薛琬就算现在心绪难平,但这点反应力还是有的。她迅速往后面躲去,急急避开了白蓁迅猛的攻势,之后又左右格挡着白蓁。

    而白青桓则将越丞的骨灰坛搁置一旁,对白黎道,“怎么,你我父子,也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初终(三)

    白黎握着剑,舒了口气,“抱歉。”

    “此话不必对我说,什么路都是你我自己选的,无关他人。”白青桓的长剑已出鞘,说着话便向着白黎而来。

    四人战的难解难分,薛琬这里的武艺要高过白蓁一些,时间久了便渐渐呈现压制之势。而白黎与白青桓两人都是四国之内顶尖的高手,只是白黎依然还是心有顾忌,毕竟对方是白青桓,就算知道薛琬和他之间是极大的仇怨,但在自己手上,他还是下不了死手。

    白蓁渐渐知道自己不是薛琬的对手,在躲开薛琬的一击剑式之后,直奔被白青桓放置在一旁的越丞的骨灰坛。薛琬看着白蓁的动作,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喊了一声“不要!”,这便忙过去阻止。

    可是恨意涌上心头的白蓁已然不管不顾了,她的剑打在了黑色的骨灰坛上,全力一扫,那坛子便立刻从桌上摔了下来。

    薛琬尽全力想要去接住那掉落下来的坛子,却依然是在指尖差一寸触碰到的时候看着它摔碎在了自己的面前,骨灰从破碎的坛中四散开来,铺了一大片。

    薛琬一瞬间跪坐在地方,想要伸手去收敛起一些,却想起这是自己师叔的骨灰,手停在半空,又颤抖着收回。

    听到这边动静的白黎见状,分心喊了一声“殿下。”他眼睛在薛琬身上,却没在意白青桓的追击,自己的手臂上瞬间多了一道伤口。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白黎眉心一紧,他忙回过头来对付白青桓,“父亲,你们这样是否太过分了些。”

    白青桓却不以为意,“无妨,既然长公主那样舍不下越侠士,一起在此地做个伴也不是坏事。”

    “你……”白黎对白青桓此时的冷血之语,已然无法理解。

    而他一面对自己的父亲已经心如死灰的同时,也留意着薛琬那边,薛琬依然跪坐阿紫地上,但白蓁并未自此收手,趁着薛琬心绪大乱,她便想要趁机出手置薛琬于死地。

    白黎见此急着喊到,“殿下!”想要提醒薛琬注意。

    但在白蓁出手的那一瞬间,薛琬已经立刻起身,挡住了白蓁那致命一击的同时,立刻反击,接连的几招几式都是狠戾无比的。

    白青桓一见事情不好,就要甩开白黎过来救白蓁,而白黎同样察觉他的想法,忍着手臂上的上通话极力拦住了白青桓。

    薛琬的眼中早已都是怒气和杀意,对白蓁步步紧逼,剑锋极其凌厉。

    白蓁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伤口,嘴角也溢出鲜血来,明显体力已经不支。然而薛琬这时杀心已定,丝毫不再留有余地,没了软肋,现在得她也是冷血无情更甚于白蓁。

    白青桓看的出来薛琬现在只想让白蓁死,先停了手道,“薛琬,你现在收手,我可以放你走。”

    而薛琬下一瞬间直接一剑伤了白蓁的手腕,使得白蓁的剑脱了手,之后将白蓁一把揽过来,剑横在了白蓁的脖颈上。

    “你放我走,凭什么是你放我走?你如今可还有什么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薛琬冷眼看着他,“大概是薛睿兵败,而且此前对你全然防备不信任,所以连西戎都觉得你失去价值,想要撇下你们父女了吧。”

    白青桓脸色铁青,薛琬却戳着他的痛处继续道,“不然你怎么会这样舍下大好局势,赶来这个地方,还将我和重稷引过来,不就是想拿我们二人做文章,想继续为你的主子效力么。不然为何要选在这里,对你如此重要的欢宁园,难道不是想着不成功便成仁,都想在此了结么?”

    白青桓的眼色彻底变得阴冷起来,他直视着薛琬,“不错,今日若不达目的,便要拉着你一起同归于尽。”

    他用剑砍向旁边的一根柱子,那里悬着一根绳子,绳子断了之后从屋顶上瞬间落下来许多黑灰一样的还带着强烈的刺鼻的味道的粉末。

    薛琬一下子便认得出,那是火药的味道,而且有如此之多,若是在一瞬间点燃,屋中的几人根本没有逃走的余地。

    “白前辈,你当真要如此么?”薛琬神色一凛,问道。

    “你以为呢?”

    “只是为了我一条命,搭上你自己和一双儿女?”

    “他们可以走,全在于你。”白青桓道。

    薛琬稳了稳自己的心绪,对白黎道,“重稷,你带着她出去。”

    白黎自然是不肯,“那不可能,你走便是。”

    “现在可是你我选择的时候?”薛琬强势道,“他要的是我的命,根本不是可以交换的时候。”

    白黎焦急之中想着解决的办法,实在不想就这样被白青桓牵扯住,他想快速出手去毁了这屋内的烛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木不已,几乎动弹不得。

    “放心,只是小伤,这些时候不能用剑了而已。”白青桓早就知道,他刚刚那一剑,就是为了让白黎没办法再继续用剑,尤其是白青桓刚刚想去救白蓁的时候白黎还拼命阻拦,更是使伤痛加剧。

    薛琬也注意到了白黎的异常,对他付之一笑,“重稷,我想让你活下去,别忘了我曾经叮嘱你的,要帮我照顾拓儿还有我外祖他们。”

    白黎一手捂着伤口,急切的想要让它立即恢复过来,但毕竟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算我求你了。”薛琬眼中含泪,声音也在打颤。

    白黎因为疼痛额头上已经有一层浅浅的汗珠,但依然是未曾呻吟一声,他看向白青桓,“父亲,若是你放我出去,我必定竭尽所能报复,净芜城也有离宗之人,若你想看到白蓁被折磨而死,你尽可放我走。”

    薛琬知道白黎这是在激怒白青桓,想让白青桓留下他,白青桓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敢。”

    “您觉得呢?”白黎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白青桓的眼中透露出杀意,薛琬察觉到不对,喊到,“白青桓,白蓁还在我这儿!”

    薛琬的剑又紧逼着白蓁抵了抵,白蓁挣扎不得,对白青桓道,“父亲,您走,我留在这里与这狗男女同归于尽!”

第二百九十一章 初终(四)

    僵持不下之时,白青桓突然身体一歪,之后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他惊愕地回望过去,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拿着一把匕首偷袭了他的人正站在他的背后,而那人却是——封清曲。

    白黎和薛琬亦是震惊非常,白黎唤道,“母亲。”

    那匕首刺的伤口不算深,但也不算浅,白青桓还想挣扎着做些什么,却被封清曲一把拦住,死死地将他拖在地上。

    “重稷,带殿下走!”

    “母亲!”事到如今,封清曲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已经不甚重要了,而她的突然出现,的确是始料未及的。

    “爹!”白蓁见到自己的父亲受伤,就想赶紧扑过去,但薛琬知道若是放了白蓁,封清曲一定危险,她死死地揽住白蓁,不让她动弹分毫。

    封清曲出现的一刻,白青桓便料到了下面所要发生的事情,他反而平静了些,开口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说的是关于自己,关于此地的所有事情。

    “很久之前了。”封清曲长叹一声,“甚至比重稷还要早。”

    白黎惊愕的退了半步,自己的母亲早就知道这些事情,自己却毫无察觉。

    而薛琬这时却突然想起来,那时白青桓和薛睿策划在奉陵城谋反,自己生怕封清曲受到牵连,特意编出理由将封清曲接到自己的府上,那时候宴席结束,封清曲对自己说,“殿下本不必如此。”

    原来自己那时的生疑,竟是真的。

    “我再成亲之前圣德皇后便说过江湖之人浪迹江湖,不知其心性,要我想好,还说要替我彻查你的底细,我拒绝了。”

    封清曲冷静地道来,“成亲之后,皇后派给我的人之中,有人查到你时常去看望一个小姑娘,本想上报皇后,却被我拦下了。”

    她看向了那边用愤恨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边的白蓁,“若那时你告诉我实情,我不是不会好好对待她。”

    白青桓冷笑道,“她是我的女儿,难道要让你教养成为与自己的仇人亲近的人么?”

    封清曲眉心一蹙,“只是你到现在,满心想着的竟然还是仇怨二字。”

    “你凭什么教训我父亲,你不过是那文氏的奴婢,这些年也占尽了名分,还白白待在我爹身边那么久!”白蓁怒道,向着封清曲喊到。

    “可是你们有对我说过分毫么?”封清曲面对白蓁的冷言冷语,未曾因此而动怒,“是啊,我占了大虞第一剑客,武成将军白青桓嫡妻的名分这么久,他都未曾告诉过我,我和重稷只不过是他能够掩藏身份的幌子。他也从未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是要颠覆整个大虞。这么些年,从未告诉过我……”

    重稷走到封清曲的身边,是啊,这么多年……自己以为自己再努力掩藏,不让封清曲发现分毫,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了。

    但心中更加明了的自己的母亲呢,她一面背负着丈夫的背叛和欺骗,却还是愿意为了心里的那一点割舍不下的情意选择隐忍。甚至她也知道白黎所做的事情,早晚会有父子相杀的那一天,可是白黎在瞒着她,不想她知晓不想她担心。她生怕自己会成为儿子的拖累,也便装作不知,可到头来背负着最多残忍的,其实还是封清曲一个人罢了。

    “罢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她长叹了一声,“殿下,我早就知道白青桓外通西戎之事,但因为私心不报,早已是罪孽缠身,如今有让我赎罪的机会,但请您……在今日之后,便不要计较我的罪过,更加不要因此疏远重稷……我一直知道,他等了守了你许多年……”

    薛琬内心沉重,她猜到封清曲想做什么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封姨母……”

    “母亲,您别这样……您先离开这儿,这里有我,我会好好处理。”白黎也从封清曲的话里听出来她的意思了,他心神大乱,恳切地祈求着封清曲离开。

    “傻孩子,这本来就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让你们来背负。”封清曲满眼慈爱地看着白黎,“听话,你从来没有不听我的。”

    她看向薛琬,“殿下……”

    薛琬一记手刀先把一直想挣脱的白蓁打晕,这便过来站在白黎的身边,但带他走这个动作……她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母亲,不……你跟我走……”白黎祈求道。

    封清曲摇了摇头,“孩子,你是最明理坚韧之人,应当明白很多道理。”

    “我不明白,母亲……我求您……求您和我走,我留下……这不应该让您来背负。”他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父亲……您收手吧,或者……您想要什么,我可以帮您……”

    “重稷!”封清曲斥道,“你是大虞人,是钟恪老将军的弟子,是离宗的宗主,你要知道你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若我连至亲之人都无法保全,剩下的又算的了什么?”白黎就要过去拉起封清曲,谁料封清曲死守原地。

    “重稷,你是要我失望么?”封清曲含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白黎自诩最是坚定,这么多年,他想要做成的事情,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拦的了。可这一次,从自己母亲的眼中,白黎第一次感觉到了退缩,不敢违抗……

    “殿下……带他走!”封清曲再次喊到,同时已经把最近的烛台握在了手中,白黎见状连忙道,“母亲,别……您别……”

    薛琬知道这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要白黎同时看着自己的双亲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是要扯开他,让他到安全的地方去目睹这一切的人,可是不这样做,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长公主。”白青桓沉声道。

    薛琬看向忍痛忍的面色通红的白青桓,听他说道,“带小女离开,你师叔的命,我该偿,但她……你没有资格让她陪葬……”

    这话说的霸道,薛琬其实对这道理不屑一顾,但她却看到了封清曲的眼神,那样悲悯和坚韧。

    “殿下……暂且,让那孩子活着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初终(五)

    薛琬忍着心底的一丝不甘心,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白黎,顿了顿便去将倒地的白蓁先行带出了屋内。

    只剩下一家人在,白黎依然是拉着封清曲,小心地看着她手中的烛台,那火星若是有一点落在火药上,这欢宁园瞬间会坍塌,那时候便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母亲,您把蜡烛给我,给我……不要,不要做傻事,我们……我们还有别的办法,还有别的退路。”

    封清曲看到白黎这样哀求的样子,心中也如烈火灼烧一般,她故作生气道,“重稷,你还想再次把殿下拉回无限循环的泥潭中么?”

    “不,不是这样的……父亲……我求您放过我母亲……除了我母亲和殿下,我可以放弃所有……”

    “重稷!”封清曲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白黎,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对白黎感到一些失望。

    “好。”白青桓突然道,“重稷说的对,为何非要一起在这里葬身呢,或许,还真的有别的办法不是么。”

    封清曲警惕地看着他,而白黎这时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自然,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这时薛琬自外面回来,看到了白黎正要把白青桓和封清曲一起带出去,先行拿了剑在手中准备随时抵挡。

    “殿下……我觉得或许还有可以商议的余地。”

    薛琬警惕地看着白青桓,“商议什么?”

    白青桓一步一步走到薛琬站着的不远处,“自然是商议,我与长公主又要如何斗到不死不休啊。”

    白黎道,“您说什么……”

    “大虞有殿下一日,便多一分指望,而我在一日,殿下便一日记得越丞之死,难道不是不死不休么?”

    薛琬冷着脸色,“白前辈倒是有自知之明的很。”

    白青桓此时蓦地往前一步,就要去拉住薛琬,但谁料封清曲早便预料到他是要拉着薛琬共同死在这里,抢先一步将白青桓扑倒在了一地的火药之内,对薛琬喊着,“殿下,快带重稷离开!”

    薛琬从封清曲出手的那一刻起,便早已猜到了现在的结局。

    容不得犹豫,现在不理智的是白黎,薛琬强行拉住了白黎,带着他冲了出去。

    白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在自己踏出了门口之后眼见着含泪还在不住看着他的封清曲把那蜡烛打翻在地,在白黎撕心裂肺的喊声之中,一道刺眼的白光曝炸开来……

    巨大的轰鸣声就快震碎人的耳膜,薛琬护在他的身上带着他扑倒在地上,两人瞬间被这震耳的声音刺的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眼见着那屋舍因为这火药的曝炸而从支柱、房梁开始松动……倒塌……

    直到,白黎不知道喊了多少声“母亲”,那刚刚还在的阴寒的欢宁园的屋舍,如今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而那废墟之中埋下的,是白黎的双亲……

    薛琬因为护在白黎身上,感觉到自己被炸出来的石块所伤到了一些地方,但她还是忍着疼,先去看白黎的情况。

    白黎此时已经不再喊着“母亲”了,脸上无喜,亦无悲……

    薛琬最怕的就是这样,她一把将白黎抱住,不停地在他耳畔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白黎合上了双眸,木然地听着薛琬的“对不起”,可是她对不起谁呢,自己又凭什么让一个无辜之人为自己道歉。

    从前的时候,是痛她之痛,想着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不那么辛苦。可是如今,这样惨烈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是一瞬间……白黎感到胸口的窒息,就快喘不上气来……

    心口被坠上了千斤重的石头一般,而那随时会断开的缠着这重物的绳子,又被理智拉扯着提醒着他不能失控……逐渐缠绕上来的,揪的更紧……

    他轻轻拨开了薛琬,撑着力气和受伤的手臂,就这样往前一步一步踉跄地走过去……一点一点地接近,那已经是废墟的地方……

    薛琬愣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去阻止……好像,都没有什么用处了吧……

    当初得知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身故的消息时,薛琬也曾像白黎这般,茫然无措,恨不得立刻逃开却因为身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不得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可是那也是有不同的吧……白黎的父母,尤其是封清曲,她本该被白黎奉养到老,本该有着闲适安逸的后半生,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牺牲在仇恨里。

    白黎走到那已经被碎裂的砖石和木头埋了一半的台阶上,伸手木然的拨开上面这些东西,想着清理着什么。

    薛琬当然知道他是想做什么,她跟了过去,拦住他再次拾起一块砖石的手,轻声道,“重稷。”

    白黎这次没有再执拗地推开她的手,停在了原地。

    薛琬艰难忍下心中的疼痛和压抑,对他道,“别这样……就像你当初安慰我一样,封姨母……她也不愿意你这样的……”

    白黎默然了许久,眼神之中过往坚毅或是自信的神采都已不再,剩下而只有灰暗的绝望,他沙哑着声音道,“所以这便是为什么……推己及人是这般困难吧……”

    “不是,不是的,重稷……你能撑过去的。”薛琬不停地劝慰着,她是真的怕如果现在任由白黎这样消沉下去,从前的白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要知道,要知道封姨母她一个人,她背负了这么久,她是不想再继续看着你们父子陷在仇恨之中了……”

    “所以,她才选择了最好的方式。”白黎接着她的话,缓缓说道,“我好像是理解她的,却又不甘心……殿下……她是我母亲……”

    “我知道,我知道。”薛琬帮他擦拭着无意之间淌下来的清泪,“还有我在,封姨母也是为了我……我会偿还你……一定。”

    白黎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为何要你来偿还呢,这难道不是不公平的么。”

    “不,我愿意……我愿意,重稷……以后,我会照顾你,所有事情都听你的,好不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初终(六)

    天早已经完全亮了,却又从未亮过。

    薛琬派人去安置白青桓、封清曲还有自己师叔的后事,自己这几日则一直在陪着白黎住在净芜城外的溢出僻静庄园之中。

    但她未曾刻意向亲近之人隐匿行踪,因此靳严奉命来寻她还是一下便寻到了的。

    薛琬独自出去,见了靳严,问道,“怎么了?”

    靳严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与薛琬,“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要殿下亲启。”

    薛琬一听是薛晟,犹豫片刻还是将信件接过来,撕开了那用皇帝御用的蜡泥封起来的信封,从中拿出信件开始看。

    “下示陵安,朕亲观尔平乱有功,特恩赦前不敬之罪,望尔诚意悔之,于南境彻平薛睿之乱,乱定之时可复归荣身。”

    薛琬泛起一丝冷笑,靳严有些看不懂她的神情,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要我继续去追那薛睿,说什么这次叛乱平定之后便复我长公主的荣华之身。”

    “这是好事情啊,陛下这是愿意与殿下和解了。”靳严道。

    薛琬摇摇头,“和解?怕只是合作,或者说合谋而已,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或是身份,这便给陛下回信,说我不想去。”

    靳严疑惑,“为何?殿下不也是希望大虞不再有什么乱子了么?”

    “薛睿已经成溃败之势,收复他也不是非我不可,再说我又不懂打仗这些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但这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啊……殿下,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和陛下怄气的好。”

    “我不是在怄气,陛下也不值得。”薛琬冷淡地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平定薛睿不是一定要我去不可,何况陛下的书信中字字都是要我悔罪之意,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为何偏要向他低头?”

    靳严有些着急,“可是殿下,现在不是再闹内乱的时候啊,我们也接到西境边地奏报,西戎那边,怕是要趁着大虞内乱起兵攻城了。”

    薛琬道,“这难道不是早晚的事情?”

    “但是现在拖不得啊,薛睿若是和西戎那边有什么合谋的话,大虞危矣。”

    “那你们这些将领便快去收复失地便是,我说了我可不会打仗,现在也没那个心思。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我师叔,也为了我自己讨个公道,现在我的公道也讨的差不多了,为何一定要让我去做这件事呢?”

    靳严以为薛琬一直不理解他的意思,再次道,“殿下,这都是为了你和陛下能够解开隔阂,我大虞可以……”

    “我知道你的意思。”薛琬道,“我倒是可以再说的明白些,我自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陛下的宽恕,也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事情。”

    薛琬自从薛晟下杀手的时候,便已经对其绝望了,或者她还会念及着大虞是故土,在其有难的时候尽自己的能力帮一把。但如今,她最大的执念是自己的师叔,而现在仇已经报完了,况且因为这些事情,还连累白黎……她实在也是累了,不想再掺和此事。

    这时候薛琬和靳严听得一声“殿下”,她回头望过去,是白黎。

    薛琬走过去,“你怎么起来了?”

    白黎浅笑,“我又不生病了,为何不能起来?”

    薛琬想想也是,这些天她生怕白黎会出什么事情,照顾的可谓是无微不至。

    “白宗主。”靳严道。

    白黎略点头,然后对薛琬说,“殿下,无论如何,此事你都应该去看一个结局不是么?”

    薛琬没想到他会来劝自己,反驳道,“我觉得倒是没有什么必要,不过是征讨一个薛睿而已,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殿下下山来,不就是为了给这场动乱一个结局的么,眼下就快成功了,殿下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那以前所付出的心血不就付诸东流了?”

    薛琬叹了口气,“从前那是不懂得分寸,我以为凭借我一己之力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现在显然事情是比我想的复杂的多,我也实在是高估自己了,这代价太大了。”

    “逝者不可追,我不希望殿下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做有违初衷之事。”白黎定睛看着她,这个“别的原因”自然指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有些累了。”薛琬如实说道。

    白黎双手揽住她的肩膀,“现在还不是时候,相信我,等事情过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再不回来。但是殿下,就像靳严将军所言,这个时候公然和陛下作对,不听他的旨意,真的不是件思虑周全的事情。”

    “可是我……”

    “我陪你去。”白黎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而已,陛下也不是指望着你一定杀够多少敌人才行,现在西戎虎视眈眈,只有你营造出和陛下一心的表象,他们才会心有顾忌,不然的话西境立刻起兵,到时候遭罪的只会是百姓。”

    他说的道理很明了,薛琬自己也想的明白,只是因为心中的介意和对白黎的无尽的亏欠,觉得不能再把这个失去了所有的自己最喜欢的人再拉进这泥潭之中了。

    可是白黎的眼神却比她还要坚定,纵然失了自己最亲的人,但白黎也清楚,什么才应该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薛琬没再执拗,转头对靳严道,“我知道了,会给陛下回信的,你先回去让瀛侯整肃兵马一切听从瀛侯号令即是,我会去的,但不必刻意等我。”

    靳严见薛琬终于是勉强答应了,也是欣喜非常。

    “是,末将告退。”

    靳严离开之后,薛琬也松了口气,在外人面前不敢展露的情绪此刻清楚地展现在白黎面前,有心疼,也有不甘,以及内疚……

    “殿下别觉得是对不起我什么的。”白黎说这话的声音也哽咽了一下,“我知道,我母亲她自己所选择的道理……而且,就像你说的,我还有你,我不会倒下。”

    薛琬抬头看着他,白黎的眼睛中一直有一汪春水一般,看的人心头的寒冰也能被缓缓化去,即使他自己现在得心中也是千疮百孔,却总让薛琬觉得心安的很。

第二百九十四章 齐伤(一)

    薛琬勉强答应配合薛晟,而后薛晟的诏令也发出了,举全国之力征讨叛乱之人薛睿。形势逐渐明朗,薛琬只是领了重任,但事情都是薛皓去做的。薛琬在开始的时候还未知道这位瀛侯竟有这般才能,排兵布阵绝对是堪比大虞最顶尖的帅才的。

    她没有多做评价,毕竟皇室之人,明哲保身之事再寻常不过。

    经此一战,薛琬也看的出来,大虞虽然君主不够贤明,朝堂上政治党派之争也未曾停过,但武将战力依旧,并不曾因为这几年而颓废消极。自己的父皇重武,遗风犹在,这也是经过薛伦之事但西戎却只敢背地里做些举动不敢明面开战的原因。

    这次依然是,在薛琬和薛晟至少明面上统一之后,这些带兵平乱的将领一路带着人势如破竹,而这场叛乱也在半个月之内得到了控制。

    最后的围剿,是在薛睿和薛琪所在的大虞最南境的一处小城,叫做璧城。

    大军围城之时,薛睿下令守城之人勿要抵抗,大开城门,任由薛皓带着人进城。

    只是薛睿只提了一个要求,要薛琬亲自前来。

    薛皓本来奉了命令要把薛睿兄妹押解回奉陵城,交由薛晟亲自夏至处置,但他还是去告诉了薛琬,薛睿应当有话要对薛琬说。

    薛琬接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并不奇怪,薛睿把很多精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在此时快要看到尽头的时刻,自己好像是有必要见一见这个搅弄风云如此之久的齐王殿下。

    白黎不放心她,特意跟着一起去了。

    薛琬和白黎踏入薛睿和薛琪两人所在的地方,屋门大开着,连窗口也完全敞开着。四面而穿透进来的风将屋内白色的幔帐吹的四面飘舞,薛睿和薛瑶对坐在桌案两边,桌案上摆着一壶酒,薛睿和薛琪面前各放着一个杯子。

    两人进来的脚步声被这幔帐的声音所盖住,但薛睿只是淡淡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薛琬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跪坐在靠近门口的那一侧,白黎在她身侧也同样坐下来。

    “琬皇姐来了,可惜这酒不多,你便别计较,我们兄妹二人招待不周,未曾给你留个杯子了。”

    薛琬听这话,扫了一眼那壶酒,好似是明白了什么。

    “齐王说要见我一面,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薛睿呵呵地笑了两声,“没什么,只是想让你来看看,看看落败者的下场。”

    “我没这个兴趣。”薛琬冷声道。

    “是啊,琬皇姐,陵安长公主是如何清高自傲的人,对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最没有兴趣了。”薛睿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想说给薛琬听。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那薛晟倒行逆施如此不仁不义,你就是不肯硬气一次,偏要听他颐指气使?”薛睿问道。

    “齐王殿下,这问题你已经问过无数次了,我从来不是为了陛下。而且后来为了什么,你清楚的很。”

    薛睿笑了笑,“是啊,我忘了,琬皇姐还是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青鼎门掌门。”

    薛琬言辞中带着几分愠意,“薛睿,我倒想问问你,将这么多无辜之人搭上,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你可有过悔意?”

    “悔?”薛睿眼神中由昏暗却突然带了些不明意味的神色,“我悔的应该是,没有早些知道薛澄的面目,没有提早察觉,让齐王府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你可想过,这样的怨恨,已经把本来与此事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就像琪儿,你是她的兄长,为何非要拉着她一道……”

    “我不后悔!”薛琪打断薛琬的话,厉声道,“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会跟着哥哥这样做的。”

    薛琬略垂了首,“琪儿,我刚从方寸山回京的时候,你还在我母后身边,那时的你秉性善良,不卑不亢,对很多事情都看的清楚。”

    “是啊,那时候我就看清楚了。”薛琪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在那个宫中,只有做的最得体最明事理,才能保住我的那一点尊严。只有好好顺着皇后的意,你回来之后,我必须和你亲近,处处和你想的一样,还要避开你的锋芒,才能风光的苟活。”

    这般言辞,薛琬却是从未听说过,她只道薛琪曾经是因为先齐王早逝,没有可以庇佑她的人,而自小便坚韧懂事地很。却不想她是看尽人性寒凉之后,忍着心底的怨气而故作的模样。

    但现在这个时候,去想薛琪那时候到底是真的善良还是假意求全,仿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无意与你争辩过往,就算你们所做之事再出于情理,但到底是使得生灵涂炭,不可饶恕。”

    薛睿听到这话和平常的一句没有任何区别,“不论是你,是我,还是薛晟,其实早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饶恕?我不用谁的饶恕,也不需要谁的宽宥。和你一样,所做之事皆是凭本心,没有旁的什么理由。”

    薛琬不与他争辩,薛睿始终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他明白或者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其实都不重要。既然早就决定站在对立面,不曾回头,这个时候的道理有什么意义呢?

    但她还是想知道一件事。

    这时候薛睿突然眉心一蹙,用手去捂住了心口的部位,薛琪一惊,“哥!”

    薛睿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绞的有些有气无力,手臂也撑在了桌案上,薛琪赶快去扶住他,不停的哭着。

    “我今日让你来,只是为了一件事……”薛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薛琬看了一眼两人面前的酒杯,早就是空的。

    “还请长公主殿下,高抬贵手,莫要去寻沈骐之事。”

    果然,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这才是薛睿真正把她喊过来的缘由。

    “我一直不解的是,沈骐身在南佑,与你不过几面之缘,为何愿意为你冒如此大的风险。”

    薛琬问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被毒性折磨的薛睿的脸上竟绽出了一丝暖意,“交情深浅,不该是那样衡量的,长公主难道不是最应该明白了么?”

    他没有明说,但薛琬也不再追问下去,她答应道,“我在出来之前早已和蒙平郡主达成约定,只要沈骐不再生事,我不会找他的麻烦。再者,为了我师叔,我也不会去牵扯他们母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齐伤(二)

    一口泛黑的鲜血自薛睿的口中吐出,薛琬见此状立刻起了身,然后便是薛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

    薛睿拍了拍她的手,用含混不清的话道,“琪儿……是哥,连累你了……”

    薛琪不住地摇着头,一直说着“我不后悔,是他们该死……哥……我不后悔……”

    “长公主。”薛睿抬头望向薛琬,“我身死之后,不论如何处置琪儿……还望你……留她体面……”

    薛琬看了看一直在抱着自己的兄长哭喊的薛琪,心知薛琪定是不愿独活于世,而且薛晟一定不会饶了她。

    “好。”薛琬回道。

    而这时,薛琪也突然感觉心口一滞,腹中如刀绞的滋味让她的哭喊声瞬间停住,但紧接着竟是一脸的释然。

    “哥……我陪你……”

    薛睿脸上带着不知是心疼还是宠溺的笑容,他因为体弱而且毒发的很快,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勉力地去抚摸着薛琪也渐渐变得惨白的脸,之后又停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但那只手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薛睿再也没有了生息。

    “哥!”薛琪撕心裂肺的一声,也引得自己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她颤抖着拿手拭去薛睿脸上的血污,却因为手指已经快不受自己控制,反而将薛睿的脸擦的通红一片。

    她放弃了,艰难的看向薛琬,那副本该算得上是温婉可人、国色天香的脸庞上,被大片的鲜血所沾染,变得有些可怖,却更多的是可怜。

    而她看向薛琬的眼神,不是当初的仇恨,或者愤怒,却仿佛更多的是,怜悯。

    薛琪笑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对着薛琬道,“陵安姐姐……你信不信,你的下场,不会好过我们……”

    白黎眉心一蹙,这样的话,他比薛琬更不想听到。

    薛琬不发一言,眼看着薛琪耗尽最后的气力,倒在了薛睿的胸口上。

    一切,好像突然平静了不少,连带那被四面的风吹的烈烈作响的白色幔帐,现在也消停了下来。

    薛琬迈着虚空的脚步,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好像和刚才不一样了,但又好像,没有变化。是啊,这天色如何,为何要凭个别人的生死而做出变化呢。若是从上苍的高处往下俯视众人,其实不过是走了两个人而已。

    薛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们的确让自己陷入危局,薛睿更是间接害死自己师叔的人,他们造成了大虞的生灵涂炭,死亡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失败之后的必然结局。可是他们不在了,这世间的苍凉和无奈真的少了么?还是明明更多了呢……

    走的人不会再回来了,这剩下的满地残局,总要生者来承担。

    薛琬一个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踉跄了一下,白黎及时扶住了她没有让她栽倒。

    “重稷,你说结束了么?”薛琬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

    “只要你想,它就已经结束了。”白黎顿了顿,回答道。

    她合上双眸,“我在想,会不会真的像琪儿说的那样,我……”

    “不会的。”白黎见她想到那里,立刻制止住,“事情已经越来越好了不是么,就快结束了,你信我,不会再有事了。”

    薛琬瞧着他紧张的样子,会心一笑,“你也别担心,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世上你和我都失去的太多了,是真的该惜命的时候了。”

    白黎点点头,陪着她继续往前走。

    薛琬答应了薛睿要给薛琪体面,但也不想着他兄妹二人的尸身再被一路押往奉陵城,再被羞辱一番了。

    于是薛琬命人将薛琪安葬于城外,而为了平息薛晟的怒气,薛睿则被火化,挫骨扬灰。

    薛琬还是命人留存了薛睿的部分骨灰,封存于坛内,还连夜派人暗中送了信给沈骐。

    没过几日,乔装过的沈骐便被安排见到了薛琬。

    他身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严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浑身上下尽是阴寒的气息。

    薛琬打发人出去,仅剩下他和沈骐在一处。

    沈骐木然地摘下了兜帽,那本来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薛琬看他这副样子,也不跟他多说什么,将薛睿的骨灰取出,交到了沈骐的手上。

    “我不知道薛睿和你,交情究竟有多深。但他临死前还顾念着你,不想我去找你的麻烦。他身上的恨意已经够多了,我不打算原谅他,但总不想让他少有的真情实感也被糟践了。”

    沈骐把那骨灰双手紧紧握着,眼眶中已经溢出止不住的眼泪。

    “时至今日,你们到底如何结识,又在一起谋划过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承认,我心底不得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我对你母亲说过,此事过去便不再计较。我不想再提,也请你日后安分守己,别再感情用事,给你自己给南佑惹出什么乱子了。”

    “不是,不是。”沈骐的声音听起来怯懦,但又倔强的很。

    “不是什么?”

    “不是感情用事……”沈骐抬眼看了薛琬一眼,那眼神之中尽是失落和无助,让薛琬竟一瞬间连责备的意思都少了许多。

    “他也只是……只是为了一个公道。”沈骐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沈骐做事情,很少会向别人解释什么。外人喜欢或是不喜欢,与他何干?可是如今他在向薛琬解释,解释的却还不是自己的事情。

    薛琬没有多说什么,便继续听他说。

    “他与我一样,没了父亲,却还不得不去拼命维持自己的身份,想脱手却不能。”他断断续续的说道,“齐王府中,处处是皇帝的眼线……他们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要装作好意地给他灌下那些所谓的补药……”

    “他早知道那是什么。”沈骐这时眼神猛地发狠起来,“可是还是要喝,我见过许多次,然后再客气大方地打赏那些送药来的人,那些是薛澄留下来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不放过他!”

    “我见过他为了自己的妹妹被恶意求亲的人所辱,但却不能多言。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必须是个只知风流的无能之人,你们高高在上手握权势的人,却不愿意多给一丝一毫的眼神!”

第二百九十六章 齐伤(三)

    薛琬有些错愕,这些事情,自己原本确实一无所知。薛睿兄妹在她的眼中,一向是远离朝堂安分守己,不曾逾越半分规矩的。却不知自己父辈留下的业障,一直被延续如此之久,曾经的争斗仇恨,便这样延续成了一场不可收拾的劫数。

    “我的确是不知。”薛琬沉声承认道。

    沈骐惨淡地笑了笑,“你们能知道什么呢,你们想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太平安稳地盛世罢了,至于跟你们无关的人,他们到底付出多少,你们怎么会在乎。”

    薛琬默然,却也不知还能与沈骐再说些什么了,遂站起身来。

    “该交给你的我已然交给你了,过往之事再去多做流连,不过徒增些感伤罢了。沈小公爷若是有心,便请日后好好孝顺母亲,安稳度日就是。其余的,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便自己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对着手中的骨灰呆滞住的沈骐。

    四下无人之时,沈骐才终于放纵地把眼泪肆意流出。

    十九年骄傲处世,风光恣意的少年,终于是陷入了一场暗无天日的漩涡,哪怕现在已经有了定局,只是过往哪里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沈骐依稀记得初遇薛睿之时,自己隐瞒了身份去花天酒地地快活,却不想被人当做是可以捞一笔的外地子弟。

    那时自己喝醉了被扔在街上,外面围了一圈的看客指指点点。

    虽说自己并不在乎这点声名,而且自己的人早晚都能找过来给自己解决。但那一人一句的难听的话,落在沈骐的耳朵里也是不舒服的很。

    被人围观了半晌,途径此地的薛睿派人驱散了人群,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既是南佑使臣,沈小公爷也应该注意些仪态,要知道在这大虞奉陵城,名声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东西。”

    “我看齐王的名声倒也不是有多么好听,这会儿教训起别人来倒是顺嘴啊。”

    那时的他锋芒毕露,目中容不得任何人。

    “声名是要做给他人看的,至于其中真相如何,到底不重要。”薛睿把他请到齐王府,让他重新整理了衣物,留了一顿饭。

    “小公爷不惧人言,行事全凭本心。但这世上,最不缺和最被人误解的,都是这样毫不遮掩的人。”

    “反正我行事如此,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何必这个时候再费什么心思去装模作样?我见过的那些人啊,丑恶事情做多了自己都迷幻了,大言不惭的人多的是,我可不想跟那些人一样。”

    那时薛睿给他尝过齐王府珍藏了最久的桑落酒,对他说,“你心中若有了那尺度,便只消拿它去丈量这世间的真假善恶便是,剩下的不足为惧。”

    那时他活了十七年,一直都陷在吹捧和责骂声中,却不想愿意和他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是在异国境内的薛睿。

    他知道薛睿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脸色一直是病态的苍白,皇宫中一直有人来送药,薛睿总是一直在喝着。

    他知道齐王府无权无势,一直是靠着皇室的怜悯度日,但连薛琪这个尊贵的郡主,也被朝中有权势的官宦子弟惦记。

    他亲眼看到薛睿为了自己的妹妹挺身而出,就算知道自己会因此受到皇帝的斥责,连带齐王府其余的宗族人都会怪罪于他。

    所以他特意跟奉陵城中的所有人说,自己喜欢薛琪,对这个郡主很是中意。他帮着薛睿教训了那些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换得薛睿一句诚心的“谢谢。”

    相识之日甚短,本以为他只是个苟活于奉陵城的落魄体弱的王爷,但沈骐越是深的去了解,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薛睿了。

    薛睿面对他这一问,只是淡淡地回应道,“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自那次出使之后便许久没有见过薛睿,两人只是互通着书信,沈骐经常告诉他自己云游各地的见闻,薛睿每每告诉他,自己羡慕的很。

    沈骐不止一次想着,若是什么时候薛睿能不再理齐王府的破事,带着薛琪,好好地去玩耍一番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想了没多久,奉陵城便出事了,涉及了大半个朝堂的舍麻之案搅的奉陵成乱象丛生。沈骐从自己母亲那里打听到这案子最后还是交给了薛睿来审,特意去关注了许多,还问及薛睿的状况。

    薛睿只回了他几个字,“忙乱,安好。”

    但是直觉却还是告诉他出事了。

    因为后来的信中,再没了以前还会偶尔与他开开玩笑的语气,连带沈骐曾经提及的要一起云游之事,薛睿已经避讳提起了。

    那是沈骐第一次,瞒着所有人只身远上大虞,见到了薛睿。

    那时的薛睿告病在府,沈骐见到他时,从前的那份从容和释然竟是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连自己都觉得压抑的很的寒气,还有戾气。

    几番逼问之下,薛睿说了实情。

    “那你要做些什么,要杀了这个皇帝,为你父亲正名报仇么?”

    “是。”薛睿答到。

    “我可以帮你!”

    宫中的补药还是接连不断地送进来,那时他已经知道,这是慢性毒药,是以前的皇帝薛澄早就留下的,要薛睿活不过壮年。

    他一把将那药碗打翻在地,也从此对大虞的皇室生了记恨之心。

    从那之后他做了很多自己以前从来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以前从来瞧不起的那些阴谋算计,却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精于此道。

    他得知了薛琬和方寸山的事情,帮着那个文家叫落樱的侍女逃出,想趁着薛琬在外,可以除之而后快。大虞一半是靠薛琬在撑着,他看的出来,那皇帝一直对薛琬颇有忌惮,他也看的出来。

    他只恨自己帮不上太多忙,薛睿也多次告诉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他插手,涉身过多不是好事情。

    之后的很多事情他的确是不知道,被薛睿刻意瞒住了。但知道奉陵城的那次动乱没有赢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果断拿了自己母亲的兵符,带着人亲自去助他脱身。他自己做好了打算,若是薛睿真的面临险境的时候,自己可以出一份力替他撑一撑。

第二百九十七章 黍离(一)

    他已经尽力为薛睿做到他可以做的了,可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如此。

    沈骐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若是这次失败了,输了该怎么样,那时的薛睿告诉他,“我一早便知道,这次赢不了。”

    那日他被薛琬所诓骗,以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萧乐亲自来大虞了,他说要去看看,但薛睿并没有拦着他,只一句“注意安全。”

    他也知道薛睿实际上是派了人跟过来的,而在被薛琬捉住并被强行送回南佑的时候,他明白了薛睿是故意这样做的。这场动乱,薛睿早就不愿意让他参与进来了。

    最后终究还是敌不过啊,沈骐埋头痛哭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怨谁。是该恨薛晟和薛琬,还是该恨那以前的恭帝薛澄,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替他做一些。

    像是一场大梦一样,若是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薛睿是谁,那今天的这场战乱,于他不过是花天酒地之后的一场谈资而已。这场战乱里生的死的每一个人,都不曾和他牵扯什么干系。但是如今,他此生是都不能忘怀的了。

    沈骐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但薛琬见到了。她站在城墙之上,和白黎一起看着那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从前是多么骄傲的少年孤身一人自璧城离开,再次回到南佑。

    “世事无常,真的难以预料,明日又会轮到谁呢?”薛琬看着沈骐离开的背影,沉声说道。

    “守住想要守住的,也就不怕了。”白黎道。

    薛琬还想说些什么,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压抑感让她难受的很,但只因为旁边是白黎,她现在已经刻意地让自己在白黎面前收起那些悲观的情绪了,毕竟相比自己,她现在更加在乎白黎的状态。

    薛睿之事了结之后,薛琬便接到了薛晟自奉陵城发来的诏令,要她立刻回奉陵城一趟。

    这次的事情,大概是为了西戎开战。早在和薛睿的叛军还在围剿的时候,西戎便已经趁着大虞内乱对边地发起了攻势,眼下已经有两城落在了西戎的手中。

    薛晟派了使者前去,最后与西戎那边商定,暂时议和。但这议和是大虞主动求取的,自然是要赔上些城池银两。

    薛琬明白,现在大虞的局势相比两年前只能是更弱,根本没有把握和西戎一战,暂时议和是无奈之举。

    她不解的只是,为何议和还要让自己在场。

    她对前来传信的人说,“陛下可说了是因为什么事情我必须在场么?”

    那传信的人没有透露分毫,“属下不知,但陛下说,请殿下务必到场。”

    薛琬更是起疑了,待那传信的人离开之后,薛琬看着手上的诏书,看了看白黎。

    “究竟是为何,陛下竟瞒的这样不透风,还一再坚持我要去奉陵一趟。”

    白黎摇了摇头,“我现在让他们打探些消息,怕是传过来也要几日了。”

    薛琬叹了口气,“那这便走一趟吧,虽然我不觉得是什么好事,但若是真的和我有关,怕是总也躲不掉的。”

    白黎默认,同意了她的说法。

    薛琬白黎和赶着去复命的瀛侯薛皓一起自璧城一路赶往奉陵城,路途上薛琬也和薛皓略聊了关于大虞的事情。

    “瀛侯这两次清除乱党,回去之后应该是要加封王爵了吧。”

    薛皓摇摇头,“维持大虞安定本是身为宗室应尽之责,如果真的要赏些什么,我倒宁愿要黄金万两回去好生享受。”

    “瀛侯竟这样小心。”薛琬看了看他,说的确实是像发自肺腑之言。

    “权柄从来不是什么好驾驭掌控的东西,我自问行事做不到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只能万劫不复。”他侧首过去对薛琬道,“我只观殿下,便知其中艰险了。”

    薛琬听他这样说苦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瀛侯会这样说。”

    “事关多人我不便多言,但长公主殿下行事为人,臣还是看在眼中的。”

    薛琬道,“既然瀛侯也知晓个中道理,倒不如想以前一样,知晓也作不知晓。”

    薛皓愣了一瞬,然后说道,“若是旁人如殿下一般处境艰难,若是得遇一人能感同身受,也应该是欣然,殿下却依然想着让我顾全自身,真的是难得。”

    薛琬听得他这一番夸奖,无奈地叹了一声,“世事纷杂,人与人皆是环环相扣,很多事情顾全旁人其实也就是顾全自己,瀛侯倒不用把我想的有多么高尚。”

    薛皓眼神之中有些落寞,“若是大虞的人多些如殿下般豁达之人,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若是哪里都清清白白,世间便称不上世间了,瀛侯难得的赤子之心,便不应该蛊夫了自己才是。”

    薛皓点头,不再多言。

    终于一路到了奉陵城,路上有些人认出薛琬,也是犹豫着随后下拜,“长公主殿下。”

    薛琬没有多看,当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对白黎道,“看来对我,这些人还是吃不准的很,他们应该也是在犯嘀咕,一时是风光的长公主,一时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叛臣,应该对我如何称呼。”

    白黎也见到了那场景,但见薛琬的语气不像是在意,也稍微心安。

    “他们不过是想着如何做才能不牵连自己罢了,对于殿下,不知情者没有资格判别。”

    “我没有放在心上。”薛琬笑笑,“如今再回来,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三人并未多做耽搁,稍作修整之后便直接便进了宫内。

    白黎因为身份没有陪同着薛琬一起去,薛琬临走时叫他勿要担心。但白黎清楚,若不是真的有大事,薛晟不可能特意下诏让薛琬回来,又是事涉西戎,不得不让人担心地很。

    他特意发信给了西境的离宗中人,让他们随时留意那边西戎人的动向,此外他也告诉了杨念让他先去西境,随时准备接应。

    这厢薛琬依照诏令,再次出现在金阙台。薛琬看着那金闪闪的金阙台几个字,只觉得讽刺的很,上次在这里设宴,大虞还是一副万国来贺的高高在上的气概。如今被迫和谈,依旧是一样的地方,却已然换了模样。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黍离(二)

    “陵安长公主到!”守门的宫人高声道。

    薛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示自己等一下进去一定要稳住心神,断不能意气用事,自然这也是白黎在她进宫之前反复叮嘱的。

    自己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剩下的都是决定不能再让人贬损的,她要沉住气。

    在金阙台殿内一众人的目光的注视下,薛琬从容的走了进去。

    对着大殿门口的是皇帝薛晟,四周分坐大虞和西戎的臣子,薛琬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来人竟依然是西戎的连吉王爷,还有风影也在。

    这些人可以算的上也是上次奉陵城打乱的始作俑者,但如今依然被待为上宾,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得不说这些本该是不可饶恕的行径,却因为对方兵力雄厚而被一笔带过,薛琬只觉得可笑的很。

    “臣妹参见陛下。”薛琬依照着礼数,给薛晟见礼。

    “皇妹请起,入座就是。”薛晟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之下,还对薛琬露出难得的笑意,只是薛琬如今只觉得薛晟的每一个神情,都令她忍不住一阵心寒。

    “既然陵安殿下也回来了,我们没商议完的事情,如今也没有再搁置下去的理由了吧,皇帝陛下?”风影率先开口道。

    薛晟本想先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风影生生堵了回去,他心中很是不悦,但却不好发作。

    风影有些得意地看着薛晟,随后目光抛向薛琬,那眼神中尽是喜笑颜开,但在薛琬看来尽是不怀好意。

    “是啊,皇帝陛下,我们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复命的话我们国君可是要怪罪的。”连吉王爷顺水推舟说道。

    “自然,使者远道而来,朕自然不会令二位无功而返。”

    听着他们这一言一语的,薛琬心中的疑虑更甚了,看来在此之前这连吉和风影已经与薛晟谈过一次了,但碍于什么缘由没有继续下去。

    而这个缘由,却多半和自己有关。

    她不动声色,听得风影道,“陛下答应我们的支兰、青舍二城归还于西戎,另外免除西戎岁贡,每年拨四十万两白银用于援助我们西戎近年旱灾,这些之前说好的,可都要继续作数。”

    薛晟忍着怒气,这些条件,若是放在几年之前根本就是西戎说什么都不敢提及的,如今却这样明目张胆。

    但国力所限,刚刚平定完薛睿之时,现在得大虞的确不能冒这个风险。

    薛晟稳了稳说道,“自然。”

    “还有两国联姻一事,可也要作数?”

    听到联姻二字,薛琬心中一惊,而这样的话其实没有在其他地方被公开说过,是故其他的大虞朝臣也是吃了一惊。

    “联姻?”“这是何人联姻啊,我大虞和他们西戎现在好像都没有适龄的公主啊。”“莫不是……”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薛琬身上,薛琬握着茶杯的手默默地攥紧了。

    “说的不错,便是陵安长公主殿下。”

    此次前来的亦有较为偏向薛琬的朝臣,当即反驳道,“荒唐,陵安长公主早已婚嫁,如何还能与你们联姻?”

    “早已婚嫁,这位大人我没听错吧,那请问长公主现在的夫君是在何处呢?”

    “你……”那官员无法反驳,薛琬默默的递了眼神,示意他回去坐着。

    这下她亲自起身,对上风影,“风术司怕是弄错了,我虽守寡,但毕竟是已嫁之身,真的要选人联姻,也不该是我。”

    “长公主这话客气了。”风影眼睛直直地看着薛琬,“长公主姿色无双气质绝尘,那可是我西戎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这怕是不妥。”薛琬直言拒绝道,“我就算是如今独身,但近日已定下婚约,联姻一事,怕是不能如西戎所愿了。”

    薛琬的话更是震惊众人,长公主定下婚约,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陵安,你何时定下婚约?”薛晟这个时候并没有帮她打圆场的意思,薛琬听他这样一问,也明白了薛晟其实是想让她离开大虞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冷笑。

    “皇兄那时已经将我赶出奉陵城,且不做长公主身份,这婚约自然是我长辈做主定下的,是我大虞第一宗派离宗宗主,白黎。”

    朝臣皆是私下议论纷纷。

    本以为这样可以暂时打消风影的念头,可谁知风影脸上的神色比薛琬自己还要淡然,“长公主殿下和白宗主情投意合,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可惜了,殿下还是要到我们西戎去。”

    “我为何一定要到你们西戎去,难不成西戎几百年前抢婚的规矩,现在还留着?”

    风影自座位上走了出来,“当然不是,我敢保证,殿下一定是心甘情愿的随我们回西戎的。”

    薛琬神色一紧,“我不会。”

    “话可别说的太早啊,长公主殿下,你还没问过,我们想要殿下联姻的对象是谁呢?”

    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的预感逐渐漫上心头,薛琬不言,静待着风影的下文。

    “是何人?”薛晟问道。

    “是我西戎的一个武士,长相俊美且骁勇善战,曾经在大虞待了不少的日子呢。”

    薛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风影这时越发凑近薛琬,“而且殿下莫要说什么已有婚约的事情了,再有婚约那也终究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怎么抵得上相濡以沫数载的亲夫君呢?”

    “亲夫君”三个字在薛琬的耳边被回响了一次又一次,薛琬几次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她正在震惊之际,听到座上的薛晟问道,“风术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影眼睛转了转,“陛下听不明白?那好。”

    她拍了两下手掌,自殿外进来几个人,而中间那个,薛琬一眼便认出,那是……宋子澈……

    薛琬惊慌之下险些没有站稳,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阔别已久,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宋子澈。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少将军不是早就……”“这是真的么?”

    这样震惊的事情,朝臣们也耐不住性子,议论纷纷。

    连薛晟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仔细地看着那个宋子澈,自己并未见过,但听他们所言,此是太过惊骇。

第二百九十九章 黍离(三)

    风影一挑眉,想起来一些事情,“哦,怕是各位还不甚清楚,你们宋子澈少将军本就是我西戎的人,只是当时被派过来做了几年的宋将军,碍于形势不能及时澄清,还望皇帝陛下见谅啊。”

    把派来做细作说的这样光明正大,群臣愤慨,这便是仗着西戎现在有实力和大虞一战所以风影才敢这样猖狂。

    “不过长公主殿下,您应该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吧。”风影含着笑意问道,“那时候晁峰被下狱,他肯定是和你说了点什么。”

    薛琬这时候已经听不进去风影的话了,她艰难地迈着脚步走过去,在宋子澈五步之外的地方站定。

    她忍住了那不知为何就要淌下来的眼泪,只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你……你真的是?”

    眼前的人双目失神,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但在看到薛琬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一瞬间的光彩来。

    但这光彩又很快归于死寂,他过了许久才分辨清楚薛琬所说的话,木然而局促嘚,点了点头。

    薛琬一瞬间忍不住地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砸在了地上。

    风影看到薛琬的神态似乎很是满意,对薛晟道,“好了皇帝陛下,我就说只要等长公主殿下回来,一切都不会是问题,这和亲之事……”

    “我何时答应了?”薛琬听到风影就要和薛晟一锤定音,回过身来厉色道。

    “怎么,殿下还有什么要求要提的么?”风影道。

    “他既然是西戎人,就算之前我被你们蒙骗有过些过往,你们也休想拿这些便逼我就范。”

    风影打量着薛琬,“我一直以为长公主殿下是长情之人,而且这些年宋将军在西戎养伤也时刻念着你,何况你们不还有一个儿子么,怎么这样都不能留住殿下再他身边?还是说,殿下心思变得太快,眼下那白宗主在殿下心里已经无人可替了?”

    “这与他无关。”薛琬道。

    “殿下觉得这话别人会信么,放着相敬如宾的丈夫不要,不是因为……”

    “住嘴,这是国事,风术司不必混淆视听。”薛琬冷目看着风影,说道。

    风影也不再多言,只是继续对薛晟道,“是啊,既然是国事,自然要听皇帝陛下的意思。”

    殿内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薛晟的身上。

    薛晟听得有些头疼,只把视线转到连吉的身上,“连吉王爷,此次西戎前来修好,可是真心?”

    连吉得意的笑道,“自然是真心。”

    “好,既是如此,我大虞自当缔结契约,两国修好。”

    薛琬蓦地把视线投过去,薛晟看到薛琬的眼神,不禁身上一阵战栗。就算从前与薛琬闹到那个地步,他也不曾看见过,薛琬如此阴冷的眼神,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作为皇帝难耐的很,他不耐烦地道,“陵安,国事为主。况且没有让你再嫁什么旁人,你既是记挂宋将军多年,如今破镜重圆,有何不好?”

    薛琬并未收回刚刚的视线,“陛下,难道在您眼中,只要能稳住当前的大局,什么是非什么对错,统统都不要紧了是么。”

    “是非,对错?皇妹想的恐怕还是私情吧。”薛晟道。

    薛琬冷笑一声,“是啊,私情。臣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私情,自然不比皇兄心怀天下,为了表面的安稳,什么都可以弃置不顾。”

    “放肆!”薛晟厉声斥道,殿中其余的朝臣赶紧从座位上起来齐齐跪在殿中,“陛下息怒。”

    金阙台跪了一地的朝臣,薛琬仍是倔强地站着,和薛晟对峙着分毫不让。

    “陵安,朕已经对你极尽宽容,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么?”薛琬眼中尽是嘲讽,“那不如让朝臣和外使们听听,陛下究竟是如何对我,极尽容忍的?”

    “薛琬!”薛晟警告道。

    “从奉陵城之变,到我被困陵安城,哪一次皇兄没有抱着让我命丧敌手的打算,好扫除我这个障碍?”

    “长公主殿下……慎言啊慎言……”

    薛琬略低头扫了一眼,让她慎言的是明国公,薛琬很快收回了视线不予理会。

    “左右皇兄是认定我是个祸害,自然要趁这个时候名正言顺地把我赶出去,既打着维护邦交的名号,又除了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呢?”

    “薛琬,你可是神智失常了,敢如此大逆不道。”

    薛琬轻飘飘的把眼神飘向别处,“陛下觉得我大逆不道,左右不过是因为我说的太过于直白,才不是因为我做没做过什么有损大虞之事。”

    “你……”薛晟气急,看着薛琬的倨傲更是恼怒。

    但他很快镇静了些,他知道这个时候公然将薛琬怎么样对大虞绝对没有好处,何况现在薛琬还在大虞,那她背后的势力就不得不防备。

    他强忍下了那口怒气,“陵安,朕知道以前是错怪了你,也对你多有考虑不周之处,但现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

    薛琬觉得很是好笑,丝毫不留情面,“怎么,陛下终于知道换个说法,打算拿国事来压我了,若是我不应下,怕才是真真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吧。”

    薛琬一针见血地点出薛晟的心思,薛晟如今在台面上也是难看的很。

    西戎的人尽数在看笑话,这时明国公知道皇帝的意思,便第一个向着薛琬行了大礼,“殿下,眼下大虞国力不足以再支撑一战,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救我大虞于水火啊!”

    有人牵了头,明国公手下的官员也便一一跟着道,“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救我大虞于水火!”

    接下来便是整个大虞的官员,此刻皆是对着她下拜叩首,“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救我大虞于水火!”

    薛晟终于是松了口气,只看着薛琬。

    薛琬冷眼瞧着满地下跪的官员,脸上只留了一丝讽刺的笑。这样的场面,从一开始风影打出宋子澈这张牌的时候她便想到了。

    明明是反抗不得,她也只不过是想,倔强地抱怨几句。

    她望向那个依然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也不想说些什么话了,而这个地方,的确也没有什么好顾忌和留恋的了。

第三百章 黍离(四)

    薛琬离开奉陵城随着西戎使团一起离开的那日,身上罩了一件鲜红的披肩,她骑在棕色的马上,对周围一切都未做留恋。

    至于白黎,薛琬也只是草草寄了封书信过去,她现在身处危局,四下里都是盯着她的眼睛,根本没办法多做解释。

    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解释,是哭诉自己被人摆弄,还是一起对这些人口诛笔伐?就算是见到了白黎,也什么都做不了。

    薛琬知道白黎一定是竭尽全力想要带她走,可是那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也决不能再让白黎冒这个险了。

    她在信的最后留了三个字,静而安。

    意思是不想他多做什么举动了,安心便是。

    她离京那日,白黎在奉陵城的街边,被赶来的杨念死死按在原地。

    自从接到消息之后杨念就知道事情不小,况且事涉薛琬,白黎一个人在奉陵说不准会冲动行事,他便当下立即赶来。

    白黎死死盯着那远去的人群,强忍下了心中的那口怨气。

    “派人沿路紧盯着,路上不能出任何差错。”白黎道。

    杨念见他终于是安稳些了,也略松了口气,“你放心,此去西戎一路上都有我们的人看着,而且西戎是要留长公主,想来不会对她动手。”

    “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白黎眼中的那西戎的队伍已经渐渐走到街头,再也看不见。

    “是想削弱大虞的实力吧,毕竟这次事情,长公主殿下在大虞有多重要,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方式……”白黎的心沉到谷底,“或许……是她也愿意的……”

    “你别乱想啊。”杨念忙道,“换了西戎的任何一个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恰好是那姓宋的罢了,这是在诛心呢,你可别中了计才是。”

    白黎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是,我该信她才是。”

    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公主哪怕是见了那宋子澈,也说过不愿答应的话,何况她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和你定下了亲事,她心中一定是有分寸的。”

    白黎道,“我明白,我会等着她回来。”

    薛琬一行人从奉陵城出发前往西戎,路途遥远,也要时不时停下歇脚。薛琬和宋子澈也只是寥寥见了几面,只是就这几次,已经足够她察觉宋子澈的不对劲了。

    趁着让人去取些茶水来的功夫,薛琬仔细探了探宋子澈。

    宋子澈这些天总是神情呆滞,就算偶然和自己说话,也是需要半晌才能反应过来,而且一旦说到复杂的事情,便是头痛欲裂。

    加上这些西戎人其实是在避免着自己和宋子澈过多接触,这一次薛琬瞧过之后,心中大概明了了。

    这是纵心术。

    而且宋子澈怕是已经被长久控制了,已然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思考和交流,薛琬不禁觉得心口一阵压抑。从方寸山上慕迟那件事情,到后来的落樱,再到宋子澈,关于纵心术的事情便一直没有断绝过。

    薛琬知道,事情永远是不会结束的,只要两个国家依然在,便永远少不了纷争,少不了阴谋,而自己,宋子澈,还有旁人都不过是这永远下不完的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就算有时候她也能自己掌握一时,却终究还是要被卷入这如流沙一般席卷而来的灾难丽,无法抽身。

    她尝试着用记忆里还零星记得的破解纵心术的办法试着帮宋子澈恢复神智,但只尝试了一下便看到宋子澈再一次头痛欲裂,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宋子澈的喊声引来了风影,薛琬装作漫不经心地让宋子澈好好歇息,风影却抱着双臂站在帐篷的门口。

    “长公主不必掩饰,我知道您想做什么。”

    薛琬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只是佩服你们,无所不用其极。”

    风影把头一歪,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说。

    “长公主看见宋子澈这般,可觉得心疼的很?”风影问道。

    “他与我早没有什么关系了。”薛琬平淡地回答道,“我只是看见他的症状有些诧异。”

    风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手腕上的铃铛直作响,“那长公主不好奇,他怎么会这样的?”

    “你们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

    风影“呵呵”笑了两声,“你倒也不必这样谨慎,其实不过是那年他有些不听话,国师把他带回来想施以惩戒,顺带想让他懂事些。却不想他倔强的很,物极必反倒弄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近些日子好转些,恐怕长公主还是看不着他呢。”

    “风术司这意思,我还要对你们表示些谢意才是了?可惜贵国的手段,我可一向不敢恭维。”

    “长公主说话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嘛。”风影青色的眼眸看着她,“至少我还是想跟长公主好好说话的。”

    “风术司这份亲近,怕是用错了地方吧。”薛琬并不想和风影多做纠缠。

    “那可不是,至少我是真的欣赏长公主殿下,也是真的希望你能真心留在我们西戎的。”

    “免了。”薛琬冷声拒绝道,“风术司不觉得对我说这些话,有些不合适么?”

    风影摇摇头,“是我自己想这么说的,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薛琬不言,风影站在薛琬正对面道,“怎么,我这么多次对长公主殿下示好,殿下便不想知道为什么?”

    “原来在风术司的眼中,那些举动是示好。”

    风影黛色眉尖轻挑,“那看来是我用错方法了,竟然让你觉得我有恶意。不过要知道,早在许多年前,我便认识你了。”

    薛琬听到这话,看着风影。

    “阙城的时候,我便也在那里,那时和承阳刹的其他人一起受命去围堵城里的人,我们几个同伴不幸也感染了红邪疫但因为身上的解药弄丢了束手无策,倒不想歪打正着被你救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遗憾了。”

    “怎么会是遗憾呢,我那时就记着你了,后来得知是你自己去请了救兵来。又在你们回去的路上看见过你一个人力战我们西戎勇士,我只觉得这个姐姐,还真的是不简单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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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652/ 第一时间欣赏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作者:玉衡无蹊所写的《靡靡黍离》为转载作品,靡靡黍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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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黍离介绍:
坚守唯此心,哪管他人语。世人口中娇淫弄权,作威作福的长公主殿下,实则也是半世磋磨、半世坎坷的可怜之人。傲骨肃立,宛如谪仙,公子翩翩如玉,舍身趟过这世道的污浊。似是八载浮光之后萍水相逢,实则乱世孤城之下,惊鸿一瞥。众生百态,皆为不可得,亦为不可说。宿命错乱缠身,更加不可算计的人心。富贵王朝或是快意江湖,左不过一个不清白的世间,一个算不清的天下罢了。靡靡黍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靡靡黍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靡靡黍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