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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衡无蹊     靡靡黍离txt下载     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净芜(六)

    “怕是我们去过南佑翰京城的时候,薛睿就已经有所察觉了。”白黎不无担忧地说,“我其实怕的是……”

    薛琬眼神中更是惊恐,她不太敢去听,白黎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怕的是,净芜城或许一早便是薛睿的囊中之物了……或者说,马上就是了……”

    薛琬一下子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这里还被那章陌监视着,还是压低了声音道,“那我师叔……”

    白黎稳住她,“你先别急,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不行。”薛琬立刻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走去,“我现在要去净芜城。”

    白黎紧跟上她,“现在不行,你忘了你现在身处什么境地?”

    薛琬此时听不太进去他的话,“这些都不重要,我就不该让师叔和我一起过来,还将他留在净芜城。”

    她一面急急地走着,白黎依旧在后面追着,而这是章陌出来,挡在了两人面前。

    “长公主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净芜城有难,我现在要立刻启程。”说着就要绕过章陌自己往前走,谁知章陌换了个身位继续挡着。

    “剩下的将士们还没有修整好,现在净芜城也没有发出预警,殿下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薛琬眯着眼睛看着他,“若是我现在就非去不可呢?”

    章陌也很明显地察觉到了薛琬脸上的怒意和杀气,他停了一瞬,便闪开了身形,“那殿下尽管请。”

    薛琬也顾不上去计较这个时候怎么章陌反倒不拦自己了,她和白黎上了马,飞快地朝着净芜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马蹄跑的飞快,中间还换了一次马,待到薛琬他们到了净芜城城墙下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时分了。

    城墙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

    薛琬却觉得,那西边将落不落的日头,真的是红的像极了血腥的颜色。

    这个时候,城墙上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是净芜城用城尹的玉章和战书让薛琬帮忙求援的那位守将,还有几个其他的士兵,看起来是听他命令的。

    而城墙上另外一个被那几个士兵锁住的,是个穿着官服,看起来是文官的人。

    那守将高声道,“城尹大人,您只消看清楚,是长公主殿下用您的玉章出去求救,却带回来一群要围攻净芜城的人。”

    那城尹大人明显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那守将如此高谈阔论,显然是要薛琬听见的。

    薛琬心中一惊,这是要给自己扣上引兵参与叛乱的帽子了。白黎说的果然不错,这净芜城早已经是在薛睿的控制之内了,所以他那天可以来去自如,那天可以说根本不急着对自己做什么,甚至说留着自己的性命才更有意思的话。

    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自己钻进了人家设下的圈套之中……

    薛琬面上还是要维持着稳定的神色,她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末将就算不多做解释,殿下也不能看不出来吧。”

    薛琬怒极反笑,“这便是你们齐王殿下故技重施了,把不是我做的事情,硬生生安插在我的头上,有意思么?”

    那守将此时再城墙之上,自上而下俯视着薛琬,早已没有了那时央求薛琬出城救救净芜城那样的卑躬屈膝。

    “齐王殿下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要不是看着长公主你还有些价值,你真的以为他会留你到现在么?”

    “那这么说我可还要谢谢你们家齐王殿下留我一命?”薛琬觉得很是可笑,“不愿意跟你们为伍,硬逼着也要人就范,齐王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狠绝了呢。”

    她看向城墙上的人,那守将却也不跟她多啰嗦,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

    “殿下还是看清楚,这个净芜城的城尹,是因为殿下你,调来了叛军所以才被杀的!”

    薛琬心里一紧,“你以为凭你的说辞,旁人就会信么?”

    她调转马头,对白黎道,“趁后面那帮人还没追上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白黎点头,“嗯,先走。”

    可是薛琬觉得麻烦的是,越丞还在城里……

    那守将已经手起刀落,城尹大人这便成了刀下亡魂。薛琬倒吸了一口冷气,而那守将再次问道,“怎么,殿下是想走?可是忘了什么人?”

    “我师叔,在哪里?”薛琬问道。

    “殿下这话就奇怪了,越侠士武功盖世,为人更是冷漠的很,可不喜欢我们一直盯着他,这净芜城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薛琬心急如焚,现在她若是还不走,等章陌带着的那些人来了,这件事就只能是自己做的了。

    她不断地往一旁张望,却终于听得城墙的西南处,传来一个声音,“衡丫头!”

    薛琬顺着声音望过去,顿时欣喜若狂,的确是越丞。

    她催着马赶过去,“师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城中追着越丞出来,那剑刃就在越丞身后擦着过来,若不是越丞躲避及时,早已在看向薛琬之时被人一剑贯心!

    待薛琬看清来人时,白黎也是惊讶非常,这是白青桓。

    白青桓身着灰色的衣袍,手里持着那把被称作救了无数大虞百姓的杀人之剑,冷冷地站在几个人的对立面,后面跟过来的,是从净芜城跟出来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父亲。”白黎道。

    白青桓略看了他一眼,“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竟然真的追到了净芜城来。”

    白黎想到这净芜城对于白青桓不同寻常的意义,心中有了些想法,“父亲,你是故意选了这个地方,告诉薛睿引我们过来的。”

    白青桓又瞧了他一眼,“看来还没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不错,是我想让你们来的,从哪里开始,便应该在哪里结束,不是么?”

    这话说的很是慎人,白黎把薛琬挡在身后,“父亲,当初杀害钟离公主的是恭帝,和殿下没有关系,您要报仇,也不应该冲着她来。”

    白青桓道,“我早说过,薛家靠踩着人命建立的朝廷,我会亲自推翻。”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风逝 (一)

    “可是……”白黎在白青桓面前,总是想为薛琬说些什么话的,薛琬却按了按他的肩膀,对他道,“重稷,你无须多做解释。”

    不错,若是道理能够讲的通,早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了。

    越丞转头过去对他们说,“重稷带衡丫头走,这里我替你们顶着。”

    薛琬听到立即摇头拒绝,“那怎么可能,师叔今天我就算是拼了命……”

    “你是傻子么?”越丞怒道,“今天何人拼了命都不能是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蒙平郡主的手书,这将是会致沈家于死地的证物,哪怕现在,越丞也不想害了旧人……

    白黎看到这个便明白了,他眉心一蹙,眼下的阵势,确实没有半分三人全身而退的可能。若是硬拼,三个人只能都搭在这里,除了眼下围起来他们的这些人,包括一个白青桓,还有两城的大军,这如何能躲得过去?

    可是真的留越丞一个人在这里,那便等于是让他在这里送死……

    还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白黎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烦乱,一点头绪都没有……而薛琬也是,她心里乱的很,一直在说着“不能留您一个人在此”。她握着剑柄的手指都快要嵌入剑柄之中,一直在逼着自己想出些什么办法来……可是终究还是想不出来……

    白黎看着渐渐围过来,越来越近的这些人,心中一寒,或许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从越丞的手中接过了那手书,二话不说拉起薛琬,同上一匹马,以手中的剑刃抵挡想要追上来的人群。

    薛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白黎辣了上去,她反应过来白黎要干什么的时候,立刻喊叫起来,“白黎!你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可是白黎左手紧紧搂着薛琬,还在一边杀出一条生路来。

    白青桓看出他们的意图,便立刻追了上去,越丞见白黎这样,便也欣慰的笑了。他也登时提剑上前去,拦住白青桓。

    “快走!”越丞还在去年着白黎和薛琬。

    白黎不顾薛琬撕心裂肺的哭喊,宁可自己的胳膊已经被追兵的刀剑添了好几道伤口,也没有松开薛琬分毫。

    纵横剑义,无出白越,江湖上一直有这二人的传闻,却不想两人的第一次交手,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而且这一次,就是生死之战。

    两人的剑都快到了极致,剑招华丽而刺眼,越丞看着白黎一路护着薛琬,已经就快冲出重围,心中的负担少了不少。

    白青桓看出他在担心地事情,先停了手。

    “越兄,为了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薛琬,有什么值得的?”

    越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是我的师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白青桓脸上尽是冷漠,“越兄,你可知道每每江湖上的人将你我并称,我都有些嫉妒。都说你我是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士,可有谁知道可以真正的无拘无束的,唯有越兄你一个罢了。”

    “囿于仇恨,蒙蔽心智的是你,这时候说这些,有何意义?”

    白青桓看了看那天边,那一抹血色的余霞被暗色掩了大半,只剩下暗紫色的一点轮廓,还在空中那样赤裸裸地摆着。像是一道已经风干许久却怎么都擦拭不掉的血迹,赖在了夜色之上。

    “是啊,有何意义……我只不过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我也是。”越丞定了定心神,确定那边的薛琬和白黎真的已经离开了,而本该去追上去的人被打退,回头来包围住了孤身一人的自己。

    “越兄,这次你可是没有半分退路了。”白青桓提着剑,便携裹着一股杀伐之气,向着越丞而来。

    越丞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这向自己而来的大虞第一剑客,也已经全然戒备。

    两人的交手都是挟雷霆之势,每一次剑刃相撞的力道都足以震碎一个普通人的心脉,脚下的松散的沙土被不断激起,外围的人早已被这阵势所震撼,哪里还敢随意插手,这被扬起的尘土,也遮住了外围人的眼睛。

    两道身影不断地交换着攻防,因为是生死之战,是故每个人都用尽平生所学,步步杀招。

    或许下一瞬,越丞的剑便马上抵到白青桓的咽喉,却不知怎么被白青桓诡异的身形躲开,或许下一瞬白青桓趁着越丞不备,袭击后背,却也同样被越丞立刻察觉到。

    外围的围兵准备了弓箭,却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无法瞄准到越丞的身上而迟迟不敢动手。

    这时候,本来要和薛琬一起的章陌所率领的那支“援军”也到了,这些人也很远便看到了这两雄相争的壮观的一幕。

    天色越来越暗,这样一直处于高度紧绷下,要将身体调整到最为敏捷,每次出击都要做到不留一丝破绽的对招,对任何人都是心力和体力上的极为恐怖的考验。

    就算是再有耐力的人,都无法撑得住这样的打斗……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就快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了……

    但无论如何不能输的,是越丞。

    可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真的胜了白青桓,也是没有机会走出这些人的包围了。

    “越兄,其实我有很多机会让人对那薛琬下手。”白青桓和越丞再次剑刃相抵在一起时,白青桓道。

    “可是我还是放她走了,你可知道为何?”

    越丞神色一紧。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留下保住她。”

    越丞手上的力道一松,被白青桓瞬间扳回一些。

    “我想要的是薛琬绝望,这可比让她死有意思多了。”

    “你,卑鄙无耻!”越丞其实察觉到了,自己现在已经心神大乱,接下来的几招被白青桓一直压迫。

    趁着越丞分神之时,白青桓瞅准时机,手里的剑便一下贯穿了越丞的心口……

    瞬间呼吸的来源被切断,越丞脸色一滞,不能再说出一句话了……而之后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和周身的寒意……

    白青桓将自己的长剑拔出,居高临下地看着越丞,“我觉得你死了,可比她自己死了,要有用多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风逝(二)

    薛琬不知道已经晕过去多少次,又被血腥气和马蹄的颠簸声惊醒了多少次。

    直到白黎带着她策马驶进来一片树林之内,这一路上他忍着伤痛,绕过了不知道多少有危险的小路,为了甩开在这附近可能存在的薛睿的耳目。知道马已经彻底跑不动,他便停了下来,将沉睡过去的薛琬扶到一棵树旁边靠坐着。

    白黎扯了自己的衣服给自己处理着伤口,尽量离薛琬远些不让她闻到血腥气。直到平静下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些伤口的钻心的痛,他咬着牙忍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水。

    这时候他听得薛琬那里发出一声呜咽,不知是清醒了还是依然在昏睡状态。

    而后薛琬确实是醒过来了,她睁眼时,面前是一片漆黑,这林间的风不断地穿梭而过,刺的耳朵痛。

    她还如在梦中,却又一下子想起来今天的时候,心突然的一下提到了喉咙里。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但记忆中是和白黎一起出来的,下意识地迷迷糊糊地喊着“重稷……重稷……”

    白黎见她这是醒了赶快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在这儿,你别怕。”

    薛琬双眼迷离像是一时间找不到焦距一样地看着他,想起来什么,嘴唇打着哆嗦,“我师叔……我师叔……我师叔呢……”

    白黎垂眸,不知如何作答。

    薛琬的声音越来越绝望,“我师叔……他没有出来是不是?他还在那里是不是?”

    白黎也不愿骗她,只是把她搂在怀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殿下,你相信我……”

    薛琬理解了他这话的意思,一下子推开白黎,狠命地摇着头,“什么叫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师叔……他不在了……我师叔不在了!”

    她崩溃地流下眼泪来,想站起来却好似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又狠狠地跌坐下来。

    白黎在这拉扯间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又撕裂了些,他闷哼一声,还是稳稳地扶住薛琬,“殿下……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你要知道越丞前辈拼命保护你,不是让你意气用事的,你要护好自己……”

    “你不要与我说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明白!”薛琬喊到,“可是那是我师叔……我没办法……对不起……”

    她又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了手掌中,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失控的,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可是她也想自己可以冷静下来,自己师叔拿命换来的自己安生活着,绝不是想看见她这样发泄,这样不顾大局的。

    但那是越丞,是待自己一直如父亲的师叔啊……

    “我明白,我都明白。”白黎也哽咽着把自己面前的女子再次拥入怀中,“你是最聪慧最坦荡的,你若是想哭,想怪我,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只要你答应我好好保重。”

    薛琬的手扣紧了白黎的背,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白黎的身子明显的一颤。

    这时薛琬才想起来,那时白黎顾着自己手臂和背上一定是受了不少伤的,她微微挣开白黎的拥抱,对他道,“你的伤给我看看。”

    白黎忍下那阵疼痛,对她说,“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是他自己孤身一人挡下那么多人的追击,还要护着情绪崩溃的自己,怎么可能是小伤……薛琬就要去看,被白黎拦下。

    “殿下要是真的为我好,便安心休息就是,我有随身的药,不会有什么事,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乱想。”

    薛琬还想说什么,白黎一根食指直接轻贴在了她的嘴唇上,薛琬便不再多说什么。

    “殿下,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你在乎的人也不会。”白黎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亲吻着她的头顶。

    薛琬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实际上还是在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眼泪已经在脸上被风干了一行又一行……

    她死死捏着自己的衣服的一角,极力地忍着心中的悲痛,可是那疼痛越是压制,却越是忍不住地要喷涌而出,薛琬觉得自己要憋闷死了……

    “你若是想哭,想说什么话,便说出来。”白黎在她耳边轻声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装作坚强。”

    本是被最后一层理智和倔强挡住的并不严实的伤痛,顷刻间因为白黎的话再也收不住,薛琬从呜咽到泣不成声,那哭声混在林间依然川流不止的风声,不知是在替她掩埋,还是在附和着她。

    薛琬哭了好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白黎再推她,她也没有了什么反应。

    虽然看起来是睡着了,可是薛琬靠在他肩上,他感觉的出来,她是因为累了,但这令她崩溃的情绪却一刻不曾停歇下来,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很,那疼痛也清晰地一直被她感知和承受着。

    白黎不去打扰她,只当她是真的睡着了。他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又被拉入无尽的争斗和黑暗之中的女子,一面心疼的要滴血,自己这样放在心上的人,却被如此对待……可他又在不住地责怪自己,为何每次都说要保护她,却每次都护不住她,让她一次次独自去面对这些事情。

    她曾是自己觉得这世上最为明媚和豁达的女子,不论是阙城初遇那个笑着说要教他武功的慕衡,还是后来自己再见到那个表面与人疏离的薛琬。

    可是命运便是如此,他也无数次想过,就这样带着她,带着元拓,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与这无休止纷争的天下告别,别再忍受这些无妄之灾。但他知道,她早已是逃不开了……

    薛琬曾无数次跟他说过,前路未知,他每每都告诉她,前路未知,只要明了自己的心向何处便好了。但现在,他宁可薛琬糊涂些,宁可她不要如此坚持,宁可她可以绝情一些,撇下这些是非。

    只是那样,她便也不会是薛琬了……

    白黎紧皱着眉头,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再去想这些,薛琬一个人便已经承受了不少伤痛了,自己决不能这个时候倒下,该怎么做,她还要靠自己撑着。

第二百七十四章 风逝(三)

    但糟糕的是,越丞的死不是终点,一夕之间镇国长公主带兵占领净芜城的消息却这样传了出去。

    占领净芜城之人都口口声声说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最后杀了城尹,自此薛睿便真的向全天下宣告自己要领兵进京,讨伐昏君。

    谣言听起来可笑的很,薛琬假装出城求救却是要帮薛睿拿下了城池,不小心害死了自己的师叔,可叹越丞还以为薛琬是真的去求援,与城中的叛军奋力一战之后不幸身亡。

    总之,薛睿想让别人,尤其是薛晟以为的就是,薛琬已经站在自己的一方了。

    从树林中勉力走出的时候,薛琬终于看清了白黎的样子,他本是一身白衣如雪,但身上早已经被大片大片交叠在一起的血迹染的通红,衣衫也是破碎的不成样子。

    她这才回味过来,为了保着自己,这两个人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薛琬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轻抚着那些被白黎用自己的衣服草草包扎起来,但还是渗出血色的伤口,轻声道,“对不起。”

    白黎用手轻拭去她的泪痕,“你平安就好,真的。”

    “你可还撑得住,不如我先去找些药来给你。”薛琬看他这样子实在是心疼不已,眼泪却没有停下过。

    白黎安慰道,“我带了思彻的药,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事,我们先出去,前往安全之地才是要紧的。”

    薛琬点点头,“好。”

    两人从树林中出来,一路也在躲避着薛睿的人,也探知了不少的事情,包括外界的传闻。越丞是真的不在了……薛琬就算从前再伤心,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是薛睿用越丞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呢……一切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可是如今,一切便仅是幻想,虚妄罢了。

    两人在一个小镇上的酒家歇脚,薛琬听到这些之后,手里捧着的茶碗就快被她捏碎。

    白黎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殿下,镇静些。”

    越丞身亡的消息……还有反贼的帽子……竟就这样扣在她的头上……

    薛琬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而怒气,那边还在言说此事,白黎也很想冲上去,将他们的传谣的嘴巴撕碎,可是现在不能,薛琬现在不能暴露。

    白黎见他就快忍不住,一把拉起来她,直接就带她进房内,把房门堵死。

    薛琬眼睛通红,嘴唇不住地在打着哆嗦,白黎很少看到她这样。以往在绝境之中也在奋力挣扎着一条生路的薛琬,如今是再也绷不住了……

    “殿下!”白黎提了音量,想要提醒她要冷静。

    薛琬闭了眼,极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却发现再忍都是徒劳,心中的浊气在不断地堆积,越忍却越是要喷薄而出……

    “薛睿就是要激怒你,越丞前辈的事,这些流言也是,你要稳住。”白黎急切道,“殿下,不可乱了心神。”

    “不是我做的……”薛琬憋了许久,只是发出这样一声无奈的言语,她身体抵在身后的桌案上,手指紧紧抠着那木质的桌面,手指被折磨的生疼。

    “当然不是你做的。”白黎试着安稳住她的情绪,“殿下,听我说,你必须自己先清醒过来,才能谈日后……”

    薛琬却摇了摇头,“没有日后,我不想谈什么日后。”

    白黎见她脸色变了很是担忧,薛琬继续道,“我要去请出我师叔的尸身,然后离开大虞……”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白黎知道她现在有些冲动,死死拦住门口,“不可。”

    “你让开!”薛琬瞪着他,“既然这个大虞都已经不愿意我继续待在这里,我为何还要为他们做这些事情!”

    “不是为了他们,从来都不是。”白黎道,“殿下,是为了你自己,净芜城,已经回不去了。”

    薛琬勉强沉下心来,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净芜城回不去了……可是我把师叔留在那儿了……他现在……可我现在,我现在连尸骨都无法给他收敛,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殿下,你可否听我一句,越前辈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安稳地活着,还有很多人顾念你,也有很多人等着你去顾念,知道吗?”

    薛琬手捂着心口,那里被坠的生疼。

    “我们先回方寸山,先去安全的地方,以图来日,只要你还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来日方长……”

    薛琬也没有再反驳,身体也滑落下来,直接瘫倒在地上。这样绝望的心境,她已经体验过不下数次了。

    当初在方寸山山上,郭一闲身死,同门排斥……自己的父母丈夫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而亲兄长却步步紧逼,险些毫无生路……在上漓时那样苟活,希冀着能够回到大虞……

    她一次次陷入绝望,也一次次靠着各种方式脱离出来,不管是曾经的年少意气,还是后来的复仇心切,都拉着她从那泥泞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感觉到累了。

    自从回到大虞,其实没有一刻不深陷于漩涡之中,哪怕是在那个人人都奉承她,讨好她的奉陵城中,她何尝不是步步行走在刀锋之上。

    而这一年以来,事情便从未断过。

    她曾想着,只要自己顺承着薛晟的心思,不在他面前多显眼,至少可以安稳度日。可谁知,这天下的不太平,竟然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薛琬闭了眼睛,轻吟出声,“我这是为了什么呢……”

    从前很多人问过她,是为了什么,她只道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已,高兴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所以她想着如何对付薛睿,如何让大虞的百姓们安生度日,不要被战事所累。可是这一切看起来却是可笑无比,连那最应该去忠诚的皇帝,现在都不信她,何况是他之下的芸芸众生呢。

    自己这些日子,这些年来的心意,最终被一句谣言便可以轻易攻破。

    其实牺牲和失去本不可怕,怕的是,这一切在你所牺牲的人的眼里,都变成了毫无意义。

    薛琬笑了,“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风逝(四)

    白黎带着失魂落魄的薛琬一路南下,再次回到方寸山,因为是一直在绕路走,所以这次路程走了有五日之久。

    初到山门之时,山下守门的弟子率先去禀报,而慕南观喝元晞千越还带着元拓紧着出来看他们时,便看到脸色十分苍白的薛琬。

    “四姐,这是怎么了……”千越瞬间觉得不对劲,询问道。

    白黎眉心一蹙,想要说些什么时,薛琬却一下子跪倒在了慕南观的面前。

    “衡丫头,你这是……”

    “师父,我……我没把师叔,一起带回来……我……对不起……”

    她说着眼中的泪便已经顷刻间淌下来,慕南观听到这话惊讶地后退了一步,他一直在想着,“没有带回来”是不是他想的,最糟糕的那个意思……而薛琬的反应来看,便是那样了……

    元晞和千越也很是震惊,想去询问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好去问出口了。

    “对不起,师父……是我的错,是我……”薛琬垂下首去,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崩溃。

    慕南观缓了缓神,这才再次伸出颤抖的手,去扶起薛琬,“先起来,来……”

    薛琬摇摇头,一直在说着“对不起”,可是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声对不起到底该与谁说……

    “丫头,别这样,你先与我回去,好吗?”慕南观自然知道她现在心中无比绝望,但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沉沦下去。

    元拓很想上去叫一声“娘亲”,但薛琬的这副模样也让他有些吓到了,他摇了摇拉着自己手的元晞,“我娘亲这是怎么了?”

    元晞转过头来,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轻声道,“你娘亲是累了,让她先休息休息好不好?”

    元拓点了点头。

    千越也上去,硬把薛琬从地上扶起来,“四姐,先回去,走吧。”

    屋内是千越和元拓在陪着薛琬,千越一直劝她用些食物,但薛琬却都拒绝了。在路上为了有体力继续支撑下去,薛琬也会注意补充自己的体力。但回到了方寸山之后,这些事情再次被提及,也是近乡情怯几字,让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

    慕南观和元晞在外面和白黎了解了大致的事情,慕南观听完愣了许久,自然也是难以相信,明明不久之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师弟,这便去了……而且连尸骨都不知道在何处去了……

    “慕前辈。”白黎出声道,“这件事,您勿要怪罪殿下,她也是为了大虞,却不想落入了圈套……”

    慕南观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我不会去怪衡丫头。可是现在,关键是不要让她再继续这样消沉下去了。”

    白黎称是,“她如今心中都是歉疚,却不知道还能对谁歉疚。我知道您,还有慕老前辈,或者是其他敬仰越前辈的人,都不会将罪责怪在她身上,但就是这样,她才会难过。因为除了逝去的越前辈,她这份歉疚不知道还能寄托给谁了,我想她现在,是宁可有个人向她发泄,让她有可以补救的办法,而不是现在这样,自己一个就这样熬着。”

    慕南观朝着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衡丫头的性子我知道,若是要彻底好起来,恐怕是真的要过许久。她师兄身亡之时,她便是这副模样,后来我向奉陵城打探过,哪怕是那时她一气之下下了方寸山之后,也是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终日陷在其中。”

    白黎的心中一阵抽痛,“她承受的太多了……”

    “你明白她就好。”慕南观也颇为心痛地说道,“想起她那时在方寸山上,终日玩闹练武,何等肆意,那时的衡丫头,是她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候。”

    “自从那次阙城之行,她从此的人生便再也没有资格提及安稳二字。”

    白黎喉头感觉一阵哽咽难过,“是啊,她若是做了慕衡,本是应该一辈子无拘无束,若是做了薛琬,本该是一世荣华安稳。可偏偏她哪个都做了,却哪个都背负上这样的负担。”

    慕南观沉沉地叹了口气,“或许该怪我,一开始便不应该让慕迟拜师上山,也该牢牢看住这丫头,好好保护她就是,不该让她去看到这繁杂的世间。”

    白黎道,“可是她最欢愉的时光,都是因为您的看护。”

    “还有越丞的看护。”慕南观沉声道,“越丞离开方寸山之前,是他带着衡丫头更多一些,衡丫头早便把他当做事父亲一般。”

    “后来越丞因为报仇一事许多年再也没有回到方寸山,连消息也是寥寥无几。她不说,我可看的清楚,衡丫头有多想越丞。”

    白黎一阵伤感再次袭来,“所以这次她才会这么痛。越丞前辈,也确实是把殿下当做是亲生女儿一般。”

    “所以啊,这是个死局,无论她怎么想去了却,都是被心里的愧疚和情感堵在心中,唯有盼着她能撑住,等这伤痛不再是她心头第一大事了。”慕南观道。

    他看了看白黎,“你是最知道她的,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些话我作为长辈,总是不能与她说,你要替她撑着些。”

    白黎点头,“一定。”

    慕南观顿了顿,又与白黎道,“我也一直在想,为何偏偏要是衡丫头,她是个倔强坚韧,看的明白世事,但有时却不够通透的人。”

    “她心念着众生,也便背负了多出常人许多倍的苦楚。”白黎道。

    “所以说,这便是这天下最不公平的道理了。”慕南观摇摇头,“做了最多事的人,却要承受最多的恶意。”

    “若是真的能重新选一次,我真是想她成为一个不够聪明,从未涉世的女子,不知道便是最大的保护。”

    慕南观叹息着离开了,元晞道,“哥,殿下她……我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白黎拍拍他的肩膀,“你帮她照看元拓,别再让其他的事情吵嚷到她就是。”

    元晞点点头,“这世道本就不公平,我看见殿下如此便更是难过,哥,如果可以,日后殿下能不能就不要再回去,留在方寸山呢?”

    白黎看向门内,“我希望她如此,可是……或许她不会如此……”

第二百七十六章 执念(一)

    在方寸山静养了许些天,薛琬看起来情绪上没有原来那样激动了。慕颜清得知此事后也和文三老爷从滁陵赶了过来。

    慕颜清和文三老爷夫妇到的时候,薛琬正在屋内和元拓玩着。

    杨念和荆晨也跟着一起赶到了,白黎和慕南观前去迎接他们,慕颜清见了白黎先问道,“丫头怎么样了?”

    白黎摇摇头,“刚回来的时候情况差的很,但现在看起来好一些了,但应该也是为了元拓硬撑出来的。她是个极执拗的人,心中若是有了什么,其实难以释怀的很,但我怕的就是她这样一个人忍着。”

    慕颜清叹了口气,“这孩子,真的是……我去看看。”

    白黎则好言相劝拦住了她,“前辈,您先别急着进去。”

    慕颜清疑惑,“怎么了?她可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是怕,殿下她现在因为越前辈的事情,敏感的很。若是现在见了您,怕是会被再勾起一次。”

    慕颜清点点头,“你是想的周到,但她这个样子,我属实放心不下。”

    文三老爷道,“好了,既然都在这儿了,再过些天再见也是不迟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慕颜清道,“那好吧,我们先不去见她,你这些日子要辛苦些,多盯着。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早告诉我们。”

    白黎应声,“前辈放心。”

    慕颜清和文三老爷由慕南观引着先去歇息去了,剩下荆晨和杨念在。

    杨念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越丞被杀,薛睿正式起兵,薛琬被谣言所累,现下大虞已经是乱作一团,薛琬现在这个样子,也急需白黎出来拿个主意。

    白黎摇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

    杨念很是惊愕,“什么?”

    “从前我继承钟前辈的遗志,也一直引着离宗之中的众人向善,保护大虞的百姓。但其实说真的,我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更多的是因为她,只不过她心怀着天下,所以我所做的这些刚好重合了而已。”

    “可是现在,我也迷惘的很。”白黎望了望天,“她从来都是想着自己的故土安定些,再安定些,所以她才冒险做这些事情。可是到了今天,她所付出的这些,却成了外人拿来伤害她的工具。甚至她一心想要保护的子民,现在都觉得是她帮着薛睿掀起来的这一阵腥风血雨。如今良善都成了罪过,那我还要坚持什么呢?”

    杨念听他这样说,其实诧异的很,在杨念的眼中,就算是白黎一心在薛琬的身上,但很多事情都是拿捏的很准的,大义二字他从未在心中放下分毫。如今却因为薛琬,都对以往所为之事这样怀疑,连一向理智的白黎都如此,那离宗又将何去何从。

    “重稷,别这样,宗内的兄弟们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他们可都不愿看着大虞受这样的危难。”

    “让他们先自行避开吧。”白黎道,“我现在,自问确实没有那个资格和心境带着他们去做些什么事情了。”

    荆晨在一旁听了半晌,从白黎的话里听的满是苍凉的语境。他也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该这样过于逼问为好。

    他把还想说什么的杨念拉到一边,“好了,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况且现在外面这么乱了,哪有那么容易认清楚他自己该做什么。”

    杨念垂下首去,确实不再逼问他,最后说道,“好,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只是你要早些想明白,想定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杨念被荆晨拉开,独留白黎在原处。他沉思片刻,然后便想去找薛琬,而这时他略一转头,看到那边薛琬正牵着元拓的手站在那里。

    她这些日子都穿着素衣,三日之前青鼎门为越丞办了丧仪,这些天很多地方依然挂着白幔。

    薛琬又清瘦了很多,身子更显单薄,若不是还有从小的武人底子撑着,怕是这些天早就倒下了。她因为过于消瘦的脸,那双本是明媚的眼睛这时尽显空洞,她在人前已经学着摆出不那么忧愁的样子。只是那未被她清理干净的泪痕,还是能被白黎看的到。

    白黎见到她在此吃了一惊,“殿下。”

    他走过去,薛琬也就这样一路目光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白舅舅。”元拓很是懂事地唤道。

    “嗯。”白黎低头看着元拓笑了笑,摸着他的头,“乖。”

    “刚刚,可是我外祖和外祖母来过了?”薛琬轻声问道,这些天她的声音里都是疲惫和沙哑。

    “嗯,他们二老刚过来。”白黎道。

    薛琬点点头,“谢谢你。”

    “什么?”

    “我说谢谢你,现在不让我见到他们。其实我确实没有准备好,这个时候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白黎道,“殿下,两位前辈也是关心你,你要知道,他们不会把事情怪责在你头上的。”

    “我当然知道。”薛琬苦笑着,“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不知道,我应该见了他们说些什么……”

    “你刚刚和杨公子的话,我听到了。”薛琬继续道,“重稷,你想要做些什么便去做,离宗人去照顾大虞的百姓,这是好事,是应该做的。”

    “我现在不想去顾及他们好不好,我只想你能安乐。”

    薛琬轻笑,“我,我现在自然是安乐的。”

    “殿下,若你想以后不去计较大虞的事情,我便陪你找个隐居避世之地,再也不理会这些叨扰。”

    薛琬眼神略迷离了一会儿,随后故作欢欣道,“如果可以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以前也想着,我们可以去陵安……虽然现在陵安已经是回不去了……”

    “殿下。”白黎沉声道,“可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你是真的不打算再继续计较了么?”

    “我只是想静静。”薛琬避开他的眼神,有些慌乱。

    “还是你自己已经打定了别的什么主意,怕我阻你拦你,所以才避而不谈的?”

    薛琬道,“怎么会,我这些日子如何,你都看在眼里,如何还能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二百七十七章 执念(二)

    薛琬想着躲闪,没有继续说什么就要往回走,白黎抢先一步一把抓住她,薛琬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

    元拓被这两个人吓了一跳,惊的叫出来。

    薛琬站稳,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带元拓回去。”

    白黎则制止道,“不行。”他对孩子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个人的元拓道,“拓儿先去找封祖母去,我与你娘亲有些话要说。”

    元拓眨了眨眼睛,木然地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白黎的手还维持着紧抓着薛琬不放的姿势,被薛琬一下甩开。

    “好了,拓儿被你支开,现在可以说了。”

    白黎看着她,“是我想听你说。”

    “我只是想静一静,你知道的,我连清净一些的权利都没有吗?”薛琬眉宇间带着些怒气。

    “你不是这样的。”白黎沉声道。

    薛琬装作听不懂一样,“什么这样那样的?”

    “这些天,你为越前辈伤怀,甚至是愧疚,我都明白。可是你私下里对拓儿所说的话,我都听到过。”

    薛琬笑了笑,“听到了,所以呢?”

    “你想做什么?你面上是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我看的出来,你是心中有事情,才拿这样的神色做掩盖。”他站在薛琬的正身前,“殿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自己去做些什么为越前辈复仇。”

    薛琬把头转到一边,“我是有报仇的想法,可哪有那么容易,你别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现在还没想出来。”

    “是这样吗?”白黎再次问道。

    薛琬这次默然了许久,她半晌再次抬起目光对上白黎,眼神之中那这几日的阴霾一瞬间被无尽的戾气代替。

    “是,我打算好了,我要下山去,去争取能够效忠于我的力量,不论是薛睿还是薛晟白青桓,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白黎眉头一紧,“殿下……”

    薛琬眉尖一挑,“怎么你是觉得我做不到么,那可不一定,我这些年忍着薛晟,但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不然我如何在奉陵城被围城之时凭自己的信物便能调来两万援军。”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黎想安抚她,“你不要冲动。”

    “我清醒的很。”薛琬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只是想护自己的周全,后来也只是求一个安稳,所以我憋屈这些年,任薛晟呼来喝去还要对他卑躬屈膝。我明知道他不是明君,但至少为了安宁我愿意退让,薛睿那样招揽我都未曾动心。他疑心甚重,薛睿更是居心不良,这两个人,我都不待见的很。”

    “可是你可有想过,你要加入这场混战中,局势只会更加混乱,到时候如何能保身?”

    “没有能比现在更乱的局势了。”薛琬笑了笑道,“从前我不与人相争,所以落得这样一个局面,我身边许多人,都是因为我而遭人暗害。我如今知道了,我什么都不做,才会让他们逼我逼得更紧。”

    白黎刚刚想劝阻她的态度,到了这一刻其实没有那样强烈了,他低声道,“你可想好了?”

    “自然。”薛琬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白黎回答。

    薛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白黎道,“你想好了,我便陪着你去做。”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薛琬心头一酸,“你不必参与。”

    “你的事,我才没有不参与的道理。”

    薛琬忍了忍,“你知道,我为何不想让你涉身进来。”

    “知道,你是怕会出事。”

    薛琬长舒出一口气,“既然知道,你这次便听我的,保全自己,好让我没有顾虑去做事情。”

    “殿下,你这话,说的有多私心,自己可察觉到了?”白黎道,“你想让自己没有顾虑,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起事,我,还有慕前辈,这些人便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便是把忧虑都抛给了我们。”

    薛琬默然,“我……”

    “殿下,我已经许多次错过了能保护你的机会,日后每一次我都不可能再放手。”

    薛琬抬头,笑了笑,“其实,不值得。”

    “值得。”

    “你不知道。”薛琬抬首的笑眼中,也满是水泽,“我这些日子想了想,好像我坚持做的事情,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可是巧的是,每一次都不会是我自己。”

    “我有时候也很奇怪,这些人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偏偏要弯弯绕绕去害我身边的人。”她抹了一把滴落下来的眼泪,“他们就是想,让我知道谁在我身边,谁想要保护我,必然就要付出代价。所谓杀人诛心,我已经体会过这么多次了。”

    “或许早些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去承担,便不会有这以后的事情了。”

    白黎看着她凄怆的眼神,对她说道,“不是的。”

    “我只是不敢再冒险了。”薛琬叹息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一次豁出去,根本没有什么把握,甚至要搭上些无辜的人,可是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我根本不可能躲起来,因为这天下之大,根本无处可逃。不管最后是薛晟还是薛睿赢了,抑或是西戎趁火打劫得手了,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

    薛琬拦住他接下来的话,“你不要再说什么你可以一世护我周全的话,你我身在其中,早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还有离宗那么人需要看顾,而我呢,外祖外祖母,师父,拓儿,千越,他们都是我放不下的人,我不可能撇下他们去躲一辈子。”

    “我早就不配躲起来了,从我回到奉陵城的那一刻,就注定无处可躲了。”

    白黎眉头紧缩,对于薛琬来说,这的确是个死局。

    “重稷,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么?我最怕的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四方的恶意和寒冷无孔不入,渗透到骨髓的那种疼痛,而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些恶心的东西抛开,只能任它逐渐侵蚀我自己。然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忍着这些疼痛,然后去迎接下一波疼痛。”

    薛琬这话说的极为绝望,但脸上却还带着惨然的笑意,白黎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如此决绝的她。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执念(三)

    薛琬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下山去搏一搏,白黎也便没有继续阻止他。二人前去和文三老爷、慕颜清、慕南观、封清曲等长辈说明此事时,这几位长辈既是有些惊讶,也是意料之中。

    其余三人都先是默然好一会儿,而文三老爷率先说道,“丫头,你可想好了,这事情可是有风险的很的,你根本不能确定,以前的那些人还会愿意跟着你。”

    “我知道。”薛琬面色平静,“我要去试一试。”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外面那薛睿和薛晟都想着法地要找你,你这样去难道不是自投罗网,万一你去的那些地方,那些将士们早就已经倒戈相向了怎么办?”

    这是最正常的顾虑,这一切风险都太大。

    “我知道,我会好好甄别,争取把风险降到最小。”薛琬道。

    文三老爷深沉地叹了口气,“孩子,你知道我们不会因为越丞的事情怪罪于你,我想他自己也根本没有想过要你冒这样大的风险去给他报仇……”

    “我不只是为了师叔。”薛琬辩驳道,“我只是不想一辈子躲起来,背着所谓的叛国罪名,任他们在外面对我指指点点,这些事情我经历过一次,我也躲过一次,我不会再躲第二次了。”

    “孩子,其实很多事情不必拘于表面。”慕颜清开口道,“外人如何评说,那是外人的事,我们以后都会护着你,至少在方寸山,不会有人这样看待你。”

    “外祖母,您应该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薛琬笑了笑,对慕颜清道,“从前我被大师兄诬陷,一气之下离开方寸山,那时我尚且还有薛琬这个身份作为掩护,我还能在另一个地方装作无事一样的活着。但我,你们也很清楚,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

    “衡丫头,你听我说,其实不管是薛睿也好,薛晟也罢,他们争来斗去不过是为了坐稳皇位,坐拥天下罢了,其实你的生死和荣辱,他们并不是很放在眼里。”慕颜清语重心长道,“你真的不必拿一件别人都不甚在意的事情,来这样为难你自己。”

    “是啊,殿下,我这一生跟随圣德皇后,她是如何刚强的女子,在临去之前尚且对时局无力的很,她也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康泰的活着。”封清曲在一旁,听了半晌,觉得自己也应该好生规劝薛琬。

    薛琬转过头去对封清曲道,“封姨母,多谢您,一直这样记挂着我母亲。”

    听她答非所问,封清曲就知道自己刚才所言薛琬并没有听进去,于是转而对白黎道,“重稷,你可也想好了?”

    白黎答,“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会随她一起。”

    封清曲皱了眉头,“你……可是这真的太过冒险……”

    “重稷,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必这样,会让封姨母担心。”

    封清曲道,“殿下,重稷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我不会强加干预,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件事太过冒险而阻止,我只是作为长辈,真的不想看见你们再这样奔波下去了。”

    薛琬看着封清曲笑了笑,“封姨母,我知道。”

    她这样不恼不怒,不哀不痛,也便是说明了她现在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再会因为这些长辈们的劝告而退让分毫了。

    慕颜清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丫头一旦心思执拗起来,根本没有人能扳动回来,从前青鼎门出走之时便看得出这丫头的倔强,如今更是。

    “既然你想好了,便去做吧。”慕颜清道。

    其余三人都看过了,文三老爷满脸疑惑,“怎么你?我们这不是来劝这丫头的么,你怎么反倒帮着她呢?”

    “我们说了这么多,此事的艰险也好,我们如何担心也好,她可有听进去分毫?”

    众人默然,的确,薛琬那个样子就是根本没听进去。她旁边的白黎是个比薛琬更有自己主意而且又一心扑在薛琬身上的,更加不可能被劝解的回来。

    “衡丫头,你就非要去不可?”文三老爷是真的着急了,“你能不能为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想想,我们自几年前失了你母亲这个独女,已经是丢了半条性命,如今我和你外祖母唯一的牵挂,便只在你身上了。”

    慕颜清杵了杵他,“别拿这个跟丫头说,你是想让她背负的愧疚再深些么?”

    薛琬自认为前方多少险阻她都是不怕的,在来时她也想过了,如果长辈们拿性命危险这件事阻止的话,那她是并不怕的。可是她是真的怕,自己的性命危险会成为这二老的心病,更怕的是牵连白黎,对封清曲更是愧疚。

    所以文三老爷这话一出来,薛琬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是被激起了,她紧咬了自己的嘴唇,其实心里已是暗涛汹涌。

    白黎明显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站的靠近了些,牵住了她冰冷的手。

    文三老爷看这架势,也知道自己是不该说这些,别无用处,只能让薛琬心里再添上些负担。但他也很是无奈,毕竟自己这般年纪,唯一的祈愿便是晚辈的平安福报,可偏偏事情不如人意。文家遭此劫难不说,如今自己唯一的晚辈薛琬,要去面对那样的风波……

    “衡丫头,我也只是担忧你。”文三老爷道,并悲伤地长长叹了口气,“但你真的想好了,我,我也会如你外祖母一样,不会拦你了。想当年我们如何对你母亲说过朝堂艰险,可她却一心向往,我们也未曾阻拦过,如今轮到你身上……”

    两个最为说的出话的长辈都是颇为痛心地同意了薛琬,慕南观道,“衡丫头,为师不会拦你,只望你真的下山之后,保重自己,若是哪里用的到方寸山的地方,为师自会竭尽全力相助。”

    封清曲垂了头,便不再说什么了,可唯独薛琬是最不敢去看封清曲的。旁人担心便是因为自己,可是封清曲则是为了白黎,可怜父母心。换作是自己,自己也不愿意元拓以后为了别人而去冒这样大的险,此刻话在嘴边,想说句承诺和保证,却也是没有勇气的很……

第二百七十九章 执念(四)

    薛琬这次的告别,相比以往离开去做些什么事情,显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她给元拓穿上新衣,帮他默默整理的时候,以前那些“好好吃饭,听封祖母的话”这些话如今都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是预感还是什么,她总觉得,或许这一层离别,就是真的离别了。

    元拓虽然看自己的娘亲还是极为温柔地在给自己穿衣服,但心里就是觉得不高兴,连带这脸上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薛琬抬头便瞧见自己儿子这样的神情,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抹了一下他的鼻尖,笑着打趣道,“怎么了你这小子,是不是今天千越又抢了你的蜜糖糕?”

    元拓委屈地摇摇头,一颗豆大的眼泪竟然啪嗒一下滴落下来,薛琬吓了一跳,忙帮他擦了眼泪问道,“受什么委屈了,嗯?”

    可是元拓却不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想哭。他一开始还只是掉着眼泪,随后便是止不住地抽泣,越来越委屈。

    薛琬一把把元拓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轻柔地问道,“好了好了,拓儿,你是怎么了呀,跟娘亲说好不好?”

    “娘亲……娘亲……你不要走了好不好……拓儿,拓儿以后都听你的话,你……你别走了好不好……”

    薛琬其实猜到了,但在自己儿子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难受,她也不想的啊……

    元拓的哭声越来越大,连带着哄着元拓的薛琬也根本忍不住,她眼里含着泪,摆正了元拓的身子让他正对着自己,面带笑意地说,“拓儿,你可是个男子汉,娘亲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这次做完之后,以后就再也不会出去了,永远都陪着拓儿。”

    可是元拓仍然不吃这一套,他再次双臂缠上薛琬的脖子,“我不要……我不要,娘亲这次也不要出去了,我不要……”

    他一直大哭着喊着“我不要”,薛琬皱了眉头,紧忍着自己心里无边无际的苦痛,不停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想让他安静下来。

    直到薛琬高声道“宋元拓!”

    被这一声暂时镇住的元拓还在不住的抽泣着,但已然是站好了听薛琬说了。

    薛琬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对他说道,“拓儿,你是我的孩子,怪我不能给你从小到大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拓儿,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快要因为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也要失去他们的父母,这些孩子不像你还有那么多人可以疼你要比他们更坚强,娘亲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要让这些孩子那么可怜,让他们不要失去自己的亲人,拓儿觉得,娘亲做的对不对?”

    薛琬眼神极为坚定和温柔,元拓自小被教导的很好,就算是幼小但依然听得懂这样的道理,他还在不停地抽泣着,但还是软下了那僵硬的脖颈,点了点头。

    薛琬满意地笑了,“所以啊,拓儿都觉得娘亲做的对了,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娘亲泄气了是不是啊。”

    元拓先是再点了点头,但随后又不停地摇起头来,“可我不要,我不要娘亲去,会……会离开我的。”

    薛琬心头一梗,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和自己的孩子告别是最残忍的事情。她这几天看着元拓,已经无数次打过退堂鼓了,别人都可以理解她,但这是自己的孩子啊,自己不能拿这样残忍的道理说与他听,那就只能哄骗,可是这哄骗早晚有一日是会被拆穿的,到那个时候,元拓又会如何想她呢?

    “拓儿,娘亲不会离开的,不会的。”

    “真……真的吗?”元拓断断续续地道。

    “嗯,你看我以前不也是有事情便要离开一段日子么,最近外面事情多了些,所以娘亲出去的要多一些,但就像以前每次都会好好的回来,这次也是一样的。”

    元拓将信将疑地道,“我怕……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拓儿不是常跟千越他们夸奖,娘亲我是最厉害的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什么人都打不倒,怎么现在你倒是不相信了呢?”

    “我没有!”提起这些,小小孩童的脸上带着一些倔强,还挺了挺胸脯。

    薛琬破涕为笑,“那不就行了,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而且白舅舅也会和我去,我还记得你夸他,是比娘亲更厉害的人,他也会好好保护娘亲的。”

    元拓想起白黎,脸色没有那样慌张了,薛琬一见很有成效,伸手去抹干净他脸上的泪痕,“所以啊,拓儿只要好好待在这里,听你太外婆太外公的话,不要乱跑,好好吃饭睡觉,等着娘亲回来就是,只有拓儿在这里乖,娘亲才能好好去处理别的事情,才能更快地回来,明白吗?”

    元拓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白黎走到了门口,身影一晃被薛琬见到,薛琬擦拭干净自己脸上的哭过的痕迹,笑着道,“进来吧。”

    白黎略一点头,走进来便看见了刚刚明摆着大哭过一场的元拓,矮下身来,“拓儿别怕,我会保护好你娘亲的。”

    元拓像是一下子有了指望,眼里都闪出了光来,“真的吗?你……你一定要,娘亲一定要回来。”

    白黎点点头,“嗯,你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元拓再次被白黎喂下一颗定心丸一样,片刻之后又加上一句,“你也是,也要回来。”

    白黎听到这一句很是动容,他愣了一瞬,脸上也带了十分的欣慰,“好,我会和你娘亲一起,我们一起回来找拓儿。”

    白黎也转过头去看了看薛琬,笑着道,“拓儿真的很是懂事。”

    薛琬道,“自然,因为是我的孩子。”

    两人带着元拓去吃了午饭,薛琬哄着元拓睡下之后,这便操持着离开方寸山了。其他人都来送行,千越一直皱着眉,想说什么半天都没说出来,薛琬看着他实在是好笑,就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千越憋了半天道,“四姐,不管如何……你真的,一定要回来……我说真的,不是闹着玩。”

第二百八十章 运筹(一)

    薛琬倒是乐了,“怎么,这下倒是有良心关心我了?”

    千越白了她一眼,“你这人怎么说话这样呢?”

    薛琬点点头,“你好好待在这里,若是……若是真的被引火上身了……记得照顾好这些长辈们。”

    千越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你也是。”

    薛琬再不答,这就准备和白黎下山去,然而这时窜出来一个身影,还站在那里一直观望。薛琬看清了,这是何逸,她大师兄的徒弟,那个仰慕越丞的她的小师侄。

    薛琬其实在越丞去世后回到方寸山,也是怕见这个小师侄的,特别是在越丞的丧仪那天,她从人群之中也看见了这个以前的桀骜笑容全然不再的少年。

    何逸知道薛琬也是看见他了,也就不再躲藏,走了出来。

    千越和白黎都有些戒备,不知道这小子这个时候出来时想干什么。

    “何逸?”薛琬率先道。

    何逸出来,看了看送行的那些人,又瞧这薛琬,没再多说什么。

    薛琬叹了口气,“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的。”

    何逸那里一脸平静,“为什么要和我说声抱歉,你又不欠我什么。”

    薛琬见他这样说,其实知道他心里一定是介怀的。当初拜师上方寸山都是因为越丞,而自己的师父慕迟的事情已然给了这小徒弟极大的冲击,现在心中唯一向往的人物又已经因为薛琬不在了,饶是他再明白这件事和薛琬没有关系,心中也是挂怀的。

    “你知道,我想跟你说的抱歉是什么。”薛琬没有直接说出口,越丞的事情在她心里也始终是个禁忌。

    “你不用说了。”何逸道,“倒显得我斤斤计较,越前辈总归和你才是关系更紧密的,况且你还算是我的长辈……”

    “何逸……”薛琬见他说的都是气话,说道。

    “好了,我来也只不过是跟着送个行而已,既然你说了要给越太师父报仇,那便只要做到就是了。”

    薛琬这时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好。”

    “你……你最好也保重吧,别仇没报成再把自己搭进去。”何逸说这话时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也能看得出是真心的。

    薛琬欣慰地点点头,“嗯,多谢你了。”

    再无二话,白黎薛琬两个人在其余送行人的目光之中,终是踏上了下山的旅程。

    到了山脚下,白黎问道,“去哪里?”

    薛琬想了想,“还是陵安。”

    “陵安距离这里路程较远,而且不确定是否已被薛睿或是薛晟的人控制了,这样是否冒险?”

    “去哪里都是冒险。”薛琬此时的心态反而平和了不少,“其实我这次出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难道不是么?”

    白黎看她现在得状态比以前几天好了不少,也略略放下了心。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们便去陵安城。”

    两人一路上乔装从南佑国境回到大虞,薛睿说自己反叛之后,的确已经率领着叛军攻占了不少大虞南境的城池。

    薛琬和白黎一路上一直在打探,便知道薛晟正派兵往南境赶来,大虞确实是要内乱一场了。

    他们一路终于赶到了陵安城,薛琬细瞧,这本是自己的封地,而守城门的那位将领自己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陵安城还不算是战事紧急之处,所以还不到处处戒备,盘查森严的地步,薛琬和白黎因为是乔装,也没有费多少功夫便进了城内。

    薛琬自从进城之后便直奔一处,是陵安的兵器司。

    “陵安兵器司。”白黎在她还未说出去哪里的时候,只根据她路走的方向便猜出了她的去向。

    “你知道?”薛琬和白黎行色匆匆,一直低声交谈。

    “我特意派人在陵安城多加防备,以前觉得兵器司有异,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人传递情报的地方。”

    薛琬笑了笑,“是啊,我差点忘了,对陵安城怕是你比我还要熟悉。”

    随即她放缓脚步,凑近他耳边问道,“你早就知道陵安城其实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还在路上那样问我。”

    “只是都做了些准备罢了,等你下决定便是。”白黎道。

    薛琬含笑,“多谢了。”

    两人混在行人之中,尽量不引人注意,就这样一路到了兵器司。看守兵器司的人拦住两个人,这时薛琬直接拿了自己陵安长公主的腰牌,以不被第三人看到的地方给那看门人看了一眼。

    那看门人先是大吃了一惊,就快惊呼出声,随后被白黎的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给摁住了。

    那人仓皇了一小会儿,赶紧打量了一下四周,之后把两个人请了进去。

    薛琬和白黎到了兵器司的一个存放弓箭的库房内等着,那看门人已经去寻兵器司的主司了。

    不待多时,主司过来,让人将门把守好,之后看了看两个人,对着薛琬行礼,“臣靳严,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略一点头,“靳主司请起。”

    靳严是薛琬早就布在陵安的最为信任的人,是因为从前征讨薛伦的时候,是薛琬的部下。他看到薛琬这样乔装前来,也猜到了大半,“殿下此时前来,想必是为了大虞内乱之事吧。”

    薛琬点头,“自然,我都被他们认为是大虞的叛臣了,当然没有不掺和一下的道理。”

    靳严道,“殿下言重了,陵安上下都会追随殿下,不会听信他人之言。”

    薛琬问道,“陵安上下,你当真?”

    “自然当真,属下自殿下出事起便一直盯着陵安城上下的动向,殿下放心,这些人都是殿下指派的,或者便是有把柄为属下所控制的,不会出问题。”

    “而且,白宗主的手下这些天也多有照顾,确保没有能出城去和别的城尹传递消息的。”靳严看向白黎。

    薛琬道,“你还真是心细,连离宗的人都能注意的到,重稷看来是你们在这里伪装的不够好啊。”

    白黎笑了笑,“这么看来是我多虑了,我还以为陵安城固然可靠,但终究要防上一防的,却没想到,你早就留了后手在这里啊。”

    薛琬点点头,对靳严道,“真是辛苦你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运筹(二)

    靳严抱拳行礼道,“属下不敢,殿下可有何指令?”

    薛琬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肃清大虞乱象,以正清明。我说的,不只是陵安。”

    靳严愣了愣神,随后领命道,“是,属下悉听殿下吩咐。”

    薛琬继续道,“我回陵安之事,恐怕也不能瞒几天,所以现在要紧的是去确认附近这些城池内他们的想法,寻到机会再起事,切勿让陵安孤立无援变成孤城。”

    “另外,你去安排人手,把我的亲笔书信分送到我所说的各个地方,至少先保证陵安起事,这些人能立刻支持,不至于行动迟缓遭人围剿。”

    “是。”

    薛琬再次细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揉着自己的额头道,“先这样吧,若再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再加上。”

    “属下领命,这就为殿下准备。”靳严回道,临走之前又转身回来问薛琬,“属下想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是真的想好了?”

    薛琬瞧着他,“怎么,可是觉得太过冒险?”

    “大虞出事我等便早知不能独善其身,所以其实若有殿下愿意带我们杀出重围,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属下并不畏惧。但是其实殿下自己是有退路的,所以属下才有此一问。”

    薛琬听到他所说的之后,缓缓说道,“我有退路却不愿选退路,你可知道我的决心了?”

    靳严听懂了,回道,“属下明白,这便告辞。”

    靳严先行退下之后,薛琬和白黎便暂时在陵安歇脚,白黎从离宗散在陵安周围各处的兄弟们那里了解了些事情,便回来与薛琬详谈。

    “其实对于你的事情,百姓间也是众说纷纭,有信的也有不信的。”白黎道。

    薛琬却不以为然,“这可是陵安,我自己的地盘,有我自己的人在尚且是一半信一半不信,可想而知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谣言而已,等情势好起来,便会不攻自破。”白黎劝慰道。

    薛琬浅笑,“我从来就知道,谣言二字才是最为杀人诛心的事情,因为你躲不开逃不掉,无孔不入,也无法阻止。最为无力的是,你的所有解释和澄清,到他们那里也不过是和当初的谣言一样的笑话罢了,可是谣言却往往是能让你记得最深的,因为它能让这些平头百姓们或是愤怒,或是猎奇,总之是他们更愿意去相信的东西。而解释呢,不过就成了变相的承认谣言罢了。”

    白黎听到她的话,只觉得越听越悲凉,怕她低落到情绪又起,便安慰道,“这也是你,和那些人的区别,他们一辈子只能靠着谣言打发时间,但你却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是啊,偏偏这些靠着我自己的谣言打发日子的平头百姓,这些往我背后戳刀子的平头百姓,却是我最大的顾忌,也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她笑了两声,甚是惨然,白黎听着很是揪心,的确这本身就不公平,也很是不值得。

    “不过你放心,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不至于依然沉浸其中想不开。”薛琬知道他在担忧自己,对他解释道,“我早知道世态炎凉至此,但该做什么还是清楚的很,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便停下脚步。”

    白黎点了点头,“嗯。”

    薛琬拉回正题,“好了,说了一通谣言之事,可还有什么别的?”

    白黎道,“再然后便是,他们早便在陵安城周围的地方稍微打探过,这些人的态度不甚明朗,其实都是一边不愿意背上叛乱的罪名,一边又怕薛睿近水楼台,会先对自己动手。”

    “那就是说,还是有些良心在的。”薛琬思虑着,“那我便还有机会,怕的其实就是他们完全站定了立场,反倒不好下手了。”

    “可是这些人立场不定,招徕过来岂非不够可靠?”

    “那我想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可靠就是。”薛琬说这话时,眼神中带了一些狠戾,说实话白黎除了薛琬在故意装作凶狠之外,很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有些担忧,轻唤了声,“殿下。”

    薛琬刚刚也是有些失神了,她不得不承认,刚才在想到对策的时候,她脑子里确实是出现了些惨烈的场面,流血千里的画面,是她一手造成的。

    在被白黎的“殿下”唤回神智之后,薛琬也才发觉自己方才想法的可怕。

    “我没事。”

    “殿下刚刚在想什么?”白黎关切问道。

    “没什么。”薛琬摇摇头,也想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忘掉。

    “其实你若是真的心中有些气,便一定不要憋在心里。”白黎道,“在我面前,你无论说什么都好。哪怕是些可怕的话,我也能明白你。”

    薛琬抬头看了看他,“嗯,看来还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只是不希望你积闷在心底,毕竟我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你肩上背着多重的担子,这种时候恐怕容不得你一丝的慌乱和退缩。但是殿下,有我在,而且是只有我在的时候,你不必这样。”

    薛琬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本是冰冻了无数恶意的坚冰也在慢慢化开,虽然这寒冷的伪装之下是外人不敢窥探的心思,但在白黎面前,她确实体会到何为包容。

    “是啊,我自己是积闷了太久。我有恨,薛睿和白青桓杀我师叔,我却不得报仇连尸骨都不能去收。我有怨,我自问未曾做过什么不义之事,却落得这样的名声。我有憾,在以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的时候却只顾着所谓的大局。这所有一切,都要强压在心底里,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可是我也怕,我怕的是我会为了复仇到最后不择手段,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么?我看到我自己变成一个不下薛睿的刽子手,到最后只剩下了杀戮,是非不分。”

    “你不会的。”白黎坚毅地看着她。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多谢你。你看的清楚我在想些什么,你现在也比我看的通透,或许你真的不在我身边,我才真的是要失控吧。”

    她的眸子已经恢复澄澈,看向白黎的眼睛也是充满感激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运筹(三)

    “不过有一点,刚刚靳严说得对,这些以前和我有瓜葛的官员将领,怕是迟早都要被薛睿或是薛晟收拾了,他们与其选择在担惊受怕之中活着,倒不如从始至终跟着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薛琬回归冷静之后,对白黎道。

    “只是要快啊。”白黎指出问题所在,“现在就是要看,是谁的动作更快一些了。”

    薛琬点点头,“所以我才一到这里就打发靳严他们加紧动作,切不可失了机会。”

    “还有一事,这次真的起兵的话,出师为何,缘由为何,薛晟和薛睿两方,又该作何考量?”白黎问道。

    薛琬细想了想,“我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想放过,但到底,先作乱的是薛睿。至于我那皇兄,我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愿多在他身上费工夫。”

    白黎略放了心,“那就好,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这件事却容不得感情用事。”

    薛琬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放心,我想的明白的。”

    白黎道,“没有关系,其实你也不用一直这样克制自己,有我在就不会出事。”

    他们在城中等着回信,却也没有闲着,白黎和薛琬已经联络好离宗或是陵安城内的一些好手们,以备不时之需。

    而事情进展的也算顺利,至少薛琬命靳严前去送信的那些人,都是已经回了信表明会听从薛琬的指令行事,不会投靠薛睿或是薛晟一方。

    而至于陵安的邻城这里,有些因为出手及时被拉到自家阵营,而有些的态度依然暧昧。

    薛琬得了这较为详细的奏报之后,对白黎说,“看来是得用点不同寻常的手段了。”

    他们所说的“不同寻常”的手段,便是暗自探入城中,将能控制兵权的换成自己人。虽然有些强硬,但在这个时候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薛琬和白黎所集结的这些好手们,在靳严所安排的陵安城官兵的掩护下混进了陵安周边四处邻城的中枢,虽有艰险,但好歹是达成了目的。

    最为冒险的一处,是白黎与薛琬亲自带人前去的。

    自此之后,薛琬觉得手上的实力已足够自保,便向全天下放出风去,大虞镇国长公主并未反叛,为报师门之仇和洗雪自身冤屈,今日起便自立守城之军,与叛乱之人薛睿白青桓势不两立。

    陵安城及周围的邻城自然是在掌控之中纷纷响应,而像以前薛琬所联络过的援助奉陵城的那些人,也在各地宣称为长公主殿下洗冤。

    起事之后,因为在南境和薛睿得地盘相距较近,其实率先交上手的,是薛琬和薛睿。

    白黎从旁观察了两日,觉得还是有隐患,便与薛琬一道商议。

    “殿下,我觉得陛下那里,你还是应当做些表示为好。”

    薛琬这次起事其实只说是为平叛乱,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还大虞一个太平,但的确自始至终没有提及对薛晟的态度。

    她不是忘了,只是心里的执拗作祟,觉得自己不应当向他低声下气。

    “我知道殿下心中有气,自殿下扶持陛下回京以来,陛下对你的猜疑便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奉陵之危他曾经想过要牺牲你的性命,薛瑶长公主之事又偏听偏信,换作是我我也难以接受。但是殿下,现在首当其冲的是你,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执拗着不肯多言,反而让薛睿钻了空子,到时候若是他们联手,那殿下就是辩无可辩了。”

    薛琬默然,她一直在盯着地图看,对于白黎的话她其实也早就想过的。

    “你说的我明白,我不是为了他薛晟,我也没有必要对着他卑躬屈膝,装出一副十分忠君的样子。”

    白黎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不是个值得去效忠的皇帝,但你现在不能与他为敌。殿下,你只需向他表明,你没有和他作对之心便是,事从权宜。”

    薛琬缓了缓,回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说此时交手的是薛晟和薛睿,那来问立场的应该是他主动,不应该是我。”

    “局势所迫,来日方长。”

    薛琬冷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什么样的局势才是最好的,只是现在,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白黎问道,“这是何意?”

    “摆明立场告诉他,我不与他为敌,其实意思就是联手要对付薛睿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会使得薛睿破釜沉舟,西戎会立刻插手此事。”

    白黎觉得她说的有理,继续听她说。

    “眼下大虞国境内三方势力已经乱的很了,若是这个时候让西戎趁机插一脚,以我大虞现在得国力,并不乐观。”

    “你可是已经有了主意?”白黎听她这样说,想必是想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其实从奉陵城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薛睿虽然和西戎有瓜葛,目前也正是联手的状态,但至少明面上西戎还没有出手。而且薛睿心里一直提防着西戎的人,他想争皇位不假,但若是不到最后一步,以他的性子也万万不愿意任人操控。”

    “我现在之所以不想去和我那皇兄和解,表明我不与他为敌的态度,其实也是因为不想把薛睿逼到最后一步。只要他自己还觉得有靠自己便能推翻薛晟坐上皇位的可能,就不会让西戎轻易插手。”

    白黎满意地笑了笑,“那看来是我多虑了,殿下还是从前那个睿智的殿下。”

    薛琬自嘲道,“算了吧,你还不知道我么,这些事情虽然是我想到的,其实也是我拿来自我开释的一部分罢了。我不想去和我那皇兄说什么,是因为我确实心里不想。”

    “但你还是在稳住大局,其实已经有了别的盘算不是么?”白黎看着她的眼睛道,“殿下,你是不是准备冒一次险?”

    薛琬不答,白黎便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可是准备拿自己去赌一次,看能不能彻底将薛睿一方势力瓦解,并且不牵动西戎那边,保整个大虞国境免受灾难。”

    薛琬被他猜到心事,也没有回避,沉声道,“是,可是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滑稽?”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运筹(四)

    白黎心中一震,他此时心里是复杂的很,一面知道薛琬这样打算必定是想好了的,但这办法毕竟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可是……”白黎一时情急,“你打算去和陛下说假意争斗,好让薛睿以为有可乘之机,待到钓鱼上钩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是这真的……太过冒险。”

    “我知道。”薛琬回答,“其实我也不想和薛晟做什么同盟,但是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不是么?”

    “哪里稳妥了?”白黎道,“稳妥的是他薛晟,不是你,你有想过如果薛晟真的不够信你,假戏真做和薛睿联手对付你,你会处于什么样的处境么?”

    薛琬道,“我知道啊,无非就还是像现在这样,其实不会再差了,没有区别的。”

    白黎又气又心疼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这样做,对别人都是稳妥,唯独对你……”

    “可是我觉得可以,你得相信我不是么?”薛琬看着他的眼睛道。

    白黎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真性情,做事业都是自本心出发。虽然她一直在自己面前把心里的情绪完整地展露出来,但她很少有真的情绪用事不理智的时候,既然这样说了,那便是已经想定了。

    就像这次下山来再次趟这趟浑水,她也是一早想好了,而且也义无反顾徳来做了。

    白黎舒了一口气,“好,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既然已经走到如今,做什么事情不是冒险呢?你愿意去尝试一把,我会尽力帮你,把风险降到最小。”

    薛琬不言,只点了点头。

    薛琬这边将事情写成了密信,由离宗的人和北境忠于薛琬的人护送一直递到奉陵城薛晟的面前。

    之后便是一场极为冒险的博弈。

    几天之后,薛晟那边传来消息,不是他亲自回信,而是薛晟放出旨意,薛琬自立军队不遵圣命,同样也是叛乱之人不可饶恕,应与薛睿共诛之。

    若是外人看来,这是代表薛琬腹背受敌,不被朝廷所承认了。

    就算是身在薛琬这边,知晓一点内情的人,其实也难以分辨的很。薛琬是要薛晟那边假意讨伐,最后引薛睿入瓮,在不牵动西戎势力的情况下平复薛睿之乱。

    但这样的“讨伐”,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盟约可以作数,任谁都无法真正地说清楚,这是薛晟同意了薛琬的想法,还是依然对她怀有恨意,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下面的一众人其实都等着薛琬拿主意,但她自己必须先稳得住才行。靳严前来,代替其他的人询问薛琬,陛下此举可是真的动怒。

    “陛下是否动怒,我们都得继续打下去啊。”薛琬对他道。

    “可是……若是陛下是动真格的,那我们岂不是立于险境?”

    “那我们不如,就当陛下是真的恼了我吧。”薛琬面色平静地说道。

    “什么?”

    “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有风险,无论是不是去和陛下言及我们有联手之意,陛下的猜疑都是在的。”薛琬道,“这件事究竟目的为何,也只有你们几个心腹之人知道,底下的将士们是真的以为皇帝不仁,要对我动手的。既然要瞒一瞒他们,不如也这样瞒瞒自己吧。”

    “可是,这到底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靳严辩驳道。

    “嗯,就像我说的,你便当做我从来不曾对陛下说过什么就是来。”薛琬淡然的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尽力让这件事风险降到最小,保住你们。”

    靳严还想说些什么,但薛琬的这样态度也让人心安,他便不再说什么,只管退下去领兵去了。

    薛琬回过头去看一直站在身后的白黎,“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对他们如何解释。”

    白黎道,“你自己不也说了,无需解释。”

    薛琬点点头,重新定了定心思,“这次是真的要开始了。”

    白黎道,“嗯,开始了。”

    关于薛琬与薛晟之间决裂之事,薛睿一方并未十分当真,但因为薛琬和薛睿的势力都在南境,两方交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但薛晟那边的所谓的“征讨”薛睿叛军的军队,却一直没有到。

    薛琬极力忍耐,而下面的人也越来越相信,陛下是真的放弃了他们,不愿意相信长公主了。

    士气一旦受损,尤其是本来打着为长公主洗雪冤屈,而且是讨伐薛睿的名义,自己一定能得到薛晟的支持,但在知道自己很可能孤立无援的时候,作战能力便立即会受损。

    薛琬这边,已经被迫退守,吃了两次败仗了。

    手下的将士们都在唉声叹气,也有些已经生了投诚对方或是去向皇帝认罪请求从轻发落,将功补过的心思。

    薛琬不是听不到,但是这些东西她必须忍耐,而且无能为力。

    只有自己手下的人表现出颓势,薛睿才会真的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样如果薛晟信了薛琬的话,才能真的做到出其不意一击必胜。

    可是军心这种东西,一旦溃散便很难再聚拢,薛琬自己能不能熬到薛晟出手,甚至薛晟出不出手,她其实心中没有把握。

    白黎亦知她心中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连她自己都时常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将自己和手下的这些将士们全都搭了进去。

    而在北境支持薛琬的那些人,也有一部分动摇了,一部分正带着人前来陵安救急。

    路上有遇上过薛晟的人,双方大打出手,都折损不少。

    若是说以前的不救,还称得上是观望,而这下薛晟和薛琬的人真的动起了手,这才是最让人信服的,皇帝已经放弃薛琬了。

    甚至薛晟南下的军队放出风声,先行讨伐害死薛瑶长公主的薛琬,有率先取得薛琬人头者,不论何人皆有奖赏。

    这个不论何人,意指就算是薛睿的人杀了薛琬,亦能获得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便是薛晟的态度,先不与薛睿为敌,专心对付薛琬。

    这样的话传到本就快要崩溃的薛琬一方,便更是如同晴天霹雳,人人自危都知道退无可退,甚至靳严斩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和密谋要暗杀薛琬邀功的,一片乱象……

第二百八十四章 孤城(一)

    薛琬如今几乎被白黎每时每刻地看护在身旁,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会遭人毒手,连薛琬直接都说他是不是太紧张了些。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如今是有多危险,四面楚歌几个字来形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不夸张。

    城内外都可谓是乱作一团,薛琬在最安全的地方静坐着,这时反而平静了不少。

    她看了看一旁的白黎,他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生怕下一瞬间自己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重稷,我问你,你可有想过,若是这次我们能逃过去,然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么?”

    白黎道,“若是这次真的能平安度过,你去哪里我都随你去。”

    薛琬颇为憧憬地想了想以后的画面,“是啊,两人两骑,先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看看,等我自己玩够了再回来管元拓那小崽子。也不对,得先去陪那小崽子一段日子,不然他是肯定不会让我出来的。”

    白黎见她此时说这些,觉得有些奇怪,“殿下,你这是……”

    “嗯?没事,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总该想一些好的东西吧。”她叹了口气,“我好像,确实是把控不住现在的场面了。”

    “既然如此,那我带你出去,不要再继续守在这里了。”

    薛琬笑了笑,“这个时候,我若是弃城走了,那难道不是落人口实?”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是真的怕薛晟又像那次在奉陵城一样,拿你做牺牲品,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我早猜到他有那个心思。”薛琬冷笑了两声,“换作我是他,也是两个都不想留的。”

    白黎道,“那你何苦执拗,拿自己在这里冒险。”

    “也算是执拗吧。”薛琬的语调中尽是悲凉,“我是想看看,这人心究竟会凉薄到什么地步,想看看,到底君王和叛臣,能有什么样的区别。”

    白黎满眼都是心疼,“何苦……”

    “是啊何苦,我也不止一回这么问过我自己了,明明在许多年前便领略过。可偏偏又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便偏偏要再去试一次。”

    “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自己背负着一身污名,也真的自行离开了,然后去坐实自己的所谓罪名。”

    白黎知道她的执念,就算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通透,要对着世事淡然以待之,可是那骨子里的清白与高傲,不能容使她在这种时候去做出任何违心之事。

    这时,更糟的消息传来了。

    靳严进来禀告,说是薛睿和薛晟已对奉陵城形成合围之势,而在陵安北处的一个支持薛琬的城池已被薛晟攻陷,所属将领皆被斩首。

    薛琬听到之后心口一滞,喉咙里涌出一阵恶心的血腥味,她死死咬了嘴唇,死死压了回去。

    白黎过去扶住她险些支撑不住的身体,“殿下,跟我走吧。”

    薛琬只感到自己的心口被揪的生疼,她带着支离破碎的声音问道,“重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白黎眉心皱起,这些日子哪怕再艰难,她尚且在勉力支撑,也没有这样怀疑过自己。

    “不,你应当这样做,只是薛晟为了铲除异己,也为了蒙蔽薛睿的视线,所以才会如此的。”

    “我没有想他做到这种地步……”薛琬控制不住的眼泪开始往下流,一旁的靳严看着形势不对,在白黎的眼神警告下先行退下出去了。

    “他的确不是一个仁君,自那时封闭宫城,将你和禁军都关在宫城外的时候便看的出来了。”白黎道。

    “可是殿下……现在你可要走么……薛晟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你还要和他联手,去打击薛睿么……”

    薛琬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感觉一股气血直直地冲上来,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殿下,你没有做错,只是这乱象之中,唯有你一个人是真正的善良。在这场暴乱之中卷入的各方势力,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图求的利益,而固守着一份良知和善意的,只有你一个。”

    “因为你没有那些不堪的目的,所以承受的才会最多。”

    薛琬抹了一把眼泪,“可是若是我有一天,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呢?”

    白黎道,“不会的。”

    “重稷……我说过我最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明明好像自己握着很多的东西,但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我多少次想问问我自己,为什么一次一次把自己拉进这样的争斗之中,是不是只为了我师叔,还是说,其实也是那一份执拗,我不信这天下的道义是这样的,是凭着暴乱和三言两语的谎言便能轻易操控人心的。”

    “当然不会。”白黎坚定道,“其实不管是薛晟还是薛睿,他们都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哪里是不对的,只不过欲望驱使,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听我的,殿下。这里真的一片乱象,外面的人没有人会听你争辩,他们只会屈从于暴力,你再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白白牺牲。”

    “可是我想赌一次,赌我能挺过去。”薛琬反握住他的手,“若我走了,才是郑重他们的下怀了不是么?”

    白黎想说什么被薛琬拦住,“我知道你担心,其实我一开始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入一个不管是进是退都如临万丈深渊的境地,但既然我选择踏出这一步,便要做下去。”

    她沉了沉心,“我不会走的。”

    薛琬挣扎着站起身来,“既然他们都来了,那我便去看看,他们是如何攻入陵安城,然后置我于死地的。”

    白黎随着她一起,在各种神色的人的不同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了陵安的城墙上,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黑压压的军队正从远处赶过来。

    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其实薛琬细看可以看的出他们握着长矛和弓箭的手一直在发抖。

    薛琬走过去,对旁边一个搭着弓箭的守城的小士兵说道,“怕吗?”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薛琬,愣了许久之后摇摇头,“不……不怕……”

第二百八十五章 孤城(二)

    薛琬扶正了他那弓箭对准的方向,“若是怕了,你可以现在就出城去,对那些要赶过来的人说,你愿意投诚,看他们是否会接纳你。”

    “小的……小的不敢……”士兵战战兢兢地说道。

    “若是不怕,便做好你的事情。记着你是大虞的百姓,对面来的是真正叛国的薛睿,无需手下留情,你可明白?”

    “是……是,明白。”

    薛琬又看了看旁人,知道他们也一定是听着了,便扬了声调,“我刚才所说的,对你们同样适用。你们只需要记着,薛睿的确是要挑起内乱,为了百姓,为了你们自己的家人,需要制止,至于其他的,勿要想太多。”

    “是!”众人齐声答到。

    这时靳严过来,薛琬问道,“陛下所派来的援军,还有多久。”

    “已然快了,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内。”

    薛琬点了点头,“告诉将士们,撑过一个时辰,便有援军到。”

    靳严有些不确定,“殿下便确信,陛下会真的出手帮我们,他可是将罗州城的将领都按罪处置了啊。”

    “不这样说的话,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薛琬冷着脸道,“若是我们不做出奋勇杀敌,拼死抵抗的样子,陛下又怎么会轻易出手。”

    靳严抱拳,“末将明白了,这便传令下去。”

    薛琬两只手握在一起,望着已经过了午后,天光开始暗淡的上空,“希望这次,能真的挺过去。”

    白黎在她身边,听到她这样一句,回应道,“会的。”

    而随着那黑压压的军队真的越来越逼近,能看的清人影了,薛琬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再挣开眼睛,一直在看着那不断逼近的军队。

    属于薛睿的,穿着清一色黑色铠甲的,为夺皇位的叛军。

    直到他们走到一个特定的距离时,那身为先锋的叛军都冲锋的极快,马载着面容狰狞的人直朝着陵安城冲过来,却在冲到一处时,那地面突然因为重力而陷落下去,不少人连人带马摔入了那提前挖好的,七尺深宽的陷阱之中。

    陷阱内都是放了竹签制的锐器,许多人掉进去便直接赔上了性命,或是侥幸没有伤到要害的,却被后面因为来不及刹住马蹄的人一并掉落下来而被砸入坑底的。

    在这样的猝不及防的陷阱的阻拦下,先锋军的确是损失了一部分,后面的人看到情况不妙,也及时收住了马。

    薛睿这次带兵亲自攻城,及时叫了停。

    旁边的张尧对他道,“看来长公主早有准备,殿下,可要继续前进。”

    薛睿道,“无妨,她无非是想多拖延几刻罢了,搭木板上去,减缓行进速度。”

    “上木板,减缓速度,继续前进。”张尧传递着薛睿的命令。

    薛睿任自己的军队先行处理着这陷阱的事情,他暂时原地不动,眯着眼睛看向陵安城的城墙,那里站着的一个瘦弱的身影,虽然模糊但他却觉得看的异常清晰。

    “皇姐啊皇姐,我不明白的是,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耗费了不多时,薛睿的军队便从木板上继续前进了,只是这木板的承受能力到底是有限,都不敢一下子过快过多的通过,也确实耽搁了些功夫。

    当这些人都通过时,城墙上的士兵的手心又再次出了一层汗。

    那弓箭早已上弦,瞄准着顶着盾牌,护送着攻城车往城门赶的攻城军。

    而准备着以火防守的士兵们,也已经把一罐罐油缸摆在了城墙上,随时准备好了倒油下去,然后立刻防火。

    待到攻城车就快到了城门底下的时候,其身后的主攻部队也到了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之内,薛琬看准时机,喊到,“放箭!”

    顷刻间箭雨齐出,射向后面那些没有被盾牌挡在头顶的士兵,一时间又是一阵惨叫声,不少人中了箭倒地,而后面拿着盾牌的人又赶紧上来,掩护自己的同伴往后躲。

    这时油罐也被士兵们自城墙上扔下,或者扔在了攻城的叛军脚下,或是直接在他们举着的巨大的盾牌上碎裂,瓷片裂开的声音甚至掩住了人们的惨叫声。

    接着便是几十个火把,紧接着油罐从城墙上扔下来,那火遇了油便立刻收不住势头地燃烧了起来。

    无论是被脚下的火势阻挡,或是因为盾牌起火而撑不住的,总之这攻城车一时半会是无法用的上。

    薛睿看到这场景其实并没有慌乱,他每次攻下城池,都是要折损一些人的,只不过薛琬更难对付些罢了。

    “传令下去,换人顶上,立刻开始攻城,不得后退!”薛睿道。

    张尧做了个上的手势,后面的人立刻往前冲上去,接替了那正在火海中惨叫挣扎的人的重任,重新顶起盾牌,或是推着攻城车,继续踏着火海往城门那里走。

    薛琬其实也清楚,这火其实也阻不住太久,薛睿带了如此多的人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被打退。而她大致看了一眼这势头,是要在短时间内将陵安城吃入腹中。薛睿也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薛晟从北境派来的军队就快到了,在不清楚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还是尽快占领陵安为妙。

    而终于,这攻城车发出了撞击城门的第一声巨响。

    因为城门设在门洞之内,推着攻城车的这部分人一时间无法被城墙上的人打到,士兵们的视线都放在准备搭云梯上来的人身上。

    但那些正在门洞推着攻城车一下一下准备将城门撞开的攻城人,只运力撞了两下便感觉到不对,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门洞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而意识到不太对劲的人,瞬间已经觉得四肢开始发软,随后便弃了手上的攻城车开始呕吐起来,而也有些已经晕倒了过去。

    薛琬虽看不到,但听这声音也知道自己涂在门洞墙壁的毒粉起了作用,她看向白黎,“这次还是多亏了离宗,这些东西总归是派上用场了。”

    白黎道,“无妨,能拖一时是一时,但要紧的还是薛晟那边。”

    薛琬目光再次转回到正面,“我知道,我也在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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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652/ 第一时间欣赏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作者:玉衡无蹊所写的《靡靡黍离》为转载作品,靡靡黍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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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黍离介绍:
坚守唯此心,哪管他人语。世人口中娇淫弄权,作威作福的长公主殿下,实则也是半世磋磨、半世坎坷的可怜之人。傲骨肃立,宛如谪仙,公子翩翩如玉,舍身趟过这世道的污浊。似是八载浮光之后萍水相逢,实则乱世孤城之下,惊鸿一瞥。众生百态,皆为不可得,亦为不可说。宿命错乱缠身,更加不可算计的人心。富贵王朝或是快意江湖,左不过一个不清白的世间,一个算不清的天下罢了。靡靡黍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靡靡黍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靡靡黍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