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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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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

    台上的两人紧盯着对方,若是对方有一个起势,另一方便会迅速迎战。

    台下的众人也屏气凝神,不敢轻易出声,生怕打破了此时的和平。

    先打破僵局的是林景致,他怒气上头,等不及温仙月露出破绽,提着剑就嗖地冲出去,剑气狠戾。

    温仙月展臂跃起,避开他的剑锋,足见在剑身上一点,一个翻身到他身后,臂间红绸出手,打在林景致背上。

    林景致迅速回身,剑花飞舞,与红绸缠斗在一处,无法近温仙月的身。

    红绸原本柔软无力,在温仙月的驱使下竟变得有力而强硬,每一下都能准确打回他的剑,锋利的剑遇到没有杀伤力的红绸,却占不到半点上风。

    林景致贴着台面移动,温仙月则飞在半空中,偶尔落地之后足尖发力又旋至空中,在空中不断变换着姿势,红绸在她手中变换出不同的样式,时而一道抵挡攻击,时而两道齐出,她跟着在空中翻身。

    赤色的长绸飘在空中,交叠变幻间映衬着温仙月的容颜,她眼神凌厉,眉间满是冷冽,神情专注,毫不吃力地对抗林景致的剑招。

    孔余一拍大腿,笑道:“这温宜侍还有这等功夫,完全不输林景致嘛。”

    于池略表赞同:“只是她以长绸为武器,只能抵挡,没法攻击,也没有想把景致抛下台的意思,这样怎么分出胜负?”

    温仙月是不打算把他抛下台,那样就胜之不武了,她要的是林景致心服口服,打到彻底没脾气。

    前期林景致不清楚她的路数,被她的长绸戏耍,随着过招次数的增多,他对她的招式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烦人的红绸!

    你不是依仗红绸吗?那我就毁了!

    两道红绸袭向他,林景致作势用剑身一挽,将红绸缠在剑上,一用力,将温仙月扯落在地。

    温仙月稳稳落到地上,与他拉扯着红绸,这招流云飞袖可使轻薄柔软的丝绸变成韧性十足的皮革,许你刀剑再锋利,没点本事都没办法扯断。

    红绸与剑身作媒介,二人暗自运输内力,一时间僵持不下。

    齐雁云刚走到大理寺门口,便遇到一脸慌忙的陈叔,他心里一惊,三两步跑过去询问:“陈叔,出什么事了?”

    陈叔微躬着身子,满脸愁容:“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快去练武场看看吧,温宜侍和林寺丞打起来了!”

    齐雁云眉头一皱,难怪他今天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敢稍作停歇,他抬脚就朝练武场赶。

    此时双方已经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林景致突然发力,剑气惊人企图斩断红绸,温仙月睁大眼,见状顺着他的剑气挥着红绸往外一抛,剑柄脱手,林景致眼睁睁看着他的剑被红绸裹着落到几米开外的地上。

    红绸飘飘然落至台面,温仙月弯腰借势转身,端正站在台上。

    两人都没了武器,林景致也顾不上捡剑,运起掌风冲向温仙月。

    “不好!”于池坐不住了,从位置上弹起来,担忧地关注着台上的状况,一旦林景致想下死手,他立马上去阻止。

    温仙月向后弯腰,躲过一掌,右手撑地,左脚发力带动腰身一转,又避开林景致的第二掌;双脚刚沾地,她迅速抬手格挡,两手交叉,反握住林景致的左手,见他右手出掌,温仙月抬起左脚膝盖,挡了回去,交叉的双手一用力,将他翻转一圈,背对着她。

    温仙月抬脚踹在他的背上,同一时间双手松开,林景致被踹趴在地,血丝从嘴角溢出。

    “还打吗?”温仙月走到他面前蹲下,俯视着他,脸色自若,说话间带了几分笑意。

    林景致身下是刚才温仙月使用的红绸,他低着头,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眉间闪过一丝狠意,右手朝旁边四处摩挲。

    见他不说话,温仙月有些头疼,怎么就是个死心眼,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呢?

    “啊!”

    林景致突然从地上爬起,右手握着剑,挥着剑就砍向温仙月。

    温仙月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招,慌忙躲避,在地上一个翻身才堪堪躲开,第二剑紧接着来,她手里没有挡的东西,怕是要扛几剑了。

    “接着!”

    不知是谁一声叫唤,一把银剑随之而来。

    温仙月跳起来躲开林景致的剑,刚好抬手稳稳接住飞来的长剑,一落地手腕翻转劈开刺向自己的剑,顺势一个轻巧的转身。

    下一刻,锋利的剑锋指着林景致颈间,刚好停在喉咙几寸前。

    胜负已定。

    温仙月微微仰头,扬起眉毛,晃着手里的剑,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望进林景致眼里:“认输吗?”

    林景致纵有万般不服,也认识到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如此看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认输。”简单的三个词似有千斤重,他口中一股涩意,片刻方嚅嗫道。

    台下的众人才松了口气,刚才他们都以为林景致会杀掉温仙月,没想到温仙月竟深藏不露,武功竟在林景致之上,想来是他们低估她了。

    “温宜侍好样的!这小子高傲惯了,也好治治他。”

    孔余张扬地笑出声,其他人也为温仙月欢呼,之前的质疑随之消散,此刻他们算是初步认可她的能力了。

    最起码在他们那儿,她不是拖后腿的角色。

    于池也大笑着想说句话,却在目光触及温仙月手中剑时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他呆滞地移动脑袋,就撞进齐雁云似笑非笑的眼眸里。

    完了,于池心想。

    收回剑,温仙月淡笑注视着林景致,见他神色郁结,想来还是第一次受挫,不过该说还是得说。

    她正色道:“三件事。第一件事,任何时候,切不可以貌取人。今日你轻敌输给我,明日呢?会不会丢掉性命?事情未查清之前,不知道对方底细之前,不要贸然出手,你怎知你不是那待宰的羔羊?”

    “第二件事,行事鲁莽、不顾后果,这便是你口中的有本事吗?方才那一枪,若是我有个什么好歹,你失去的,是大好官途。为了一个厌恶的人丢掉仕途,怎么想都不划算吧?再者我没什么好歹,但我要斤斤计较,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纵使万般不服,但我就是压你一头,我刚得魁首,正是太后眼前的红人,若想要弄死你,可比弄死一只蚂蚁简单。不过我不喜以权势压人,为官者得权,皆是为百姓牟利罢了,除此之外,我无意滥用职权。可是上京城遍地权贵,你能保证人人都和我一般吗?你若想不服,就得自己爬到高位,如今你不爽我,我等着你,和我平起平坐。三思而后行,林寺丞,我希望你慎言,慎行。”

    “第三件事,我知你看不起我,认为我一介女子难当大任,一上来就压在你头上,你不服,我理解。但我用事实告诉你了,我并不比你差,过去是,现在是,今后也是。你们男子能做的,你口中的女流之辈我,也能做,收起你那廉价的自信。”

    “女子,从来就不比男子差。”

隐瞒

    说完,温仙月也不顾林景致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将剑插在他身侧,转身下台。

    她想说的已经说了,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如若他之后还固执己见,多说无益,她只会用行动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

    她走下台,正想让陈叔带她继续参观大理寺,只见廊檐下站着一绯衣男子,乌纱帽摘下放在手里,露出白金色的发冠,额前的汗珠闪着莹莹的亮光,看上去是赶过来的。

    但他面上挂着从容的笑容,一丝急迫都没有。

    于池慌忙地半跪在地行礼,其余人随着于池的方向看过去,在看到人后也急匆匆行礼,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不知道齐雁云看到了多少,又会怎么处罚林景致。

    “少卿大人。”

    林景致倒是显得无所谓多一点,不慌不忙收好剑,才抱拳跪下。反正他做过的事不会狡辩,大人要如何责罚他他都认。

    温仙月愣了一瞬,随即半蹲下,弯腰施礼。

    “见过少卿大人。”

    顿时练武场跪下一片人,还有个立在人群中的温仙月弯着身子,十几号人都在等他发话。

    “无需多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齐雁云来得急,官服都没换就跟着陈叔赶过来,虽不知两人之间起了什么摩擦,但想来不会是温仙月挑事,林景致此人心高气傲不好驯服,怕是他不服温仙月,故意找她麻烦。

    本担心林景致手下没个轻重伤到她,齐雁云就差没使上轻功,恨不得马上就到练武场,没想到来了一看,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红绸飘动,半分不输刀剑的冷硬,死死压制着林景致,她眉眼间一改往常的柔色,一抹肃杀之气。

    手下却留了情,没有下重手,顶多叫林景致吃点小苦头。

    倒是他多虑了。

    站在回廊下静静看完二人交手,林景致败落,她走过去问他是否认输,谁知道林景致竟然摸了剑反扑。

    眼见她没有武器在手,吃力地躲避林景致的攻击,齐雁云拧眉飞身到于池身边,拔出他放置在脚边的佩剑丢给她。

    “接着!”

    温仙月身姿轻盈,抬手接下剑,一个漂亮的回旋,一招制敌。

    胜负已分,林景致输得彻底。

    齐雁云提着的心才落回胸腔里,台上的人没有一丝讥讽和嘲笑,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得林景致难以自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是捡了个宝。

    尘埃落定,众人发现他的身影,纷纷行礼,齐雁云才收了心思,质问方才之事。

    于池心中复杂,如果实话实说,林景致少不了遭殃,虽然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他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兄弟被罚。

    但他不说,还有个当事人温仙月,姑且算温仙月不愿计较,大人也有一百个法子知道今日事情的原委。

    于池踌躇了一番,还是决定如实道来:“大人,是……”

    “初到大理寺,正巧碰上他们练武,一时兴起,便叫了林寺丞与我比试一番。莫不是下官此举,违反了大理寺的规矩,齐大人?”

    于池一脸震惊地回头望着满脸笑意的温仙月,没想到她竟愿意替林景致瞒下来。

    那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如鼓槌一般重重砸进齐雁云心里,如此唤他的人数不胜数,她那轻柔的语调说出来,倒是另一番滋味。

    齐雁云一早便料到了她会将事实隐瞒,所以并不信她的话,不过她不说实话,许是不愿他责罚林景致,如此他也不打算当面戳穿,便也顺着她的意往下说。

    “比武再正常不过,大理寺规矩不多,温宜侍不必拘束。”

    这算是不追究事实了?

    孔余在一旁松了口气,于池却觉得,大人不追究只是卖温宜侍一个面子,私下肯定会找林景致弄个清楚,总之他是逃不过一罚的。

    温仙月并非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一开始就没找林景致麻烦的心,只想让他心服口服,若是因此降罪于他,不就违背了她的本意。

    再者她刚才让他受了些小伤,就以此算作惩罚,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

    齐雁云看出她不愿追究,再看看台上的林景致,虽然一脸不满,认为她替自己狡辩完全多此一举,但那股高傲散了大半,想来应该是被温仙月打服了,也不再多言。

    “继续练武吧,待会儿还有事情要办。温宜侍,我们走吧。”

    温仙月见他转过身却不走,陈叔则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她连忙两三步走到他身侧,三人这才一齐离去。

    他们走了,于池才敢上去查看林景致的情况,见他只受了些小伤,没好气道:“温宜侍怎么不下手重点,让你长长记性。”

    孔余笑道:“你就别埋汰他了。景致,这次是温宜侍大度不计较,你也看到了,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再来,我看少卿大人十分看重她,下次遇到她,你可别这样了。”

    于池骂骂咧咧道:“就他那德行,做事不考虑后果,还要靠我们操心,真的是。”

    林景致神色不爽,嘴硬道:“是你自己要操心,我没求着你。”

    “诶,反了你了是吧?”

    “算了算了。”

    ……

    长廊两侧挂着的茶色帷幕顺着风的方向倾斜,回廊下有三两处花坛,种着迎秋的淡菊,薄香倚风飘进温仙月的鼻腔中,她抬眸看过去,娇嫩的花瓣被秋风蹂躏着摇摆,仍然挺直花茎不肯折弯。

    大理寺的花儿都这般有风骨。

    想着她笑出声来,脸颊两侧凹出小巧的梨涡,十分秀气。

    齐雁云侧目将她脸上的浅笑纳入眼中,想到刚才那事,出声询问:“刚才不是比试,是林景致找你麻烦了吧。”

    温仙月听他提及,心下了然瞒不住他,便大大方方承认:“我初来乍到,又是第一个到大理寺任职的女官,他有意见也是正常的。”

    两人并肩走在前面,陈叔不想打扰他们,落一步跟在后方,时不时看看两人的背影,一道俏丽,一道俊逸,甚是般配。

    齐雁云还以为她会瞒到底,没想到她倒承认得快,想到林景致的性子,不免多说了几句。

    “林景致是大理寺的老人了,三年前我上任时他便在大理寺了,素来就是那个性子。想当初我来的时候,也不受他待见,相处多了,他才算认可我。你的做法是对的,摆出自己的实力,比动嘴皮子说服管用多了。就算他还不服,想起今日,还是会有几分敬意。”

    温仙月点点头,想起林景致那副不怕死的模样,有些无奈:“他那副谁都不服的样子,便是我们能包容他,免不得得罪其他权贵,上京城权贵世家当权,如此行事,纵然他有百般本事,也走不远。说起这个,齐大人没少给他收拾烂摊子吧?”

    闻言齐雁云也露出无奈的神色,他耸耸肩:“他是个人才,必然不能就此埋没。”

    二人说完林景致,正谈到赵家一事,突然跑出一官吏,神色匆忙严肃。

    “报告两位大人,城郊十里处,又发现一具女尸。”

进展

    秋风猎猎,距上京城十里外的城郊满地枯草,穿梭在其中的溪流早已干涸,只剩点点水光留在枯草之间。

    四周散布着碎布,满是污泥,还夹着几丝暗红色的血迹。

    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温仙月等人赶到的时候,那具女尸正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温仙月翻身下马,跟着齐雁云在离尸体几米处停下,远远地望着那尸体,臭味不断飘进她的鼻腔中,她心事重重地皱了眉头。

    “大人,这具女尸跟之前发现的一样,都是浑身腐烂,面目全非。”大理寺的官吏上前汇报情况。

    温仙月一听,转头询问齐雁云:“可是几日前发生的抛尸案?”

    齐雁云一脸严肃,微微颔首:“不错,上次的地点与此地相距十余里,尸体的状态又相似,想来是同一人所为。”

    二人接过官吏递来的面纱捂住口鼻,上前具体查看尸体的情况。

    尽管隔着面纱,腐臭味还是轻而易举地钻进他们的鼻腔,周边已经有不少官吏受不了此味,跑到一旁呕吐。

    温仙月见齐雁云蹲下,正想随他一道查看尸体,就听见于池在背后唤她,她转过头,只见于池捂着胸口,眉眼间透露着担忧。

    “温宜侍,您要是受不了,可以不用上前。”

    心知他是好意,而不是瞧不起她,温仙月笑笑:“虽是第一次见,但也没什么好受不了的,我还没那么矜贵。”

    她不再多说,齐雁云已经开始查看尸体了,她凑到他身边,“齐大人可发现什么了?”

    齐雁云指着女子脖子处青紫的泪痕说到:“脖子上有勒痕,但是是否是因此而死,还要等仵作验尸之后才知。尸体身上伤痕累累,死前一定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看着腐烂程度,应当是身死之后放到腐烂,才丢到这里来的。”

    温仙月点点头,视线不忍地从尸体脸上划过,经过尸体指甲处时,她眼色一变,拿起尸体的手指观察,

    “齐大人,你看,她的指甲嫣红,却不是血迹所染。”

    齐雁云的目光跟着她的话落到那嫣红的细指上,的确不是被鲜血染上的。

    “所以呢?”

    温仙月拿起尸体的另外一只手,果然也有相同的艳色。

    “豆蔻年华的姑娘家,都喜欢用蔻丹染指。取颜色鲜艳的花瓣制成蔻丹,反复浸染几次,可保留几月之久。这段时间正是农忙时节,一般人家的女儿根本没有时间弄什么染指,这时候都得帮着父母秋收。而且她的手指虽然已肿胀,却不难看出生前是有好好保养的,指腹间连茧子都没起,就算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是被娇养没做过什么重活。”

    齐雁云抬眼看向她,眼底一派清明:“你的意思是?”

    温仙月掀起眼帘与他对视,见他已经明了,问道:“失踪案中,可有家世尚可的女子?”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时,夜幕早已低垂。

    二人未管于池等人是否跟上,几步迈进大理寺,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段时间以来失踪的女子共有十四位,其中有三人家中经商,其余都是普通百姓。”

    齐雁云先一步踏进房中,从案桌上拿起一本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温仙月看。

    温仙月接过来,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全部的信息,她合上册子,刚一转过头,到嘴边的话就生生卡住。

    齐雁云高她一个脑袋,她平视过去,刚好能看到他洁白的衣襟,和微凸的喉结。

    收回脑子里乱飞的想法,她正想抬起头,突然眼前一暗,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随后她落入一双清澈的眸子中。

    齐雁云躬着身子,视线与她平齐,清润的眼眸中满是认真,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温仙月慌忙地转过脸,撇开视线,不敢再直视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她此刻只觉得口舌干燥,脸上飘过几分涩意,浓密的睫毛为了掩盖什么随意地扑闪几下,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

    “之前那具女尸可有什么特征?”

    齐雁云并未发现她的异样,此时她侧过头,他只能看到她白皙圆润的侧脸。

    听她问起上一具女尸的特征,脑中搜查了一番,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仔细查看过,说不上是娇养,应该是剩下十一人当中的一人。”

    十一人?那范围就大了,若是叫那十一家人都来查看一番,势必会在上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到时候弄得人心惶惶,反倒打草惊蛇。

    温仙月再次翻开册子,目光落到那三人的信息上,心间涌上几抹烦躁,如果不快点找到这些人的下落,又会出现多少像今天一样的抛尸案呢?

    “先叫这三家来认尸吧。”

    黑夜降临,天上攒着大片大片的乌云,不见半分星光,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犹如一个深邃的漩涡,随时有被吞没的危险。

    人们知趣地回到家中,紧闭门窗,将黑夜拦在门外。

    除了西边的夜市依然热火朝天、喧闹明亮,上京城落入一片寂静中。

    大理寺烛火未歇,温仙月刚查看完上一具尸体,从停尸房出来的时候,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一片漆黑的夜空。

    莫名生出几丝惆怅,晚风扑到她的脸上,凉意驱散夜深时长出的疲惫,她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她跟听眠说好了今晚回家,这个时候那个傻姑娘应该在等自己。

    连房都不回,温仙月径直出了大理寺。

    前脚刚走,齐雁云后脚就来停尸房寻她。

    “走了?”

    仵作收好自己的东西,朝他点点头:“温宜侍与下官检查完,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齐雁云眼珠轻转,身形一动,人就离开了停尸房,只余还未散去温度的话语飘进空中:“多谢。”

    房门处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上了年纪的仵作无声地笑笑,背好自己的包袱,踏着夜色走上归途。

    宅子离大理寺不远,步行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因此温仙月并没有借用大理寺的马匹。

    街道两边的门窗紧闭,昏暗的街角不知道藏着什么,她清瘦的身影独自出现在长街上,马尾轻扬,是风动,掀起她的衣摆。

    温仙月急着回去,路上控制不住开始思考失踪案与抛尸案之间的关系,步伐也不知不觉放缓,她沉浸在思绪中,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女子失踪,又满身伤痕出现在城郊,背后之人丝毫不怕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原可以暗地里处理掉尸体,却没那么做,故意为之,是为什么?

    挑衅?

    她脑中闪过这个词,一切瞬间明晰起来。

    那人故意抛尸,连续两次,尸体伤痕累累,备受虐待,就是为了挑衅大理寺。

    先前她和齐雁云下赵家地道,什么都没查到,后面赵家被罚,如果赵家就是背后之人的话,那么这次的抛尸案很有可能是赵崇为了挑衅她和齐雁云做出来的事。

    温仙月胸腔含着一股火气,手掌不自觉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如若真和她推测的一样,赵崇此人草菅人命,如果不快点将其制伏,只怕会有更多女子遭殃。

阿满

    夜色沉沉,白昼里热闹的长街此刻正安详地入眠,偶有微风入境,带动秋夜里的寒意。

    偌大的街道上只有温仙月一人,她心里揣着事,神色复杂,远山眉皱成“八”字妆,若有所思地踱步。

    赵崇因为先前的事情怀恨在心,听说赵诗扬在太后的旨意下,进了辛者库为奴,赵诗扬可是赵崇的掌上宝,如此他借拐去的女孩泄愤,也不无道理。

    心思不正的人,做错事被发现之后,只会怪罪旁人,全然不想自己的过错,如此之人,是为祸害。

    温仙月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忙不迭地回过身,那人已冲到了她跟前,动静太大,她才在深思中回过神来。

    “把钱交出来,不然就杀了你!”

    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直直地伸到她的脖颈间。

    他身板瘦弱,看着力气都没有多少,温仙月镇定下来冷眼看着他,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就凭你这把还没开刃的匕首,你能杀了我吗?”

    男人,哦不,仔细看的话,他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发丝凌乱肮脏,灰扑扑的脸看不清原本的肤色,脸颊很瘦,感觉饿了很久,却不妨碍他的双眼闪着精光。

    少年气势不减,话语却止不住一抖,明明就是在强装镇定:“你,你怎么知道不能杀,我可用这把刀杀了十个人!”

    温仙月被他这句话逗笑,刚想开口劝解,眼前蓦地闪出一道白影,下一瞬少年就被踢开,倒在地上哀嚎。

    她愣在原地,眼前的背影挺拔高大,后背宽阔,臂膀坚实,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齐雁云坚毅的侧脸,眉目冷清,带着几分戾气,一双锐眼犀利地盯着地上的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握着一把未出鞘的剑,剑端抵着少年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

    “别伤了他。”怕少年受伤,温仙月急急出口。

    齐雁云额前的发梢微动,随后他抽回长剑,眸间的杀气掩去,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清润的样子。

    “你没受伤吧?”

    听到他这么询问,温仙月失笑:“这么瘦弱的孩子,我能有什么事。”

    齐雁云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到底说是他在紧张了,回头看着地上满脸不服的少年,语气也放软几分,有些无奈:“前方就是大理寺,你敢在此处打劫,不怕被抓进官府吗?”

    他那一脚留了力气,但还是踢得少年肋骨生疼,眼睛里冒着泪花。

    “抓进官府总比在外面好,好歹还有牢饭吃。”他嘟囔着嘴,委屈极了,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心里盘算着这伤应当不用去看郎中。

    温仙月看他那委屈样子,走上前蹲下,脸上笑意温暖:“很久没吃饭了吧,要不要去我家?”

    少年一脸震惊,不太相信她的话:“你,你不会要骗我去你家,然后把我卖了吧。”

    这话惹得温仙月哭笑不得,“你怎么会那么想,我是大理寺的女官,干不出拐卖人口的事。看你的样子,才十几岁吧,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满。”少年犹豫了一下,眼神防备。

    “阿满?”温仙月抱着手臂,点点头,“我姓温,你叫我温姐姐就好。”

    说到一半,想起一旁的齐雁云,她又补充道:“他姓齐,你叫他齐大哥吧。怎么样,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就当作齐大哥伤了你的补偿,这是我的腰牌,能证明我的身份吧?”

    她歪着头,解下腰间挂着的腰牌递给阿满,眼神真诚。

    阿满接过腰牌,垂着眼仔细查看上面刻着的字,一个都看不懂,这才有些为难地答应她:“那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去就是不给你面子了。”

    见他答应,温仙月也不顾他衣服上的污渍,伸手扶他起来,这才想起来问齐雁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齐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齐雁云将长剑抱在怀里,笑道:“得知你要回家,怕这路上昏暗,想着来送送你。”

    原来如此,温仙月神情认真,得知他是担心自己后感恩地笑笑,解释道:“我家不远的,走几步就到了,那你看现在是?”

    她看看阿满,又看看他,眉间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局促,杏眼睁得大大的,不好把拒意表达得太明显,只好疯狂暗示,那你现在该走了吧?

    心中一顿,齐雁云扬起下巴,假装没看懂她的暗示:“你们不是要回家吃饭吗?正好,我也还没吃饭,不知道温宜侍能不能收留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拒绝也不好,何况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才特意跑这一趟的。

    “那要是齐大人不嫌弃,就随我走吧。”

    “自然是不嫌弃。”

    李听眠做好饭菜等了半天,终于在第三次把饭菜热好之后,门口传来动静。

    她喜笑颜开地迎出去,“小姐,你回……”笑意僵在脸上,小姐身后跟进来的两个人是谁啊?

    温仙月带着两人走进来,见听眠一脸呆滞,忙唤她:“听眠,饭做好了吗?”

    李听眠又扯开笑容,换了称呼:“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吃呢,仙月,这两位是?”

    “这是我们大理寺的齐大人,这个是阿满,刚刚不小心伤了他,我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直到四个人坐在饭桌前,李听眠才适应这个突然的状况。

    温仙月盛好饭分发给他们,见阿满不动,忙招呼他快吃:“怎么了?你不饿吗?”

    阿满羞愧地揉搓着自己的衣摆,整个人都局促不安,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富贵地方,但也收拾得十分整洁,就连这碗筷,一看就是新买的,他手里脏,不好意思去碰,生怕弄脏了新碗筷。

    细心的温仙月瞧出了他的不自在,余光瞥见他攥紧的手指,恍然一笑:“倒是我疏忽了。”

    她拉着阿满走出门,来到水井旁打了一盆水,细白的手指拉着他的,在清水里认真清洗手掌。

    阿满不太习惯这样的感觉,想把手抽出来自己洗,却被按住。

    “吃饭怎么能不先洗手呢?你就当自己家就好,我知道你怕弄脏,把手洗了就好了,洗干净了就不脏了,等会儿吃完饭,我给你烧点热水,你在我家洗个澡怎么样?”

    阿满满脸羞红,她语气轻柔,笑意浅浅,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姐姐对待自己的幼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的阿满不自觉红了眼眶,忍不住开始贪恋她施舍给自己的片刻温暖。

    “谢谢温姐姐。”

    听到他的道谢,温仙月一愣,笑容更浓,她不在意地摇摇头,“你既叫我一声姐姐,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好了,去吃饭吧。”

    “嗯。”

线索

    吃完饭后,李听眠领着阿满去浴室,温仙月则留下来收拾碗筷。

    谁也没想到会多两个人,李听眠就只做了两个人的份,眼下都被吃了个精光。

    阿满估计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放下戒心后开始狼吞虎咽,三人心疼他,没吃多少把饭菜都让给他了。

    齐雁云打算帮着她收拾,温仙月连忙拒绝:“齐大人您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收拾呢?”

    说着就要去夺他手里的盘子,被他轻松避开。

    “是我赖着要来吃饭的,做点事也是应该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赶紧收吧,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温仙月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落空的手顺势拿起桌上剩下的碗,敛眸轻叹。

    乌云散去,月上梢头,夜幕已深。

    温仙月多点了几只烛台,放到饭桌上,暖黄色的烛光照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光晕柔和,让人昏昏欲睡。

    齐雁云看她精神不济,提议要不要明天再谈,“要不然明天去大理寺说也行,今天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

    没想到他这么说,温仙月赶紧摆手,“没事的,我刚好也有些是跟您说。”

    齐雁云笑了,“说您多生分,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这点交情温宜侍还那么见外吗?”

    “您官可比我大,不尊敬点怎么行?”她拨弄着腰牌上挂着的穗子,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语气轻缓。

    齐雁云垂眸失笑,“你日后定有一番作为,兴许到时候我还要喊你一声温大人呢。不用那么见外,我表字言之,你唤我言之就行。”

    下意识想回绝,她还没开口,就被齐雁云止住话头,“你叫我言之,那我就唤你仙月吧,如何?日后是要一起共事的,我不太在乎那套规矩,你若是不习惯,大理寺里我们照常,私底下叫我言之便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识趣了。

    温仙月拘谨地笑笑,算是应了,二人一时无话,她突然开始好奇他的表字。

    “为何,取‘言之’二字呢?”

    齐雁云转过头,温仙月跟着他看过去,就见夜空中月色皎洁,月光如银丝一般缠绕在夜色中。

    “朗月清风,有物言之。”

    眼前人忽然开口,温仙月心头一跳,摆过头视线落到他仰起的侧脸上。

    齐雁云也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笑意在嘴边散开。

    “这便是言之二字的由来。”

    他双眸含笑,好似天上星辰,熠熠发光,温仙月一阵脸热,慌忙撇开视线,扯出其他话题。

    “那个,我怀疑这次城郊抛尸一事,为了挑衅大理寺。”

    齐雁云笑意一滞,显然是有些意外她的推测。

    “怎么会这么说?”

    杂念一瞬间消失殆尽,温仙月略一沉吟,将自己今夜的推测缓缓道来。

    “我们那日下赵府地道,被发现之后差点命丧河底,说明地道的另一端藏着赵崇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他宁可毁了地道,也不愿意让我们发现,但他应该想不到在地道里的,是我们。而后他被降职,赵诗扬贬为宫中奴婢,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记恨我们。”

    “而且就目前的线索来看,赵崇十有八九就是失踪案背后的主使者。被抛尸的女子,生前都受尽折磨。赵崇将她们折磨致死后,抛尸城郊,而且位置一次比一次靠近上京城,如此明目张胆,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自古以来,拐卖人口的事情不在少数,赵崇做的应该也是这档子事。将这些女子拐走后,不是卖入青楼,就是送到别的地方为奴为婢,他们赚的就是这份钱,除去个别不听话的会解决掉以外,没道理如此虐待致死后,又抛尸在天子脚下。这么一来,意在挑衅示威的可能性极大。”

    齐雁云默默听着她的分析,加以思索,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突然想到什么,掀开眼帘正好迎上温仙月的目光:“那他挑衅的人,就是你我。”

    温仙月神情严肃,二人不谋而合:“没错,赵家出事源头是我,推波助澜的人是你和韩尚宫,除了你我,他想挑衅的人,还有韩尚宫。只是目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你我来的,他会这么对付韩尚宫还不得而知。”

    听她提到韩尚宫,齐雁云突然想到什么,蹙眉沉思。

    他神色复杂,温仙月眉头一跳,估计他是想到什么了。

    “怎么了?”

    齐雁云手指轻扣桌面,正色道:“方才我来寻你,除了不放心之外,还有一件事想告知你。今日城郊的那具女尸,已经喊人来认过了,是余氏当铺老板的小女儿,余巧清,今年刚满十六岁。”

    “余巧清……”温仙月喃喃念到,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齐雁云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余巧清的母亲与韩尚宫的母亲是手帕之交,余家父母有意让余巧清参加女子科考,失踪前经常上尚司府。”

    说到这里,温仙月想起先前韩尚宫跟她说起赵家的时候,提到的自己失踪的幼妹,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此时此刻他们也明白了,之所以这次选中余巧清,就是因为她与韩尚宫的这层关系。

    “就因为自己的私欲,葬送了一个少女的性命,若是再不将其绳之以法,不知道之后还有多少人要遭罪。”

    只是眼下线索很少,一时间破不了案,他们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一时无言,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凝重。

    突的,阿满略显稚气的声音打破寂静。

    “温姐姐,你们在说近日的失踪案吗?”

    温仙月循着声音看过去,快速与齐雁云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否认此事:“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去了,今晚睡我房间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阿满满脸执拗,不打算就这样略过这个话题。

    “我都听到了,温姐姐是大理寺的人,正在查这个案子,是吗?”

    “阿满……”温仙月幽幽叹了口气,放软语气,“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先去睡觉好吗?”

    却见阿满双眼通红,泪珠哗啦啦地流出来,声音哽咽,像个受伤的小兽在低声呜咽。

    “温姐姐,你们,你们能不能把我阿姐救回来?”

    温仙月赶忙上前替他拭泪,听了他的话一时诧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齐雁云,见他对自己颔首,才柔声追问阿满:“阿满,你的阿姐,也失踪了吗?”

晨间

    温仙月把阿满拉到凳子上坐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示安慰,柔声细语,“你阿姐怎么了?”

    阿满用袖子擦干眼泪,强忍住伤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我阿姐是城南纺织厂的工人,我每天都会等她干完活之后去接她回家。半个月前,我贪玩去晚了,等我去的时候,那里的工人告诉我阿姐没见我来,就自己先回家了。但是我回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阿姐,都是因为我贪玩……是我害了阿姐……”

    自责与愧疚不断涌上心头,温仙月看他哭得伤心,有些于心不忍,揽过他抱在怀里开解他:“阿姐一定会平安的,她不会怪你的,别难过。”

    与齐雁云交换眼神,二人默契地按下此事,等阿满睡过去之后,齐雁云将他抱到温仙月房间睡下。

    掖好被子合上门退出来,温仙月揉搓着袖口那方湿润的地方,是阿满落下的泪。

    她敛下眉眼,脸上是遮不住的心疼,刚压下的那股烦躁此刻又在心间翻涌,“没想到阿满的姐姐也遭了毒手,他们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

    齐雁云瞧出她的怒气,一向观察细致的他自然没有错过她眼底的一阵恍惚,嘴缓缓张开又合上,良久他才出声劝道:“别多想了,先休息吧,明天再详细问问阿满,我也先回去了。”

    眉心一阵胀痛,温仙月送他到门口,忽然发现这条巷子还真是黑,不免有些担心:“齐大人,路黑注意安全。”

    齐雁云挑眉转头,稍稍俯下身盯着她的杏眸,距离克制,语气上扬,没听出半点不满。

    “你叫我什么?”

    喉间一噎,瞥见他眼角的戏谑,摆明了在打趣她,那她自然不能扭扭捏捏的。

    “路黑注意安全。”她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故意拉长,眼梢带了些许笑意,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吐出每一个音节,“言之。”

    齐雁云满意地直起身子,颔首应声,丢下一句“走了”,迈步踏进浓重的夜幕中。

    直到那白点彻底消失在眼前,温仙月才收回视线,关上大门回房。

    李听眠和衣睡在床上,应该是想等她却不小心睡着了,她把人拍醒脱衣睡下,才褪去衣衫躺下。

    这一夜睡的尤其不踏实,梦境纷繁而至,一下一个场景,晃得她心神不宁。

    梦中她没能成功抓获幕后的人,还连累阿满丢了性命,阿满浑身鲜血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一转眼阿满消失不见,周身突起一片火海,她被困在里面出不去,想大声呼救却被浓烟灌喉,说不出话。

    她弯着腰咳嗽,捂住嘴鼻防止吸入浓烟,却在低头时发现自己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舞裙,身形也变小几分,轻薄的纱质裙摆被火场中的气焰卷起,染上了点点火星。

    最后倒在地上意识迷离之际,一道白影划破火帘朝她奔来,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他的样子,却因他背着光,只能看到火光描绘出的轮廓。

    挣扎着醒来时,天幕还散着淡淡的蓝,隔壁传来嘹亮的的鸣叫声,唤回她恍惚的神思。

    起身下床,步子虚浮,堪堪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额头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汗珠,贴身裘衣也被汗浸湿,黏糊糊地粘在背上,十分不舒服。

    李听眠睡得正香,温仙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醒神,坐着缓了会儿,才按耐住慌张的心跳。

    睡意全无,她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换洗衣物到盥洗室沐浴,冲去身上的汗渍,才觉得浑身清爽,再出来时,李听眠已经醒了。

    “小姐,你怎的起那么早?”

    温仙月麻利地系上腰间的细带,打出两个漂亮的双耳结,纤长的双手又移至颈间,整理好衣襟,细软的长发未干,散开放置在脑后,任由它自然风干。

    她走到李听眠身边帮她打水做早饭,发尾的水滴落到干爽的地面,变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没睡好白担心,语气自然,“一睁眼就睡不着了,瞧这天色也不早了,就起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温仙月想起昨晚来不及问她在尚司府待得如何,此刻刚好想起来。

    “对了,你昨天去尚司府上任,感觉怎么样?”

    “我之前还觉得尚司府清闲,去了才知道,都是些琐碎复杂的事情,你不知道那一大堆文书整理起来有多麻烦。”

    温仙月含笑听她抱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不满,早饭也在谈话间出锅,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不过我是没想到,那个孟遥雪竟然没有留在尚司府。”

    孟遥雪?温仙月动作一顿,“你说的是孟丞相的女儿?”

    说了那日有过一次交集后,二人除了殿试的时候打过照面,就没再见过了,她也没有特意去留意她的消息,竟不知她没留下尚司府。

    想起殿试那日,温仙月脸上的喜色淡去几分,她记得殿试之后,孟遥雪被召进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她们还没走,她似乎有注意到她的眼眶红红的,也不知太后给她说了什么。

    二人不经意对上视线,温仙月在她眼中瞧见一丝敌意,当时觉得莫名,也就没放在心上。

    “那她去了哪儿?”

    李听眠捏着锅勺,搅动着锅里的白粥,“她好像被调去了户部,也不清楚在哪儿做什么。户部不是孟丞相管辖的吗?她调过去应当是他的意思。”

    关于孟遥雪的对话就此揭过,那丝莫名的敌意她暂时不想去探究,只默默在心中留了个心眼。

    摆好早饭,温仙月去唤阿满起床,敲几下门都没人应,她担心出事,推门而入,却见房内已没了阿满的身影。

    “听眠!”温仙月转身走出房间,小跑着朝门口跑,走过去一看,门闩果然被人下了。

    李听眠正在房里梳头,听她语气焦急,手里攥着半根玉簪子来不及绾上便跑出来:“怎么了?”

    温仙月打开门看着门口的分岔口,重重叹了口气,回身冲李听眠交代几句:“阿满不见了,我去寻他,你收拾好快去尚司府,别迟到了。”

    说完她跨出门槛,就要出门,身后传来李听眠的喊声,她顾不上那么多,脚步不停,不想在拐角处撞上一人。

    那人胸膛坚硬,撞得她眼冒泪花,心中挂念阿满的去向,匆匆道歉就想侧身离去,但被来人攥住了胳膊。

    “抱歉,这位……”捂着额头抬头,她不喜这样的肢体接触,眼中掀起戾气,还是耐着性子想叫这人让开,便撞进一双温润如玉的细眸中。

    是齐雁云。

    齐雁云与她拉开些距离,松开双手,看她指下的肌肤泛红,圆圆的杏眸盛着盈盈的水光,知是自己撞疼她了,神情蓦地软了几分。

    “撞疼了?这么着急去哪儿?”

嫌弃

    头天晚上齐雁云从温仙月家离开,径直赶回了大理寺,特意找到阿满姐姐的信息,又把那些失踪女子的身世背景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还是没理出半分头绪。

    撑着桌子假寐片刻,烛火悠悠点了半宿,天分明时油尽灯枯,他才从睡意中逃脱,匆匆换上官服去上朝,一从宫里出来,他换了衣服就朝温家赶。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走进巷子,循着记忆往深处的灰瓦小院走,再转过一个拐角,就能看到暗红色大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了。

    一只脚刚踏出转角,柔软的清香扑了他满怀,像是一朵静静盛开在月夜的玉兰花,飘着静谧的幽香。

    眼前人垂着头,长而亮丽的青丝散在身后,因着她的动作滑过指尖,上面似乎还沾着点滴水汽,晕开她脸颊处的桃红。

    姑娘脸也不抬,闷声道歉就想离开,神色焦急。

    他连忙拽着她的胳膊拦下他,露出白齿浅笑道:“撞疼了?这么着急去哪儿?”

    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撞到的人是谁,愣愣抬头,撞进他原本平静的眼眸中。

    齐雁云一时微怔,见她捂着额头,眼角绽开嫣红,粉黛未施,肌肤如凝脂一般白润滑腻,红唇以水光点缀,挺翘的鼻尖俏丽小巧,杏眼略微上挑,含着半分楚楚可怜,长睫浓密卷翘轻轻扇动,像是一柄羽毛扇,挠得他心间发痒。

    她好似一朵娇艳的出水芙蓉,既清丽又魅惑。

    齐雁云的视线若无其事地从她的嘴角扫到眼尾,最后又停到她的唇边,目光幽深,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就是不知怎的突然口舌干燥,喉间不自觉发出咕咚一声,喉结随之上下滑动。

    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他收回手握拳遮住嘴低咳两声,试图掩盖情绪。

    温仙月一见是他,先是有些惊讶他出现在这儿,愣在原地,“你怎么来了?”随后立即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语气有些焦急,“阿满不见了,我忙着去找他。”

    齐雁云闻言立马就将先前的情绪抛之脑后,打算随她一起去找阿满:“别着急,我们一起找。”

    “仙月!”李听眠追出来,把手上的玉簪递给温仙月,“把头发绾上再去吧。”

    温仙月抬手抚上自己耳后的长发,已经半干了,她倒是忘了。

    接过簪子,长发全部收拢在掌心,她随意地将其盘成一个低髻垂在脑后,冲李听眠一笑,“走了。”

    李听眠目送二人离开,他们步伐匆忙,头也不侧地交谈。

    “阿满的姐姐叫刘阿圆,是城南红袖纺织厂的工人,今年十七岁,和阿满两个人住在城隍庙附近的筒子巷里,我们先去那儿找找。你别急,他应该只是想家了,不会出事的。”

    “嗯,我也能猜到他是回家了,就是担心他出什么意外。”

    交谈声远去,直到他们走出巷子,李听眠才转身离开,准备去尚司府。

    要到筒子巷,得先经过城隍庙。

    即使是清晨,也不乏许多前来拜神的人。

    来往的人衣衫朴素,多是附近住着的商户与农户。

    二人视线都未偏移半分,绕过人群,直直地朝着筒子巷的方向赶,没能注意到庙门前小贩怪异的眼神。

    借着大理寺名册上的描述,进入筒子巷后,二人很快就找到了阿满的住处。

    一面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孩童的哭闹声。

    下意识看向对方,他们皆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疑惑,齐雁云推开门先行一步,温仙月紧跟其后。

    偌大的院子只摆着一张有些褪色的木桌,旁边是两间茅草屋以及潦草搭建的厨房。

    阿满正坐在草棚子下,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给他喂米汤。

    可能是觉得米汤太寡淡,孩子始终不愿意下咽,尖声哭闹着。

    里面还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衣裤都短了一截,灶台里炊烟袅袅,看上去正在做饭。

    看到阿满安然无恙,温仙月从方才一直提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她上前几步,轻声唤道:“阿满。”

    阿满这才从发现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两人,嗫嚅几声:“温姐姐,齐大哥……”

    温仙月走到阿满跟前,半蹲下朝小孩伸出手:“姐姐抱好不好?”

    孩子似乎是见她长得好看,笑得好看,止住哭声,扑进她的怀里。

    “阿满,你回家怎么也不跟姐姐说一声?”

    一手掌着孩子的臀部,一手轻拍后背安慰,她一脸暖意,无半分责备的神情。

    阿满捏着衣袖站起来,棚子里的小女孩听到动静也跑出来看,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大人,害怕地躲到阿满身后,只探出一只小脑袋,明亮的大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晃着。

    伸出手把女孩挡在身后,他垂着头不说话。

    他很喜欢温仙月的家,那里有好吃的东西,能吃饱饭,不像在家的时候有上顿没下顿;半夜醒来的时候还有柔软的床铺,满床都是好闻的味道,不像他满身难闻的气味;温姐姐也美得像仙女一样,温柔体贴,对他很好。

    他想一直待在那里。

    就在他抱着被子心安理得、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阿姐还下落不明,家里还有一个一岁的弟弟和十岁的妹妹等着他,等他带东西回去给他们吃。

    他享受着好的一切,却没有想到自己还在遭罪的家人。

    强烈的愧疚感顿时驱散了萦绕在周身的暖香,他再也睡不着了,天还没亮,他从温家偷了些米跑回了这里。

    推开门看到破败不堪的房屋时,他意识到,这才是现实,这才是他潦草一生的真实写照。

    如今这样的现实摆在他们眼前,他一开始觉得羞愧,丢脸;而后又不齿自己的想法,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他怎么能嫌弃?最后转变为浓浓的担忧,担忧温姐姐会瞧不起他,会不帮他找阿姐。

    温仙月就这样看着他不说话,瞧他紧紧咬着下唇,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她塌了眉毛,一脸无奈,抿着唇回头。

    齐雁云自然也看出阿满内心所想,对上她递过来的眼神,轻轻扬眉,抬脚走上去把孩子从她手里接过来。

    他不太会抱孩子,只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抱着,身子有些紧绷,随后向温仙月递去眼神,看她弯下腰,嗓音淡淡的,带着十分的温柔,耐心地抚慰阿满敏感的内心。

    “你一声不吭的离开,姐姐很担心,以后不要让姐姐担心了好不好?”

    阿满不说话,她不在意地笑笑,仰头去看他背后的小女孩:“你在做饭吗?姐姐帮你好不好?”

    小女孩红了脸,攥着阿满的衣摆,害羞地点点头。

    阿满抬起脸,惶恐又诧异,眼里泛着泪花,他看着温仙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温姐姐,你不嫌弃我们吗?”

    温仙月淡定地掀起眼帘,神色认真,反问道:“你嫌弃你自己吗?”

接纳

    “阿满,我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嫌弃你,你也不能嫌弃你自己。出身没法决定,可是你目前的生活,你穿的、吃的,已经是你阿姐能给你的最好的了。你要是因此自惭形秽,你将用心待你的阿姐置于何地?出身清贫不见得低人一等,只要有本事,怎么都能闯出一条路。自古以来多少寒门子弟金榜题名、征战沙场,天下不是世家的天下,普通百姓亦可光耀门楣。汉朝名将卫青,成名之前只是人们眼中低微的马奴,可他心中有志向,一身好本领,最后不也成为了名垂千古的名将。”、

    “现在你阿姐下落不明,你应该挑起照顾弟妹的责任,而不是在这儿担心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住在一个破旧的地方,连活着都做不到,旁人的眼光重要吗?”

    此刻面对阿满,温仙月收起先前和煦的神情,清眸定定地盯着他,眉目间皆是正色,语重心长的模样,希望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再抱有这种想法。

    她这一席话说完,阿满顿时红了眼眶,他倔强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深吸一口气后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水光,再抬头时已是一脸坚定:“嗯,我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的,等阿姐回来,我也要靠自己的本领照顾阿姐。”

    温仙月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扬起手轻抚阿满的脸颊,启唇鼓励:“即使有再多苦难蹉跎,也不能放弃自己。未到最后,焉知不能出人头地?”

    “对了,温姐姐。”阿满突然无措地捏着手指,声音低低的,像是要湮灭在喉间一般。

    “嗯?”温仙月面露不解,微微偏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犹豫片刻,阿满还是鼓足勇气坦白:“我离开的时候,偷了你家的一袋米,对不起!”

    温仙月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理解完他的道歉之后,她好看的眉眼忍不住放松下来,内心洋溢着暖意,对他的知错能改感到莫大的宽慰。

    “我能理解你的行为,但这始终不对。这袋米我就不计较了,答应姐姐,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我们有手有脚,应该自己创造财富。”

    没有预想的责备,阿满感激之情溢于表面,作出承诺:“嗯,我以后都不会再做偷盗之事了。”

    她笑得开怀,摸摸阿满半散的头发,回头朝身后的齐雁云看去,还未说什么,只见他弯着一双眼,神色生动,冲阿满大声道:“阿满,你今年几岁了?”

    阿满缩缩鼻子,回了一句:“齐大哥,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齐雁云走过去,把手里的孩子递还给温仙月,随后一只手郑重地拍上阿满尚且稚嫩的肩膀,声调轻扬:“你可愿来我这里做事?”

    温仙月十分诧异,“去大理寺吗?会不会太小了?”

    阿满也愣在原地,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大理寺?这样的地方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进去。

    齐雁云扭头对她眨眨眼,一张俊脸舒展开,毫无半分犹豫,“当年林景致进大理寺的时候,就是这个年纪,他当年从最小的狱卒做起,照样做到了现在的位置。”停了一下,他又看向阿满,反问道:“你觉得你不行吗?”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随便一说,阿满惊喜交加,能进大理寺的话,他便能有俸禄,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我行的!谢谢齐大哥。”阿满赶紧应道,生怕下一刻齐雁云就反悔,自己去不成大理寺。

    “好!等我忙完这阵,就领你去大理寺,去了可要好好做。”

    事情既然已经敲定,温仙月不再阻止,唇角挂着一抹笑意,嘱咐道:“进了大理寺,你可要好好做,别辜负你齐大哥的一番心意。”

    阿满很重视这个事情,点头的力度都大了几分,表明了他的决心:“我会的,温姐姐齐大哥放心。对了,这是我小妹,叫安儿,今年十岁了;那是小弟,叫阿全,一岁半了。”

    温仙月逗着阿全,听他这一介绍名字,觉得有趣极了:“阿圆、阿满,安儿、阿全,你们姐弟四人,占了圆满平安四字,当真是个好寓意。”

    阿满眸光有些暗淡,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但语气任然欢快:“我和阿姐的名字是爹娘取的,确实是圆满之意。安儿和阿全是阿姐收留的孩子,名字是阿姐取的。”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除了自己的生计,还要拉扯三个未长大的孩子,就算是听说,这样的遭遇也让温仙月心生不忍。

    虽没见过刘阿圆,但她能想象出,一个女子用纤弱的身躯扛起一个小家,即使在这样的世道里小若蜉蝣,也坚强地生活着,不屈服于苦难。

    “你阿姐,真是个厉害的人。”她撩下眼帘,喃喃道,转念一想,他们继续住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你们,要不收拾收拾去我家住吧,等你阿姐回来了,咱们把这里修缮一下,你们再搬回来。”

    阿满不敢应,他们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了,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齐雁云也摇摇头,“不妥。”

    温仙月被他拂了好意,没好气道:“哪里不妥,这儿住下去也不安全,怎么不能去我那儿?”

    她语气不善,齐雁云却从话里听出了从未闻过的熟稔和娇嗔,明明是一句噎他的话,在他心里硬是变成了一句软软的撒娇。

    “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忍不住笑意,他说了一句话后就止不住嘴角的弧度。

    温仙月瞧他没个正形,气不打一出来:“你笑什么?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毕恭毕敬转变为现在的随意,比起上下级,两人如今更像是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这种变化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他们彼此间的距离。

    不过温仙月还没意识到。

    齐雁云认识她到现在,还没见她露出过这般小女儿姿态,还想继续逗她,怕她正生气了之后打住。

    他压下笑意,却还是将笑留在了脸上:“我的意思是,你那儿就两间房,就算你们女孩挤挤,也不方便,太拥挤了,不如到我家来,我家宽敞。”

    听他解释完,倒是她小心眼了。

    方才还怒气满满的眸子此刻躲闪几下,悔意和羞愧从脖颈处爬上脸颊,惹红了珠圆玉润的耳垂。

    “这样啊,你不早说。”她很快恢复神色,瞧一眼天色,语气自若:“晚上再来帮他们搬过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办,暂时没空。”

    “嗯。”齐雁云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丢给阿满,吩咐道:“你去买点吃的来,买好的,不用心疼钱。”

    阿满都来不及应,搬家一事就定下了,此刻手心的银子如火炭一般烫手,让他无所适从:“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太好,这钱可不是白给你的,要从你的俸禄里面扣的。”说完,齐雁云抱过阿全交给阿满,招呼着温仙月离开:“走吧。你们收拾一下行李,晚上我来帮你们拿。”

    温仙月赶紧跟上去,还不忘回头多唠叨几句:“记住买点好吃的,别喝那个米汤了,知道吗?我们走了,晚上来接你们。”

    阿满愣神片刻,回过神来连忙追出去,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算卦

    转出筒子巷,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比来时更热闹了几番。

    妇人搀着几个姐妹前来上香,或请求神仙保佑家人安康,或请求来年家中长子金榜题名,或为闺中小女求一份上好的姻缘;上了年纪的男人诚心期盼生意旺盛,阖家欢乐;尚未启蒙的小儿怎么拉也拉不住,好奇地想要探知外界的一切。

    人生百态,平常百姓,香火气散落人间,给人们心中增添几分安心,他们始终相信,只要诚心诚意供奉神明,神明一定会庇佑自己。

    碧绿色的裙摆轻晃,似有若无的擦过地面,温仙月被眼前的盛景分了心神,周围人的欢笑声包围着她,思绪悠悠飘远,飘到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一抹眷恋出现在她的眉梢,眸中似有几分悲戚,齐雁云察觉到她没有在听自己讲话,下意识低头看她,目光触及她一脸怀旧又哀伤的模样,顿时觉得心间微堵,丝丝顿感撩起痛感。

    温仙月没意识到他的异样,展颜一笑,夹杂着几分苦意,情绪上头,此刻她只想肆意倾诉一番心头的苦闷。

    “我儿时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随母亲去庙里,因为那里的斋饭很好吃。每次去拜佛的时候,我都不专心,为此母亲和长姐责备了我好多次,但每次都被我嬉皮笑脸糊弄过去了,下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是不会诚信礼佛。次数多了,她们就不带我来了。现在想想,倘若我当时能认真一点,不那么调皮,是不是……”

    她眼中落寞更甚,声音渐渐变小。

    齐雁云立马追问:“是不是什么?”

    温仙月从情绪的泥潭中跳出来,微愣的双眼迎上他的,随后摇摇头,不在意地一笑,似乎不想在谈及此事:“没什么,就是蛮后悔的,经常惹母亲和长姐生气。”

    “你母亲和长姐……现在如何?”斟酌片刻,齐雁云放缓语气,小心询问。

    温仙月垂眸苦笑,眼中少了平常的明媚,藏着悲痛和怅然,“母亲几年前染病去世了,长姐也在母亲病逝之前嫁人了,我们姊妹二人已多年未见,不知道长姐是否还在恼我。”

    “肯定不会的。”

    温仙月抬头看他,俊逸的面容上挂着温暖的笑,莫名给了她莫大的安抚。

    齐雁云抬起手抚上她的发顶,只轻轻放上去,未再动作。

    头顶一片温热,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砺,宽厚又坚定。

    她笑了:“你怎么知道?”

    他接着道:“不管你怎么调皮,你都是你母亲心里最疼爱的幺女、长姐最宝贝的幼妹,爱护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恼你?你母亲长姐若是知晓你如今的成就,想必会十分自豪。她们的掌上明珠啊,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女官大人。”

    这番话温仙月很受用,虽然知道是哄他的,但低落的心情疏解了不少,她反过来打趣他:“说到独挡一面,谁能比过齐大人啊?我可是听说了,这大理寺少卿齐大人,不知是上京城多少高门贵女的梦中情郎呢,凡是有齐大人的宴会,那些贵女的眼神一定会聚焦在齐大人身上。齐大人如此人物,想必从小便是人中龙凤吧。”

    她这番“阿谀奉承”调侃意味太明显,他抱着双臂无奈笑出声,可别说什么高门贵女了,他现在最怕去那些宴会,一个个跟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又听她说自己从小就出色,齐雁云眸光幽深,忆起早年的须臾事,轻叹,“我从前可是个混世魔王,我爹三天不打我,我就能上房揭瓦,时常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停在这里,突然转了话锋:“正好来了,进去拜拜再回大理寺如何?”

    温仙月还等着他的下文,他突然的打断勾得她心痒痒,刚想拒绝让他说下去,就被这泼皮拉着手腕跑进城隍庙了。

    庙里香火味更甚,进出的人脸上都写着虔诚二字,连周遭的空气都严肃起来,谁都不敢惊扰护佑一方的神明。

    接过他递来的燃香,二人站在神像前躬身三拜,把香插进香炉中后,并肩跪在蒲团上。

    温仙月仰头盯着上方的神明,双手合十,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神明在上,信女年少不更事,未曾好好侍奉过您。今身负重任,祈求神明护我周全,助我斩断身上因缘。若能心想事成,信女愿将余生供奉神明,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纷扰。

    许完心中所愿,她缓缓掀开眼帘,便感受到身侧投来一道炙热的视线,她转过头,对上齐雁云含笑的清眸,也弯起嘴角:“你许了什么愿?”

    齐雁云挑眉扭头,语气认真:“说出来就不灵了。”

    拜完神明,恰逢殿前坐着一算命的老者,齐雁云一时兴起,招呼温仙月过去。

    “你还信这个?”温仙月跟上去,有些意外。

    齐雁云挑起一支木签,神情随意自若,“人生在世,万般遭遇皆是自我造化,我不信命,只相信事在人为。不过看看也没有坏处,不受其扰即可,始终是活在眼下的人,何必去烦恼未来发生的事情?”

    言罢他侧目一笑,眉目间蕴含着一股潇洒之气,又不乏淡淡的温情,仿若无牵无挂的快活神仙,不问世事宿命,只看心之所向。

    温仙月被他的表情触动,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内心突然一松,卸去繁重的桎梏,她觉得自己头一次呼吸得这般畅快。

    她眉眼放松下来,渲染上一层柔柔的暖意,释然一笑。

    倒是她自寻烦恼了。

    那厢齐雁云还不知道自己随口一说的一席话,给了温仙月莫大的安慰与支持,在那儿询问老者算卦的价钱。

    老者抚着胡须笑道:“二位郎才女貌甚是登对,不知此番可是要算子嗣?”

    老者俨然是把他二人当作来拜神的夫妻了。

    齐雁云闻言一愣,下意识去观察温仙月的反应,只见她双脸羞红,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胡乱地摆动着,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眼中急出细碎的水光,生动又可爱,她慌乱地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不是……”

    老者见她这反应,以为她是害羞:“夫人何须羞涩,你这郎君生的俊俏,又不是拿不出手,哈哈哈……”

    温仙月看她不相信自己,更急了,偏生旁边的人还在那里笑着看她笑话,她气愤地等着她,腮帮鼓起,语调婉转动听,撩动了他心间的湖水:“你笑什么,快解释!”

    都急得跺脚了,想来是真的急了。

    齐雁云这才笑着给老者说:“老伯,我们不是夫妻,是一齐来上香的好友。”

    老者这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陪笑道:“原是我冒犯了,我看这位小娘子盘着发,还以为她已嫁作人妇,二位又十分般配,下意识……哈哈哈,倒是我的不对了,在这里给小娘子赔个不是。这样吧,我免费给二位算一卦。”

    温仙月原是图方便将长发都绾了上去,没想到还惹出了这等误会,老者也是好心,她现下只觉得自己头上这团发髻,沉甸甸的,散也不是,盘着也不是,只好闷下这口气。

    齐雁云强忍住快要露出齿间的笑意,看她那副吃闷亏的样子只觉得可爱至极。

    握拳放到嘴边轻咳几声,他从签筒中摇出一支签,拿给老者:“还劳烦老伯给我算一算了。”

签文

    “本是风中鸟,跌入俗尘间;蹉跎半生寻,来既是归处。”

    老者眯眼念出签文后,摸着胡须深思,眼中高深莫测,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

    齐雁云一字不落地将签文全部收入耳中,眉眼一滞,低笑出声。

    温仙月不明所以,问他因何而笑。

    “没有。”他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挺准的。”

    温仙月眨眨眼,回头盯着那签文仔细瞧来瞧去,眼神疑惑。

    准吗?

    “老伯,我这签文何解啊?”

    老伯一笑,脸上的胡须都随着他的动作抖上一抖,“相信郎君听到这签文之后,心中也有些了然了。郎君可有一件要办的事,或者一个牵挂的人?”

    “不错。”他应得倒爽快,而后眉头一皱,双指并拢指着那签文道:“前半句我能对得上,只是这‘来既是归处’是何意?”

    “依着签文看,郎君不是池中鱼,只是你放弃原有的一切为了什么,想必只有你自己清楚。过程会有些艰难,但这结局似乎是不错的,郎君不比太过担忧。至于这‘来既是归处’,天机不可泄露,郎君可以慢慢揣摩。以郎君的资质,不难悟出。”

    说罢,老者从一旁拿起一把红条,递给齐雁云:“还请郎君抽一根。”

    他随手抽出一根,上面写着“得偿所愿”四字,算是很好的寓意了。

    齐雁云将其随意别在腰间,轻声道谢:“多谢老伯。”

    老者将视线移到温仙月身上,朗声道:“请小娘子抽一支签文。”

    温仙月走上前,捧着签筒摇晃几下,一支签文掉出落在桌上。

    老者布满皱纹的手拾起那支签文,尚且清明的眼眸突然一凛,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忽然的转变,温仙月原本满不在意,此刻看他的神态,也生出几分忐忑:“老伯,这签上写了什么?”

    老者轻叹出声,沉重的嗓音一字一字地踩在温仙月心上,留下几个印迹,久久无法散去。

    “东升皎洁明月辉,忽至残云改朱颜;欲除暗雾失团圆,两舟遥望渡百川。”

    “二位还真是有缘,都有各自所求之事,只不过小娘子这一路上变数颇多,就算最终完成使命,怕是会失去珍惜之物。这结局虽算得上圆满,只是碍于局势,会做出迫不得已的妥协,至于这‘两舟’……”

    “好了,老伯。”齐雁云忽的打断他,抬手碰了碰在愣神的温仙月,“我们走吧。”

    温仙月满心都是老伯的话语,虽说事在人为,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怎么爬也爬不出拉来。

    齐雁云突然的触碰好似一束微光照进来,将她拽出来,心神归位。

    温仙月有些呆呆地转头,语气飘忽:“不听了吗?”

    “不听了。”他掏出两锭碎银子,丢在桌上,礼貌地朝老者点头示意:“抱歉老伯,下面的我们就不听了,这些是报酬,多谢。”

    话音刚落,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快步出了城隍庙,留下欲言又止的老者,看着二人离去。

    “嘶……”老者细细打量着签文,眉间的愁意散去,骤然一笑:“罢了,各有各的造化。不过这小娘子,红鸾星动,桃花甚繁,不知道那小郎君可否……罢了罢了,也不是我这个闲人操心的事。”

    城隍庙里的桐树枝叶繁茂,碧绿的枝桠间挂着一条条象征祝福的红条,绿肥红瘦,身随风动。

    走出城隍庙没多远,温仙月早已收拾好心情,齐雁云还是拉着她闷头往前走,她几次想喊住他,都被他紧绷的侧脸堵住,最后实在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有什么话应该说清楚,便反手拉住他,才堪堪让他停下。

    “言之,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听完?”

    齐雁云脸色稍缓,任她攥着手臂,俯身下来平视她,眉宇间一股无奈之意,轻轻呼出一口气:“没说多少你就被吓得白了脸,若是再让你听下去,你怕不是会夜夜受其梦魇。”

    原是担心她的状况,温仙月脸色一松,扯出一抹笑,想到方才自己惴惴不安的状态,自嘲道:“是我自寻烦恼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走一步看一步吧,就算如那老伯所说,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齐雁云沉吟片刻,从腰间翻出那只红条,捞起她的右手,摊在自己的左手掌心。

    “你这是……”温仙月眼睁睁看着他把红条系在自己手腕上,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不明白他的意图。

    “好了。”

    她收回手,怔怔看着那抹红色,黑色的墨迹若隐若现,她能看到那个扭曲的“愿”字。

    再抬头,就见齐雁云清润明亮的眼眸注视着她,潋滟的红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得偿所愿’赠予你,你心中之事,定会圆圆满满。”

    温仙月顿时感觉自己腕上的红条似有千斤重,她出手想解下来还给他,却被他止住。

    “这怎么行?”温仙月推辞道。

    “怎么不行?左右我也不信这档子事,给你再好不过了。”

    温仙月任然觉得不妥当,本应是给他的祝福,被她抢了去,最后害得他没能实现愿望,这怎么好?

    还要拒绝,齐雁云抢过她的话头,“左不过就是一个祝福,你若下次求得好彩头,再送给我就好。”

    她咬住下唇,还是不想接受此物,但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心中暗暗打算来日替他求个平安符,也就安心收下了。

    “那……多谢了。”嘴角溶了一笑,温仙月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心中不甚感激。

    见她终于接下,齐雁云也回以一笑,看了眼现在的天色,温声道:“那我们便回大理寺吧,耽搁太久了。”

    “好。”

    二人刚踏进大理寺,于池就急匆匆地跑出来,险些撞到温仙月。

    齐雁云蹙着眉头把他拎开,轻声呵斥:“慌慌张张的,没个正形。”

    于池先是诧异二人怎么会一道回大理寺,还未细想,被齐雁云一吓,立马认错:“我错了大人,温宜侍我错了。”

    温仙月捂着嘴偷笑,注意到两人递过来的眼神,迅速正色,表示无事:“没事。”

    “是出了什么事吗?”齐雁云收回心思,撩起眼帘询问于池。

    “哦哦哦。”于池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事要报,一拍脑袋,说到:“又出现了一具尸体,这次就在城门不远处。”

    “什么!?”

破局

    二人神色剧变,原以为昨日才发现一具,应该会过些日子才会再有,不成想今日就又出现了一具,这速度之快,不得不让人咋舌手段之残忍、心肠之歹毒。

    温仙月脸色阴沉,细白的手掌紧紧握拳,指尖扣进手心,尖锐的疼痛让她镇定下来,分析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第一起是挑衅大理寺,第二起是打击韩尚宫,那这第三起,就是给她的下马威。

    明眸眯起眼珠流转,温仙月眸间凝着一抹冰爽,寒意逼人。

    这个赵崇究竟想做什么?

    “尸体可运回大理寺了?”齐雁云板着面孔,眼神冷峻,连续出现三起抛尸案,就算大理寺有意封住消息,却架不住百姓的口口相传,若是在这样发展下去,上京城不日后必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于池抱拳回道:“已经运回,仵作也检验完毕,尸体特征与前两起如出一辙,只是仵作好像有些新的发现,叫我请二位大人过去商谈。”

    停尸房建设在大理寺一角,坐北朝南,正迎着日光,房屋四壁皆开有窗户以便通风。

    温仙月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只觉得通体寒冷,当时她还以为是夜晚的缘由;可是此刻正是正午时分,这里依旧阴风阵阵,扫过后颈,激起肌肤上的细小疙瘩。

    仵作站在用白布盖好的尸体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源源不断地从那白布下发出,好在偶有穿堂风吹过,臭味被吹散,给了一席喘息之地。

    温仙月站在齐雁云身后抬眸看向那处,尸体一只手裸露在外,水肿失型的手臂上赫然爬满狰狞的伤痕,她只望了一眼便不忍再看,清丽的眉眼皱在一处,神情间溢满对女子的怜悯之情,更加坚定了将凶手缉拿归案的决心。

    听见身后的动静,仵作忙转身过来行礼,齐雁云出手拦住他,下巴点了一下尸体的位置:“不必多礼,何叔,你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何叔佝偻的身躯颤动几下,引着二人过去,掀开白布,暴露出女子青紫的脸庞。

    温仙月看到这幅惨状,下意识蹙眉,喉咙深处泛起一阵涩意,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似在悲悯她的遭遇。

    “我检查尸体的时候,意外发现她的鼻腔里有少许棉絮。”说着,何叔伸出手指指向女子的鼻头,又下移至她的胸腔处,“所以我剖开她的胸腔做更细致的检查,同样在她的肺部发现了大量棉絮。”

    齐雁云抱着双臂,仔细聆听何叔的发现,思索片刻提出猜测:“这女子生前接触过棉织物?亦或是,被棉织物捂死的?”

    温仙月却摇摇头,否定后者:“若是以棉织物捂住口鼻窒息而死,肺里不会出现那么多棉絮,顶多也是少许。”

    何叔笑着点头,赞同温仙月的说法:“不错,肺里的棉絮如若不是长年累月接触棉织物,是不会累计这么多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齐雁云接下何叔的话,仔细琢磨这其中的隐情。

    温仙月也噤声深思,何叔的一席话犹如一个无形的钩子,将他们引向触手可及的真相,只是这真相被重重迷雾围住,她无法窥探背后的光景,仿佛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总感觉再努力一把,就能看到。

    忽的卷起一阵凉风,她耳后的碎发受其指使,轻轻挠过她的脸侧,似有若无的感觉。

    凉意攀升至光洁的额头,那阵风吹进灵台深处,拨开浓雾,一瞬间温仙月眼前天光大亮。

    她知道了!

    激动地偏过头想要告诉齐雁云自己的发现,不出意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纺织厂。”

    “这是孔余这两日查到的情报,失踪的女子,除却三人家中富裕,剩下的十一人家中大多清贫。这其中有五人和城南纺织厂有关系,包括刘阿圆在内的三人,失踪前就在这座纺织厂当女工;其余两人估摸在一个半月前同时离开工厂,离开没多久后,就失踪了。”

    于池把情报摊在桌面上,温仙月随意拿起一张查看,是早早离开纺织厂的两人。奇怪的是,这两人是出于何种缘由同时离开工厂,并且都在离开之后不久无故失踪。

    “除去与纺织厂有直接关系的五人,余下的六人居住的地方,都离纺织厂不远。”

    于池继续介绍情况,孔余还在外面奔波,他负责将这些整理上报,说来此案发生以来,他们还未查过这些线索。

    抛尸案来得突然,大理寺上一个大案刚结束,他们还来不及细查此案,只简单收集了失踪人口的家庭信息,背景人脉都未探查,如今有了一个明晰的方向,查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指向那城南纺织厂。

    莫说齐雁云温仙月二人,就连他都觉得奇怪。

    太巧合了。

    “从这些线索不难看出,那些人在绑架女子的时候,都是有选择的。失踪女子都和纺织厂有关系,这是她们的第一个相同点。但纺织厂里的女工众多,住在纺织厂附近的人家也不少,他们又是怎么挑中这些人的,又或者是,就只是以纺织厂为中心蔓延,随机挑选?”

    温仙月沉声说出自己的看法,捏着毛笔圈出几个名字,展示给众人看,是那三个富家小姐的名字。

    “他们又为什么选中这三人?顾鸢、楚幻儿、余巧清三人互不相识,生活上也完全没有交集,顾家开的是米铺,楚家是医馆,余家是当铺,这三者我想也不会有多大联系。可是上京城中这样家世的人家数不胜数,她们又是为什么被挑中?我总觉得这背后有关联。”

    齐雁云默声听完,拧眉不语,手指搭在一处搁在桌上,他沉眸打量着眼前如潮水一般向他扑来的线索。

    的确,疑点太多。被拐走的人,一部分具有相同的特点,像是目的性的选择;有些又毫无交集,像是无差别出手。

    看似有联系,又好像没联系。

    “不管怎样,纺织厂都十分可疑,沿着这里调查,应该能查出更多的东西。孔余调查的时候,没有惊动那里的人吧?”纷繁的线索交织在他的脑海中,犹如一团乱麻,一时间理不清楚。

    他捏捏眉心,当下可不能打草惊蛇。

    于池还在分发线索,闻言回了一句:“大人放心,孔余做事谨慎,不会打草惊蛇的。”

    齐雁云颔首应声,目光转向专心致志查看线索的温仙月,她眼下飘着两片乌青,想必是这几日顾着查案,没休息好。

    他润润喉咙,打算让她放松一下:“仙月,这几日阿满在家习字,习得还算认真,得空你可以去检查一下。”

    温仙月头也不抬,言语间却带着几分笑意:“有大人您在,还需要我检查吗?”

    刹那间,她突然想到什么,笑意凝固在嘴角,眼中暗流涌动,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齐雁云瞧她神色有异,心下担忧,忙询问道:“怎么了?”

    只见她猛的抬起头,眼底的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眼眸中闪烁着的光辉,她语调上扬,几份惊喜几分喜悦:“我知道了!”

计划

    “就如这上边写的一样,所有被拐的女子,都有一个相同的地方。”温仙月捏着浅黄色的纸张,神色严肃,朗声宣告这起案件最核心的地方,“那就是,她们都准备参加来年的科考选拔。”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于池挠挠脑袋,硬是没想通是为什么;孔余比他聪明几分,若有所思地思索温仙月的话;林景致抱着剑斜靠在门框上,面上不屑,眼皮慵懒地耷拉着。

    齐雁云昨日便知晓了她的想法,当时的她眸色明亮,脸色好似乌云散去后的晴日那么明朗,拉着他兴冲冲地分析。

    “大人,你还记得吗?阿满给我们提过,他的阿姐一直以来都有参加科考的想法,即使是后面进了纺织厂做工,也依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而韩尚宫之前出入余家,不就是余家父母想送女儿进尚司府,特地拜托尚宫大人前来教导余巧。她们都有参加科考的打算,那会不会,他们在选择被拐女子时,不是忙无目的,而是以此为凭据。”

    事后他派于池前去探查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他失踪的女子,是否都有参加女子科考的意向。

    天幕低垂之时,于池带回了肯定的答案。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

    “想成为女官”这件事,成了整件事情的绳索,将每一个失踪的人紧紧绑在一起,这是她们的共同点,也是她们被拐的最终原因。

    “那背后之人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有人提出疑问。

    温仙月朝孔余点头示意,后者会意,拿出一本小册子交给众人传看。

    “两月前,一年一届的女子科考举行初试,同时,尚司府要到上京城各处张贴来年科考选拔的告示。告示张贴不久后,有人在纺织厂宣扬此事,号召女工离开工厂,参加科考,为自己谋求一份出路。有人不为所动,就有人为之心动。不久后王莲、夏秋二人离开纺织厂,打算专心准备科考一事;剩下的刘阿圆三人,因为家中贫困,十分需要这份工作,就没有离开纺织厂,但也没有放下科考一事。”

    “然后是住在纺织厂附近失踪的人,她们都就读于城南的一所女子书院。书院和纺织厂就隔着两条街,而那家书院的主人,与红袖纺织厂厂主交往甚密,厂主的女儿也在那处就读。我想,周围哪些人家的女儿在准备此事,他很容易知道的。”

    “至于……”

    “那余巧清三人又如何解释?”林景致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不在意地一笑,随即眸色恢复冷清,“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余巧清、顾鸢还有楚幻儿,这三人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往来。但是,她们两个月前,都参加过尚司府举办的赏荷宴。”

    “赏荷宴同女子科考一般,一年一届,于每年八月月中举行。宴会设在尚司府,上京城有意成为女官的女子,不论身份,只要登记名册,都可参加。那三人虽未结识彼此,却同时参加了今年的赏荷宴。而那宴会上,还有这其中最关键的一人。”

    她故意停下这里,打量着众人的表情。

    众人听她说像听故事一般,此时被她的停顿勾起了好奇心,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温宜侍,您就快说吧,是谁啊?”

    温仙月无辜地眨眨眼,没在吊他们胃口,视线扫过桌上堆积着的大大小小的纸张,最终锁定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她伸出手,如玉的食指重重压在那名字旁,眸光闪过狡黠,她一笑:“就是她,红袖纺织厂的大小姐。”

    她目光如炬,“林意清。”

    事情逐渐浮出水面,如果说“女子科考”这件事是所有被拐女子之间的锁链,那么林意清在其中扮演的,便是传递锁链的角色。

    眼下的任务,不在于将嫌疑最大的纺织厂查封收押,而是引蛇出洞,查出关押失踪女子的地方,再将策划此事的人,绳之以法。

    齐雁云五人聚在一处,商讨对策。

    温仙月提议道:“我觉得可以深入敌营,装作普通女工混入纺织厂,如何假意表现自己想参加科考的心思,引诱他们下手,随后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齐雁云表示赞同:“这个方法不错。如果光漫无目的地搜查,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不知要等到何时,而等待的途中,又会有多少人遇害,我们是不得而知的。”

    三人也对此事无异议。

    “可是,谁去呢?”于池突然发问,“大理寺都是男的啊……”

    温仙月好笑地看着他,无奈道:“于大人,我可不是男子。”

    “啊……”于池的认知里还停留在大理寺全是男的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双手合十歉意地笑笑:“抱歉抱歉,冒犯温宜侍了。”

    温仙月抿嘴一笑,没太在意。

    “那就由我去。”

    齐雁云虽同意这个想法,却没有想过叫她去,听她这么说,眉间露出几分忧虑,不太愿意用她的安危去犯险:“你去?”

    林景致也十分惊诧:“你?”

    “对啊。”温仙月不以为意,仰着脖子正色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大理寺没有其他女子,要是从外边找一个来,那不是让别人以身涉险?况且我会武,可以保护自己,由我来与你们里应外合再合适不过。不然还有谁呢?”

    她神色认真,似乎认定此事必须交给来做,齐雁云默然,尊重她的想法:“既如此,便开始准备吧。”

    孔余偷偷凑到于池耳边低声道:“温宜侍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于池十分赞同,且看好她:“我也觉得,温宜侍在这件事中立了大功,应该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朝林景致投去同情且戏谑的目光。

    林景致浑然不觉,剑眉狠狠蹙着,盯着温仙月的侧脸沉思。

    五人商讨一夜,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几日后,红袖纺织厂后门出现了一个浑身肮脏的小乞丐。

女工

    曹妈妈起了个大早,照旧从后门出去到菜市场买菜。

    她专门负责厂里的伙食,厨房每隔三天就要采购一次,每次拨给她的银子,她都能偷点油水,是以一想好吃懒做的她,每每到这日,起早都十分开心。

    只是她今日出门的时候,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拦住了。

    曹妈妈嫌弃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人,看她脏兮兮的,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逃荒的。

    “你干什么啊?我这衣服可贵得很,你要是弄脏了,可赔不起。”

    小乞丐想拉她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满脸泥污也盖不住她讨好的笑:“没想弄脏贵人的衣服,只是看贵人从这厂里边出来,就想问问,你们这厂里还招人吗?”

    曹妈妈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心里开始盘算。听前院的人说,近日厂里确实缺人,虽说放出消息要招人,但因着那失踪案,大部分的女子都不敢在外做工了,也就没招到多少人。

    她朝这小乞丐上下扫视一周,个子倒挺高,生得也没那么瘦弱,应该做的来厂里的事,但是,“招倒是招,只是你这副样子,要是是什么犯了事的人,我把你招进来,不给我自己找麻烦吗?”

    小乞丐赶紧解释:“贵人,我是从南方逃过来的,那边闹饥荒,我过不下去了,就想找个糊口的活路,还请贵人帮我一把。”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两只成色不错的素银簪子,小心注意着她的神色,没有错过曹妈妈眼中突然露出的贪色,她捧着簪子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若是拿去典当,应该能换点钱。我一个女孩子,在外也不敢露财,若是贵人让招我进厂,这簪子,就是您的了。”

    曹妈妈从她手里接过簪子,随意打量几眼,虽说也换不了几个钱,但是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她摩挲着那素银簪子,眼里的贪念呼之欲出,还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招人的事也不是我管,你求我也没用啊。”

    小乞丐特别上道地应道:“我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吃个饱饭。若是贵人能帮我引荐,每月的月俸,我分三成给您。”

    有钱能使鬼推磨,应付这种毫不知足的人,只要给够他们好处,就能办成事。

    果然,曹妈妈听她那么一说,眼冒精光,嘴上却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实际上她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那行吧,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待会儿进去收拾收拾,我领你去掌事那里,进去了,就叫我曹妈妈吧,她们都那么叫我。”

    “好,谢谢曹妈妈,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难忘,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不多时,曹妈妈办完事回来,见她乖巧地等在原地,对她也多了几份喜爱。

    曹妈妈招呼她进了后院,随后到自己的屋子简单梳洗一番,翻出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给她换上,便领着她到前院走。

    一路上她们经过女工们干活的地方,偌大的院子里,放置着几大框白花花的厚棉,十来个女工坐在一旁从厚棉中挑出杂质、疵点以及不宜纺纱的短纤维。

    注意到曹妈妈后边跟着个没见过的人,干活空隙中忍不住抬头打量,似乎很好奇那人是谁。

    曹妈妈注意到她们的动作,眉眼一冷,厉声道:“那眼珠子别歪了,今天的活要是干不完,别想吃饭!”

    女工们被她吓得纷纷低下头,一心扑在手上的活路上。

    曹妈妈冷哼一声,冲身后的人说道:“你可别学她们这样子,进厂了,就要安心干活,只有把活干完了,才能吃饱饭。知道了?”

    后者点点头,唯唯诺诺道:“知道了。”

    很快来到账房,曹妈妈一见里面那人就巴结地凑上去说话:“哎呀,林掌事的,最近在忙啥啊?”

    被唤作林掌事的人从账本里抬起头来,满脸愁容来不及撤下,一瞧见是她,神情有些意外。

    “你来干什么?”

    曹妈妈把后边的人拉到他面前,介绍道:“这是我表侄女,叫小月。听说最近咱们厂差人,就想来谋个事儿做,这孩子机灵,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小月,快,见过林掌事。”

    小月心领神会地福一福身,讨巧道:“小月见过林掌事,还请林掌事赏个事给小月做。”

    林掌事这才正眼瞧她一眼,长相还算清秀,身子骨也不错,能干粗活,曹妈妈介绍来的人,家世应该清白,而且最近厂里确实缺人,还招不到人,小月的到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那行,正好厂里差人。不过你先做几天,做得不错,再留下来。”

    曹妈妈喜笑颜开,扯着小月笑道:“还不快谢谢林掌事。”

    小月被她扯得身子一晃,扬起笑容感谢:“多谢林掌事。”

    林掌事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招呼旁边的小工进来,吩咐道:“这是新来的女工,你带她熟悉一下厂里的活,就带她去织布吧,那里比较缺人。”

    “得嘞!”那人爽快应了,转身向小月打招呼:“叫我思竹就好,跟我走吧。”

    小月礼貌地点头,浅笑道:“多谢,叫我小月就好。”

    出了账房,没走几步,就到了织房。

    织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织布机活动的声音,

    思竹领着小月来到一架空的织布机坐下,随意喊了个人:“诶,陈姐姐,你来教教她呗。”

    陈念窈过来教了小月几下,没多久她就熟练掌握了织布的方法,陈念窈惊喜地看着她,惊叹道:“你真聪明,我来的时候,还学了两天才学会,你一来就会了。”

    小月腼腆一笑,恭维道:“是姐姐教得好。”

    思竹见她们已经熟稔了,便放心地回去复命了。

    二人又交流了几句,便各自开始赶制手里的活。

    在织房里一坐就是一天,暮色四合时,后院的钟声响起,众人到后院草草吃了个晚饭,又急匆匆赶回来做工。

    月上梢头,午夜时分,一天的活路才到此结束。

    小月二人酸疼着胳膊回房就寝,陈念窈家住在郊外的村落,隔得远,就住在了厂里,二人恰好分在一处屋子。

    占地不大的屋子,满满当当地住了十几人,劳累了一天的女工有些早已倒在床榻沉沉睡去,作出震耳欲聋的鼾声;还没睡着的则小声说着悄悄话,盘算着过年的时候要买些什么东西。

    陈念窈特意换到小月旁边,二人一时没有睡意,裹着被子说话。

    “诶,小月,你第一天做,累不累呀?”陈念窈很喜欢她,早在吃饭的时候,就把她的来历问了个遍,小月告诉她自己是从南方来逃饥荒的,曹妈妈是她的表姨,她特地来投奔。

    “还行,就是紧赶慢赶才完成规定的量,每天都要做那么多吗?”

    “之前没那么多的。”陈念窈声音已经有些含糊了,“最近厂里少了几个人,所以每个人分到的活会多一点,习惯就好了。”

    “少了几个人?是和那个失踪案有关吗?”她小声试探道。

    “嗯……”陈念窈睡意上头,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就睡过去了。

    小月看她已经睡着了,也不再发出声响,翻身盯着上方的房梁,才发现现在屋内的众人都已睡着,寂寥的黑暗中,只余轻重交叠的呼吸声。

    夜色渐浓,白日里喧闹的纺织厂此刻一片寂静。月色清浅,坠到院子里,不足以照明。

    忽的闪出一道黑影,落到角落辗转几步,随后跃出外墙,融入远处的暗色。

药膏

    黑夜像一张大网,将夜幕下的所有生物紧紧笼罩在自己的手下,幽深莫测的墨色卷起残风呼啸着张牙舞爪,许多无名的情绪充斥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暗中浮动。

    多事之秋。

    大理寺照常灯火通明,不起眼的墙角躲着几个偷懒的官吏,不顾秋夜的寒凉,昏昏然打起瞌睡。

    齐雁云等人正聚在一处,商讨后续行动。

    蓦地,窗户一角传出异动,齐雁云登时肃起面容,须臾恢复神色,眉梢松动,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其余三人却如临大敌,竖起耳朵,全身上下都谨慎地注意着那处,大气都没出一下。

    地上剪影晃动,一人从帷帘后漫步而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来人五官清秀,肌肤枯黄,似有菜色,身形纤细,一身粗布衣服朴素无华,赫然就是纺织厂新来的女工小月。

    “怎么?转眼就不认识我了?”

    只见她指尖抚上下颌,浅浅一笑,竟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皮下倾城的容颜。

    螓首蛾眉,耀若春华;桃腮杏面,皎若秋月。

    不是大理寺仅有的女官大人温仙月,又是何人?

    提出那个计划后,她要潜进纺织厂,固然不能用自己本来的面貌,若是来个认识她的人认出她,可就麻烦了。

    好在齐雁云说自己会江湖上流传的易容之法,照着她的脸型制作了一具人皮面具,她戴上之后,判若两人。

    除了熟悉她的人能看出相似的眉眼,仅仅只认得她样子的人,是看不出差别的。

    她就带着这张人皮面具,混进了红袖纺织厂。

    还没习惯她的新样子,于池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见她露了真容,纷纷松了口气。

    齐雁云无奈地摇摇头,言语间暗含敲打之意:“你一路从大理寺外溜到这里,一路上都没人发现,看来大理寺的守卫,平日里都在吃白饭。”

    于池三人一听心中立马警铃大作,暗中咬牙,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几个偷懒的小兔崽子。

    温仙月捏着面具施施然到齐雁云身侧坐下,头上的发带不安分地晃动几下,她一笑,露出皓齿,得意道:“那是我身手好。”

    齐雁云一挑眉,未置可否,不再细说此时。

    对面的于池惊魂未定地扶着胸口,讪笑着岔开话题:“我还是不习惯温宜侍这相貌平平的样子,刚才差点没反应过来,刀都准备扔出去了。”

    “哦?”温仙月被他逗得眉眼弯弯,手指随意挑起桌上摆着的橘子,想到会沾得手上一股黏腻味,留恋地摸了一把,转而拿起一旁的青枣凑到嘴边,“你这话说的,是在夸我好看吗?”

    齐雁云余光瞟到她的动作,眼角无意识地流露出笑意,骨节分明的大掌拿过她眷恋十分的橘子,握在掌心,修长的手指挑起果皮,露出内里水嫩的果肉。

    于池哈哈一笑,坐正身子,一本正经道:“温宜侍何止是好看!那简直是倾国倾城,天生丽质,亭亭玉立,貌若天仙啊!”

    嘴里的果肉一噎,温仙月急急吞下,捂着嘴笑出声来。

    孔余和林景致也被于池惹得兜不住笑,林景致要矜持一点,孔余已经拍着他的肩膀捧腹大笑了。

    就连在剥橘子的齐雁云也笑得肩膀轻颤,低低的笑声从胸腔中传出。

    于池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反应,有些不确定地拧着眉,疑惑道:“我说错了吗?怎么都笑成这样,温宜侍就是很漂亮啊!”

    孔余搭上他的肩膀,强忍住笑出的泪水:“你没说错,咱们温宜侍就是美若天仙,仙女下凡,你说的对!”

    温仙月收拾好情绪,蛾眉一耷拉,假装谦虚地苦笑道:“孔大人折煞我了,我怎么能跟天上的仙女比呢。”

    孔余伸出手“诶”地一声,“温宜侍不要妄自菲薄,您就是我们灰暗大理寺里的唯一一抹亮色,日后有什么大场合,派您去,准能撑场面。”

    温仙月乐不可支,刚好手里的青枣吃完了,她又抬手去拿,知腹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

    不是干燥涩然的枣皮。

    她低头一看,竟是褪去橘皮的橘肉,上面的白丝还被细心地挑去,整个一白白净净的。

    微微一愣,温仙月下意识看向一旁正专注线索的齐雁云,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他捏着纸张的指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处散着橘香,清新宜人。

    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将几瓣橘肉丢进嘴里,齿间迸发出酸甜的汁水,香甜可口。

    心尖好似有一罐蜜饯打翻,四处洋溢着甜腻。

    她轻眯起眼,像一只餍足的猫咪,憨态十足。

    齐雁云指尖收紧,压出几道辙痕,眼神飘忽,喉间不自觉上下滚动。

    嬉笑一过,林景致板着脸,询问温仙月进展如何。

    “温……宜侍。”这三个字流连齿间,实打实的不自然,“你那边怎么样了?”

    温仙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咽下果肉,将方才那些旖旎的心情抛掉,正色道:“我已经混进去了,红袖纺织厂近期很缺人,所以我很容易就进去了。”

    齐雁云此时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襟危坐,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也就半个手掌那么大。

    “这是从韩尚宫那里借到的香料,很淡不会被人发现,你藏在身上,到时候计划开始,我们就凭这个去找你。”

    温仙月接过来,翻转几下,随后妥帖地收在怀里,颔首道:“我现下住在纺织厂内,一直待在厂里他们应该不好下手。我会多观察几日,寻个机会放出风声,然后出纺织厂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届时我会提前通知你们,你们就在附近埋伏着,找机会,跟上去。”

    “好。”

    时间不多,纺织厂丑时便要起来上工,她再不赶回去,怕是要露馅了。

    重新戴上人皮面具,温仙月正打算按照来时路回去,还没走到床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意。

    “你还打算翻窗回去?”

    温仙月神色自然的回过头,没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啊,怎么来的,怎么回呗。”

    齐雁云猝然失笑,哭笑不得,而后起身朝门口走去:“走门口吧。”

    愣住半分,温仙月小步跑跟上他,二人一齐离去。

    于池看着两人般配的背影,突然开口:“我觉得温宜侍跟咱家大人真登对。”

    孔余撇撇嘴,没发表意见,只是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你这么编排大人,小心他知道,罚你。”

    于池不服,“那就是很登对啊,我怎么看怎么登对。”说着他转向林景致,想征求他的赞同,“你说对吧,景致。”

    林景致不搭理他。

    “那你可别舞到他们面前,更别跟温宜侍提及。”孔余继续忙手里的事,也不再管他。

    “哼。”于池愤愤不平,“明明就是,我也只是觉得了。”

    无人注意林景致阴沉的黑眸,紧绷的下颌。

    二人走到大理寺门口,齐雁云突然停下,温仙月躲闪不及,撞到他宽厚的背脊上。

    还未抬起头,头顶上方就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打趣意味明显:“怎么那么不喜欢看路?”

    温仙月努努嘴,嘟囔道:“谁叫你突然停下。”

    齐雁云轻叹,在他面前伸出手:“把手拿出来。”

    温仙月不明所以,半信半疑地伸出左手,却见他忽然泄气,无奈一笑,语调绵长:“不是这只。”

    这下她反应过来了,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大拇指指节处,有一道浅浅的红色小口。

    是她今日织布时不小心刮到的,伤口虽然不大,那木刺进了皮肉里却扎得疼,都过去好久了,她都忘了。

    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没事的,就是一个小口子。”更严重的伤她都受过,这不算什么。

    齐雁云这才得以好好察看一眼,确实没什么大碍,但还是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药膏,轻轻放到她手心。

    “你什么都没带去,难免有些不方便。这个你拿着,到时候进了贼窝,难免受伤,这个药膏对外伤都很管用,你拿去以防万一。”

    像是有沸腾的水在心里翻腾,温仙月压下心中的那一点小雀跃,粲然一笑:“多谢大人。”

    “嗯?”眼前人歪头仿佛在质问。

    温仙月抿嘴藏下那抹呼之欲出的笑意,眸光闪烁。

    “多谢,言之。”

念头

    晨间露重,空气渐凉,天幕还挂着星帘,东边显出点点晨光时,纺织厂上上下下早已活动起来。

    人手紧缺,任务繁重,众人日未出而作,月方落而息,才能在夜深之际赶完全部进度。

    温仙月已经在纺织厂待了几天,林掌事看她做事麻利,不拖后腿,也就正式将她招进厂里。

    这几日她多半与陈念窈同吃同住,每晚深夜二人都会交谈一会儿再睡,等房里的人都睡了之后,她又悄悄潜回大理寺,及时掌握齐雁云他们搜集到的信息。

    齐雁云这几日又带人去探查了一番那日的地道,因着地道被毁,查不出具体的走向。

    但事发当日,附近的百姓偶有察觉的,按照他们的说法,夜间起夜时偶然听见地下传来异动,闷沉沉的,好似一条地龙在脚下穿行,还以为是周围有马车经过引起的,就没太在意。

    根据这些消息,大体可以推断出那地道的方向,从东边的护城河穿出一路北上,只是那处多山体,想来是那些人藏匿在丛林之间。

    若是一座山一座山地搜,耗费人力时间,还可能打草惊蛇,所以还得靠温仙月报出具体位置。

    昨日她回大理寺时,恰好问起大理寺怎么就确定此事与赵崇有关。

    “纺织厂也是这几日查到的,之前你们只收集了被绑之人的家境如何,如何得知此事一定与赵崇有关?”

    彼时齐雁云正双手捧着茶壶沏茶,茶息滚滚上升,他一身白色束腰劲装,窄袖交襟,更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面容在水汽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那茶香萦绕在温仙月鼻尖,晦涩微苦,她一向不喜欢苦涩的茶水,不适地紧紧眉。

    “赵崇这些年来仗着自己位高权重,私底下没少做坏事,大理寺早就有线人盯着他了,能知道也不奇怪。”

    说完他将沏好的第一杯茶推至她面前,偏头轻笑:“尝尝。”

    温仙月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实在是不想喝这涩然味苦的新茶,却还是买了个面子,一饮而尽。

    许是她喝得太快,那甘醇的口感入口即逝,她还没回味几下,就已消散在唇舌间。

    她眉间稍喜,没想到这闻起来苦兮兮的茶竟这般甘甜,忙把茶杯推回去想再来一杯。

    齐雁云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修长的指节捏住茶杯,再给她倒上一杯放回去,见她要接,虚晃一招,故意不给她。

    温仙月一颗雀跃的心落了空,迎上他的笑眸,没好气道:“你到底给不给我喝啊?”

    “给。”齐雁云拿她没招,叹声把茶杯还给她,笑道:“茶当然是要慢慢品,你那样一口下咽,味都没尝到就没了。”

    温仙月握着茶杯有些心虚,她小口小口抿茶,弱弱道:“那我不是以为这茶苦吗?”

    品了半杯,她放下杯子,想到齐雁云派人盯着赵崇,问:“对了,你手里应该有很多赵崇的罪证吧,为什么不把他呈给皇上呢?”

    齐雁云品着自己的那杯,闻言嘴角稍离杯沿,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眉宇间迸发出夺目的神采,薄唇微弯,露出他那颗孩子气的小虎牙,他笑得狡黠,温仙月一看就知道他肚子里没装什么好货。

    “徐徐图之,不急。我比较喜欢算总账,在没有清算之前,慢慢掌握他的罪证,织成一张大网,叫他逃也不是,招也不是。就像这品茶一样,一步一步,品味其中全部滋味。”

    “小月?小月!”

    陈念窈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温仙月恍惚地回过神,冲她一笑:“怎么了?”

    陈念窈撇撇嘴,有些忧心她的状态,“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啊,我刚刚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要不然你今天休息,你的工我帮你做。”

    “不用不用。”温仙月连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别的事去了,陈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陈念窈又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确实没事,也就放下心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你有没有想去考女官啊?”

    温仙月一愣,疑惑道:“女官?是说去参加那个女子科考吗?”

    陈念窈兴奋地点点头,眼神飘忽,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觉得你那么聪明,应该可以考个小官当当。”

    “陈姐姐还真看得起我,我不过就识得两个字罢了。”温仙月推辞道。

    陈念窈却一脸认真,“我相信你可以的,前段时间有人来我们厂里宣扬此事,好多人都动心了,但是就是因为不识字,放弃了。你会识字已经很好了,要是我也会识字,我才不愿意再这里天天织布呢。”

    是了,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只顾得上养家糊口,又哪儿来的时间识字习字呢?

    温仙月目光一顿,笑意浅浅:“那我考虑考虑吧。陈姐姐,今晚上我教你识字吧。”

    陈念窈像一只兴奋的小兽,眼睛亮晶晶的,将渴望都写在了脸上。

    “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时间不多,我先教你认你的名字。”

    夜幕很快在织布机的吱呀声中降临,寒月半吟,晃荡着清冷的秋风,吹皱一池湖水。

    晚饭时温仙月特地去找曹妈妈打探了一番科考的事,曹妈妈一听她也有这个意思,霎时整个人就炸开了。

    “你想去参加考试?想当女官?”

    “不,不可以吗?”

    曹妈妈气得推她一把,她要是考上了,以后谁给她三成月俸啊,现在她还能决定她的去留,等出去了,她哪儿还管得住她。

    曹妈妈指着她的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就是个劳作命,想那档子事,你配吗?想攀高枝啊?要不是我招你进厂子,你现在都饿死在外面了,还想考女官。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你要是还有这个心思,我就把你轰出去,饿死在外面算了。”

    温仙月从她房里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到身后骂骂咧咧的声音,看起来她对此事很抵触。

    纺织厂女工失踪的事,她显然是知道的,那她是清楚内幕,还是怕她以后翻脸不认人?

    温仙月更倾向于后者。

    躺在通铺上的时候,温仙月好奇问起此事,陈念窈听她提及失踪女工的事,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说,踌躇片刻,还是附身在她耳边说道:“那些女工林掌事给我们的说法是回家不做了,但是我们老是觉得她们是失踪了,不然厂里不可能就这么放她们走,不过也是猜测,我们一月才能出去一次,外面的事还不是很清楚。”

    温仙月思忖几下,抛开这个话题,“我教你认字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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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介绍:
新帝登基五年,大魏推行女官制度,鼓励女子走出闺门入朝为官,却被朝中大臣痛斥、贬低。
“女子就应当待在深闺待嫁,遵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科考做官、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温仙月一脚踹开那大臣的家门,将女德狠狠拍在他头上:“男子能成之事,女子亦可!”
世人只闻男子寒窗十年一朝金榜提名报效国家,不见女子深闺苦读废寝忘食方能走出宅院施展才华。
待字闺中,相夫教子,从来都不是女子的上限,只是囚笼。
这落后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
考入大理寺为官的温仙月,一上任就让大理寺众人惊呆了下巴
“大人,那尸体腐烂太过严重,仵作刚靠近就晕过去了。”
“我来!”
你不敢验的尸,我验!
“大人,那赌坊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开的,太后娘娘十分宠爱自己的侄子,属下……”
“我来!”
你不敢抓的人,我抓!
“陛下,那西凉铁骑骁勇善战,朝中恐无能与之制衡之人。”
“我来!”
你不敢打的仗,我打!
她温仙月就是要做给世人看,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