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人鱼（18）
早上九点是人鱼进食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赵玉瑭会推着小推车走过来，通过投食口给他投放经过挑选还算新鲜的食物。
她偶尔会直接坐在上面，两条纤细的小腿没进水面，轻轻晃动水波，这是她难得惬意的时刻，人鱼很喜欢在这时候凑过来，把脑袋放在她膝上，让她给自己一下下顺着藻蓝的长发。
第一次凑过来时赵玉瑭还以为他要攻击自己，没等他靠近就迅速把腿缩回去，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人鱼靠着缸壁失落了很久，努力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他早就不把当她当猎物了，她是他喜爱的珍珠，是他的宝物。
好在赵玉瑭是个大方的姑娘，她之后默许了人鱼的每一次靠近，还帮他打理长发。
喂食时间到了，大门却仍然紧闭着，人鱼甩了甩鱼尾，侧脸贴近缸壁，形状纤长的尖耳灵敏地听着动静。
有脚步声，沉重，有人类的气味，恶臭。
不是他的珍珠。
郭廷走了进来，隔着几米远注视着被封在缸里的人鱼，它的尾鳍已经长出大半，必须进行割除处理了，否则尾鳍一旦长成，人鱼的危险程度会成倍上升。
而且霍老板也等不了，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人鱼小镇已经名存实亡，所有项目都停摆不前，靠他一个人完全掌控不了集安。
但前面几次取尾鳍都失败了，研究员总结经验，觉得还是因为人鱼本身不够配合，它甚至有决定自身细胞失活的能力，之前还能用特殊药物麻痹他，现在他对药物的敏感度已经大大下降了。
郭廷表情漠然地打量这条人鱼，和霍城不同，他对人鱼没什么欲望。
只不过是条鱼而已。
“人鱼，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从郭廷进来开始，人鱼就没有在意过他，始终背靠缸壁，只留给他轻轻浮动的发尾。
郭廷哼笑了声，“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有什么特殊的，不过你在意她对我们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听他提起赵玉瑭，人鱼终于施舍般地把脸转过来，他能嗅到这个人类身上深深的恶意，因此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赵玉瑭现在的处境。
“只要你配合研究员好好取下尾鳍，你放心，我不会对那个女人做些什么的。”
他囚禁了她！
察觉到这一点，人鱼骤然跃起，鱼尾重重地拍在缸壁，整个玻璃缸都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从投食口溅出的淡蓝液体哗啦一声落到郭廷脚边。
这个玻璃缸是特质的，几十个人都不一定能让缸体晃动一下，淡蓝的液体有麻痹成分，足够使十个成年壮汉失去力气，可这些仍不能完全挡住人鱼！
郭廷急促地喘息几声，再一次强调。
“六号在我们手里！”
他语速飞快，“你再不老实待着，我可就对她不客气了，你是知道研究所的手段的。”
其实郭廷并不是完全相信赵玉瑭对人鱼的影响力，就像他认为宠物狗不会对主人言听计从一样，他更倾向于赵玉瑭身上有一种使人鱼安定的信息素，而不是她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现在别无他法，他只有赵玉瑭这一个筹码。
好在他赌赢了，人鱼缓缓沉进缸底，那条瑰丽华美的鱼尾泛着蓝金色的光影，逐渐不动了。
致命人鱼（19）
赵玉瑭被关进了实验室，不过郭廷没有拿她做实验的意思，最起码现在还没有。
想也知道，郭廷留着她是为了牵制人鱼，人鱼的存在太神秘，他的力量太强大，没有人类不畏惧。
这间实验室被用来储存档案，赵玉瑭没有被限制行动，她可以在房间里随处走动，档案柜里一整排旧书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些书纸张老旧，大多是一些关于人鱼的童话传说，赵玉瑭在里面看到了曾听研究员说过的关于人鱼失去眼睛的故事，再翻一页，故事讲起了那些失去眼睛的人鱼是如何暴戾。
在古老的西方国度，一位善良的公主出海游玩时救助了一条人鱼，她和人鱼相处得很好，甚至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国家，可国民视人鱼为不祥之物，认为他是被海神丢弃的恶种，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杀掉人鱼来献祭给海神。
美丽的公主宁肯违抗国王的命令也要救出人鱼，可人鱼早就压抑不住体内封腾灼烧的杀戮之魂，他终于还是被激怒了，在一个下雨天屠戮了整个王国。
血流成河，大地被鲜血染红，空气里除了雨水的潮味就是血腥气，这条无法睁开眼睛人鱼没能认出自己的爱人，用利爪剖开了公主的胸口。
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好几本书，无一不是以人鱼虐杀人类为结局，就像诅咒中所说，人鱼没有眼睛将无法辨明善恶，杀戮起来没有尽头。
人鱼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杀戮。
几个研究员走进来，见她在翻书，随口道，“怎么，对人鱼的故事这么感兴趣？”
他们是来给赵玉瑭抽血的，郭廷暂时不打算在她身上做实验，但对于她是如何吸引人鱼这件事很感兴趣，希望能研究出个结果来。
尽管前面几次都失败了，但万一呢，总要让这个鱼饵发挥出最大价值。
赵玉瑭放下书，“这些书从哪儿得到的？”
研究员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对她不算太警惕，解释道，“霍老板找来的，谁也不知道真假，都是些传说。”
说是这么说，但看他们的态度明显还是相信的。
赵玉瑭看了眼表，现在早就过了人鱼进食的时间，不知道新来的饲养员知不知道人鱼那挑剔的口味，不新鲜的鱼肉他不肯吃的。
研究员抽血的时候郭廷进来了，一个研究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扭头看到他吓了一跳，刚抽好的一管血全洒到郭廷身上了。
“对、对不起！”
研究员脸色苍白连连道歉，现在霍老板卧病在床，整个人鱼小镇几乎都听郭廷的指挥，他可不敢得罪上司。
血液的味道不好闻，郭廷表情难看，但也没为难他，现在人手紧缺，研究员少一个就更不够用了。
他擦了擦身上溅到的血，“我已经见过人鱼了。”
想到那人鱼的模样，郭廷目露嘲弄，“真有意思，它居然真的在乎你。”
赵玉瑭没有说话，她并不意外，只是莫名的，心里不安。
致命人鱼（20）
为了防止再出什么意外，这次由郭廷亲自送人鱼去研究所，他带着一群研究员进入零区，打开门时人鱼已经挺起上身“看”过来了。
离得近了，郭廷身上那淡淡的血味就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赵玉瑭的血，人鱼想起她身上带有苦味的茉莉花香。
他竟敢伤害她！
蓝金色鱼尾伸展开来，鳞片与鳞片之间微微张合，几乎可见锋利的边缘，眼睑上古老神秘的纹路闪过几丝流光，更显诡谲，这一切都昭示着人鱼的暴怒。
郭廷本以为这次行动万无一失，根本没有想到人鱼竟对赵玉瑭的气味如此敏感，也想不到仅是一点血味就足以令人鱼暴动，他还保持着往前迈步的姿势，几米外的强化型玻璃缸就猛地炸裂开，万千碎片如落雨纷纷，在强大的击力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郭廷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上身上到处是玻璃碎片，令他惊恐的是，整座楼都开始剧烈摇晃，人鱼小镇随处而见的人鱼雕塑仿佛被神罚抹杀，一个个地爆炸，连绵不绝地“嘭嘭”声震耳欲聋，灰土漫天。
“楼要塌了！”
“电击设备全部失灵！”
下属们惊恐地看向郭廷，他们此刻才意识到人鱼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们本就是杀戮之神，人类的手段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郭廷听到呼叫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那边的人语气急迫，惶惶不安。
“队长，外面有人攻进来了！”
一切都混乱无比，仿佛被慢放一般，郭廷只能血淋淋地趴在地上，看着那人鱼的利爪伸过来。
蔚蓝色的长卷发在空中舞动，绝美修长的鱼尾是穷尽人类想象力也无法刻画的模样，人类曾用许多赞美词来形容人鱼的美貌，可在这绝对的压迫感面前，郭廷只感到了绝望。
他见到了杀戮之神。
动荡乍起的一瞬间，许多研究员们还没反应过来，赵玉瑭却极快地站起来，“跑！”
研究员们茫然地看她一眼，随即爆炸声一声接一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惊惧，四下逃窜。
在这石塑爆炸声之外，赵玉瑭还听到了小镇大门被攻破的声音，孟宇的声音从广播声中传出来，很快又被掩埋。
她心跳得极快，以至于心口处都扯得钝痛，在杂乱的声音中听到一声声的惨叫。
赵玉瑭几乎没有犹豫，脚步一转便跑向了人鱼区，这里使用的建筑材料强度很高，坍塌程度不明显，人们的惨叫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人鱼。
是人鱼。
零区的大门已经被破坏了，几具尸体散布其中，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液几乎填满地面，这些人死相凄惨，五官仿佛受到挤压一般扭曲模糊，不成人形。
空气中回荡着血腥气，赵玉瑭一步步走入，在尸体层叠的大厅见到了人鱼。
他美丽的身躯上覆着粘稠的血，鱼尾在地面拖行，独立于尸体之间，他恍若地狱的王。
人鱼抬起脸来，羽睫轻颤，一点点露出不曾现于人世的瑰丽眼瞳。
人鱼朝她睁开了眼睛。
致命人鱼（21）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明明被称为杀戮之神，明明令尸横遍野，那双眼睛却是澄澈的蓝，望见他眼底，仿佛能听见海浪拍岸的波涛声，听见沙砾细碎的乐声。
隔着几米距离，人鱼遥遥看着她，他唇角血淋淋的，却扯出个安静乖巧的笑。
“玉——”
他叫她的名字，鱼尾在地上拖行，血痕迤逦如长袍，这个大海的精灵，海神的后裔，以如此面貌出现在她眼前。
他杀戮众人，却朝她笑。
轰鸣声再起，小镇的大门已被完全攻破，孟宇带人冲了进来，他们首要任务是救出那些尚且活着的实验人鱼。
赵玉瑭看到了旁边研究所用来转移人鱼的推车，偌大一个玻璃缸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但车轮还在，还能用。
人鱼朝她伸出手，他闻不到她身上带有苦味的茉莉花香了，这令他有些许沮丧，嗜血的因子在体内暴动，他舔了舔颜色秾丽的唇，迫切地希望能得到安抚。
赵玉瑭没有牵他的手，此刻情形紧迫，她直接把他带到推车上，“不要动。”
人鱼明白“不”的意思，这意味着如果自己不照做她会不高兴。
他点点头，抱住自己染血的鱼尾，任由她带自己走。
尾鳍烫得厉害，这代表着人鱼还在捕猎状态，只有猎物的鲜血才能冷却他沸腾的杀欲，看到外面一批批涌进小镇的人类，他几乎控制不住力量，几座完好的人鱼雕像相继炸开，不少人都被波及。
赵玉瑭回头看了他一眼，人鱼乖乖坐好，表示自己还算听话，那双蔚蓝眼眸水汪汪地看着她。
集安的防御系统不容小觑，检测到外来人员便自动发起攻击，孟宇带来的人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应付得很吃力，这给了赵玉瑭机会。
她带着人鱼抄近道走，直到拂过耳边的风里出现海浪声，咸涩的海水滋味越来越浓。
这一路上人鱼根本控制不住力量，接连破坏了很多设施，幸亏没有人出现在他周围，否则只会变成血淋淋的几截。
赵玉瑭擦掉颊边的血，这是人鱼不小心伤到的，他因此更加小心翼翼，拿鱼尾轻轻蹭了蹭她。
后方爆破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那是孟宇的队伍进攻的号角，赵玉瑭看到有一队人涌进了人鱼区，夏夏她们应该很快就会获救。
海风咸涩，海面波浪涌动如丝绸，赵玉瑭停了下来，人鱼这个庞然大物可不轻，哪怕是用推车也费了她不少力气。
这片海在人鱼小镇还不叫人鱼小镇的时候是海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集安买下这座小镇后渔业荒废，百里不见人烟。
人鱼就是从这里被人类捕获的，据说集安的捕鲸船意外发现这个从未现世过的生灵后立刻就展开了搜捕行动，拿一头受伤的母鲸诱骗他出现。
赵玉瑭喘了口气，用最后一股力气把推车推向海面，甫一入海，熟悉的海水就包裹住了那条残破的鱼尾，人鱼朝她这边看来，对她伸出手。
这一次，赵玉瑭选择了后退。
致命人鱼（22）
狂风骤起，海面浪打浪，人鱼的身姿在浓厚的雾气里若隐若现，他似乎是着急了，唤了声她的名字。
“玉——”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走？
赵玉瑭身体并不舒服，郭廷那狗东西表面上说不会拿她做实验，但还是给她注射了些什么鬼药剂，此刻她心跳剧烈，极快上升的肾上腺素几乎令她缺氧，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在缥缈的雾气中看到那双眼睛，还有人鱼漂亮绝伦的鱼尾，人鱼越过浪潮朝她靠近，长发四散。
他果真是神明得意的造物，天生就该在海上驾驭浪潮，护佑他的鱼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化作流线为他引路，鳞片闪着微光，恍若夜灯。
“玉——”
人鱼靠近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在海水映照下显出一种海妖般的诡谲艳丽。
赵玉瑭摇了摇头，她呼吸着潮湿的水汽，对他说，“我不跟你走。”
人鱼如今已经很明白“不”的意思了，她总是不让他做什么，这是第一次，她自己说“不”。
对他说不。
人鱼怔怔地看着她，女孩白皙的面庞被雾气笼罩，慢慢变得模糊了，仿佛离他很远。
引路的鱼群似是受到惊吓飞快地向四周逃窜，巨大绝美的鱼尾带着雷霆之力跃起，掀起的浪潮打散了萦绕不去的浓雾，她的面庞却仍旧模糊。
人鱼这才发现，他看不清她不是因为雾气，而是因为她真的在远离自己。
“为什么？”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为什么她要离开自己呢？
赵玉瑭遥遥看着他，经过刚刚的厮杀，他遍体染血，鱼尾上细密排列的鳞片间咬合着血肉碎块，哪怕是海水也冲刷不掉，他浴血而生，是善于屠戮的杀手。
“你的归宿是大海，而我不是。”
她轻轻笑起来，漆黑的眼睛里有轻松释然，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人鱼读不懂，他只觉得心口如遭电击，在发现她后退时几乎停摆了几秒，诡异的恐慌感包围了他。
真奇怪，她远比那些穿白大褂的人类更可怕。
“六号！”
孟宇在发现人鱼区的狼藉时就预感到事情不妙，那条他未曾目睹真容的人鱼似乎超乎想象地危险。
他立刻就想到了赵玉瑭，顺着车轮痕迹追到这里。
隔得太远，孟宇看不清人鱼的模样，只知道有个庞然大物在逐渐靠近赵玉瑭，那种在强大异类面前的恐惧如潮水淹没了他，他止步不前，声音也犹豫起来，“六号，你快回来！”
粘稠的浓雾被鱼尾轻松击溃，海浪滔天，孟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赵玉瑭就这么被海浪卷走。
那人鱼当真可怕！
赵玉瑭身体不听使唤，饶是如此她也在一步步后退着，她最后看了眼人鱼，朝着孟宇加速跑去。
在她转头的一瞬间，人鱼发怒了。
他能明白她后退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便以为她朝孟宇跑去是在抛弃自己，这远比人类加之他身上的种种酷刑更令他愤怒。
海浪席卷而来，赵玉瑭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孟宇的手，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逃离人鱼小镇，完成存活任务！】
致命人鱼（23）
“这是最终确定下来的保密协议，签了之后你要保证绝对不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人鱼事件牵扯进来了太多人，虽然霍城已经病逝于医院，集安财团也已经易主，但这件事情传出去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许慧跟上司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全面封锁消息。
赵玉瑭静静听着，她体内的药效已经挥发干净，此刻穿着白裙坐在床边，侧脸娴静柔和，乍看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
但就是这个姑娘，在签署保密协议之前跟他们唇枪舌战，愣是在协议上增加了好几条关于如何安置那些实验人鱼的措施，她可不好糊弄。
许慧这么想着倒是笑了，“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她早就把赵玉瑭的资料拿到手了，赵玉瑭出身孤儿院，一个亲人都没有，成年后在新媒体公司做着普通的文案编辑工作。
刚推门进来的孟宇听到许慧的邀约，立刻接话，“对啊，你又聪明又冷静，这种人才正是我们组织最需要的！”
赵玉瑭弯了弯唇，“不了，我想活在安全的地方。”
许慧和孟宇哑口无言，好吧，他们这工作确实算不上安全。
孟宇欲言又止，“我想问问你那个人鱼——”
他运气实在是不好，竟然连真正人鱼的脸都没看到过，一直以为人鱼就是集安恶毒实验的噱头。
说起这个，许慧插了句嘴，“你为什么要把人鱼放走，就这么不相信我们吗？”
她颇为无奈，“就算如此，也不必做得这么绝，我领导都气死了，哪怕是让我们多看几眼也行啊。”
那可是人鱼啊。
赵玉瑭从身上的衣兜里勾出把钥匙，“这是研究所档案室的保险柜钥匙，里面有关于人鱼的研究资料。”
虽然没有人鱼那些资料就是纸上谈兵，但多点了解也是好的。
孟宇立刻就拿着钥匙跑走了，他可太希望能多了解了解人鱼了。
人鱼小镇遍地狼藉，光是清理那些集安人员的尸体是费了不少时间，赵玉瑭跟着一众幸存的后勤人员被送了出去。
车辆越驶越远，逐渐远离这座瑰丽梦幻的人鱼小镇，风里裹挟着淡淡的海风气息，赵玉瑭闭着眼睛，却无端想起人鱼最后看自己时冷冰冰的眼神。
怕要气坏了。
有人在旁边感慨，“你说那——怎么样了？”
签署保密协议之后，“人鱼”两个字都成了忌讳，大家谈论得小心翼翼。
他们不知道赵玉瑭在其中担任着什么角色，只听说人鱼已经回到了大海。
“估计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靠近人类的海域了吧。”
仿佛是为了清洗这座小镇的血腥味，从赵玉瑭离开的那天起，这里开始下起连绵的暴雨，海面涨高，无声地扩展着自己的领土。
正整理文件的孟宇突然侧过脸，问旁边的同事，“你听到声音了吗？”
他细细聆听，“好像在说——玉？”
同事笑话他，“玉？鱼还差不多。”
孟宇憨笑:“那也说不定。”
致命人鱼（24）
希拉图海域最近很不平静，各种鱼类交换着情报，闹不明白那位失而复归的海上霸主最近为什么食欲不振。
往常他虽善于捕猎，但也是适可而止，一旦吃饱就只会找地方晒太阳，现在食欲不振起来，把猎物撕个稀巴烂却不吃，跟消遣似的，这些处于食物链底端的鱼儿实在受不了。
尤其是这个煞神还增加了个新爱好——
再次打断一对正在交配的海鱼，人鱼冷着漂亮的小脸，靠在绚丽的珊瑚礁旁，用尖利的指甲撕扯海鱼长长的身子。
撕下一条，他郁闷吐字，“去？”
又撕下一条，“不去？”
路过的鱼群看见这一幕简直吓死了，纷纷四处逃窜。
这人鱼越来越可怕了！
海鱼被撕成一条条的丢在地上，人鱼抱着自己华美柔滑的鱼尾，轻轻顺着两侧丝绸般的侧鳍，还是没决定好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幽蓝的眸子在海下泛着微光，他恼怒地想，自己可不是什么随便的鱼，他做不来某种鱼类为了求欢死缠烂打的事情，他是高贵的生灵，是神明赐福的杰作。
可转念一想，既然他如此特殊，如此可遇不可得，那为什么还会被丢下呢？
他在感到被蔑视侮辱的同时，心里升起一股疑惑和茫然来，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心情一烦躁总要找点什么做发泄，那些海上的捕食者们正准备恶狠狠地咬住猎物，转头却被巨力狠狠击打出去，身体霎时就被撕成两半。
鱼群战战兢兢地躲藏着，看到人鱼用他那漂亮的鱼尾到处搞破坏，一连几天，海里简直乱了套。
这样实在不行，鱼群商量了半天，打算去找这海里跟人鱼关系最好的白鲸过来劝劝他，问清楚这条人鱼发疯的原因。
收到消息的白鲸们成群结队地围在自己的好朋友身边，它们乖驯地拿嘴喙碰碰人鱼，发出独特的短鸣，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在白鲸这庞然大物面前连人鱼都变得娇小起来，可那血气满满的气势令他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他抱着手臂，扬起精致美丽的脸，用同样的短鸣回应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被捉去岸上后的经历。
他不屑于提起那些肮脏的人类，于是白鲸很快就得知人鱼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人类女孩，她有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睛，有好听的嗓音和淡淡的茉莉花香——
人鱼说的太多了，白鲸们实在记不住！
白鲸们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温柔地问出重点。
那是你的猎物吗？
跟他的祖辈比起来，这还是条很年轻的人鱼，他比任何生物都热衷于捕猎，没对其他事情提起过兴趣。
所以白鲸们揣测，他是因为捕猎失败才如此暴躁吗？
海水缓缓流动，卷起海藻般的蔚蓝长发，人鱼沉默了很久，轻轻摇头。
“不，”
“她是我的珍珠。”
总之，消息经由白鲸飞快地向四面八方传去，于是希拉图海域所有的生物都知道了一件事。
人鱼这个傲气高贵的家伙求爱失败，被配偶抛弃了！
致命人鱼（25）
海滨城市气候宜人，天空是很漂亮的蔚蓝色，赵玉瑭出了地铁，边走路边回复同事消息。
不知怎的，孟宇居然也来加她联系方式了，时不时吐槽两句目前繁琐的收尾工作，从他的消息可以看出，他目前还在人鱼小镇，集安遗留下来的设施需要转移，文件资料需要整理，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玉瑭，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暴雨，咱们今天早点下班。”
公司小的好处就是上班轻松，赵玉瑭上班没有五分钟就得知了这么个好消息，她点点头，“好。”
同事琴姐是个八卦小能手，趁着消息正热乎赶紧传播出去，“我听我老公说，人鱼小镇关门了，啧，搞这些噱头，看看，倒闭了吧。”
实习生小婉把脑袋从小说里探出来，“不是噱头，我听说真的有人鱼。”
琴姐跟她对视一眼，乐得哈哈大笑，“玉瑭你看，咱们小婉也太傻了。”
赵玉瑭揉揉眼睛，“我也觉得真的有人鱼。”
笑声戛然而止，琴姐一脸莫名地摇摇头，“完了，我真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潮流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什么都信。
下午果然下起了暴雨，赵玉瑭走在雨声淋漓的街道上，两旁是亮着霓虹灯牌的各色店铺，有家店门口支着小摊，摆放着数十个小鱼缸，手指长短的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这都是用来哄小朋友的，里面的小鱼多数都养不活，图个新鲜而已。
老板在屋檐下坐着赏雨，见她停留，顺口招呼了声，“来两条？买给家里的小孩子玩玩嘛。”
赵玉瑭家里并没有小孩子，但她还是要了一条，小鱼很有活力，整个鱼身都是蓝色的，老板说不出品种，是染色的也说不定。
但赵玉瑭还是买了。
她住的小区比较旧，又背光，开了灯也还是暗沉沉的，鱼缸被她安置在窗台上，她洗澡出来后在旁边静静看了会儿。
手机响了两声，是孟宇的消息。
“我艹！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消息已撤回。”
赵玉瑭专注看鱼，并没有留意到他撤回了什么。
与此同时，人鱼小镇里，孟宇瞠目结舌地看着起伏的海面，人鱼就在那里看着自己，冰冷蔚蓝的一双眸子露出些许掠食者特有的血气。
在人鱼的注视下，他颤颤巍巍地把刚发出的消息撤回，差点忘了，人鱼的事儿根本不能往外传。
孟宇咽了咽口水，企图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想要先回去把这消息给汇报上去。
“啪！”
一大捧水哗啦一下全浇到孟宇脑瓜上，响亮地像给了他一记耳光。
借着水势，人鱼甩动着鱼尾朝岸上靠近，他手里捏着个比他脸还大的蚌壳，正要往孟宇身上砸。
孟宇紧急求饶，“我！我不跑了！”
妈妈说的对，果真是越美丽的家伙越恶毒，他只是不小心撞见这人鱼而已，居然要惨遭鱼手了。
人鱼丢开了蚌壳，他模样漂亮不似凡物，出口却吐人言。
“玉——”
孟宇怀疑自己听错了，“鱼？”
致命人鱼（26）
又一波水啪地浇过来，海风一吹冷得要死，孟宇抹把湿漉漉的脸，十分无奈。
“玉？什么玉？”
他突然福至心灵，“你是说赵玉瑭？”
肯定是了！赵玉瑭不是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饲养员嘛。
人鱼点了点头，他面露犹豫，踟蹰了好一会儿,巨大纤长的鱼尾随着海面波涛缓缓浮动，细碎的粼光与天光交相辉映，着实漂亮，孟宇屏息凝神地看着，有点想拿手机拍下来。
居然是真的人鱼！
正胡思乱想着，孟宇听到那空灵的嗓音,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人鱼脸上好似闪过莫名的羞涩……
一定是他看错了！
人鱼小声问，“她还好吗？”
老实说,其实孟宇也不知道赵玉瑭过得好不好，他倒是经常给她发些各种各样的消息，但她一般都不带回的。
他瞧着人鱼那张漂亮瑰丽的面孔，下定了决心。
“你过来点，我带你看看她。”
雨声淅淅沥沥地停了，那尾蓝色小鱼在鱼缸边缘停下，静静地待着不动了。
赵玉瑭听到手机响起的时候没打算接，但铃声锲而不舍，她只好接了。
是视频。
那边是浮沉的海面，镜头里空无一人。
“孟宇？”
孟宇拿着手机,自从赵玉瑭从画面里出现的那一刻人鱼就毫不矜持地凑近了,蔚蓝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咳咳,是我，你在做什么？”
赵玉瑭反问，“你找我什么事？”
要是说没什么事儿她肯定下一秒就要挂断通话,孟宇只好瞎扯淡,“我刚刚整理档案，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赵玉瑭:“……”
人鱼只顾着盯着屏幕看，一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孟宇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在头脑里搜索那些有关于人鱼的档案，这一刻，那些不能往外说的规定也顾不上了。
“我看到了关于人鱼的实验记录表，上面写了人鱼的大概年龄。”
这个话题终于引起了赵玉瑭的注意，她用手指拨弄了下鱼缸里的小鱼，随口问，“什么年龄？”
屏幕里突然出现另一种鱼类，还是最低级最没用的小鱼，人鱼眸子睁大了些，不敢相信她居然有别的鱼了。
她就是因为家里的鱼才不要他的吗？
孟宇本来好端端地拿着手机，突然感觉被什么电了一下，一扭头就看到人鱼的长发噼里啪啦地闪着电光，细看还有火苗。
他瞠目结舌，这是什么能力啊？
“额——额——”
小鱼跟挂了似的一动不动，赵玉瑭有点担心，虽然已经做好了养不活的准备，但这才到家没多久,也太快了吧？
她听到孟宇吞吞吐吐的声音,“怎么，不能说吗？”
人鱼飘扬的发丝从孟宇胳膊上扫过，留下淡淡的灼痛感，他立马接话，“能说！能说！”
并用眼神恳求人鱼，咱就是说，能不能别电他了？
人鱼抱着手臂沉默不语，表情也有点淡淡的不悦。
这是他前两天突然觉醒的能力，他也控制不了，反正情绪一激动就要电死不少鱼。
孟宇疼得龇牙咧嘴，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数据，“我想想啊——报告上写人鱼估计是刚成年不久，”
人类毕竟对人鱼这种生物毫无了解，用的方法也只是把他当成普通的哺乳类动物，因此结果不一定准确。
他看着人鱼，试探着说了个数字，“二十？”
人鱼抬起手，那噼里啪啦的电光从指尖显现，孟宇一个激灵，立马改口，“十八！肯定是十八！”
人鱼把手放下了。
纤浓的长睫非常卷翘，微垂时只能窥见那蔚蓝眼眸的一点波光，人鱼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上的姑娘，她还在观察那条半死不活的小鱼，露出一半莹润侧脸，想事情时下意识咬住一点唇珠。
“十八岁？”
赵玉瑭想起人鱼孩子气的某些举动，淡淡笑了，“报告应该没说错。”
她声音很轻，“还很小呢。”
人鱼的寿命计算和人类不一样，他这个年纪虽然算是刚成年，但和祖辈比起来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孟宇瞧见她笑，又瞅瞅旁边莫名沉默的人鱼，感觉氛围不太对，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他也说不上来。
但他已经尽力了，把通话时间拖到了十分钟，发现他其实没啥事要说后赵玉瑭就把通话挂断了。
她总是这么果断，可以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和那古典系温柔的长相完全不相符。
人鱼拿尖利的指甲敲了翘手机屏幕，扭头看孟宇。
“没了？”
孟宇尴尬:“她把通话挂了。”
人鱼不说话了，他伏在海边巨大的礁石上，眉眼低垂，情绪低落地薅着海草。
那样子活像没得到心仪礼物的孩子，孟宇这下相信他确实是刚成年了。
他小心地问，“那我走了？”
人鱼再漂亮再好说话，他也拥有着轻易将人类撕碎的能力，孟宇还是害怕。
人鱼没搭理他，孟宇便发挥短跑的能力迅速跑开。
人类都有着两条用于奔跑跳跃的腿，这让他们能在陆地上走得很远，很远。
人鱼低头看着自己华美矫健的鱼尾，眼中闪过丝丝厌弃。
他的缺点在人类眼里过于明显了。
在海洋里，在自然世界里，很多雄性在求偶时都会倾向于展示自己的优点，或是多彩的羽毛，或是强健的身躯，它们依靠外表来俘获雌性的心。
可他从一开始就把缺点暴露在外。
希拉图海域的海上霸主在成年后又拥有了新的能力，这让处于人鱼食物链上的生物迫不得已地抓紧进行繁衍大事，可惜，人鱼喜欢打断交配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这实在太无理取闹了，一时间也算是“怨声载道”。
他打破自然规律的作为扰乱生物繁衍，进一步影响海洋的物种分布，这不亚于另一种“屠杀”。
可仅仅是这些小动作已经不足以让人鱼发泄心中的郁闷，他对待偷猎者的手段越来越激进，毫不留余地，一连几天海上都漂浮着数不清的死尸。
人类对付猛兽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成年后的人鱼不仅拥有号令雷电的本领，连自愈能力都强到可怕，再严重的伤都无法阻挡他杀戮的脚步，哪怕尾鳍被斩断了他也可以在一夜间重新长出来，强大的咬合力更是令他一往无前。
海上霸主的名号实至名归，但没有尽头的杀戮只会令这片海域被死神笼罩。
海上的波澜赵玉瑭并不知道，她照常上班生活，每天睡前都会在鱼缸前坐一会儿，蓝色小鱼还活着，只是不那么有活力了。
【你想见人鱼吗？】
赵玉瑭挑了下眉梢，系统居然主动出声跟她谈论些无关紧要的事了，稀奇。
系统制定的游戏规则再简单不过，只要能成功存活，赵玉瑭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它几乎不会干涉，也因此很少出声，有时候赵玉瑭都要忘记它了。
她托着脸，“不。”
系统看着这个世界突然暴涨的死亡数据条，再一次感到窒息。
果然，人鱼小镇从来都不是尽头，那人鱼才是作恶的元凶。
它只是希望世界和平而已，就那么困难吗？？
【你就是想见他，不如去见好了。】
快去见吧，快去管管那条失控的人鱼！
赵玉瑭给鱼缸换了水，然后洗漱上床，对系统的催促充耳不闻。
系统快要气死了，怎么都这么不听话呢？
“又死人了！”
“又又死人了！”
载人的捕鲸船没入海面，数十个男人被开膛破肚，这样的大场面最近在希拉图海域经常上演，无助的鱼群们只能四处逃窜，毕竟人鱼发怒时是不管它们这些小鱼死活的。
受伤的鲸鱼拿嘴喙轻轻碰了碰人鱼的鱼尾，以此表示臣服与感谢。
人鱼只是扬了扬尾鳍只作回应，他冷漠地注视着这惨烈的场景，对此无动于衷，体内沸腾的杀掠欲还没消褪，这令他看上去格外可怖。
海上暴风骤起，月光被阴云遮住，天地都黑沉沉的，人鱼正准备回到海底，突然在猛烈的风雨声中听到一个声音。
【你想要人类的双腿吗？】
【你想要像人类一样在陆地上行走吗？】
人鱼停下来，他最常待着的礁石上出现了一颗镶嵌在其中的黑色石头，正幽幽地散发光亮。
他抱臂扬脸，神情睥睨。
“什么鬼东西？”
系统:【……】
忍住，一定要忍住。
本着蛇打七寸的原则，系统讲起了流传在人类世界古老的童话故事。
那个故事的开头，人鱼公主爱上人类，和巫师做交易换来双腿，不过系统篡改了结局，人鱼公主最终和王子终成眷属。
【要和我做这个交易吗？】
人鱼沉默了很久。
希拉图海域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捕鲸者因为前段时间的“海妖作乱”不敢进犯，被打断交配过程的各种海洋生物又开始进行这项繁衍后代的活动，唯独那条人鱼，它们的守护神突然不见踪影。
据某些知道内情的白鲸说，那高傲的人鱼重振旗鼓求爱去了。
哦，它们险些忘了人鱼是条被配偶抛弃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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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人鱼（27）
“又下雨了。”
琴姐端着保温杯，冷得一哆嗦，“这鬼天气，搞什么突然降温。”
她手一挥，“今天早点下班，大家回去洗个热水澡，当心感冒。”
实习生小婉高兴坏了,轻快地应一声，“好嘞！”
说下班就下班的感觉真好！
下班时雨还没停，小婉新搬了家，跟赵玉瑭刚好顺路，两人便一起慢慢撑伞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买鱼的店铺，老板招呼了一声，“还买不买鱼,新进了货，漂亮着呢。”
为了招揽顾客，鱼缸全部摆在屋檐下面，一水的小鱼，各色都有，看过去时确实漂亮。
“玉瑭姐你还养鱼呢？”
小婉也有点心动，“你给我挑几条呗，我没养过，不懂。”
赵玉瑭不太好意思，“我也不懂。”
她完全是看外表选鱼的。
老板热情地推荐起来，赵玉瑭陪在旁边，突然,几个鱼缸突然掉下来,小鱼们在地上胡乱扑腾。
“诶？鱼缸怎么自己掉下来了？”
话音未落,其他鱼缸里的小鱼突然都诡异地摆动尾巴，胡乱撞着缸壁，那情形着实吓人,小婉都看呆了，“老板，你这鱼都有毛病吧？”
老板也傻了，“不可能啊，我刚进的货……”
“滴答、滴答——”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几乎是一瞬间雨突然就停了，乍起一阵风，风吹跑了赵玉瑭手里的伞，直席卷着蹚进水洼里。
她下意识去追，快要拿到伞柄时却顿住了，怔忡地看向巷尾。
身形高挑的少年从巷尾走来，还是那张冷白精致宛如雕塑的脸，蔚蓝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他比这世间万物都灵动幽美，过分美丽的外表和眉眼间挥之不去的诡谲色彩令他身上富有浓郁的异类感——
但他有双人类的双腿。
雨水仍旧滴答地轻响着，和着他走来的脚步声，赵玉瑭保持着弯腰拿伞的姿势，却怎么也握不住伞柄。
少年越走越近，白皙修长的五指攥住伞柄，他俯身时发丝上的雨水滑落，赵玉瑭微垂的眼角泛起冰凉的触感。
她眨了下眼,终于反应过来，张张嘴但喉咙干涩。
“你——”
少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雨水,他手指冰凉，染有极淡的海水潮汽，他弯了弯唇，“你好。”
他给自己起了个人类名字，用来庆祝两人的重逢。
“我是小鱼。”
本来还在跟老板纠结这批鱼是不是有问题的小婉早就停住了话头，她痴痴地看着这边，被这世间罕见的美色惊得六神无主，常年混迹网络养成的良好素养让她第一反应就是举起手机。
“不能拍。”
赵玉瑭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心跳剧烈，哪怕早就预想到两人会再见，却不曾想到他会是以一副人类的模样出现。
少年把伞递过来，赵玉瑭却没接，而是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她失了往常的冷静，有些失态。
“我先回去了。”
小婉还握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她把那极漂亮的少年牵走，慢半拍地察觉到。
“他们认识！”
赵玉瑭住的是旧小区，外面的墙体斑驳一片，看上去不是个多好的地方，少年乖乖被她牵着，好奇地打量周围，然后在心里慢吞吞地画了个叉。
这地方不好。
房门打开，关上，赵玉瑭松开一直攥着他手腕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
问他为什么会来？她分明知道答案。
问他怎么会有人类的双腿？问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看着少年湿漉漉的模样，赵玉瑭最终咽下了心里的疑问，“冷不冷？”
少年摇头，但他的答案不重要，赵玉瑭已经找来毯子给他裹上了，毯子有他喜欢的淡淡茉莉香味，他非常乐意地被裹起来。
房间里还是很冷，赵玉瑭去开空调，人鱼就坐在沙发上，一扭头就能看到那条在鱼缸里装死的蓝色小鱼，他眸子闪过冽冽微光，小鱼顿时鱼肚翻白，一命呜呼。
他垂下眼睫，冷冷轻哼。
赵玉瑭身边只能有一条小鱼。
室内温度缓缓回升，赵玉瑭拿着手机踟蹰不定，摸不准要不要给孟宇打电话。
她不会养鱼啊。
但电话还是没拨出去，因为就在她犹豫的时间里，人鱼已经自发地找到浴缸窝进去了，他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衣服，不太合身，浸了水后能清晰地看到上半身劲美的肌理线条。
上岸后他虽然不是鱼身，但还是需要经常泡水保湿。
浴缸不大，他在里面看起来有点委屈。
人鱼用那双蔚蓝如海的眸子看着赵玉瑭，“我在这里就可以。”
看，很好养对不对。
赵玉瑭在浴缸边蹲下，试了试水温，“你，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她首先想到孟宇，但这种实验恐怕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呢？
人鱼翘了翘唇角，“这是秘密。”
他充满眷恋地蹭了蹭赵玉瑭脖颈，能睁开眼睛后他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似乎能散发茉莉香味的位置原来有个月牙儿印记。
真好看。
赵玉瑭心情复杂，“疼不疼？”
她想到那个广经流传的童话故事，人鱼公主长出人类双腿后每走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
少年摇头，“不疼。”
就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他黏乎乎地抱着赵玉瑭，语调低低的，恍若呢喃，“我好想你。”
他完全不计较赵玉瑭之前不愿意跟他走的事情，在人鱼看来，他只是因为不够完美被拒绝了求偶而已，他们雄性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一劫，不丢人。
没关系，他可以努力。
赵玉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鬼东西，她完全被他突然长出的人类双腿惊住了，以至于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很担心人鱼会出问题。
人鱼嗅出她惊疑不定的不安情绪，为了安抚，他缠她缠得更紧，不泡在浴缸的时间都是跟在她后面度过，说是亦步亦趋也不为过。
直到睡前。
“你是不是不能离开水太久？”
赵玉瑭表示，“那你只能睡在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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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人鱼（28）
人鱼对赵玉瑭的安排表示了抗议，浴缸只是他补水的地方，他可没打算睡在那里，他得时刻跟她在一块。
求偶期刷存在感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关系到最后的成功与否，这可不能随便。
可惜抗议无效，赵玉瑭担心他脱水太久有问题,没给他别的选择。
赵玉瑭睡觉前还惦记着他那双腿的问题，先是在网站上搜索了一圈相关讯息，没得到可靠消息后又问了问系统。
“人鱼有可以变出双腿来的前例吗？”
系统装死不说话。
它沉默得有点反常，赵玉瑭感觉哪里有些古怪，但没细想下去。
后半夜，人鱼从浴缸里悄悄溜出来,赵玉瑭已经睡熟了,他就轻手轻脚地窝在她身边,轻嗅她身上甜蜜的香味，感到无比安心。
赵玉瑭睡眠浅，她睡眼朦胧地摸了把他凉滋滋的手臂，还在担心，“这样没事？”
人鱼得寸进尺地缠上去，“没事的，你睡。”
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长出双腿后他偶尔还是能感觉到鱼尾的存在，鱼尾要水，他多数时间处在鱼尾干痒的幻觉，哪怕是泡在水里也是好那么一点,那滋味着实让人烦躁,可见到她的愉悦盖过了一切。
他亲亲赵玉瑭的额头,和她脸贴着脸沉沉睡去。
“一定要走吗？”
人鱼跟在赵玉瑭后面，在她要拿梳子时顺手递过去，表情蔫蔫的，“为什么要上班？”
他不理解。
赵玉瑭瞅他一眼,“因为要养鱼。”
这个房子太小了，浴室也小，他从那么宽阔的大海找过来却只能窝在小小的浴缸里泡水，赵玉瑭心里不舒服，有种富家千金跟着穷小子受苦受累的既视感。
还是快点攒钱换个大点的房子吧。
听到赵玉瑭说要养自己，人鱼没有半点吃软饭的自觉，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是羞涩。
被老婆养好幸福哦。
虽然要工作，但把人鱼独自放在家里赵玉瑭也不放心，她跟琴姐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带个人一起去公司。
琴姐问原因，她就含含糊糊地说这样方便她照顾对方，被她这么一说，琴姐还以为她是要给谁看孩子，爽快地答应了。
她今天来得晚，手里拎着几杯奶茶，眉飞色舞地走进来，“让我看看新来的小宝宝长什么样子呀——”
小宝宝·人鱼抬起头，他就坐在赵玉瑭的办公桌旁边,手里还拿着本时尚杂志像模像样地在看。
看清那双极富有异域色彩的蔚蓝眼眸，琴姐险些没咬到舌头。
“我靠！”
她有点惊恐，“哪来的这么俊俏的小伙子？”
这么漂亮的小孩在她这简陋狭小的公司里真是格格不入，简直是对这美色的亵渎。
小婉全部力气都用来克制自己控制不住要举起手机的手上了，闻声幽幽地答，“玉瑭姐家的。”
琴姐脚步直晃悠，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声问小婉，“是不是明星？”
瞧着是真俊啊。
小婉干笑了两声，抬举了不是，也没有长成这样的明星啊。
“不是明星。”
她好痛苦，为什么不能拍照呢，不能给好姐妹们分享帅哥真的好痛苦。
赵玉瑭从茶水间回来，跟琴姐打了声招呼，指指人鱼，“他挺乖的，不会打扰我们工作。”
琴姐“呃”了声，“我不担心这个。”
还是想知道这么漂亮的小帅哥玉瑭是怎么拐来的，但当着人家的面不好瞎讲，她只好克制住了好奇心。
她犹豫地举起奶茶，“那这个？”
还以为玉瑭要照顾的是小孩子，她特意选的最甜的奶茶。
赵玉瑭接过来，插上吸管，“没关系，他喝。”
她给什么人鱼都要，他抱着杯奶茶看杂志，奶茶确实是甜，都有点甜齁得慌了，他偷偷摸摸去捞赵玉瑭的水杯，抿一口，赵玉瑭没阻止，于是干掉了大半杯水。
杂志上面的字人鱼都不认识，也就看看图片，赵玉瑭忙着工作顾不上他，杂志看完了就趴在旁边睡觉。
小婉本来觉得特别有压力，这么大一帅哥在旁边，她连键盘都不会敲了，走路都同手同脚，但很快她就发现，人家连眼神都不带往别处飘的，简直是她玉瑭姐的人形挂件。
很好，放心了，小婉毫无心理压力地啃起了鸭脖。
赵玉瑭敲完几行字，顺手摸了把人鱼的脑袋，他的长发被扎成马尾，瞧着特别有少年气。
“无聊吗？”
她把手机递过去，教他怎么玩，想让他借此消磨消磨时间。
还得给他准备个手机，赵玉瑭边教边想，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存款。
嘶，情况不太妙。
她本身是个消费欲望很低的人，因此也格外没有上进心，存款也就少，如今有点不够花了。
不知人间疾苦的人鱼拿着手机，回想了一下孟宇之前的操作，点进了聊天软件，孟宇的头像就是他本人，一下就找到了。
此刻的孟宇已经回到组织总部了，人鱼档案全部被分类封存，他也算清闲下来了，就是关于见到人鱼的事儿不能往外说，有点憋得慌。
看到手机上弹出来自赵玉瑭的视频通话请求，他吓了一跳。
赵玉瑭怎么会主动找他啊？
孟宇惴惴不安地点了接通，却见那边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人鱼标志性的眼眸泛着暗色的幽蓝，他挑起眉梢，颇为挑衅得意地笑了下。
通话被挂断了。
孟宇瞠目结舌，“我艹！”
怎么会是人鱼，人鱼怎么会有赵玉瑭的手机，看刚刚那背景，他是在人类的地盘对吧！
还有那挑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心里的疑问太多，孟宇果断将通话回拨了过去。
铃声响起，人鱼迅速无比地挂断，可赵玉瑭还是听到了，她看过来，“谁的电话？”
是孟宇。
她点点头，“挂了就挂了。”
孟宇经常发些消息来骚扰她，十分话痨，多数时候都是讲些闲话，要真有什么事，他会连环夺命call的。
做坏事非但没有被发现还被支持了，人鱼表示很开心，只有孟宇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致命人鱼（29）
赵玉瑭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家里不只有一条鱼，但被放置在窗台边上的小鱼早就魂归西天，她还以为是自己疏于照顾，感慨了一番自己确实不适合养鱼，默默把水倒掉，鱼缸送给了养起小金鱼的小婉。
这下家里就彻底是人鱼的天下了。
但赵玉瑭逐渐发现了不对，她摸了把人鱼的额头,触手滚烫。
“你发烧了？”
她眉头皱得很紧，人鱼的身体素质有多好她是清楚的，尤其是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哪怕集安对他做那么多残忍的实验他也都挺下来了。
如今在人类社会待了几天居然就生病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人鱼晃晃脑袋，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没生过病,现在只感觉昏沉沉的，想睡觉，于是脑袋一垂就塞到了赵玉瑭怀里,小声嘟囔，“困。”
赵玉瑭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喂点人类的发烧药，又很担心他能不能吃，见她这么纠结，人鱼探头过来，把她手心里的药片叼走了，咔吧咔吧地嚼碎咽下去。
漂亮的脸皱成一团，“好苦。”
赵玉瑭捏着他的脸，他发烧和人类还不太一样，很快就浑身滚烫起来,跟个火炉似的。
“有没有很难受？”
生病的滋味很古怪,人鱼不适应,但他摇摇头，“不难受。”
说完，脑袋又耷拉下来了，没什么精神地皱着眉，显然是口不对心。
这次生病过后赵玉瑭就很注意观察他的身体状况，虽然人鱼不说，但情况肯定没有那么乐观。
“最近天气不错哎，我们出去团建吧？”
公司刚结束一个项目，琴姐心情不错，对小婉的提议表示了赞同，“行啊，不过我得带我家大宝一起，那孩子最近缠我缠得厉害，你们也可以带家属哈。”
小婉高兴坏了，“好哎！”
她扭头看赵玉瑭，“玉瑭姐，你把小鱼也带来呗。”
赵玉瑭没立刻答应，人鱼的感冒好了，但她怀疑他有可能是因为不适合人类社会的环境才这么敏感，不太想带他出门。
晚上她回去跟人鱼提了这件事，果不其然，一提要出门他就立马表示要跟着。
“出去可以，但不能乱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跟我说。”
她摸着人鱼脑袋,眼底有浅浅的忧虑。
人鱼当然点头,“好！”
团建地点选在了郊外,风景很好，一行人带了帐篷准备在外面野餐，人鱼刚一露面就引起两声惊呼。
小婉朝闺蜜挤了挤眼。
她没说错吧，这位漂亮得一批，帅炸了。
赵玉瑭抽了瓶AD钙递到后面，一双小手先人鱼一步接了过去，嘴里甜甜道，“谢谢姐姐。”
是琴姐的儿子大宝。
人鱼睁圆了眼，眼看着要抢回来，赵玉瑭赶紧又拿了瓶给他，一大一小捧着AD钙坐在后排。
大宝话还说不太利索，喜欢跟在大人后面跑，琴姐干点什么他都要跟着。
“老天，你就不能老实待着吗？”
大宝不高兴，“妈妈，哥哥都跟着姐姐，我也要跟着妈妈。”
琴姐回头一看，果然，赵玉瑭跟她一样后面都粘着个跟屁虫，不同地是她表情淡淡，像是已经习惯了。
“奇怪，我儿子都缠我七年了我都习惯不了。”
她嘟囔着，“去去去，你去河里玩吧，里面有螃蟹有鱼。”
大宝脱了鞋跑进河里，里面真的有鱼，还很大，他兴奋地满脸通红，一阵阵地发出怪叫。
琴姐看不下去，她家儿子怎么就跟个猴子似的，太丢人了。
大宝捉鱼玩的时候人鱼总回头看，赵玉瑭把帐篷固定好，拍了拍手上的泥，“想去河里玩？”
没了鱼尾，人鱼炫耀的资本少了一半，来到陆地后他卓越的捕猎技巧也无法向她展示，这实在不利于求偶。
人鱼严肃点头，“想去。”
赵玉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是想玩，没太在意，“那去吧。”
她先去给他找了套换洗衣服，省得他玩完衣服湿哒哒的不舒服。
“啊！”
大宝兴奋的声音传过来，“抓到了！抓到了！”
赵玉瑭拿着衣服出来，人鱼和大宝在往岸上走，他手里捏着条小臂长的黑鱼，黑鱼半死不活地被他拎着，挣扎得很微弱。
少年昂头看过来，日光下他眉眼灿灿生辉，眸子的幽蓝完全显现，他刚结束捕猎状态，眸中还残留些许冰冷的戾气，异类感异常明显。
赵玉瑭眉头狠狠皱了皱。
他手臂内侧像是被划到了，食指长的伤口正缓慢地往外渗出血丝，从他上岸到走过来大概两分钟的时间，伤口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
察觉到这一点，赵玉瑭眼皮猛跳了下，她捂了捂眼睛，很慢很慢地呼吸。
他的自愈能力没有了。
人鱼一族血脉相承的、促使他从人类手中逃出来的、那起到保护符作用的自愈能力消失了，以至于他抵御不了自然的侵袭。
他来到岸上，没有了鱼尾，连自愈能力都丢掉了，这样的他还是他吗？
他究竟为她放弃了多少？
人鱼凑过来讨赏，却见赵玉瑭一直捂着眼睛，他有点莫名，轻轻碰了碰她，“玉？”
赵玉瑭站着没动，“嗯。”
她声音平静，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人鱼轻轻蹙眉，嗅到了苦味浓重的茉莉花香。
她不开心。
人鱼目露茫然，他刚刚才捕猎完，不明白她因为什么不高兴，这和他的设想完全不同。
他瞬间无措起来，把手覆上赵玉瑭的眼睛，凑得更近了，似乎这样就能从她脸上找到她不开心的原因似的，声线压得低低的，状若呢喃，“玉玉？”
赵玉瑭没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指，攥得很紧。
人鱼安静下来，食指细微地动了两下，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染湿了指尖。
琴姐拎过那条在地上扑棱的鱼，小声问，“他们怎么了？”
帐篷旁，日光的阴影里，两人静静相拥，影子交缠在一起。
小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她从没见过玉瑭姐这样。
琴姐忧心，她刚刚瞥了一眼，看到玉瑭好像哭了。
发生了什么？
致命人鱼（30）
“咔哒——”
房门关上，赵玉瑭把行李堆放在玄关，先去洗了个澡，浴室水声淋漓，人鱼怯怯地窝在沙发里，心里略微忐忑。
从他捉鱼开始，赵玉瑭就一直很反常,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很少说话。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人鱼不懂，他从来没被教过该怎么哄配偶开心，所知道的那些有限的知识都是旁观人家学来的。
想了想，人鱼偷偷摸过赵玉瑭的手机，给孟宇打了视频电话。
孟宇接得飞快，接通的一瞬间就长长地吸了口气,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你真跑去陆地了？！”
自从上次接到人鱼的嘲讽视频他就不安得很,这家伙要是跑到人类世界了，他是不是得上报组织啊？
想起人鱼那强大的破坏力,他心惊胆战，生怕哪天在热搜上突然看到关于人鱼的词条。
人鱼蹙眉好看的眉，眸中流露出嫌弃之色，“好吵。”
孟宇:“……”
呵呵，你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还嫌我吵。
他仔细看了看人鱼那边的背景，揣测着问，“你这是去找赵玉瑭了？你现在在她家？她人呢？”
人鱼打这个电话可不是为了回答孟宇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往浴室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神情凝重地像在说什么国家大事。
“她不高兴。”
孟宇反应了两秒,“谁？赵玉瑭吗？”
他摸不准头脑,“赵玉瑭生什么气？”
人鱼蹙着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老实说孟宇这辈子都没被人拿这种眼神看过。
太过分了吧！
他绞尽脑汁地揣测人鱼的意思，“你是说你惹赵玉瑭生气了？”
人鱼凝重地点点头。
“你怎么惹她生气的？”
人鱼忧愁地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孟宇噎住,不是,这怎么那么像小两口之间的情感问题啊。
他慎重地给出自己的意见,“你去问啊，不问明白你怎么补救，记得装得可怜点。”
“还有，你到底是怎么去岸上的，你——”
啪，电话挂了。
孟宇:“……！”
诅咒你今晚跪搓衣板呵呵。
浴室空间不大，浴缸占了一半，因为人鱼要时不时地往水里泡一泡，里面总是凌乱地堆着一些小玩具，其中一个鱼形玩具下场最惨，被撕扯得稀巴烂——人鱼不喜欢家里出现除他以外的任何鱼。
赵玉瑭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人鱼听到声音立马扒着沙发靠背看过来，眼神殷殷切切的，略有点忐忑。
“玉玉，”他抓住赵玉瑭的手指，小心地说，“你别不开心。”
赵玉瑭没有抽回手，冰凉湿润的发丝垂在肩侧，她想了想，“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长出双腿的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究竟为何丢掉了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失去了护命符。
人鱼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他纠结了一会儿，“我说出来你就开心了吗？”
赵玉瑭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或许。”
人鱼跟那个所谓的“巫师”做交易的事情其实不能告诉别人，但是他无法拒绝赵玉瑭，他最终还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巫师收走了他的自愈能力，给予他一双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
赵玉瑭皱着眉，这不是个童话世界，哪里来的巫师？
第二天，赵玉瑭跟琴姐请了个长假。
琴姐出于好奇问了句，“怎么突然要请假？”
“带小鱼回趟他老家，有事情处理。”
琴姐点点头，“哦，回老家啊，行。”
送走赵玉瑭，她跟小婉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看那表情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小婉赞同:“玉瑭姐好像还是很生气。”
她俩在一起脑补了一番，觉得大概率是小鱼那边的问题，或许他家里人不赞同他跟玉瑭在一块，要棒打鸳鸯呢。
“呸，什么眼光，小赵多好一姑娘。”
代入感太强，两人已经开始生气了，“可不是嘛，玉瑭姐多漂亮多优秀！”
她刚进公司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全靠赵玉瑭带着一步步教，玉瑭姐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小婉现在想起来都仍然觉得感激。
人鱼小镇已经被搬空了，只静静伫立着几栋破败的大楼，这里的归属权仍属于集安，但集安财团已经破产，这片在商人眼里毫无开发价值的土地无人收购，仿佛被彻底遗忘。
再次回到这里，人鱼显然很兴奋，对他来说，他带着自己的配偶回到家乡更像是一次凯旋，他要召回希拉图海域所有的伙伴来见证这一刻。
赵玉瑭看着岸边那块黑黝黝毫无特色的礁石，“你就是在这里跟巫师做的交易？”
人鱼点头，指着礁石背面镶嵌其中的那块黑色石头，它几乎和礁石融为一体，“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海面波涛汹涌，几头白鲸收到讯息从远方遥遥奔来，各色的鱼群紧跟其后。
人鱼嗅到了湿润的海风，眸中幽蓝闪烁，“玉，我想去海里。”
哪怕没有鱼尾，他也是海神眷顾的子嗣，天生就属于大海。
赵玉瑭点头，看着少年矫健的身姿被海水淹没，一望无际的蔚蓝里他是唯一的亮色。
她在礁石旁坐下，“我知道是你。”
黑石闪烁了一下，就像是人类心虚的眼神，赵玉瑭淡淡笑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把力量抽出来做其他事情。”
除了空间狭小的惊悚主场系统会把力量寄生到其他物体上外，系统一直都非常安分地守着她，不参与她的任何行动，可这一次，它居然擅自离岗，以巫师的身份和人鱼做起了交易。
身份被拆穿，系统有些自暴自弃。
【你知道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的死亡数据暴涨了多少吗？】
系统想起来就很气，【根本没有用，你只是挽回了最大的那场屠杀，只要人鱼还有力量，他就还是这个世界的霸主，还会引发无数场灾难。】
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机会，系统当然要把握住，只要把人鱼那逆天的自愈能力回收了，他就失去了兴风作浪的资本。
这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
致命人鱼（31）
赵玉瑭慢慢地眨了眨眼，“你根本没有束缚人鱼的能力，不止是他，在任何惊悚主场里你能发挥的作用都非常有限，所以你才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来帮你，而现在——”
“你越过我和人鱼做交易，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当作一种犯规行为？”
系统不服,【我这是为了世界和平！】
从惊悚主场中逃脱只是赵玉瑭的任务，而维持世界和平，让死亡数据维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才是系统的任务，它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采取必要措施而已。
更何况，交易是双方自愿的不是吗？
“可这个交易不公平，你收走鱼尾给他双腿,为什么还要拿走他的自愈能力？”
系统比任何人都清楚，没了自愈能力后人鱼不仅没了作恶的资本，还丧失了抵抗疾病侵袭的屏障,他会虚弱，会短命。
系统不吭声了。
老实说，哪怕没了鱼尾，人鱼也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尤其是他在系统这里毫无信誉可言，这个小世界一刻不结束，系统就一直处于忐忑紧绷的状态，生怕前功尽弃。
他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所以系统在跟他做交易的时候故意制定了不公平的条约，它希望能借此多给人鱼上一道束缚的锁链。
赵玉瑭温柔地摸了摸黑石，指尖轻轻从上面划过,唇角半弯,“怎么不说话了？”
系统:【……你莫要吓唬我，我是为了世界和平！】
还有你为什么一副为自家孩子撑腰的家长模样？
赵玉瑭拢了拢裙角,看向不远处的海面，人鱼正靠在一个大家伙身上，跟白鲸头对头地交流着什么,日光温柔地抚摸他漂亮的侧脸,幽蓝双眸耀耀生姿,他姿态放松，恣意灵动。
如果有鱼尾，他还会拿鱼尾戏水，卷起的波涛越大他越开心。
注意到赵玉瑭的目光，人鱼扬起脸，拍了拍白鲸脑袋，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笑。
他跟白鲸嘀嘀咕咕:看，我老婆！
重逢后的十几分钟里，他已经用无数种方式向白鲸证明这件事了，白鲸温柔地低声回应，并且将这件事迅速向族群里传播。
它们的人鱼求爱成功，再也不是单身鱼了，在这方面，他可真是远超祖先。
赵玉瑭浅浅弯起唇。
“我就是他身上的枷锁。”
只她这一道锁链，足以令人鱼丢盔弃甲，克制本性。
系统并不怀疑她这句话的分量，事实早已向它证明，可系统不明白，爱怎会成为枷锁呢？
成为枷锁的爱能坚持多久？
它胆小,总是不敢赌。
赵玉瑭站起来，拍了拍裙角，从那安静纤柔的模样中脱离出来。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知道的，即使没有鱼尾没有自愈能力，人鱼也能颠覆这世界。”
只要刺激足够大。
系统听懂了她的威胁，气急败坏，【我们才是一伙的！】
赵玉瑭笑了，她笑起来着实好看，有种岁月静好的美。
“老板和爱人，你觉得大家会向着谁？”
系统:【……】
可恶，可恶！
赵玉瑭蹚进水里，海水没过她脚踝，冰凉凉的，有几条晕头转向的小鱼撞上来。
人鱼眼睛一亮，双臂前摆，身姿轻盈地游过来，一把攥住了赵玉瑭摇晃的裙摆。
他仰着脸，长睫下一双盈盈含笑的眼，“你会水吗？”
赵玉瑭摇头，她算是个旱鸭子，自小生活在北方，很少见水，更何况这样广阔汹涌的海。
人鱼就笑，显得很兴奋，“我教你。”
他用力一扯裙摆，赵玉瑭跌倒在他怀里，少年揽着她的腰潜进海里，没几秒就冒出头让她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这可真不算教，完全是在带着她游。
几头白鲸静静浮在海浪之中，宛如坚实的堡垒，无声地看着这一对戏水玩闹的年轻人。
海水柔软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所有声响被排除在外，这是一片静谧无声的世界，赵玉瑭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她攥着人鱼飘散的长发，突然直起身——
人鱼以为她想呼吸，便抱着她的腰往上游，他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鱼群把他藏在海底的宝贝们都捞出来，没有鱼尾真不方便，他只能在浅海游一游。
突然，他颊边覆上浅浅的温热柔软。
是赵玉瑭在吻他，转瞬即离。
少年猛地睁大眼，眸中如海面泛起波澜，他怔怔地看着赵玉瑭的眼睛，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嘭——”
蓝金色的巨大鱼尾骤然出现，侧鳍如丝绸般在水中浮动，细密排列的鳞片闪烁着幽幽金光，漂亮得晃眼。
人鱼还没反应过来，鱼尾已经热烈地裹住了赵玉瑭，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赵玉瑭摸了摸鱼尾，触手冰凉而光滑，她满意地眯起眼睛，笑了笑。
人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欢快摆动的鱼尾，紧蹙着眉，露出茫然神色。
“我没有腿了……”
没有腿怎么去陆地上呢，没有腿怎么一直跟她在一起呢？
他难过而彷徨得垂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整条鱼肉眼可见地低落，赵玉瑭撸完鱼尾见他这模样不禁笑起来。
见她笑，人鱼更难过了，怀疑她是不是早就想这么丢下自己。
他又要成为被配偶抛弃的可怜鱼了。
“喂，想什么呢？”
赵玉瑭捏了捏他重新冒出来的尖耳，手感好得不得了，“送我上岸。”
人鱼无比低落地抱着她上岸，靠在礁石旁看她梳理打湿的长发。
因为鱼尾的突然出现，他身上的衣服都碎成条状，光洁的上半身露出来，肌理线条一览无余，细腻如白玉。
好在赵玉瑭提前准备了衣服，她拿了条毯子递过去，人鱼接了也不用，就那么攥在手里，垂头低眼的模样看着很可怜。
赵玉瑭实在看不惯他这么模样，拿脚踢了踢他露在外面的鱼尾，“愣着干嘛，快上来。”
天快黑了，海边温度低了很多，这里什么都没有，总不能直接过夜。
人鱼磨磨蹭蹭地把自己从海里拔出来，结果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发生，他的鱼尾自动变成了人类的双腿。
“诶？”
赵玉瑭笑话他，“傻鱼。”
人鱼一点都不生气，傻鱼总比单身鱼强。
为了招待一些“贵客”，集安在人鱼小镇设置了一些贵宾客房，豪华程度令人咋舌，其中大部分都被人鱼毁掉了，但也还有幸存的。
赵玉瑭找了一间处于一楼尚且完好的房间，就地住下来，这里设备齐全，甚至水电都能正常使用，完全可以直接住人。
这栋楼大概打的是海景房的旗号，离海很近，靠海的那面墙做成了落地窗样式，紧邻着一个游泳池。
这里用来养鱼再适合不过。
因为家里有了游泳池，人鱼不用再委屈自己待在狭小的浴缸里，他最常待的地方便变成了游泳池，阳光好的时候赵玉瑭爱待在阳台看书或者睡觉，人鱼把鱼尾浸在冰凉的海水里，脑袋则枕着她的腿，惬意地一下下晃着鱼尾。
有时候人鱼会去海里走一遭，巡视这片他自出生起就待着的海域，几头白鲸常跟随在他身后，远远望去，海面上起伏着白色的精灵。
人鱼从海底挖出了他自小收集的宝贝，除了一些沉船的遗骸就是珍珠宝石，赵玉瑭把这些东西通通填进泳池，人鱼没事就喜欢摸着玩。
每次从海底回来赵玉瑭都要给他梳理那头海藻般的蔚蓝长发，手指刚拨拉了两下，珍珠贝壳什么的就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偶尔还能掉两条晕乎乎的小鱼下来。
赵玉瑭拿着梳子跟人鱼对视，后者表情无辜，把小鱼捡起来，若无其事地丢到一边，暗地里则不悦地呲牙，讨厌这家里出现其他的鱼。
就这样一连过了五天，琴姐的电话打了过来，询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还行，过两天就回去。”
琴姐听她声音挺平静挺放松，估计是没什么事，放下心来，“行，趁着休假好好玩哈。”
跟琴姐比起来，小婉的问候就私人多了，因为赵玉瑭请假，好多事情堆到了她这个还不太熟练的新手身上，忙得晕头转向，忙里抽空打听赵玉瑭都在做什么。
赵玉瑭撸了把人鱼脑袋，他正躺在她腿上睡午觉，脸颊压得肉嘟嘟的，她没忍住，又伸手摸了把。
“在摸鱼。”
小婉:“？”
假期结束，赵玉瑭带着人鱼重新回到狭小的租房，有了对比之后，连赵玉瑭也有点嫌弃这个破出租房了。
因为人鱼黏她黏得厉害，琴姐干脆空出来一个办公室，让人鱼处理点简单的工作，当然，工资是不发的，顶多上班时间提供点零食。
到了冬天，琴姐的孩子放寒假，公司里无所事事的人就又多了一个，大宝天天拽着人鱼一起看动画片，有他在，琴姐一般不会把动画片时间控制得太严格。
“下班了。”
赵玉瑭处理完事情，早一步下班，她一叫人鱼就果断抛弃动画片，乖乖地给她拎包。
琴姐也看准时机，啪地一下把平板给关掉了，只有大宝意犹未尽，“妈，我还想看。”
琴姐冷笑，“看个屁。”
一点前途都没有，天天就知道看动画片。
致命人鱼（32）
公司年假放得晚，好在赵玉瑭也没有什么要置办的年货，一放假就带着人鱼回小镇，准备在那里过年。
只是小镇门口已经堆了一堆年货，还贴了张纸条表示是特意给赵玉瑭准备的。
【新婚礼物——孟宇】
人鱼最近当社畜当出了文化，认了很多字，他指指纸条,“新婚？”
赵玉瑭表情不变，“是新年，他写错了。”
人鱼眼神怀疑地看着她，眸子眨啊眨。
鱼有文化了，不好骗了。
赵玉瑭转移话题，“快把这些东西搬进去。”
厚重的黑幕遮天盖地,海面时而涌起一波小小的浪潮,不远处亮着几盏暖黄的灯光。
除夕夜要守岁,赵玉瑭往常是没有这项活动的，或许是今夜太静谧，又或许是海面太平静，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无比放松，不想太早地睡去。
人鱼其实不懂今天这个日子对于人类的意义，他忙着扒拉孟宇送来的那堆东西，那里有好几个鱼形抱枕玩偶什么的，这可犯了人鱼的忌讳，趁赵玉瑭没有发现通通藏到犄角旮旯里——他真的很会藏东西，赵玉瑭几年后将整个房子大扫除才发现他的杰作。
“过来。”
听到赵玉瑭叫他，人鱼凑过来,疑惑地接过来一个红包。
“这是什么？”
“压岁用的,好好收着。”
人鱼打开看了看，里面没有塞纸币,毕竟这玩意儿对他没用，赵玉瑭放了几朵干掉的茉莉花和玫瑰。
他果然满意，把红包妥帖地塞到床角，过了一会儿，也礼尚往来地送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赵玉瑭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打开一瞧，果然，他塞了好几颗大珍珠进去。
零点刚过，赵玉瑭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收到了很多祝福消息，孟宇更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看在那些东西的份上，赵玉瑭让人鱼接通了。
孟宇那边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一咧嘴，露出洁白的两排牙，说话像吼出来似的，震耳欲聋。
“新年快乐啊！！”
人鱼嫌吵地皱皱眉，手机镜头随之偏了偏，赵玉瑭便入了镜，她和人鱼穿着情侣款的家居服，正把珍珠串起来做成发链，不然这些漂亮的珍珠就只有在泳池垫底的份儿。
暖色的灯光下她眉眼柔软沉静,时不时拿着串好的珍珠链对着人鱼头发比划两下，也对孟宇说了声新年快乐。
孟宇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重新趴回深深的灌木丛,看着天上一弯莹莹发光的月亮，四面吹来寂寥的风，他由衷感慨道，“真好啊。”
同样灰头土脸的同伴刚咽下一口压缩饼干差点被噎死，十分不理解地看过来，“好？哪里好了？”
好端端一个大年夜他们却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守着，就因为那些过年也不知道休息的偷猎者，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孟宇知道他的意思，但仍然咧开嘴巴笑起来，“你不懂。”
他就是觉得这世界有时候真是有一种操蛋的美丽。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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