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人鱼（3）
“从这边走，再重复一遍，不要试图接近人鱼，他们可不是光看着好看，攻击性很强，把食物放下就赶快离开。”
处理好食材后，郭廷带着他们前往人鱼区。
孟宇没心没肺地笑，“人鱼多温柔啊，怎么可能攻击人。”
他摩拳擦掌:“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人鱼了。”
饲养员里有不少人是抱着这个念头进来的，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赵玉瑭多看了孟宇几眼，这家伙话多，被第一个领走，负责第五区。
这里至少饲养着五十条人鱼，每区养五条，赵玉瑭负责和她编号对应的第六区，她推着装满食物的推车，沉默地跟在领路人后面。
人鱼区是整座建筑最宽阔的区域，被隔出十来个房间，赵玉瑭进到第六区，在门口看着领路人用虹膜打开门锁。
领路人站在一边，“去吧，动作快点。”
沉重的合金大门被打开，里面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十个两米宽三米高的玻璃巨缸静静伫立着，和外面广场的巨缸不同，这里的巨缸还连着一个圆柱形器具，里面装着鲜血似的红色液体，正缓缓往巨缸里输送。
这里的十条人鱼皆有着金色长发和白色鱼尾，奄奄一息地靠着玻璃缸，腰部和鱼尾的连接处插着一根输送管。
领路人呵斥，“别愣着！”
赵玉瑭把食物投放进玻璃缸，这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鱼，她缓缓抬头看过来。
那是一张清秀的白皙面庞，赵玉瑭跟她对上视线，手指轻轻颤了下。
人鱼的目光里竟充满了悲伤，她静静注视了赵玉瑭一会儿，绝望地摆了摆鱼尾，整个身躯蜷缩起来，拒绝进食。
而另外的四条人鱼有的连进食的力气都没有，只昏昏沉沉地在液体里沉浮。
从第六区出来，领路人斜睨着赵玉瑭的脸，目光不怎么友善，“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跑来喂人鱼了？”
饲养员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
赵玉瑭温温柔柔地笑了下，“我特别喜欢人鱼，想来见识见识。”
领路人嘲讽地笑，“也是。”
十个来这儿的人九个都是这个原因，没办法，人鱼小镇的“门票”可不低，很多人有钱都进不来。
正走着，侧边突然一声巨响，几个穿蓝色防护服的男人连滚带爬，“零区醒了！”
郭廷跟着走过来，脸色难看，“又少一个饲养员。”
他环顾四周，锁定了赵玉瑭，“你，跟我过来。”
赵玉瑭默默跟上去。
零区和其他区不太一样，空间更空旷，且外围设立了两道厚重合金门，时刻有人把守着。
郭廷把门打开，“进去，把食物放下就出来。”
看他们之前的反应，这显然不是个简单活儿，可他也没有给赵玉瑭拒绝的机会。
赵玉瑭顺从地走进去。
巨型的玻璃缸注满淡蓝色液体，赵玉瑭第一眼就看到那条丝绸般柔滑的鱼尾，和第六区的人鱼不同，这是一条蓝金色鱼尾，极长极美丽，只是尾鳍被斩断了，露出猩红的血肉和森冷白骨。
从赵玉瑭进来的那一刻，人鱼就转了过来，低垂的眼睑上刻画着古老神秘的诡艳纹路，静静浮水的模样宛如雕塑。
人鱼在这个巨型玻璃缸里待了很久，从他被囚禁起，萦绕在周围的海水变成了加有化学药剂的奇怪液体，那些来喂食的人类身上漂浮着鱼类的腥臭，可是这个人却不同——
她身上有微微泛苦的茉莉花香，这让人鱼想起他曾在夜晚的海面晒月光浴时手指间无意中捉到的茉莉花苞。
真奇怪，人鱼想，人类身上怎么会有花香？
致命人鱼（4）
赵玉瑭往前走了两步，她脚步很轻，即使如此也惊动了那条美丽鱼尾的主人，他懒懒晃了两下鱼尾，在粼粼水波中抬起头。
淡蓝的液体仿佛薄雾，轻轻笼罩在他眉眼上，他挺起上身，露出一张雪白绝美的脸，长眉朱唇，是深邃异域的长相，宛如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他闭着眼，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两下，侧脸时露出那尖尖的精灵耳，鱼尾缓缓摆动，因为对花香天然的好感，他没有动作，状似乖顺地等着来人靠近。
赵玉瑭走近他，隔着一层玻璃打量他，这人鱼模样极美，状似无害，可玻璃缸外面那大滩的血迹还没清理，他那美丽的蔚蓝色长发后面藏着两根人类断指。
刚刚那场骚乱就是他引起的，看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不然集安也不会如此频繁地招揽饲养员。
“我是新来的饲养员。”
赵玉瑭轻声做着自我介绍，“我叫赵玉瑭，今天外面也来了很多客人，你要是再不乖可要吃苦了。”
说着，她隔着玻璃点了点他修长脖颈上带着的一指宽项圈，那是通电的，既不伤害他美丽的外表又能令他痛苦，赵玉瑭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也折在了这里，集安会通过电击他让他听话。
人鱼其实听不太懂人类的语言，他上岸时间并不久，也很少有人跟他说话，他那卓越的语言能力并没有用武之地。
因此他仍旧闭着眼，微微歪了歪头，赵玉瑭的话在他这里只留下几个他能理解的字眼。
“……玉……乖……”
赵玉瑭爬上梯子，把食物往玻璃缸里投放，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人鱼也乖乖伏在底部，张嘴咬出肉块，那不安分的鱼尾随着进食偶尔荡一下。
这条人鱼的投食口要比其他人鱼的更大一些，毕竟他体型不一般，但想要从这个通口出来是不可能的，估计会卡到鱼尾。
食物已经见底，赵玉瑭准备弯腰下梯，那静静待着的人鱼就在这时暴露出本性，鱼尾重重拍打缸底，他借着这股力猛地跃出水面，赵玉瑭只觉得腰间一紧，瞬间被他从投食口卷进了玻璃缸。
她身形纤细，人鱼的力气又巨大无比，竟然一下就让他得逞了，但也多亏如此，凭他那力气，赵玉瑭就算不被抓进缸里也会直接在缸口断成两截。
赵玉瑭整个人没入淡蓝色液体里，黑色长发在水中飘散，和人鱼蔚蓝色卷发绕到一起，人鱼用鱼尾卷着猎物，唇瓣一张露出尖利的牙齿，低头要咬断柔弱人类的喉咙。
他喜欢这股花香，对人鱼这种大海的掠食者来说，喜欢就意味着有食欲，他已经很久没对什么东西有这么强的食欲了。
突然，鱼尾底端骤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那被斩断的伤处受到二次伤害，人鱼应激似的弯腰痉挛，痛到有一瞬失去力气。
赵玉瑭松开手，手指间还沾着他鱼尾处的血肉，她在水里喘不上气，奋力挣扎着将头露出水面。
脖颈和腰都被箍得青紫，她连咳嗽都使不上力气，那人鱼缓过劲儿来又要伸手捉她，五指间连着透明的皮膜，像蹼。
在他抓住自己前，赵玉瑭先一步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四肢攀住他上半身，趁着人鱼行动受限，她紧跟着仰起头，一口咬在他脸上，然后是下巴，耳朵……
她力气有限，在水里视线受阻，也不知道自己都咬了他那些地方，只是凭着心里的愤怒随意发泄，企图给他的行动造成一点阻碍，好给自己逃生的机会。
这招显然是有用的，人鱼愣愣地停住，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小鱼骚扰了。
海里有些小鱼就是这样的，因为不属于他的食谱范围，这些小鱼嚣张调皮得很，时常在他鱼尾鳞片中穿梭，扰得他烦不胜烦。
她的啃咬比小鱼重多了，可人鱼心里仍然有那种难耐的感觉。
赵玉瑭不能在水里久待，她咬完就跑，在液体里浸泡许久的身体一接触空气就冷得让人发抖，她顺着爬梯下来，瘫软在地上，长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显得她更加羸弱。
人鱼再次浮到缸底，他贴着玻璃，侧脸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尖耳动了动，那张绝美的脸上还带着她啃咬出的牙印。
赵玉瑭只有咬他手腕那一口用了狠劲儿，人鱼舔了舔自己的伤口，拿鱼尾包裹住自己，静静疗伤。
不过几秒，他脸上那些原本就浅淡的牙印便都消失了，人鱼强大的自愈能力在此刻发挥效用，只是那断掉的尾鳍还是血淋淋的。
赵玉瑭花了很长时间平静下来，她背靠着缸壁，呼吸还有些急促。
“我可不是给你吃的。”
人鱼听不懂，但他并不觉得聒噪，只是对刚刚的进食失败有点遗憾，这种感觉也很新奇，他从成年来就没有过捕猎失败的经历了。
现在，他嗅着那淡淡苦涩的茉莉花香，觉得这股气味更好闻了，甚至平复了他血液里沸腾的捕猎欲。
致命人鱼（5）
赵玉瑭狼狈地走出来，郭廷看她还四肢健全不禁有点吃惊，刚刚的动静可不小，这丫头居然愣是好胳膊好腿的出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打量，“人鱼没把你怎么着？”
监视器能看到房间里的场景，但玻璃缸里浸满淡蓝色液体，看不清赵玉瑭的动作，至于声音，那种可以录制声音的监视器会有轻微的电磁波，人鱼不喜欢，他们也不敢再继续安装，生怕他发狂。
赵玉瑭拿防护服裹住自己，喉咙还疼得厉害，她柔弱笑笑，“那人鱼好像还挺心软的，我求求他，他就不伤害我了。”
郭廷感到匪夷所思。
整个人鱼小镇可就零区这个能称得上真人鱼，他们一直以为这人鱼不通人性，原来竟然还挺善良？
这事儿可得跟老板报告。
郭廷顾不上赵玉瑭了，急匆匆地离开。
赵玉瑭浑身湿透地回到换衣间，她这副模样居然算是好的了，包括孟宇在内的几人都呆愣地坐在地上，明显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甚至还有人受伤。
孟宇憋不住话，情绪缓过来后就找赵玉瑭聊天，“你有没有觉得那些人鱼不太对劲儿？”
他自顾自地说:“我感觉那些人鱼跟人类一样有感情，居然还会哭，看得我特难受。”
他能感觉出来，那些人鱼不是真的想伤害他，只是情绪太激烈了。
赵玉瑭摸了摸脖颈，淡声道，“没感觉出来。”
至少她这个是真的想杀了她。
孟宇一噎，知道她这是根本不想聊天的意思，只好自己默默消化。
夜晚降临，这座人鱼小镇的重磅戏即将上演，霍城接到消息，先来了趟零区。
巨型玻璃缸里圈养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条人鱼，霍城始终认为这是命运之主给自己的机会，祂将这绝美的造物送给自己，他当然要好好利用。
本来晚上是要这条人鱼出场的，那些人造鱼完全抵不上他的美丽，只是没有灵魂的复制品，可这条人鱼烈性未驯，频频伤人，霍城没有办法，只得变相售卖他的血肉。
听老王说今天居然有饲养员从这条人鱼手里完好无损地逃脱了，霍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马上带着研究员赶过来。
人鱼懒懒地伏在缸底，蔚蓝色长卷发把那美丽的面孔遮住了。
霍城按照老王说的方法，将卖惨进行到底。
“我知道你怪我伤害你，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遇到你时集团濒临破产，你的出现简直对我来说就是救星，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投河自尽了。”
“孩子，原谅我吧，我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你如果愿意配合我，将来这集安会成为庇佑你的避风港。”
人鱼在他的念叨下抬起了头，雪白的脸上露出点疑惑神色，唇瓣轻轻动了两下。
霍城的话在他听来堪比噪音，还是极难听的那种，人鱼精灵耳动了动，鱼尾烦躁地拍了下缸顶。
霍城还以为人鱼这是给自己反应了，激动地走上前，“孩子，你是原谅我了吗？”
“快，把缸盖打开。”
缸顶只有一个正方形孔洞，用来投喂食物和换水，霍城站上梯子，泪光闪烁的眼底是掩饰不了的贪婪。
“孩子，相信我，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人鱼跃出水面，那张美丽的面孔暴露在外，他在霍城动情的视线里一把撕扯掉了他半条手臂。
鱼尾终于舒展开来，讨厌的声音消失了。
致命人鱼（6）
集安给低级饲养员分配的宿舍管理同样严格，要求他们按时睡觉按时起床，可在熄灯后，孟宇却从隔壁房间出来，沿着墙壁悄悄溜出去。
赵玉瑭紧跟其后，这里的一切都太不确定，她得抓紧时间摸透里面的情况，不过这个孟宇显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傻子，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离开漆黑的住宿区，躲过几次巡查队，孟宇竟然成功开锁进入了会场中心，也就是表演区。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白天的活泼开朗，表情凝重严肃，他一边伪装进入，一边用针孔摄像机记录下一切。
迈进去的一刻，他猛地回头，“谁？”
侧边的阴影处慢慢走出一个人，女孩温婉柔和的眉眼逐渐清晰，孟宇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变得警惕，“六号？”
赵玉瑭始终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权限知道。
她怎么会跟出来？
后面有脚步声接近，赵玉瑭没有时刻跟他解释，拽了他一把，“先进去。”
她率先开口，“我不会问你哪来的，你也别管我要做什么。”
孟宇思考了几秒，叫住她，“那我们一起怎么样？”
是敌是友，相处久了总会露出马脚。
赵玉瑭答应了，光靠她自己确实不现实，孟宇明显是有备而来，跟着他更安全。
“我们现在要去表演区。”
孟宇冷笑了声，“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这里的人鱼表演分白天和夜晚两场，晚上这场不是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也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在表演什么。
要进入表演区必须通过身份核查这一关，孟宇按照计划先弄响了火灾报警器，刺耳的警报声惊动了门口守卫，守卫调出一半去查看情况，会场里的客人们也慌张地跑出来不少，他们还得安抚这些客人。
趁着混乱，赵玉瑭和孟宇悄悄混进去，躲在了表演台侧边的幕布里。
混乱很快平息，消息传到霍城耳朵里，彼时他正在私人医生的照顾下止血，地上还掉落着他的半截手臂。
背后的玻璃缸里，人鱼轻轻晃动鱼尾，海藻般的蔚蓝长发在水波中飘散，他看上去美丽而无害，像最精致的艺术品，紧闭的双眼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霍城痛到眼前模糊，他恨恨地想，他造出的人鱼根本没法和这条真正的人鱼相提并论，无论是外貌还是危险性，这条人鱼都是独一无二的。
越是这样，他就越无法放手。
“表演结束后迅速关闭会场，巡查全部人员，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
哪有那么巧，偏偏表演快开场时报警器响了。
他冷哼:“又有些不入流的杂鱼混进来了。”
集安的噱头搞那么大，早就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只是他藏得好，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
私人医生在这时开口，“必须尽快进行手术，移步研究所吧。”
霍城失血不少，空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人鱼在淡蓝液体中悠悠浮动，从这血腥气里嗅到几丝甜蜜的香气，他循着味道去找，最终沉默地舔了舔手腕的伤口。
他的恢复能力极强，那本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就该愈合，只是不知怎的，居然留了个牙齿状伤痕。
致命人鱼（7）
表演开始了。
赵玉瑭看着几条人鱼在驯兽师的牵引下利用鱼尾移动到了高台上，这些人鱼表情麻木，在陆地上移动的疼痛让他们时不时发出几声沙哑的叫声，紧接着，他们不得不在鞭子的威胁下唱起一首又一首的歌谣。
人鱼的歌唱是独一份的，白天露面的那些人鱼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
“各位客人晚上好，欢迎来到人鱼小镇，想来大家已经期待许久，那么我不再赘述，直接开始重场戏！”
台下的客人们全都带着白色面具，露出的眼睛里满是贪婪和期待。
这些人中很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场人鱼晚宴了，他们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主持人拍拍手，有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洁白的瓷盘上摆放着一截鱼鳍，鳞片闪烁着蓝金色微光，不知集安用了什么手段，这鱼鳍被截下来之后仍然生机勃勃，宛如雕塑。
主持人神秘一笑，“大家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人鱼有的可不只是美丽，我们集安早就发现人鱼的血肉有极强的治愈疗效，尤其是鱼鳍部分，食之可令人返老还童！”
他的话有夸张部分，但也不全是假话，霍城这个接近七十的老头子就是靠食用鱼鳍才得以恢复年轻面貌，现在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见过霍城的人都不得不相信鱼鳍的作用。
客人们纷纷举起号码牌，开始拍卖这半截尾鳍。
躲在幕布后面的赵玉瑭感受到一道视线，她扭头望去，是刚刚唱歌的人鱼之一，她有着金色长发和白色鱼尾。
是第六区的那条人鱼。
此刻她眼中噙满泪水，轻轻动了动唇。
“救我——”
孟宇突然攥紧拳头，“你知道这些人鱼其实根本不是人鱼吗？”
赵玉瑭皱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霍城竟然胆大妄为到拿人类做实验？
孟宇恨声道:“霍老狗就是个畜生，什么人鱼，都是他搞出来的实验品！”
他知道的远比赵玉瑭多，这次进人鱼小镇果然是有目的在的。
赵玉瑭没接他的话，这些人鱼或许是实验品，但零区那个可不是。
表演一结束，整个会场瞬间警戒起来，层层守卫包围住了表演区，几乎不可能逃出去。
孟宇神色凝重，几经挣扎后还是选择相信赵玉瑭，他认真地问，“你能帮我救出那些被困的实验品吗？”
赵玉瑭的目的就是逃出这里，但显然，她进入人鱼小镇的那一刻就再不能活着走出去，集安决不允许内部消息泄露。
那么逃出去的前提就要干掉集安，解决掉霍城。
“我不能保证。”
“保护”这个词太难做到了，赵玉瑭无法确定自己还有余力帮助别人。
孟宇盯着她半晌，耸肩笑笑，“你会的。”
跟人打交道久了，多少能看出来一些。
“那些人鱼很无辜，你帮帮他们吧。”
他把开锁用的装置留下，毅然决然地跟赵玉瑭分开，几分钟后被守卫队抓住，随即警戒线撤掉，通道口重新开放。
致命人鱼（8）
“六号，从今天开始你同时负责零区和六区，记住一点，不要尝试跟人鱼交流，你下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郭廷冷笑了声，也是他蠢，居然相信这丫头的话，人鱼怎么可能会跟“善良”挂钩，她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赵玉瑭听从安排，推着食物先去了零区。
人鱼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依旧是雪白瑰丽的面庞，美得惊心动魄，那双五指间连着透明薄膜的手贴着缸壁，轻轻敲了两下。
赵玉瑭声音很轻，免得录进监视器，“还想把我拽进去？”
她爬上梯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人鱼，他尾端伤口愈合得慢，森森白骨依稀可见，想要再长出一条完整鱼尾需要不少时间。
“喂，想逃跑吗？”
人鱼仰着脸，他紧闭着眼，长睫轻轻颤动，听懂了“逃”这个字，鱼尾晃了两下。
他其实逃过的，几乎血洗这座小镇，但最后还是被抓住了，霍城用那种古怪的仪器电击他，斩断了他的尾鳍。
赵玉瑭猜到他只能听懂一点人话，但具体哪些字他能听懂不好确定。
“如果想逃，你就拍一下鱼尾。”
她朝缸里投放食物，人鱼跃起来咬住，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嗅觉十分灵敏，鱼尾卷起来“啪”地一下打在她手背上。
“……”
手背瞬间红肿起来，赵玉瑭轻轻“嘶”了声，“就当你回答了。”
她换了只手放食物，“霍城的实验室你应该去过，下次再去的时候闹腾一点，等我过来。”
“……实验……闹……等……”
人鱼自觉听懂了，薄纱般的蓝金鱼尾又要卷起来拍赵玉瑭的手背，这次她及时抓住，“不行。”
鱼尾还在她手里，触感冰凉滑腻，上面覆着一层缩水的透明膜。
人鱼探起上身，唇瓣张开，在水里吐了一连串泡泡表示疑惑。
赵玉瑭认认真真地教他，“不行，不可以，不就是不能做的意思。”
人鱼愣了会儿，好半晌才算消化完这个词的意思，他在玻璃缸里转了个圈，鱼尾拍打水面，“哗”地一下泼了赵玉瑭满身满脸的水。
赵玉瑭:“……”
真是好样的。
赵玉瑭再次浑身湿透地走出来却毫发无伤，郭廷实在是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都跟人鱼聊什么？”
赵玉瑭拿着毛巾擦脸，“什么都聊，聊我今天吃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郭廷满脸狐疑，就这么简单？
那些研究员们也曾尝试着跟人鱼沟通，但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会遭到攻击，就像人鱼嫌他们聒噪一样。
怎么就她例外呢？难不成人鱼也喜欢好看的？
赵玉瑭拐去第六区，原本五条人鱼如今只剩下三条，她没有资格询问人鱼的去向，只负责喂食。
那条向她求救的人鱼期盼地看着她，赵玉瑭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自从她成为实验品就只有编号，再无姓名。
“夏夏，我叫夏夏。”
她也曾生活在阳光之下，也曾有爱她的父母，如今却只能当个怪物。
致命人鱼（9）
“已经半个月了，他怎么还没长出新的尾鳍？”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围着巨型玻璃缸记录数据，看着人鱼那还露着白骨的鱼尾都有些犯愁。
慕名而来小鱼小镇的客人越来越多，可真正的人鱼就这么一条，尾鳍的生长周期也越来越长，再这么下去，他们都要失业了。
“把人鱼运到实验室吧，我们再给他注射一遍催长素。”
他们研究这条人鱼已经将近三年，各种药剂仪器都用上了，但收获却不多。
听到“实验”两个字，本来懒懒散散的人鱼瞬间直起身，他回忆着接下来的步骤，鱼尾大力甩动，开始“闹”起来。
那特殊材质的玻璃缸在鱼尾的击打下瞬间出现裂痕，研究员们迅速后退，迅速有素的守卫则拿着专门研究出的药剂上前给人鱼注射，这个过程中不少人都直接被甩飞了出去，人鱼那锋利的指甲轻轻一划就能将人开膛破肚。
药剂有含有特殊的麻痹素，能达到和电击相似的效果，但注射几分钟后人鱼也没有消停的意思，玻璃碎片到处都是，人鱼发狂起来攻击性强得可怕。
守卫战战兢兢:“用电击吧？我们快控制不住了。”
人鱼的鱼尾最脆弱，电击那里才能达到迅速控制人鱼的效果，但他的鱼尾本就断了一截，再用电击搞不好就长不出鱼鳍了。
研究员一口否决:“不行，再试试其他方法。”
郭廷咬咬牙:“叫六号饲养员过来。”
赵玉瑭很快被叫过来，她接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机会来了，只是现场糟糕到让她心惊。
满地的玻璃碎片和人体组织，地上的守卫尸体没来得及收拾，内脏断肢到处都是，人鱼还在破坏现场，威力巨大的鱼尾四处甩动。
赵玉瑭尽量不去看那些尸体，她尝试着出声，“不要再闹了好吗？”
到了这一步，其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人鱼是不是听懂了计划，又会不会听她的话。
他太美丽，也太危险，如果有别的方法，赵玉瑭其实不会尝试控制他，因为一旦失控她没有重来的机会。
鱼尾甩打的动作停下，他朝赵玉瑭的位置看过来，长睫轻轻颤动，藻蓝卷发遮住了他一半面庞，裸露在外肌理线条漂亮的上半身沾了血，指尖甚至勾着人类血肉，表情却无害极了。
竟真的听她的话。
研究员们对视一眼，感到不可思议。
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零号是换饲养员最勤的人鱼，他的攻击性非常可怖。
为了防止人鱼在路上再次发狂，赵玉瑭被允许同行，此时人鱼已经被放进了特质的小型玻璃缸，这个玻璃缸是移动专用，空间很小，人鱼的上半身可以露在外面，他歪着头，眉眼蔫蔫的，连鱼尾都不动了，似乎是麻痹素起作用了。
赵玉瑭陪在他旁边，轻轻顺了顺他散下来的长发，中途不小心碰到他尖尖的精灵耳，人鱼就不适应地偏偏头，过了会儿，又把脑袋歪过来。
致命人鱼（10）
研究所分三层，负责人鱼的实验室在顶楼，此时麻痹素已经完全发挥效用，人鱼蜷缩在小型玻璃缸里一动不动。
几个研究员合力将一些设备仪器连接到人鱼身上，又陆续注射了几支药剂，赵玉瑭只能在外面看着，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窗户。
她问守在外面的郭廷，“我能到处走走吗？”
郭廷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打量她，不知在想什么，几秒后突地一笑，“能啊，不过别打扰那些研究员。”
赵玉瑭走了几步又被叫住，郭廷好似随口一提，“你跟那个叫孟宇的饲养员关系怎么样？”
她回头，没什么表情，“谁叫孟宇？”
郭廷摆摆手，“不知道就算了。”
赵玉瑭没有走远，她沿着这条通道往前走，这里的每个实验室都房门紧闭，透过正方形窗户能看到一点里面的场景。
“啊！”
尖利的嗓音从实验室传出来，赵玉瑭透过窗户往里看，见几个研究员正手忙脚乱地控制一个男人，这人全身赤裸，两腿之间却长出一条不伦不类的鱼尾，他整张脸都仿佛被巨力压迫，扭曲狰狞。
一个研究员吩咐道:“注射05号药剂，加大剂量。”
药剂注射进去，男人像条鱼一样猛地弹跳了两下，骤然安静下来。
研究员松了口气，“现在可以——”
“嘭！”
“噗呲！”
男人的身躯在瞬间膨胀起来，胀到极限即刻爆炸，内脏和血肉组织飞溅的到处都是，窄小的窗户被血色糊住，那一刹那，赵玉瑭眼前全是猩红色泽，她甚至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六号！”
郭廷走过来，“人鱼醒了，他有些狂躁。”
他对这一幕混乱场景视而不见，又或者是习以为常了。
赵玉瑭没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郭廷瞥她两眼，“害怕了？”
他自顾自地说话，“这些人造货就是这样，不稳定，动不动就爆炸了。”
他竟把这些变态实验说的如此寻常，赵玉瑭掐了下掌心，免得自己忍不住失态。
人鱼确实醒了，只是检查还没有结束，他的力气不是那些人造鱼能比的，发起疯来整个实验室的仪器都不能幸免。
“你去安抚安抚他，他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赵玉瑭被允许进实验室，人鱼此刻躺在检测仪上，鱼尾连着数十根导管，他显然是感到疼痛，狂躁地挣扎，已经有个没经验的研究员试图接近他却被撕碎了，留下满地的血肉残肢。
赵玉瑭踩着一地的血红走过去，她靠近的瞬间人鱼骤然昂首，白皙的颈间血管凸起，他明显是有些失控了，也认不出她，用锋利的尖牙一口咬住她手腕，那力道能轻易撕开人的胸腔。
腥甜的血液涌出来，人鱼咬合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了好一会儿，迟疑地松开了嘴。
他能认出来，这是曾说要带他逃跑的那个人类。
赵玉瑭全程都没有动，她只是静静站在他身边，一下又一下顺着他柔顺美丽的长发。
他极容易失控，既脆弱又强大，她毫不怀疑，一旦把人鱼逼到极限，他会屠戮掉整个小镇。
致命人鱼（11）
“哦？”
霍城的手臂已经接上了，他脸色苍白，听完郭廷的话颇有些意外，“这么说那女孩上次能从人鱼手里逃出来倒不是个意外？”
他吸口烟:“查过她身份了吗？会不会身上带着能让人鱼亲近她的某种信息素？”
霍城曾经让研究员分析过人鱼的基因，想要从中找出和他最相像的海洋生物，用这类海洋生物的信息素来接近人鱼，可惜失败了。
但这种方法是存在成功的可能的，霍城做不到，或许有其他组织已经做到了。
郭廷:“没有，她身份很普通，也没有携带任何可疑物质。”
霍城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那个抓到的人查得怎么样？”
“身份查不到漏洞，他嘴很硬，什么都不说。”
郭廷顿了顿，“我怀疑他有同伙。”
霍城看过来，“怀疑？”
他冷笑:“我花大价钱请你是让你靠怀疑做事的？”
郭廷垂头:“我知道了。”
“你好好观察那丫头，让她多跟人鱼接触，如果人鱼真的听她的话，倒是给我们省事了。”
霍城的命令自然没人敢违抗，赵玉瑭晚上接到搬宿舍的消息，郭廷竟然让她直接和人鱼住到一起去。
“人鱼看起来挺听你的话，你自己也知道这很特殊吧？”
郭廷意有所指:“事情办好了，有你的好处。”
赵玉瑭自然点头:“我明白。”
她问:“那我还需要负责第六区吗？”
“不用，食材加工也不需要你，你就负责喂食就行。”
这样一来低级饲养员的位置又空出几个，集安已经在招募新人了。
赵玉瑭点点头，“好，我收拾一下行李。”
她将几件换洗衣物放进包里，动作很隐蔽地塞了张纸条到床板下。
孟宇知道的内容不少，背后应该有个组织，他这次失去联系，组织还会继续派人过来。
赵玉瑭连夜搬去零区，这里温度设置得很低，她不得不裹着厚外套移动，早先弄的满地血污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人鱼伏在缸里悠悠地转圈，海藻般长发在水下四处飘散，发间偶尔闪过蔚蓝波光，那条鱼尾打着卷儿，似在嬉戏。
他闻到赵玉瑭的味道，贴着玻璃壁“看”她，面庞雪白，唇色嫣红，端的是一副好颜色。
那些可怖疼痛的实验好似没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赵玉瑭敲敲缸壁，“你鱼尾怎么样了？”
鱼尾是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没长出鱼鳍来他的行动受限，攻击力也大大减弱。
人鱼没听懂她的话，只歪着头把脑袋凑过来，想仔细聆听似的，精灵耳动了动。
赵玉瑭耐心重复:“鱼尾，鱼、尾。”
人鱼听懂了，鱼尾“哗”地一下冲破水面，然后落下来，他拿双手抱住，让鱼尾贴着缸壁给她看。
因为刚做过实验，他鱼尾根部的伤口更严重了，猩红的血肉裹着白骨，光看着都觉得疼。
人鱼松开鱼尾，连着透明薄膜的五指拍了拍缸壁，他动动唇，咬出一个沙哑模糊的字眼。
“手。”
赵玉瑭怔了下，把手抬起来，被他咬破的手腕拿纱布包裹着，人鱼嗅了嗅，闻不太到血腥味，便以为她伤得不重，愉悦地弯了弯唇，鱼尾随之晃动。
致命人鱼（12）
知道人鱼其实可以发声后，赵玉瑭便开始有意地训练他讲话，不过人鱼不怎么愿意学。
“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攀着缸壁，露出大半个身子，他虽然美得雄雌难辨，但一点都不瘦弱，身上覆着一层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他仰着脸，享受着赵玉瑭的擦洗服务。
因为他攻击性太强，集安只能做到按时给他换水，但清洗是不敢的，他又动不动撕掉几个人，头发丝都透着股血腥味。
赵玉瑭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名、字，你有吗？”
人鱼把脸偏过来，费劲吧啦地想了想，艰难吐字，“玉、玉！”
赵玉瑭:“……这是我的名字，我在问你，你没有名字吗？”
人鱼甩了甩头发，“玉！”
赵玉瑭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哦，是鱼，你叫鱼鱼对吗？”
人鱼听不懂了，只用脑袋顶她的手，让她继续擦自己，别停。
到饭点时，赵玉瑭才堪堪把这条鱼给擦干净，他身上倒好擦，但那条漂亮鱼尾布满蓝金色鳞片，鳞片的缝隙里藏了不少腐肉渣滓，清理起来很费劲儿。
新来的饲养员把食物推过来，她是个长相朴素的中年女人，沉默寡言，只在进门的时候往人鱼这里瞥了几眼。
但就是这几眼，她也敏锐地发现这个零区的人鱼和其他人鱼的不同之处。
他太美丽了，不似凡间之物，那种古老种族自带的瑰丽气质让他和实验品截然不同。
集安竟然真的有人鱼？
女人低着头，把推车交给赵玉瑭，赵玉瑭瞥了眼她胸前的号码牌，“六号？”
她语气寻常，“我也是六号，六号的床板不太好睡，太硬了。”
女人没有抬头，只附和了一声。
做完一整天的饲养工作，女人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将针孔摄像机拿下来，这种新型的摄像机可以屏蔽集安的监视器信号，隐蔽性极强，一般发现不了，也是他们组织的标配。
孟宇失去联系，组织上放不下心，又派了她和另外三个人进来，不过饲养员这个职位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起在零区遇到的那个姑娘，沉思片刻，去翻了六号床的床板，下面果然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记录了研究所的位置，还有实验体人鱼的一些讯息。
女人销毁纸条，知道这里还有自己人，心里放心不少。
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了。
黑夜降临，霍城乘车进入人鱼小镇，最近没有得到新的鱼鳍，夜场表演便取消了，人鱼小镇静悄悄的。
“研究所那边怎么说？”
“前面两次取鱼鳍取得太早了，给人鱼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要想长出新的鱼鳍还得再等等。”
霍城烦躁不已，人鱼这么脆弱又不能量产，实验体人鱼也只有观赏用，生存周期还短，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利。
“去零区。”
他要看看那人鱼跟饲养员相处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正常沟通。
如果人鱼能任他差遣，他就能开发出新的人鱼表演，不至于只有鱼鳍一个噱头。
致命人鱼（13）
这是赵玉瑭第一次见到霍城，他果然如传说中那样“返老还童”，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神都不像个七十岁老人，乍一看竟然有些儒雅意味。
他温和地笑笑:“你就是那个能让人鱼听话的小姑娘？”
长得倒出众，没用之后拿来做实验体也不错，这么漂亮的“人鱼”总会有客人喜欢的。
赵玉瑭也笑，她模样软，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我只是跟人鱼玩得来而已，他其实很好相处的。”
霍城不置可否，他那被硬生生撕掉的胳膊还没好呢。
他看向人鱼，从他进来开始，人鱼就背过身去，只留下修长清魅的背影，连鱼尾都收到身前不露出来。
“孩子，我来看你了。”
他苦笑:“你可把我伤得不轻。”
人鱼动都不动，赵玉瑭适时地插嘴，“您对人鱼似乎很温和？”
霍城是很乐意在某些时候伪装出慈爱一面的，他甚至是本地最有名的慈善家。
“当然，我很爱这个孩子。”
他露出回忆往昔的感慨表情，“三年前，我出海散心的时候遇到这孩子，他太美丽太独特了，我相信这是命运送我的礼物。”
于是你就将他囚禁在这鬼地方，日复一日做着变态的人体实验？
赵玉瑭表情不变，甚至还笑了笑，“您说得对。”
人鱼确实美丽又独特，但不是送他的礼物，而是一把锋利的刃。
霍城一直没有放弃跟人鱼沟通的计划，这也是他“驯兽”链中的一条，上次的不愉快还令他胳膊疼痛，这次便没有贸然靠近了。
“孩子，我不会怪你的，你转过身来看看我吧。”
人鱼缓缓转过身来，那绝美的面孔与非人类的鱼尾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美丽。
他动了动鱼尾，绯红的唇瓣轻轻张开。
霍城几乎屏气凝神，人鱼要说话了吗？
他果然是能发声的！
在众人期待紧张的视线中，人鱼轻轻张口，他的声音是空灵的，大自然赋予他这样一副摄魂惊魄的嗓音，可见对他的偏爱。
“霍城——”
他叫了霍城的名字，霍城那一刻几乎激动地要昏过去，感受到神灵造物的召唤，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
“我、我在！”
他急切地发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人鱼微微侧脸，像认真的学生重复老师的话那样，一字一顿地说，“霍城、该——死——”
那恍若神谕的两个字从人鱼口中吐出，几乎带着一种预示性，霍城当即脸色苍白地定住，身子晃了两晃。
他年逾七十，三年时间里冒着巨大风险做这些违背人伦的实验除了为钱为权，根本的目的是为了延年益寿，他不甘被死神俘获。
可如今人鱼，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美丽生物对他说，他该死，这句话像诅咒，更像预言，霍城一下子就承受不住了。
打蛇打七寸，霍城的命门被狠狠刺了一记，他沉默了很久，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众人皆沉默不语，萦绕着一股不安氛围。
只有赵玉瑭临走时把手背在后面，朝人鱼竖了个大拇指，表扬他做得很好。
可惜人鱼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从面前拂过。
她走了。
致命人鱼（14）
霍城回去后一病不起，人鱼小镇的表演计划被强制叫停，这个作恶多端的老人似乎是真的怕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来缓缓，这样一来，外界的通道被关闭，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座小镇。
赵玉瑭照例去六区喂人鱼，这段时间又有不少实验人鱼变成冰冷腐败的尸体，第六区已经只剩下夏夏一个了，但她的情况并不乐观，鱼尾逐渐开始腐烂。
见到她，夏夏拖动鱼尾贴近缸壁，“姐姐，”
她刚从研究所回来，那些研究员们还在研究如何使实验品的寿命更长一些。
她有些高兴地说，“我这次把研究所的构造都记下来了。”
她们这些人鱼体质虚弱，几乎没有攻击能力，也因此，研究员们对她们并不设防，甚至说话都不避着她们。
赵玉瑭点点头，一边听她带来的新消息，一边给她投喂食物，夏夏努力吃着东西，可这些食物对她的身体好转起不到任何作用。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逃出去？”
赵玉瑭一直在试图找机会给那个中年女人传递信息，她也大概了解到那个女人和孟宇都来自一个以保护人权为基准的武装组织，可人鱼小镇守备森严，他们进来需要时间。
“我会把消息传出去。”
她轻轻笑:“你的情报很有用。”
夏夏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她抱着残破的鱼尾，被赵玉瑭一哄就开心地笑起来。
从六区出来，赵玉瑭回到零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人鱼在她面前已经越来越无害，他的尾鳍好了很多，每天都有研究员来记录数据。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人鱼迅速贴近缸壁“看”过来，眼睑上的神秘纹路活灵活现。
赵玉瑭曾问过那些研究员，为什么人鱼始终不睁开眼睛，研究员给她讲了一个神话故事。
传说人鱼诞生于海神消逝的那一天，他们被当作海神遗留在人间的使者，见恶除恶，威名远扬，嗜血的个性和强大的能力使他们成为海上霸主，一位手下败将在临死前许下诅咒——人鱼美丽的眼睛将永远紧闭，自此，他们将再不能明辨是非，他们将成为杀戮的傀儡，成为“恶”本身。
赵玉瑭听了之后沉默不语，这个神话不知是虚构还是事实，但人鱼嗜血和杀戮的本性是确实存在的。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睁不开眼睛吗？”
赵玉瑭背靠缸壁，淡蓝的水波掩不住人鱼修长完美的身姿，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壁画。
人鱼静静“看”着她，嗓音轻灵动听，“不。”
他如今已经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赵玉瑭没有刻意去教，全是他自己从她那里学来的。
他不太懂赵玉瑭为什么这样问，他生来起就无法睁开眼睛，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把眼睛睁开，紧闭的眼睛不会成为他捕猎的阻碍，灵敏的嗅觉让他对任何生物都能准确定位。
他似乎不需要眼睛。
赵玉瑭陪他待了会儿，很快被叫去食材室帮忙，集安的人手不够，她主动提出要多做些活儿，也是为了传递情报。
人鱼双手贴着冰冷的缸壁，眼睫轻颤，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吐字。
“不。”
不要走。
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把眼睛睁开去看看她，哪怕是一个背影。
致命人鱼（15）
赵玉瑭把新绘的研究所地图交给中年女人，她叫许慧，是孟宇的前辈，看样子和孟宇关系不错。
“孟宇还活着，夏夏在研究所看到他了。”
许慧露出不忍的表情，在研究所，可想而知集安要对孟宇做些什么，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感到心痛，孟宇还那么年轻，对组织事业饱含热情。
她严肃保证:“我们会加快速度的。”
破除集安防御需要时间，联合其他组织也得各级别仔细沟通，她们组织为了这件事已经计划了一整年，牺牲了很多同伴，年轻血液越来越少，这次必须成功。
许慧忍不住向赵玉瑭打听人鱼的事情，“那条人鱼怎么样？他真的会说话？”
虽然成功混进了集安队伍，但对于人鱼的事情许慧知道得并不多，多数还是从赵玉瑭这里得知的。
赵玉瑭没有抬头，“你关心得太多了。”
“我们的目标虽然是拯救同胞，但如果人鱼是真的存在，我们也需要把它送去保护组织。”
赵玉瑭抬起脸，笑容嘲弄，“然后让它在保护组织里继续当一个实验品吗？”
许慧反驳道，“很多保护组织是把保护放在第一位的，而不是研究。”
赵玉瑭静静看着她，“那可是人鱼。”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血肉真的有延年益寿作用的人鱼，在这样的造物面前，人类能忍住磅礴的探索欲吗？
许慧生起警觉心，她知道赵玉瑭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但她一直以为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玉瑭把冷冻鱼肉切开，只挑新鲜的，那条人鱼挑剔得很。
她语气淡淡，“我？”
“我只想活着出去。”
她绝不高尚，绝不慷慨。
下午人鱼再一次被带进研究所，赵玉瑭照例在外面等待，郭廷打了很久的电话，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走到她身边。
“霍老板身体状况很不好，”
他说到这里突然哼笑了声，“老板七十的人了，靠人鱼血肉返老还童，结果被它这么一吓，身体彻底垮了。”
“说起来挺奇怪，人鱼之前从没开口说过话，怎么你一来……”
他开玩笑般地说，“难不成是你教它说的？”
赵玉瑭不躲不避地抬起眼回看过去，略有点嘲讽意味，“我还有这本事？”
郭廷盯着她看了很久，意味不明地笑笑，“那可说不准。”
实验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几个研究员急匆匆走出来，满手是血，“鱼鳍取不下来，硬取的话会彻底破坏细胞活性。”
赵玉瑭骤然抬头，“你们要取鱼鳍？”
那截断掉的鱼鳍才长出来一小段，他们居然这就要重新截断？！
郭廷表情冷淡，“不然要看着老板去死吗？”
人鱼的自愈能力强大，但身上只有鱼鳍部位的血肉能用到人身上，霍城现在什么都没安排好，怎么可能让他继续半死不活地躺着。
郭廷对那几个研究员说，“先暂停，改天再试。”
最近事事不顺，他心里烦躁，眼里透出恶狠狠的阴光。
“实在不行——”
霍城一死，整个人鱼小镇都会重现天日，他们这些肮脏勾当也再没人能庇护，与其留下一堆烂摊子，不如直接毁了。
赵玉瑭落后他两步站着，眼神沉沉地垂落。
不能再等下去了。
致命人鱼（16）
当晚，赵玉瑭再次与女人碰头，女人再三推阻，“现在不是好时机。”
他们需要时间。
赵玉瑭不再废话，“我把孟宇带出来，条件是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攻破人鱼小镇。”
霍城卧床不起，郭廷根本不是个有耐心等待，有能耐撑起小镇的人，夏夏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现在必须行动起来。
提到孟宇，女人一下愣住，“你有办法带他出来？”
孟宇是他们组织的新生力量，作用不一般，如果有可能，她当然希望把孟宇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厚重的阴云遮住了月亮，地面漆黑一片，连影子都看不见。
赵玉瑭轻轻捏着食指，不置可否，“你只需要答应我。”
女人想了想，慎重地点点头，“我代表组织向你保证。”
孟宇是被当作实验品带进研究所的，据夏夏说，她曾听到几个研究员谈论此事，因为鱼尾研究进展缓慢，迟迟等不到人造鱼尾，孟宇只能被囚禁在实验室，改造他的计划暂时搁置。
赵玉瑭投喂人鱼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回忆着研究所的构造，有些心不在焉，人鱼察觉到了，连着透明薄膜的手指戳了戳她。
唇瓣一凉，赵玉瑭回过神来，闻到淡淡的海水咸味，他被关得久了，身上的气味更贴近雨天的海，冰冷潮湿。
人鱼戳完自己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竟然碰到了她的唇，他抱着鱼尾沉思片刻，又跃跃欲试地伸出了手。
赵玉瑭:“……”
她把人鱼的手拍掉，顺手捋了把他柔顺的长发，“你会有段时间看不到我。”
人鱼听不太懂，更没心思听，还在回味刚刚那柔软的触感，鱼尾哗啦哗啦地戏着水。
赵玉瑭看着他又添伤痕的尾鳍，声音低下去。
“再忍忍。”
人鱼听懂了这个“忍”字，鱼尾忍不住用力拍了两下水。
赵玉瑭在这里待不太久，自从上次研究所她被郭廷试探后，她就又被调回了饲养员宿舍，和人鱼相处的时间大大缩短。
投喂时间一过，赵玉瑭被叫回宿舍，人鱼贴在缸壁上，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鱼尾拍打的幅度逐渐减弱，最后安静地垂下来。
尽管研究所费尽心思地准备，但这里的环境仍不适合人鱼生存，他厌恶带有苦味的水，厌恶不够新鲜的鱼肉，只有一个赵玉瑭，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让人鱼想到裹满月色的那个闲适的晚上。
在人鱼尚且短暂的生活经历里，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捕猎，用尖利的指甲给猎物开膛破肚，用牙齿咬碎血肉骨骼，人鱼是嗜血的，是天生的掠食者，这是头一次，人鱼生出了保护和依赖的念头。
就像他怀念那个安静美好的夜晚一样，他想要赵玉瑭留下，他可以像拥有一颗珍珠一样拥有她。
可在这里，她不得不一次次离开他。
人鱼想到她说的话，她说“逃”，她说“忍”。
再忍忍，人鱼用自己的理解解读了这些话，他想，他会带她逃的。
那片蔚蓝静谧的海，那弯近在咫尺的月，希望她喜欢。
致命人鱼（17）
最近有好几条人造鱼死在实验室，新的材料迟迟不到，研究员的工作骤然清闲下来，晚上只有几个人按规定守夜。
赵玉瑭摸进去时没有惊动任何人，早先研究所守卫森严，但这几天郭廷清理了些不听话的下属，连守卫的人都不够用了。
她按照夏夏的情报准确无误潜进216号实验室，这里是研究所最偏僻的角落，因为孟宇的利用价值太低，他被囚禁许久，无人过问。
这其实已经比孟宇原本的想象好多了，他本以为自己活不过被抓的那个夜晚，没想到集安的人如此物尽其用，还留他一命把他扔进了实验室。
在这里，孟宇时常能听到实验人鱼的痛叫声，他痛恨集安的残忍，迫切地盼望同伴们能够早日进来拯救这些无辜的实验品们。
这天晚上格外平静，孟宇心里却轻松不起来，他知道，已经有很多实验人鱼抗不过体内细胞的排异反应相继死去，夜晚的宁静像是在为他们默哀。
孟宇毫无睡意，他再一次尝试着挣脱身上的束缚带，这里的人每天都来给他注射药物，让他提不起力气，连挣扎的动作都微弱无比，他不肯认命，艰难地扭动身体。
“别动——”
骤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令孟宇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赵玉瑭，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你——”
是不是他们的人已经攻进来？
赵玉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给他解绑，他四肢软趴趴的，靠她支撑才能站稳。
这样不行。
她没有回答孟宇的话，而是去一边操作台找了药剂出来，这药剂她见研究员用过，能够暂时激发肌肉活性，但副作用不小。
孟宇渐渐察觉出不对，惊讶道，“你是来救我的？”
这太鲁莽了，他们怎么逃出去？
赵玉瑭给他注射药剂，“别废话，许慧在外面接你。”
孟宇根本无法思考许慧和赵玉瑭是怎么合作起来的，他心里只惦记着那些可怜的实验体，并不想走，“不，我怎么能抛弃这些人自己离开？”
赵玉瑭平静地跟他对视，她眸子黑漆漆的，目光并不柔和，“你在外面才能发挥作用。”
她声音低下去，“这里的人……所剩无几。”
孟宇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骤然生起一阵悲哀。
接连避开研究所里里外外巡逻的人，孟宇成功跟许慧汇合，他想转头跟赵玉瑭说些什么，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跟上来。
许慧扶着他，“我们走。”
他们手上有能打开人鱼小镇的钥匙，现在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
孟宇还在犹豫，“六号她——”
许慧目光坚定，“我们会回来救她的，很快。”
赵玉瑭并不是不想跟上来，而是被拦住了。
郭廷带着人堵在研究所门口，他来得晚，没捉到孟宇，但没关系，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孟宇那种小喽啰。
“我果然没看错你。”
他目光阴森，“六号，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赵玉瑭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本是个很温柔漂亮的姑娘，外表毫无攻击性，只是脊梁太挺，骨头太硬了。
郭廷一声令下，“关起来。”
她也该真的发挥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