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12)
埃里克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看到赵玉瑭手里的幼猫,史密斯太太明白了一切,她以为孩子是被幼猫吸引了,便也只是嘱咐了几句不能随便乱跑,没有深究原因。
因为去的地点环境太脏乱,埃里克身上不可避免地粘了些脏污,他换上柔软的家居服,敲开赵玉瑭的房门。
他仰起头,目光澄澈,“该你兑换诺言了。”
他们说好的,他放过那只幼猫,她来成为那个被他伤害的人。
伤害人?
埃里克感到兴奋,他从未真正地对其他人类做过什么,他太年幼了,一直都是弱小的那一方。
可赵玉瑭,这个奇怪的东方女孩告诉他,她可以被他伤害,并且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居然放弃了那套强者弱者的理论,甘愿被他伤害。
赵玉瑭点点头:“进来吧。”
她刚洗完澡,长发湿漉漉地披到肩上,埃里克从她身边走过时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赵玉瑭找出从他那里收缴的玻璃碎片,它在白炽灯下微微反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再一次回到了埃里克手上。
她把外套脱了,露出白皙的手臂肩膀,“来吧。”
她注视着光洁的地板,没有看他。
系统在这时发出警告。
【宿主请注意,请你再一次确定是否要这么做?】
魔鬼一旦饮血,便再难控制。
赵玉瑭没有理会,她嗓音柔软温和,循循善诱。
“你可以把想对猫做的事对我做一遍,这是我们的交易。”
对,这是交易,埃里克举起了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跳跃、扭曲——魔鬼将匕首刺入羔羊,猩红的血溅到了他白皙的脸上。
午夜,埃里克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困惑不解地摸了摸胸口,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血液汩汩地流向四肢,他浑身发烫。
是兴奋吗?
但更像抗议。
埃里克一夜未眠,他只要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那一幕——柔嫩肌肤在锋利的玻璃下破开口子,猩红的血流了出来,他鼻间满是铁锈味的血腥气,这是他无数次幻想的场景,他应该感到满足,兴奋,可他分不清这几种情绪了。
他浑身灼烫,在铺面的血腥气里嗅到那微弱的茉莉花香,赵玉瑭侧着脸,因为疼痛而紧皱着眉,她脖颈雪白,耳后那抹月牙胎记格外扎眼。
在这一刻,埃里克没有在意那对他而言本该充满吸引力的伤口,鲜血,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这个柔弱的东方女孩身上。
他感到困惑,昂然,手在发抖,玻璃碎片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对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他为什么没有感到快乐?
第二天一早,埃里克早早地起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到赵玉瑭,想要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赵玉瑭比平常下来得晚一些,史密斯太太在做早餐,烤面包的香气已经散发出来。
她从埃里克身边走过,没有说话,更没有看他。
埃里克从椅子上跳下来,紧追了两步。
“玉!”
他很少说话,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赵玉瑭没有回头。
来自地狱(13)
今天是个好天气,史密斯太太打算将被褥都拿到院子里晾晒,她叫上赵玉瑭帮忙,而年纪小的埃里克只用拿些枕头。
或许是之前营养跟不上,他比同龄的男孩还要矮一些,史密斯太太对他心生怜爱,不忍使唤。
晾衣绳的地方有些高,赵玉瑭要高抬手臂才能把被子挂上去。
灿烂的阳光将她单薄的身形照得透明,埃里克背光站着,眯着眸子看她,她挂被子的动作很僵硬,上臂的衣服处已经开始渗血。
他幽绿的瞳孔霎时放大,呼吸有一瞬屏住,几乎是下意识的,仓惶地叫了她一声。
“玉!”
那一瞬间,埃里克感受到强烈的心悸,回忆的碎片铺天盖地,他又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母亲,以及那张浓妆艳抹却毫无血色的脸。
史密斯太太被惊动,吓了一跳。
“怎么了,埃里克?”
赵玉瑭恍若未闻,把被子挂好,“史密斯太太,我该回房间做作业了。”
她这几天上午通常会去学校上课,今天是休息日。
史密斯太太知道她的父母很看重她的学业,便点点头,“好的,我待会儿给你送点水果上去。”
赵玉瑭转身走了,史密斯太太还在温柔地询问埃里克想要做什么。
埃里克看着赵玉瑭离开,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不明白。
不明白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或许两者都有。
史密斯太太收拾完家务切了一盘水果拼盘,转身时发现埃里克一直跟着自己,她有些受宠若金,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黏人过。
“怎么了埃里克,你想吃水果吗?”
埃里克伸出手,“给我。”
他接过水果盘,噔噔噔地跑上楼去,敲响房门。
史密斯太太失笑,“看来埃里克很喜欢玉瑭呢。”
赵玉瑭隔了一会儿才拉开房门,她上臂的伤口挣开了,疼得抬不起手来,好在写字用不到左手。
她只打开了房门,并没有开口说话,埃里克跟在她后面进来,“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抿着唇,“我们是交易,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对我生气。”
赵玉瑭终于回头看他,“埃里克。”
她表情冷漠,没有笑,“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给我猫,我给你伤害,可是,被伤害的人是有权利生气的,埃里克。”
“就像幼猫会尖叫会抓挠你一样,我也会生气,这是你伤害我后该承担的后果。”
埃里克咬住了玫瑰色的唇瓣,他抓了下金色的短发,随即指出,“你是故意的。”
“我伤害猫,你会生气,我伤害你,你依然会生气,你骗我。”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惩罚他。
赵玉瑭眨眨眼:“我骗你什么了?埃里克,我没有向你承诺过什么,反倒是你,你不是已经做了你想做的事吗?为什么还不开心,为什么要在意我对不对你生气。”
这些都是埃里克感到困惑的问题,可她非但不解答,还一股脑儿地都抛给了他。
埃里克感到头痛,挫败。
她真狡猾。
来自地狱(14)
“您好,史密斯太太,我来找玉瑭,她在吗?”
史密斯太太把这位穿着嘻哈的女孩迎进来,“玉瑭,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伊莉丝大喇喇地坐下,她是赵玉瑭在学校交到的朋友,性格非常张扬。
看到赵玉瑭下楼,她脸上扬起笑,“快来,我们去逛商场!”
这是早就约好的,赵玉瑭点点头,跟她一起出门。
“咦?”
伊莉丝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埃里克,惊讶地捂嘴,“这是你弟弟?好漂亮的男孩子!”
埃里克没搭理她,他看着赵玉瑭,“你要去哪儿?”
伊莉丝替她回答了,“我们去逛商场啊。”
埃里克抿着唇,他不喜欢出门,此刻却希望她能问问自己要不要一起。
赵玉瑭还是不看他,“走吧,伊莉丝。”
伊莉丝朝埃里克挥挥手,飞快跟上赵玉瑭。
她挤挤眼,“你弟弟可真好看,他惹你生气了?”
她家里也有个弟弟,那简直是个混世魔王,“弟弟不听话打一顿就好咯。”
赵玉瑭摇头:“他不是我弟弟,我们是邻居。”
伊莉丝满不在乎,“邻居弟弟也是弟弟嘛。”
她们在商场逛了一下午,回去时已经天黑了,因为家不在一个方向,后半段路只有赵玉瑭一个人。
远远地看到门口昏黄的灯盏,赵玉瑭步子顿了下。
埃里克就站在那盏灯下等着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顶着一头毛茸茸的金色短发,眸子幽幽地泛着绿光,在夜里看有些吓人,跟鬼娃娃似的。
“玉。”
埃里克叫她的名字,他跟在赵玉瑭身后,伸手去扯她的袖口,“玉,”
赵玉瑭终于肯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怎么了?”
埃里克沉默了一会儿,“你还要生我多久的气?”
他一直没有伙伴,也不想有伙伴,可赵玉瑭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伙伴那么简单,她能帮他解惑,能教他做事。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了,因为他在意她。
伤害自己在意的人并不会感到快乐,埃里克切身体会后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灯盏被风吹得晃了两下,两人投到地面的影子也随之摇摆。
赵玉瑭声音很轻,“埃里克,我的伤口很疼,以后就算结痂痊愈了,我再看到类似的伤口仍然会想起这种疼痛,我无法彻底原谅你。”
拽着她袖口的手指慢慢松开,在即将落下的那一刻突然重新收紧,埃里克重重地攥住了她食指。
他抬起眼睛,眸子冷清,“我明白了。”
这个怪物小孩第一次将想法付诸行动就遇到了无法抵抗的阻碍,他聪明地体会出赵玉瑭这段话背后的意思,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还是丧气地做出了选择。
他保证道,“这种事,我不会再做了。”
他不会再尝试伤害别人,不会再让她看到这种类似的伤口了。
男孩踮起脚尖,隔着一层单薄的夏衣,轻轻吻上她缠着绷带的手臂。
他用碧绿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玉,原谅我。”
来自地狱(15)
史密斯太太准备好晚餐,看到家里的两个孩子竟然手牵手走了进来,“埃里克原来是一直在外面等玉瑭吗?”
她笑着开玩笑,“埃里克肯定很喜欢玉瑭对吧?”
埃里克没有回应她,攥着赵玉瑭的手指却默默收紧了。
赵玉瑭拿过两副刀叉,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也拿了出来。
“史密斯太太,我给你买了礼物。”
钱是陈思静给的,她知道自家孩子寄养在别人那里少不了人情,便让赵玉瑭经常买些礼物送过去。
史密斯太太每一次收到礼物都很惊喜,她高兴地拆开,“哦天哪,好漂亮的项链,谢谢小宝贝。”
她立刻就把项链戴上了,还跟好友炫耀了一番。
埃里克往嘴里送了口牛排,眸子落在她颈间的项链上,看了好一会儿。
睡前,埃里克突然抱着故事书跑过来,他不爱穿鞋,赤脚踩在地毯上,“玉,”
他把故事书递过去,“我想听故事。”
他坐在了床前的吊椅上,赵玉瑭却拍拍床,“过来一起。”
埃里克犹豫了片刻,磨蹭着走过来,依偎在她身边。
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淡淡的,存在感却很强,埃里克有些喜欢。
故事书还是之前的那本,赵玉瑭顺着之前的片段讲下去。
“幼狮在森林旁碰见了一只狐狸,对方说知道它的家人在什么地方,于是幼狮便跟它往森林深处走,可越走猛兽越多,突然,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狐狸在上方大笑——”
直到听完整个故事埃里克也没有睡意,他眸子明亮有神,不过听得还算认真。
赵玉瑭合上书,“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想吗?”
埃里克仰着脸:“我觉得你跟狐狸一样狡猾。”
赵玉瑭挑眉:“哦?那你觉得你是那个被骗的幼狮吗?”
埃里克别开脸,不肯正面回答,他对于自己被骗了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感到丢人。
“埃里克,”
赵玉瑭突然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埃里克立刻看过来,眼睛都亮了。
这是她第一次给埃里克准备,以往都只有史密斯太太有这个待遇。
赵玉瑭笑了声,“把手伸出来。”
她把红绳系到埃里克的手腕上,“今天其实是中国的端午节,我们有系红绳的习俗,这也叫长寿绳,寓意平安。”
“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就要把红绳摘了丢下,意思是驱走一切邪恶烦恼。”
埃里克似懂非懂地听着她说话,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只对后面一句话有反应,“我不摘。”
他认真地说:“我要一直戴着。”
他对这些习俗肯定是不理解不相信的,这对他来说就是普通的一条红绳而已,赵玉瑭也不在意,“好啊,不摘就不摘。”
礼物送出去了,当然要让收礼的人自己处置。
埃里克离开前突然仰头亲了一下赵玉瑭的脸颊,“晚安。”
这是很亲昵的一个举动,赵玉瑭揉揉他脑袋,也回了一句,“晚安。”
埃里克垂下眼,有些失望。
她没有回吻他。
来自地狱(16)
半个月后,陈思静回国,把赵玉瑭接回了家。
“感谢你对我们玉瑭的照顾,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两个女人聊着天,赵玉瑭拿着自己的行李在门口等待,埃里克被叫出来给陈思静打招呼,他还是不喜生人,态度很冷淡。
陈思静也不喜欢他,这孩子一看就不好管教,她更偏爱乖巧听话的小孩。
埃里克仰起头,“玉,我是不是不能每天看到你了?”
他的依赖与日俱增,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玉瑭摸摸他脑袋,他发质细软,手感很好。
“我们的房间挨着,你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我。”
埃里克没再说话,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跟赵玉瑭分开,他希望她能一直跟自己住在一起。
要怎么做呢?
如果她的父母像自己一样都不在了,她是不是就能被史密斯太太收养了呢?
“埃里克。”
赵玉瑭打断他的思绪,她眸光柔软安静,却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心思。
“我们依然每天可以见面,不要为这件事苦恼好吗?”
埃里克凝望她许久,轻轻点了头。
回去后,陈思静盘问了赵玉瑭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开始频繁地外出补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塞满了她的日常生活。
赵玉瑭仍然和埃里克每天见面,可时间很短,有时候聊着天她就累得睡着了。
十五岁那年她考进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十七岁年赵玉瑭得到了一部手机,但她早就偷偷买了部手机,跟埃里克联络都是用那部手机。
陈思静还是不喜欢埃里克,哪怕他成绩优异相貌出众,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个少年面具后的真面目,不过对赵玉瑭的其他男性同学,她也是一样的敌对态度。
“准备好了吗?比赛快开始了。”
今天赵玉瑭要参加一场钢琴比赛,陈思静全程跟着,对这个比赛很重视。
赵玉瑭按照她的喜好换好小礼服,长发挽了起来。
“把长发散开,这样更好看。”
赵玉瑭照做,陈思静这才满意。
临出发前,赵玉瑭去房间拿参赛证明,身后突然响了一声,埃里克站在窗口打了个响指。
他已然抽条成少年,完美修长的身躯,漂亮精致的眉眼,以及那双碧绿的眸子,这些都让他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但在赵玉瑭面前,他一直都是那个想每天和她待在一起的小埃里克。
“我会去看你比赛。”
埃里克双手撑在窗台,额前的金色碎发被风扬起,他眯了眯眼,有点不那么高兴。
“我想陪你一起去。”
可是她妈妈不喜欢他,他被禁止靠近她。
赵玉瑭拿起窗台那支黄玫瑰,把它插进花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花送过来的。
“你可以来后台找我,不过要小心不被我妈妈发现。”
埃里克“嗯”了声,看着她转身离开。
史密斯太太在下来叫他名字,“埃里克,麦伦来叫你去打球。”
埃里克拿了件外套披在肩上,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他瞳色很浓,表情却总是寡淡的,低眼时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不去。”
来自地狱(17)
这次钢琴比赛赵玉瑭拿了金奖,领奖时旁边的男生跟她搭话,“你是中国人吗?”
赵玉瑭微微点头,在台下的观众席里没有找到埃里克的身影,他估计是去后台了。
男生自我介绍,“我叫西奥多,你真美,可以做朋友吗?”
赵玉瑭早就习惯陌生人的搭讪,她没有接受,歉意地表示,“我妈妈不允许我随便交朋友。”
这个借口出奇地好用,西奥多同情地点了点头,赵玉瑭还以为他是死心了,结果到了后台他又凑过来,“给我个联系方式吧,我们可以背着你妈妈悄悄联系。”
男孩一米八的个子,相貌不错,说这话时弯着眼睛,很讨人喜欢。
“西奥多,抱歉。”
赵玉瑭看到了埃里克,他背靠梳妆台,高大的身形衬得这里空间越发逼仄,他正看着这边,眸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幽幽发绿,像某种伺机待动的野兽。
她绕过西奥多,穿过杂乱的人群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走吧。”
埃里克把视线从西奥多身上挪开,牵住她的手,“恭喜你。”
赵玉瑭浅浅一笑:“谢谢。”
周围人群杂乱无序,埃里克伸手虚虚圈住她肩膀,护着她往外,赵玉瑭就安静地垂着眼,跟着他的脚步,乍一看像是依赖的姿态。
埃里克侧脸看她,少女原本就出色的五官已经长开,当的起明眸皓齿四个字,真正的美是不分国界的,她的出众不止他一人注意到。
赵玉瑭穿着露肩的小礼裙,靠近肩膀的地方有道很浅的伤疤,那是他留下的,他也曾后悔过,如今却庆幸自己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碧绿的眸子突然被遮住,赵玉瑭无奈地笑,“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埃里克,大家会误会的。”
这里搞不好有陈思静的熟人,她不想以“早恋”的理由被陈思静责罚。
埃里克微微低头,在她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声音有些闷,“你不想被误会吗?”
为什么?
“当然不想,埃里克,我们还没有成年。”
赵玉瑭尽量不把重点放到某个人身上,她知道埃里克很容易因为这种原因对别人产生恶意。
果然,一提到年龄,埃里克郁闷又无力地叹了口气,还企图狡辩,“可我已经长大了。”
比你高,比你强壮。
赵玉瑭眨眨眼,“哦?”
她揉了揉少年的金发,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如此过分的举动,埃里克一点都不抗拒,甚至堪称享受地眯了眯眸子,把脸往她掌心里埋。
像逗猫一般,她挠了挠埃里克的下颌,“还是个小朋友嘛。”
埃里克想否认,又贪恋她亲昵的语气,最终也没能成功反驳。
他甘愿做她的小朋友。
走出后台,陈思静就在外面等着,正在打电话没有往这边看。
赵玉瑭松开了手,小声示意,“别被我妈妈发现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手腕突然被攥住,埃里克凝视着她,低低地问,“玉玉,”
“我和她谁更重要?”
来自地狱(18)
“妈妈,我先回房间了。”
因为比赛得奖,陈思静心情不错,又想起友人说的不能对青春期的孩子太严格,虽然她觉得自家孩子不会有叛逆期,此时也愿意让她放松些。
“嗯,今天的钢琴课不用上了,你好好休息。”
“谢谢妈妈。”
赵玉瑭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拿出备用手机联系埃里克,在剧院时她没有及时回答那个问题,埃里克就放开了她的手,但他的情绪明显不对。
喧闹不停的球场上,埃里克一个乐器狠狠灌篮,观众席爆发出热烈呼声,啦啦队的女生疯狂呐喊,在这热气蒸腾的环境里埃里克却面无表情,眸色沉冷。
麦伦撞了一下埃里克肩膀,“嘿,想什么呢?”
他们队伍马上就要赢了,麦伦心情很好,“怎么这么不高兴啊?”
埃里克没理他,而是问了一句,“几点了?”
麦伦瞅了眼腕表,报出时间,嘟嘟囔囔地说,“早让你买个手表了。”
他手腕上戴着根红绳,除此之外一点装饰都没有。
埃里克突然折身去拿外套,麦伦在后面大喊大叫,“好歹打完这场再走啊!”
他们马上就要赢了哎!
少年连头都没回,他身形漂亮修长,面庞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和他们这些流着臭汗的男生不同,这半天了连点汗都没出,麦伦常常怀疑他是什么冷血动物。
赵玉瑭刚要拨通埃里克电话就听窗户处传来声响,抬头时少年已经跳了进来。
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窗户外有处平台,很窄,他每次这么进来都让人心惊胆战。
“你——”
话没出口,人就已经被拥进了怀里。
赵玉瑭抿抿唇,能感受到少年身上勃发的热度,她摸了把埃里克后颈,果然热乎乎的,“你去打球了?”
她含笑问:“打赢了吗?”
埃里克把脸往她颈窝里埋,咕哝道,“不知道。”
看来是没打完就跑回来了。
赵玉瑭扯了几张湿巾让他擦脸,埃里克不接,反倒把脸凑过来,卷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
“你帮我。”
“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粘人。”赵玉瑭帮他擦了擦脸,沉吟片刻,想跟他继续讨论先前的那个问题。
“埃里克,你为什么把自己和我妈妈做比较?你们对我而言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从未问过赵玉瑭他和谁比更重要的问题,赵玉瑭没有想到他如今还会这么在意和旁人分享她。
他至今为止没有表露出让人忌惮的特质,有优异的成绩,有一同打球的伙伴,甚至有很多追求者。
可埃里克总让她觉得,他好像只有她。
这种意识让埃里克格外依赖她,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生出了独占的念头,独占一个人,某种方面意味着过强的控制欲。
这是赵玉瑭不能允许的。
埃里克又把脸埋进她颈窝,刚被湿巾擦过的脸冰凉凉的,“我随口一问,不用在意。”
他垂着眼,眸光冷沉,此刻依偎着少女,他却仍然觉得不够。
来自地狱(19)
“这位是新来的转校生,西奥多,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西奥多做完自我介绍,熟门熟路地在赵玉瑭后座坐下,“嗨,我们又见面了。”
赵玉瑭放下笔,表情透露出点迟疑,“你是?”
西奥多:“……”
他没想到对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吃了一惊,倒也不计较。
“钢琴比赛,想起来了吗?”
赵玉瑭“啊”了一声,点点头,“想起来了。”
西奥多笑眯眯地把手机递出来,“这下可以加你联系方式了吗?我们可是同班同学了。”
赵玉瑭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便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西奥多果然不是含蓄的人,第一条信息就直接问,“你有男朋友吗?”
赵玉瑭回头看了他一眼,在手机上打字,“没有,我不早恋。”
早恋这个词把西奥多惊了一下,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笑得更温柔了,“我们可以从交朋友开始。”
赵玉瑭耸耸肩,不置可否。
体育课,学校安排了两场篮球挑战赛,赵玉瑭和伊莉丝买了零食带过去,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
伊莉丝左瞧右瞧,企图找个熟人蹭座位。
“伊莉丝,玉瑭!”
麦伦和赫斯两个在球场边上朝她们招手,“快来,这里有位置。”
他俩留的是第一排的位置,紧挨着热身的啦啦队女生,伊莉丝拉着赵玉瑭坐下,“埃里克呢?”
“在换衣服,对了,你们班来了个篮球高手啊?据说拿过省奖,这场比赛跟我们打。”
他说的是西奥多,伊莉丝很惊讶,“他这么厉害啊?跟埃里克比谁更胜一筹?”
麦伦笑哈哈地说:“我投埃里克一票。”
他们自顾自地开了个小赌局,把赵玉瑭也拉进来,“你赌埃里克还是西奥多?”
赵玉瑭:“埃里克。”
其余三人挤挤眼,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丝毫不意外。
明明都是一起长大,可埃里克和赵却格外亲近,谁也插不进去。
“赌多少钱?”
“100美元。”赵玉瑭先下了赌注,把她身上所有的零花钱都拿出来了。
伊莉丝咬咬牙,也拿了50美元出来,“我赌西奥多,”她笑眯眯的,“西奥多很符合我的审美,希望不要让我输得太惨。”
这场小赌不知怎的越赌越大,最后半个班的人都掺和进来了,显然是很想看埃里克和西奥多分个高下。
这个消息传入换衣间,西奥多哈哈大笑,揽着朋友的肩膀,“埃里克很厉害吗?我怎么没有在比赛上见过他。”
地方总共就这么大,比赛也就那么几场,他记性很好的,如果见过肯定记得。
朋友答:“埃里克从不参加正式的比赛,他完全就是打着玩。”
西奥多挑了挑眉,不太理解,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好胜心强得很,如果有机会肯定会去正式比赛里挣一挣输赢。
“喏,那就是埃里克,他来了。”
埃里克刚换好衣服,正把脱下来的外套塞进自己的柜子里,随手扒拉了下金色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漂亮的眉眼。
这张脸只要是看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西奥多笑了一声,率先走过去搭话。
“埃里克?”
来自地狱(20)
少年转头看他,瞳色碧绿幽深,带着一股冷意。
“你就是埃里克啊,我们见过的,在剧院,你当时跟赵在一起。”
赵玉瑭的名字不好念,西奥多比较喜欢直接称呼她的姓。
“你们是朋友吗?”
西奥多笑了一下,意有所指,“我听说她没有男朋友。”
埃里克冷冷注视着他,眸光沉郁,气势过于迫人以至于西奥多想做出防御性的姿势。
“喂,我就是问一句,没必要打人吧。”
埃里克别开眼,重重关上柜门。
“别接近玉,她是我的。”
中二的发言似乎不该放在心上,但西奥多被他那一眼刺得后背发麻,竟然没有及时接上话,只能看着埃里克离开。
等了几分钟,球队入场,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啦啦队女生开始跳起加油操,有人带头开始喊埃里克的名字。
“埃里克!”
“埃里克必赢!”
高大修长的少年慢跑着进场,他换了篮球服,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膀手臂,在一众黑皮男生里简直白得发光,他扬起头,帽檐微微抬高,露出长睫下一双碧绿眼眸,神色淡漠地扫视周围,然后目光一定,朝赵玉瑭跑过来。
“玉,”
赵玉瑭“嗯”了声,“怎么了?”
两人一站一坐,她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埃里克的眼睛,“不想打了吗?”
他其实不怎么热衷这项体育活动,心情不好时说不打就不打了。
埃里克垂着眼,幽绿的眸光被遮了大半,“你赌谁赢?”
这么明显的答案赵玉瑭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问一遍,“当然是你。”
她说,“我赌了100美元,赢了就请你吃饭。”
埃里克忽的笑了,弯了弯眼睛,眸光重新变得清澈纯净,“嗯,好。”
他把帽子反手扣到赵玉瑭头上,“我会赢的。”
“埃里克!”
赵玉瑭叫住他,察觉到他此刻状态似乎不对劲儿,皱眉叮嘱了句,“别受伤。”
埃里克只是扬眉笑了笑,因为他极漂亮的笑颜,观众席的女生喊得更亢奋了。
西奥多不愧是进入省赛的,他打球更重技巧,轻松就甩出别人一大截,率先进了几个球。
伊莉丝激动得脸颊发红,“西奥多该不会真的能打赢埃里克吧?那也太刺激了!”
自从认识埃里克,她好像就没有见他输过,他太强太耀眼了,仿佛毫无弱点。
赵玉瑭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从比赛开始就皱着眉,心里有些不安。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一般,埃里克的风格越来越激进,在人群里宛如冲锋的野兽,只剩撕扯猎物的本能。
他失控了。
他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可以用言语糊弄的小孩,成长后的他更具攻击性,哪怕平日里安静收敛,也不能否认他骨子里带着的嗜血因子。
赵玉瑭已经改变了原本的故事走向,他没有杀死自己,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可这些远远不够,一旦他失控,赵玉瑭几乎无计可施。
众人没有意识到埃里克的异样,反而为他格外勇猛的冲姿而疯狂呐喊。
来自地狱(21)
中场休息,埃里克撑着膝盖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拎着水瓶走向赵玉瑭,他一直垂着眼,神色模糊。
“埃里克。”
赵玉瑭叫他名字,语气有些强硬。
“看着我。”
埃里克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他攥了攥矿泉水瓶,还是顺从地把脸抬起来,或许是因为剧烈运动过,他眸子水润润的,湖泊破冰一般,冷意散去,有些可怜状。
赵玉瑭皱着眉头,捏着他下颌左右打量,发现他侧脸靠近耳朵的位置有道擦伤,他以前从没因为打球受过伤。
她仍是坐着的,为了迁就她,少年弯下了腰,他眼睫低垂,声音轻轻的,带点讨好的意味,“玉玉——”
只有撒娇的时候他才这么叫她。
赵玉瑭眉头蹙得更紧,“埃里克,你打球是为了发泄情绪吗?”
她明显不高兴了,埃里克知道她很难哄,也不好糊弄,他必须对她坦诚,可此刻被她握住的下颌刺麻发痒,他心底也仿佛被什么细脚伶仃的东西咬过,有些难耐。
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赵玉瑭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躲避,更加不悦,加重语气,“埃里克!”
埃里克应了一声,耳根发红,快速地把她的手拿下来,低不可闻地咕哝,“别再叫我名字了。”
他真的会忍不住。
赵玉瑭抿紧唇,“你嫌我多管闲事?”
埃里克睁圆了眼,被这口黑锅吓得不轻,匆忙否认,“没有!”
他攥着她的手,掌心黏乎乎的,很烫,“玉,我只是很想赢。”
赵玉瑭叹了口气,“如果你输了,我可以给你一个下午,你想让我陪你做什么都行。”
看到少年眼睛一亮,她赶紧强调,“不准故意输。”
埃里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回去比赛吧,不能再那么急躁。”
埃里克重新上场,跟西奥多打了个照面,冷漠地移开视线。
如果对手不是西奥多,埃里克一定会选择输。
看到埃里克打球的风格恢复正常,赵玉瑭放下心来。
幸好还知道听话。
伊莉丝忍很久了,可最后还是没忍住,“玉瑭,你跟埃里克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虽然都是一块玩的朋友,但埃里克并不是好相处的性格,多数时候,有他在,其他人都要回避,他只能接受和赵长时间的独处。
小时候还没什么所谓,可现在再这样就……
赵玉瑭:“怎么了?”
伊莉丝挠挠头:“你刚刚好凶,把我都吓了一跳,埃里克居然不生气。”
埃里克刚刚走前把水留下来,还剩大半瓶,赵玉瑭拧开喝了口,没什么表情,“他不敢。”
这神态好熟悉,伊莉丝觉得在她妈妈脸上也看到过,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纯洁的友情就要变质了。
这场比赛最终还是埃里克赢了,伊莉丝叹口气,倒也不是很意外。
埃里克总是赢嘛。
西奥多跟队友告了别,跟埃里克并肩走,“你打球这么厉害怎么不加入省队?”
埃里克声音冷冷,“没兴趣。”
这项运动唯一的优点就是赵玉瑭的视线会长久地凝视着他。
来自地狱(22)
虽然比赛输得心服口服,但西奥多对埃里克还不怎么服气,原因无他,这人太冷太傲了,仿佛谁都看不起似的。
西奥多被这个回答逗笑了,“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埃里克突然停下脚步,他看到赵玉瑭要走了,往前追了几步,“我等你下课。”
赵玉瑭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上,朝他招招手,少年便听话地凑近几步,仰起脸。
她检查了一下埃里克脸侧的擦伤,确定没什么大碍,“好,你先用创可贴把伤口处理一下。”
埃里克点点头,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哪有之前冷漠傲气的样子。
西奥多笑不出来了。
合着他只对人家姑娘感兴趣。
等赵玉瑭走了,埃里克才折回来,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幽绿的眼睛在他身上给人一种非人感,危险性十足。
西奥多皮笑肉不笑:“虽然是情敌,你也没必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吧。”
不理解,真不理解。
管他怎么说,埃里克已经不搭理他了。
赵玉瑭下午考了场试,提前交卷出来就见埃里克守在门口,他穿着深蓝色的学校校服,贴身的马甲衬衫,外套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正低头玩着手机,赵玉瑭刚出来他就发现了,抬起眼睛,“请我吃饭。”
“嗯,去哪儿吃?”
埃里克把手机递给她,他已经选好了餐厅,环境蛮好,就是离家有些远。
赵玉瑭先跟陈思静报备,只不过跟她说的是和伊莉丝一起去。
“走吧。”
埃里克把他的自行车推出来,赵玉瑭坐到后面,伸手揽住他的腰,双手环上去的时候少年眯了眯眼,勾唇笑了下。
“埃里克,下周是你的生日了。”
埃里克是在黑诊所出生的,她母亲也没有给他做出生登记,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准确的生日,史密斯太太把他接回来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
“你想要什么礼物?”
赵玉瑭每年都会送他生日礼物,基本是些手工玩意儿,她的手工蛮差劲的,奈何埃里克喜欢。
晚风拂面,埃里克能闻到风里裹挟的淡淡她的香气,“都可以。”
他每年都这么说,但赵玉瑭还是常常苦恼。
到了餐厅,赵玉瑭才发现来这里吃饭的似乎都是年轻情侣,这家店好像是出了名的约会胜地。
她扭头去看埃里克,后者佯装茫然地眨了眨眼,仿佛一点小心思都没有。
两人吃了饭,慢悠悠地赶回家,一辆车驶过,车窗降下,“玉瑭?”
陈思静皱眉看着并肩的少年少女,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不是说跟伊莉丝一起的吗?”
此刻说什么都是狡辩,赵玉瑭按住想要挡住她的埃里克,低头认错,“我错了妈妈。”
在大街上不好发火,陈思静是要体面的人,她冷着脸,“上来。”
赵玉瑭坐上车,朝埃里克悄悄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他回头再联系。
埃里克站在原地看着车子驶走,半晌才垂下眼,松开了攥得生疼的手掌。
来自地狱(23)
陈思静一回到家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搜赵玉瑭房间,她不能忍受女儿对自己的欺骗,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是不是还有藏着的手机,赵玉瑭,我辛苦工作给你这么好的成长环境,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她眼神讥讽:“你居然敢早恋?”
赵玉瑭始终垂着头,声音平静,“妈妈,我没有早恋,我们只是好朋友。”
陈思静骤然提高音量,“搂搂抱抱的好朋友?!”
她不想听任何解释,果断地下了决定,“我会把这件事跟你们老师谈的,你最好不要再跟埃里克那个怪胎有任何接触,他不是个好东西。”
刚搬来那会儿,陈思静就见过埃里克,正巧撞见他研究小鸟尸体,那么小一个小孩,居然面不改色地拆解鸟尸,双手血淋淋的连眼都不眨。
从那以后,哪怕埃里克越来越“正常”,陈思静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看法,她只要看到这个少年就浑身发麻。
赵玉瑭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辱骂和批评,在她走后收拾一地狼藉。
备用手机也被搜走了,不过她定时清理里面的聊天记录,陈思静看不到什么。
就是给埃里克的礼物被摔坏了,那是一个涂色的石膏娃娃,用的是埃里克最喜欢的浓丽颜色,乍看上去有些诡异阴森,陈思静第一个砸的就是它。
得重新给他准备礼物了。
或许是意识到赵玉瑭的房间其实离埃里克的很近,陈思静雇了工人把二楼窗台外的小平台给拆掉了,这下再也没有落脚攀爬的地方。
赵玉瑭还被没收了手机平板,要想见到埃里克只能等明天回学校了。
只是情况比她想得还糟,赵玉瑭进校第一件事就是跟老师谈话,其实国外学校对这些事情看得比较开,但没办法,学生家长强烈要求,都快要投诉他们了,老师也只能管得严些。
赵玉瑭跟埃里克不是一个级部,本来见面就要特意约地方,现在老师又时不时地把她叫到办公室做事情,她几乎没有时间联系埃里克了。
伊莉丝来办公室交作业,偷偷戳把自己的手机传给她,压低声音,“快联系埃里克吧,他要急坏了。”
赵玉瑭感激地点头,“谢谢。”
她用伊莉丝的账号联系埃里克,告诉他晚上在帕里大道见面,那里通往郊区,人流量不多。
陈思静就算管她再严也没有办法天天来接她放学,她自己的事业更重要。
埃里克收到这条消息时已经在往高三的级部走了,赵玉瑭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都经历了什么埃里克很清楚。
他突然烦躁,食指痉挛似的抽动了两下,被他狠狠攥住。
为什么总是有人隔在他和赵玉瑭之间?
少年低垂着眼,没人注意到他那幽深沉冷的眸色,锋利的眼尾下压,有种蓄势待发的克制,舌尖被他咬出血味,埃里克费了大力气才把那股毁天灭地的破坏欲压下去。
赵玉瑭不喜欢他这样。
来自地狱(24)
放学时间,赵玉瑭刚出教室就见到了陈思静,不止这样,还有很多家长都一窝蜂地挤进校园,仓惶地找到各自的孩子。
赵玉瑭有种不好的预感,“妈,怎么了?”
陈思静脸色凝重,紧紧拽着她手腕,“回家再说,你爸爸已经赶回来了。”
赵玉瑭被她强行拽着往前走,她匆忙间回了下头,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捕捉到少年一抹耀眼的金。
回到家,陈思静倚靠在一旁,把电视打开了,上面正在播报一则新闻,说是本地之前发生的三件失踪案现在已经升级为谋杀案,三个受害人无一不是菲多私立高中的学生。
也就是她们学校。
失踪案赵玉瑭听说过,那会儿只当是学生叛逆出走,谁也不知道再听他们的消息时居然是死讯。
赵爸爸神色焦虑,“玉这段时间先别去学校了,就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
连环杀手没找到,小镇上人心惶惶。
陈思静沉声道,“学校没听课,她怎么能不去?以后我们分别送她上下学。”
两人意见不统一,就此吵了起来,赵玉瑭始终没出声。
从看到这则新闻开始,她心里就沉闷闷地压着块石头,油然而生一股焦躁。
连环杀手?
这个故事里唯一出现的连环杀手是埃里克,可他几年来从未表露出异样。
赵玉瑭无法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开始审慎地思考揣摩,埃里克一直以来究竟是不是在伪装?
没有怪物能伪装一辈子,这就是他露出的马脚吗?
回到房间,和埃里克对着的那扇窗户被陈思静找人封死了,她静静站在那里,似乎能看到埃里克朝这里凝视的眼睛。
系统只有在这时才会出声,【宿主可以选择立即回国,及时止损。】
现在埃里克对她的印象还很好,或许能放她一马。
“你认为是埃里克?”
系统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本故事里只有埃里克一个已知的连环杀手。】
在过去的几次循环里都是这样的,它只相信数据。
赵玉瑭没再出声。
黑夜降临,因为新闻很多人都不在晚上出门,街道静悄悄的。
卷发男生骑着自行车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他兜里揣着些好东西,今天是给买家送货的日子,他不能违约。
路灯坏了两盏,明亮的街道上骤然出现了断层,男生抱怨了两句,一驶进那片黑暗就如同被吞噬般,再也没出现过。
路灯刺啦闪了闪,在那猛然亮起的一刹那,只能看到那辆自行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天亮了。
按照陈思静的安排,赵玉瑭还是照常去上学,赵爸爸负责送她,两人关系并不亲近,路上沉默了很久。
“玉瑭,你要是不想去上学可以跟我们直说。”
“我想去。”
赵爸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父女俩都没有话语权。
或许正因为这样,他这个父亲一点都不称职。
下车前,赵玉瑭突然叫了他一声,少女亭亭玉立,眉眼既不像他也不像陈思静。
“爸爸,我想要部手机。”
来自地狱(25)
赵玉瑭用新手机联系埃里克,可他迟迟没回,她脚步不停地往学校里走,身边的学生全在讨论那个未知的连环杀手,校园内已经自发地为那三个受害学生做起了悼念牌。
“赵!”
西奥多从后面追上来,“你听说连环杀手的事情了吗?”
他显然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我舅舅在警局工作,我听到一点内幕,他说这个连环杀手智商很高,很有可能就在我们学校。”
受害者全是校内学生,甚至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警方第一反应就是仇杀,那些尸体上血痕斑驳,伤口凌乱,看起来也像是在泄愤。
赵玉瑭脚步一顿,朝他看去,“警方掌握到证据了?”
事实上警方没有发现一点凶手的蛛丝马迹。
西奥多含混地说:“反正是有调查方向了。”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西奥多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猜想,提到要建个校内自卫队,一起护送那些没人接的同学们回家。
“喂,看什么呢?”
贾比伯凑上来,跟着往楼下看,乌泱泱的都是人,也不知道埃里克在看什么。
埃里克收回视线,长睫低低垂着,半掩着乌沉幽绿的眸子,面无表情。
他清楚地意识到,赵玉瑭怀疑他了,否则不会对这起案子那么关注,她早就知道这层人皮下是什么怪物,她会怀疑他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察觉到他心情不好,贾比伯悄悄掏出包白色粉末,“新货,试试吗?”
“埃里克。”
赵玉瑭顺着楼梯走上来,刚好看到这一幕,贾比伯是校内出名的问题学生,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蹙着眉,叫了声埃里克,有警告提醒的意味。
少年抬眼看她,他眸光冷沉沉的,在她身上顿了几秒,随后恍若未闻地接过了那包粉末,随意地夹在纤长指尖。
那冷漠的神色,散漫的姿态,让他显得十足危险。
他在赵玉瑭面前一贯是把这股野性藏住的。
赵玉瑭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举动的含义,她什么都没再说,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她转身的一刹那,埃里克心脏骤紧,悔意顿生,甚至不受控制地往前追了两步,几乎就要出声告饶了。
埃里克死死掐着掌心,眼尾忍得泛红,自嘲地牵了牵唇。
她走得多么毫不犹豫,他早该意识到的,赵玉瑭只喜欢那个听话无害的他,一旦他露出攻击性,她就会鄙夷、害怕、远离。
她喜欢的从来不是怪胎埃里克。
赵玉瑭回到班里,伊莉丝凑上来念叨,“咱们班有几个学生都不敢来上学了。”
警方那里迟迟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家长们惶惶不安,估计学校也撑不了太久。
赵玉瑭没说话,而是去找了西奥多,“关于那几件案子,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她认真地说:“要真正的线索。”
西奥多想了想,“有几张现场照片,我偷偷从我舅舅手机翻到的。”
年轻人嘛,一股子血性,恨不得自己能当个英雄抓到凶手,见赵玉瑭感兴趣,毫无保留地拿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伊莉丝在一旁看得暗暗惊奇,赵玉瑭这么认真的态度简直是想要把凶手找出来一样,她这么有正义感的吗?
来自地狱(26)
“别再给我发信息了。”
埃里克厌恶地皱着眉,听着话筒里的声音想要呕吐,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桀桀地笑了,似乎在嘲笑他已经被扰乱的心思。
他一把挂掉电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赵玉瑭今天一天都没有再尝试找他,也没有发消息。
她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特别心狠,埃里克毫不怀疑,她想要抛弃他连犹豫都不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后悔了,他为什么非要戳穿她呢?他本该继续假装没有看出她对自己的怀疑,本该继续无害地待在她身边。
可埃里克想,她迟早会丢掉他的,他没有办法隐藏一辈子。
她教他怎么当个正常人,一旦他暴露出本性,她会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
埃里克狠狠地低骂了几句,说不清是恨她的理智,还是恨自己的无能。
丢在一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此刻已然夜幕降临,他不用想也知道打电话的这个人是谁。
“我不会去的。”
对面说了些什么,他嘲讽一笑,“你以为我会在乎?”
夜风吹拂,放在书桌上的课本哗啦啦得翻了几页,外面传来说话声。
是学校自卫队的学生送赵玉瑭回家,西奥多带着几个男生跟赵玉瑭挥手告别,他们还有其他人要送。
埃里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看到赵玉瑭转身的那一刻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有种即将逝去她的惶惑不安,随手抄起本书丢了下去。
书本就落在赵玉瑭身后,她仰脸去看,少年背着光,目光看不清楚,她等了片刻,埃里克迟迟没有出声。
埃里克看着她离开,良久才出声,却是回答电话里的那个人。
“我去。”
赵玉瑭快睡觉时接到西奥多的消息,他激动地说警方从今早失踪案的发生地找到线索,已经划出了大概范围,早上失踪的那个学生或许就被藏在那附近。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换了衣服偷偷出门,幸好今天陈思静在家里加班处理工作,没有注意到她。
西奥多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赵玉瑭第一时间去敲响了史密斯太太的房门。
“史密斯太太,埃里克在家吗?”
史密斯太太惊讶地说,“他不是去找你了吗?刚走不久。”
赵玉瑭心脏骤紧,几乎有一瞬间停摆,她深吸口气,把史密斯太太糊弄过去,拿着手电筒往郊区走。
警方已经锁定了大概范围,正在暗中搜索,赵玉瑭尽量躲着他们往深处走,越走心里就越肯定。
故事里埃里克藏尸的地方和现在人质被藏匿的地方重合了。
“你终于来了。”
男人畅快地笑起来,面目狰狞,“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当然也遗传了我的一部分。”
被打晕的男生浑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艾尔拎着长刀走过来,欣慰地注视着这个比他母亲还要漂亮几分的少年。
“你长大了,真稀奇,你活到现在居然什么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