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快乐（31）
赵玉瑭起床时辛燃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装作从未来过的样子，然后端着爱心早餐迎上来。
煎鸡蛋被他特意弄成了爱心的样子，连吐司都切出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赵玉瑭咬了口煎蛋，发现他换了身蓝衬衣黑长裤，跟自己的衣服很搭，乍一看像情侣装。
这种小心思还怪可爱的。
她笑了下，勾勾手指让辛燃过来，辛燃还以为她是吃出鸡蛋壳找自己算账呢，颇忐忑地挪了几步。
“其实——”
其实这已经是他做的煎蛋里面最没可能有鸡蛋壳的一个了。
“啵——”
亲吻声音有点大，赵玉瑭也不太好意思了，赶紧把吐司塞嘴里，“我上班了。”
辛燃缓了好半天才迟钝地摸摸唇，再次确定自己是被亲了。
她给了他一个吻。
赵玉瑭天下无敌第一好！
“今天晚上的宴会你必须参加哈，错过这次可就真没机会了。”
经理马上要升职调走，为赵玉瑭可是操碎了心，毕竟这孩子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
赵玉瑭点点头：“知道，我一定去。”
宴会地点在某个高档会所，之前那身黑色小礼裙被她追辛燃时给无意中划破了，她今天穿的是水蓝色的抹胸长裙，柔和的颜色更衬出她身上那股温软气质。
“玉瑭，这位是陈总。”
被称作陈总的男人很年轻，是挺斯文的长相，他点点头，跟赵玉瑭就着工作闲聊起来。
晚会散场，泊车员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陈总拿了车钥匙，对赵玉瑭微微一笑，“没人接？那我送你回家吧。”
奢华低调的霓虹灯牌突兀地闪了两下，赵玉瑭摇头，“有人接了。”
她话音未落，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路灯连闪几下噗呲灭掉，辛燃从黑暗那头走来，每迈一步路灯就亮一盏，他眉眼上落了斑驳的光影，竟也显出几分柔和来。
“玉玉，”
他伸出手，语气带点抱怨，“你结束得好晚。”
赵玉瑭把手递过去，他手指纤长好看却温度很低，握上去凉滋滋的。
她眯了眯眼，跟认识的人告别，经理朝她挤眼，小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朋友？”
看上去莫名眼熟，而且年纪不大的样子。
赵玉瑭点头，“是啊。”
她抿唇笑：“走了。”
辛燃直到回去后还对那个陈总耿耿于怀，他感到很强的危机感，认为赵玉瑭随时有可能会为了更好的人抛弃他。
晚上睡觉时赵玉瑭翻了个身，感到一股强烈的哀怨视线，她睁开眼，发现辛燃皱巴着漂亮的脸，一脸怨夫相。
“干嘛？”
辛燃蹭了蹭她颈窝，“你别不要我。”
半睡半醒的赵玉瑭：“？”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啊。
她拍拍辛燃脑袋，“只要你听话，你听话我就不会不要你。”
她在辛燃这儿其实没什么信誉可言，辛燃知道她总是说骗鬼的话，但这次，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他充满眷恋地吻吻她耳后那弯绯红月牙儿，“嗯，我听话。”
忌日快乐（32）
“叮咚——”
门铃响时赵玉瑭在洗头，辛燃这家伙非要给她洗不行，搞得泡沫到处都是。
她闭着眼睛，抹了把额头上的水珠，“去看看谁来了？”
比起她这个被洗的，辛燃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短袖湿了一半，他“哦”一声，去开了门。
赵玉瑭从浴室探出脑袋，“谁啊？”
看清对方是谁后，“妈？”
辛燃紧跟着叫人，“妈。”
赵妈妈：“……”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少年，再去看“衣衫不整”的赵玉瑭，有点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来。
“你们这是？”
几分钟后，赵玉瑭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沙发上被赵妈妈审问。
“听刘老师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赵玉瑭你可以啊，人家刚高考完就被你搞到手了？”
赵妈妈震惊得不行，脸上还带着点“果然是我女儿”的得意。
“你俩怎么认识的？”
赵玉瑭:“这栋别墅被他买下了，我相当于是租了他的房子。”
赵妈妈吃惊地打量一眼在厨房忙活的辛燃，感觉像是天降宝贝。
除了年纪小点，这孩子是一点缺点都挑不出来啊！
她咳嗽两声，一本正经，“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可别让人家跑了。
辛燃立刻把目光投过来，期待地看着赵玉瑭，显然是与赵妈妈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玉瑭：“……不着急。”
赵妈妈竖起眉头：“你不着急我可着急，我跟你说，玩弄别人感情这种事情咱可不能做，不厚道，人家小燃年纪轻轻跟了你，你就得对他负责到底。”
这一番话下来，辛燃看赵妈妈的眼神已经发光了，亮晶晶地好像找到了靠山一般。
被这两人看着，赵玉瑭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抛夫弃母的渣女。
“……”
好不容易把赵妈妈搪塞过去，赵玉瑭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处理工作上的一些小事情。
没过一会儿，散在一旁的长发被人拢起，拿毛巾一点点绞干，辛燃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订婚？”
赵玉瑭就知道他会问，她把手机放下，朝他勾勾手指。
后者冷着脸凑过来，被她勾着下巴亲了口，她斟酌着语言，“我不喜欢麻烦，你家这边又没有亲戚，订婚挺没必要的。”
说起来她也是不明白，他都变鬼了怎么还这么在意人类世界这种实际上没多少约束力的契约。
被她亲了下辛燃的脸色明显好转，进而得寸进尺地去咬她下唇，嘟嘟囔囔地抱怨，“怕你不要我。”
好吧，赵玉瑭真没想到当初捅他一刀会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她揉着少年柔软冰凉的耳垂，若有所思地去摸他心口，“我当初那一下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她这人吃软不吃硬，辛燃那么强硬地要将她留下委实是激怒她了，她也是别无选择。
看出她眼里浅浅的疼惜，辛燃迅速装可怜卖乖，“有影响啊，”
他小声说：“会疼。”
赵玉瑭刚想说点什么，辛燃就已经吻了上来，他的吻法算不上温柔，她微微后仰，眸子半阖，脸颊发烫。
赵玉瑭眯着眸子，听到他声音哑得厉害，好似被水浸过，呼吸灼烫，偏偏用讨好撒娇的语调，“玉玉——”
“玉玉——”
赵玉瑭一抬眼就瞧见少年颤动的长睫，低声闷笑。
“色鬼。”
辛燃红着耳根，一边害羞一边亲得更急，让赵玉瑭再也发不声来。
屋内光线昏暗，几缕月色探头探脑地从窗沿攀进来，很快就悄声溜走，不敢打扰这一地春光。
忌日快乐（33）
七夕那天办公室很热闹，但凡是有对象的同事都收到了一束花和礼物，经理捧着保温杯走过来闲聊，啧啧感叹。
“年轻就是好哦，像我家这种老夫老妻的，根本不过情人节。”
她看了眼赵玉瑭光秃秃的桌面，纳闷道，“怎么，你没收到礼物啊？”
“不对啊，你不是有个小男朋友吗？”
经理惊讶，“不会分手了吧？”
赵玉瑭把表格最后一栏填上，轻轻“唔”了声，“没分手。”
估计辛燃那家伙根本不知道要过这个节日。
她伸个懒腰，“我下班了。”
各个商家都挂上了七夕节的噱头，骑手载着花束呼啦驶过，赵玉瑭神色平静，没受到什么触动。
节日对她来说和平常一天没什么区别，七夕节也是一样，不过又怎么样呢。
路上堵车堵得厉害，赵玉瑭回去得有点晚了，推开房门才发现静悄悄的。
辛燃出门了？
正想着，辛燃已经拿着个盒子从外面走进来了，看到她就黏乎乎地往上凑，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藏着点小心思。
“今天是七夕。”
赵玉瑭表情淡定，“嗯，怎么了？”
心里却在琢磨他盒子里装着什么。
花？巧克力？
辛燃把盒子拎出来，脸上有些微妙的羞涩，“喏，礼物。”
看他这样子，赵玉瑭不可避免地想歪了，怀疑这里装着什么少儿不宜的玩意儿。
她狐疑地把盒子接过来，当着辛燃的面打开。
盒子是铁制的，拿到手里就十分冰凉，打开后一股冷气冒了出来。
里面赫然是冰封的一颗心脏。
饶是赵玉瑭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惊到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辛燃的心脏。
辛燃从那起案件里完全隐形，可他遭遇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赵玉瑭一直都把这件事忽略了。
她把盒子合上，“这是你的心脏？”
辛燃点头，“我把它送给你。”
他想了很久该送她什么礼物，觉得还是送自己的心脏比较有诚意。
看到赵玉瑭脸上复杂的表情，他又有点不明所以，“你不喜欢吗？”
赵玉瑭摇头，但又说不出喜欢这句话，那是他的心脏，本该好好地在他心口跳动。
她勾着辛燃脖子，少年顺从地弯腰，被她重重地亲了口，立刻就高兴起来。
“你身体的其他部分呢？”
辛燃有问必答，“你想要吗？我都拿给你。”
像赵玉瑭想的那样，辛燃的身体被何红梅冰封放置着，何红梅自首后辛父和何兵的尸体都被找到，唯独辛燃的被他隐藏了，这家伙一点也不觉得这么处理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
赵玉瑭有自己的打算，“我给你找个墓地，你有喜欢的地方吗？”
辛燃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不想离开她，身体也不行。
他的态度太坚决，赵玉瑭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光秃秃的后花园。
嗯，地方很大，给他建个墓地还是可以的。
立墓碑的时候，辛燃强烈要求在碑上刻“先夫”两个字，但这太奇怪了，赵玉瑭拒绝了他。
她可不想早早地当上寡妇。
辛燃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经常跑到自己的墓地旁蠢蠢欲动，因为怕被打而迟迟没有动手。
某天他照例要去墓地旁晒会儿太阳，却发现那里栽种了大片的红玫瑰，他那无字的墓碑被花丛簇拥着，似乎也被映上一抹嫣红。
赵玉瑭摸了摸他脑袋，“喜欢吗？”
辛燃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窗外微风习习，大片的玫瑰随风摇曳，空气里也送来几分花香，他突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赵玉瑭，赵玉瑭……
入土为安，他却在此刻觉得，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心安。
忌日快乐（完）
辛燃没有母亲的记忆，从有意识起辛父就请了保姆照顾他，保姆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仗着他不会告状动辄打骂。
这是他对女性的第一个印象——粗鲁，严厉，阴晴不定。
上初中后，辛父往家里带来了第二个女人，何红梅，她依然粗鲁，却比保姆更加可怕，她不止囚禁自己的儿子，还禁止辛燃出去上学。
她以转学为由将辛燃从学校带走，却是为了让他给何兵作伴。
啊，何兵，辛燃厌恶地想，他和何红梅一样让人恶心，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敢反抗母亲，所有的怨气和抱怨都冲向辛燃。
窗外雨声连绵不断，屋里阵阵闷响，辛燃闻到了血腥气，他表情不变，却瞥到何兵一瞬间苍白的脸色。
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起身往外走，何兵在身后乞求他，“别开门，我不想看，求求你。”
辛燃打开了门。
冲天的血腥气，沉闷的潮湿，以及何兵绝望的脸，这构成了辛燃对那一晚最深的印象。
死后辛燃被困在这间旧屋里，他冷眼看着何红梅以诱骗的方式将租客杀死，冷眼旁观一个又一个租客走进来，无限循环。
直到那天他打开门，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女孩莹白冷静的脸。
她身上带着他讨厌的气味，辛燃想通过她去探索那个神秘的存在，可她对辛燃的吸引力远远大过其他。
辛燃常常想，她为何如此冷静，为何如此平和，为何和他遇到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不会阴晴不定，不会歇斯底里，连偶尔露出的柔弱姿态都那么恰到好处。
辛燃想留下她，他在这漫长的循环里早就厌烦一切，可外面是他更讨厌的存在，他要将她留下，他们将共同经历这一切，共享无聊与愉悦。
可那把尖刀捅进心口的刹那，辛燃听到她那句“生日快乐”，突然失去了所有执着的力气。
心口空荡荡的，她这一刀远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是辛燃自己退缩了，他想放她走。
他是被血染的千纸鹤，失去飞行的能力，可她不是。
他知道自己留不下她，他的身躯早已残破不堪，心口早已伤痕遍布，同样的伤害无法再承受第三次。
辛燃在黑暗里游荡了很久，他常摸着心口，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困局一破他从循环中脱离，可这个世界令人作呕，他是孤零零漂泊的野鬼，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最终还是去找了赵玉瑭。
辛燃想，他放手了，知错了，她不能再不要他。
他了解赵玉瑭，知道该怎么用弱态给她安全感，知道该如何把缰绳放到她手中。
他甘愿给脖颈戴上枷锁，只要握钥匙的那个人是赵玉瑭。
何红梅常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为了让他死后不得解脱将他放血肢解冰封，可最后，他还是在玫瑰的花香里得到了解脱。
赵玉瑭不喜欢玫瑰的，因为这花太难伺候，花香太浓烈，可她知道辛燃喜欢。
来自地狱（1）
“我刚刚接了个新项目实在走不开，要不你带玉瑭先回国？”
“玉瑭刚开学不久，还没适应新学校呢，我把她带回去她要到哪里上学？”
“那你说怎么办，你妈那里需要人照顾，我又走不开，你总不能把玉瑭扔给我吧，我没空照顾孩子啊。”
夫妻俩的争吵声惊醒了长时间处于昏沉状态的赵玉瑭，她此刻身处一栋欧式小别墅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这时陈思静走了过来，她是个很沉稳的女性，“玉瑭，你外婆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大概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赵爸爸紧跟着走过来，有一些不高兴，“她一个小孩能怎么照顾自己？”
陈思静没有搭理丈夫，孩子是她一手培养的，她当然知道自己女儿能力如何。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给出拒绝的权利。
赵玉瑭点点头，陈思静表情稍霁，随即想了想又说，“不如把她送到隔壁史密斯先生家里，史密斯太太性格很热情，一定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这算是比较折中的办法了，赵爸爸也很快同意。
“玉瑭上去收拾行李，你先在隔壁史密斯太太家里住一段时间。”
赵玉瑭顺从地照做，路过梳妆台时瞥见自己此刻的模样，微微一怔。
原主也就十三岁，还没来得及抽条，显得稚嫩青涩，五官却和她很像，完全就是少时的她。
陈思静带着礼物敲响了隔壁房门，这一片的联排别墅都是相似的风格，但史密斯太太显然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把门口的花丛打理得井井有条。
等了几秒钟，史密斯太太打开了房门，她有着一头浅金色长发，眼瞳微微发蓝，见到她们热情地打招呼，“赵，陈，有什么事吗？”
陈思静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史密斯太太很快答应下来，她牵着赵玉瑭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奖她，“太好了，我很喜欢玉瑭的，你们放心吧，我会把玉瑭照顾好的。”
她说到做到，亲昵地牵着赵玉瑭往屋里走，“可爱的小姑娘，我带你去见见埃里克。”
迈进去的一刹那，熟悉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警告，宿主已进入惊悚片《来自地狱》主场，您本场的身份牌为“沉默的童年邻居”，请接收相关信息。】
在史密斯太太的呼唤中，楼上走下个小男孩，他大约十岁的模样，有着耀眼的金色短发，肤色雪白，嘴唇泛着淡淡的玫瑰色泽，那双碧绿眸子仿佛结冰的湖泊，冷漠又傲然，看过来时微微掀起卷翘长睫。
是十足漂亮的小少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洋娃娃似的男孩却在两年后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人，此后染血不断，成为最令警局头痛的连环杀手，直到他成年后故意暴露身份，人们才知道他们恐惧已久的魔鬼竟然那样年轻，相貌那样出众。
【请宿主注意，本场惊悚片故事线已为您跳转回十年前，请自行探索存活方法。】
十年前，埃里克还是个孩子，十年后，他已然成为嗜血的魔鬼。
来自地狱（2）
在原本的故事线里，埃里克的童年邻居，也就是原主父母，多是以负面形象出场，他们本能地察觉到埃里克和普通孩子的不同，不仅严禁自家孩子跟他接触，还曾捕风捉影地到学校里举报埃里克的一些“不恰当”行为，平日里也总是说些鄙夷挖苦的话，总之是惹恼了埃里克，为了报复这家人，他在两年后杀掉的第一个人就是原主。
这个冷血的怪物小孩已经无师自通地懂得了怎样真正地惩罚别人，那就是让他们痛失所爱。
如果赵玉瑭不采取行动，她就会成为埃里克杀死的第一个人。
在赵玉瑭注视着埃里克的同时，他也在用那双碧绿的眼睛冷冷打量她，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动物性的警惕和漠然，似乎是不把她放在心上，他很快挪开视线去看窗外的草坪，那里懒洋洋地趴着只橘色的狮子猫。
史密斯太太一点都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友好地给赵玉瑭介绍，“这是埃里克弟弟，他比你小一岁哦，希望你们能相处愉快。”
她招招手：“埃里克，听姑妈的话，和玉瑭姐姐一起画画好吗？”
这时候的埃里克因为家庭巨变才刚刚来到史密斯太太家里不久，他极擅长察言观色，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会惹史密斯太太不悦。
于是他默许了赵玉瑭的存在，两个孩子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手边摆满了彩笔和画纸。
赵玉瑭发现他的画功和想象力都远超同龄儿童，尤其是用色极大胆，偏爱一些饱和度高的颜色，不一会儿，他画纸上便布满了鲜艳的红，刺眼的蓝。
埃里克察觉到了赵玉瑭的注视，他不悦地蹙眉，漂亮的眸子转了转，和她对上视线，隐含警告意味。
赵玉瑭莞尔：“你画得真好，颜色很漂亮。”
原本不悦的目光转为疑惑，埃里克低头看着自己画纸上蓝色的骷髅和红色的猫，不仅有点吃惊。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画画好看，而不是告诉他这样用颜色不正确。
他讨厌被别人界定正确与否。
埃里克睁圆了那双猫似的瞳孔，探头去看赵玉瑭的画，她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画上是一个有着耀眼金发的男孩，没有脸，但穿着和他一样的蓝色背带裤。
她在画他。
史密斯太太这时端着小饼干走来，也看到了赵玉瑭的话，惊喜地说道，“太像了！”
她笑眯眯的，“哪怕没有画五官，也能看出是我们的小埃里克呢。”
“画累了吗？先吃点饼干吧。”
埃里克没有说话，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边观望窗外睡懒觉的猫，一边把手里的画纸撕个粉碎。
他蹲在窗边，微卷的金发在阳光映衬下趋向透明，目光专注到渗人的程度，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对一只猫感兴趣，不过那绝不会是因为喜爱。
史密斯太太无疑是非常温和的人，她不给孩子设定过多的规则，哪怕埃里克性格孤僻，她也不对此进行过多的干预。
见状，她也只是朝赵玉瑭无奈地笑笑，“埃里克不喜欢把画留下来，总是会把画撕掉。”
来自地狱（3）
两个孩子玩耍的时间，史密斯太太已经把给赵玉瑭准备的房间收拾了出来，就在埃里克房间隔壁，因为家里属于小姑娘的东西不多，她还特意购置了粉色的碎花床单。
史密斯先生在另一州工作，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一趟，因此家里只有三个人，赵玉瑭在做晚餐时给史密斯太太帮了点忙，获得她喜爱的抚摸。
“我的天使，你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
女人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赵玉瑭微微偏头，正好看到埃里克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他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但赵玉瑭总觉得他在思考些什么。
在来史密斯太太家之前，埃里克一直跟着单亲妈妈生活，他妈妈是个出名的应召女郎，情人无数，大多时候都不在家，为了省事常常把孩子锁在家里好几天，自己出去逍遥快活。
那段时间儿童保护协会的人经常来照顾埃里克，那时的埃里克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较为孤僻内向的小孩而已，远远不到异常的程度。
直到他目击了自己母亲的死亡，那个左拥右抱的女人最终死在了嫉妒疯狂的情人手里，在那之后，埃里克被接去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或许就是在那里，他开始明白自己和普通小孩并不一样。
因为找不到血缘上的父亲，埃里克最终被姑妈史密斯太太收养，这个好心的女人还没有发现埃里克的不对劲儿，毕竟他那可怜的遭遇让一切都有情可原。
史密斯太太注意到埃里克的目光，“埃里克，乖孩子，让姑妈摸摸你好吗？”
埃里克别开了脸，这是拒绝的意思，他很不喜欢别人的碰触。
史密斯太太无奈摇头，“好吧，今天的埃里克仍然是个高傲的小天使呢。”
她给两个孩子盛好奶油蘑菇汤，还煎了一大块牛排，牛排还夹着血丝，并不符合赵玉瑭的口味，但埃里克明显很喜欢，他垂着卷翘的长睫，脸颊雪白，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玩偶，玫瑰色的唇瓣张开却露出一口小尖牙，动作稍显急躁地撕扯牛肉，脸上甚至溅上了血丝。
手帕被递过来，埃里克抬起幼圆的眼，看到赵玉瑭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溅到脸上了。”
她是非常古典的东方长相，眼尾线条干净精致，目光清澈，朱唇皓齿，看人时总似在笑。
埃里克听到史密斯太太叫她Yutang，音调古怪，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此刻觉得她同样有些奇怪。
他偏了偏头，肉乎乎的脸有种稚嫩感，正待无视那张手帕，赵玉瑭却捏着帕子擦了擦他脸颊，一触即分，快到他来不及表示出不悦，于是只能闷闷地抿唇，感觉自己好像输了比赛一样。
赵玉瑭抿了口蘑菇汤，整场晚餐里没有再看埃里克一眼，她只是乖巧地听着史密斯太太讲话，时不时附和两句，埃里克发现史密斯太太脸上的笑越来越浓。
很明显，她才来一天就轻而易举获得了史密斯太太的喜爱，这是埃里克无法做到的。
来自地狱（4）
赵玉瑭在半睡半醒间感到一股强烈的被窥视感，那目光阴森森的，如某种潮湿动物般，带着猛兽对猎物冷酷残忍的打量，哪怕只是被盯着，她都应激似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猛地睁开眼，房间里漆黑一片，在这片浓重的墨色里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窥视的视线如影随形。
赵玉瑭伸手打开床头灯，白炽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也照亮了埃里克纸白的脸，他居然就站在床边，距离她不过二十厘米，那双碧绿的眸子在黑夜中看去幽幽发光，瞳孔扩大，猫一般警醒。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玉瑭，目光太过直愣专注，仿佛有了意识后在观察人类的玩偶，简直像要把她剖开来仔细研究。
赵玉瑭为自己的脑补恶心到了，她深呼吸口气，彻底没了睡意，尽管额头上还带着冷汗，语气却已经平静了下来。
“埃里克，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小少年站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目光还紧紧盯着她，他其实不知道正常人是不会这样盯着别人一直看的。
听到赵玉瑭的问题，他舔了舔玫瑰色唇瓣，眼瞳动了动，“睡前故事有用吗？”
他充满好奇地问道，赵玉瑭此时才注意到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跑了过来。
“你睡不好吗？”
她察觉到埃里克的话里深意，颇觉意外，他竟然睡不好吗？
埃里克盯着她没说话，那姿态显然是默认了。
“我带你回房间。”
赵玉瑭送埃里克回房间，在他上床后给他盖好小被子，埃里克眉尖一皱，把被子踢开了。
“热。”
赵玉瑭摸了摸他垂在床边的手，凉滋滋的，也不知道他身体里哪来的火气。
“必须盖着，这样才不会着凉。”说着，扯着小被子把他的肚子严严实实地盖好。
埃里克不明所以地扯了扯那角小被子，因为四肢尚露在外面，也不是很热，他就没有拒绝。
他平躺着，睁着圆瞳看向赵玉瑭，仍旧是那种专注到令人不适的视线，任谁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都会生出一种诡异感。
赵玉瑭坐在他床边，回想了会儿家乡那边比较古老的摇篮曲，把旋律回忆一遍。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埃里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赵玉瑭轻轻地唱起一首摇篮曲，曲调悠缓绵长，埃里克并不能听懂其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旋律很好听。
一首唱完，赵玉瑭停下，看着床上躺着的小少年，金色碎发软趴趴地垂着，他闭着眼，委实是乖巧得不像话。
睡着了吗？
她刚想起身回自己房间，就看见埃里克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不唱了吗？”
“……”
他眼睛发亮，精神头好得很，哪有一点睡意。
赵玉瑭只好把自己会的童谣都唱了一遍，轻柔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
埃里克睁开眼睛，给他唱歌的东方女孩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柔软又乖顺地垂着。
他静静地盯着她看，这次巧妙地收敛起一些恶意，学着她平常的模样把眼神放软放缓和，果然，她睡得安稳，并没有察觉。
来自地狱（5）
史密斯太太发现今天的埃里克有些不一样，具体来说，就是眼神柔软了不少，她虽然没有跟别人提过，但刚接埃里克回家的那几天常做噩梦，梦里都有埃里克那双眼神诡异的眼睛，或许是因为被关得太久，这孩子在某些方面显得很不正常。
她试探着问，“埃里克，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小小的埃里克坐在高脚凳上吃三明治，两条腿在空中一荡一荡，他惬意地眯着眼睛，点点头，“是的，史密斯太太。”
看，他学得很好，史密斯太太的反应就可以证明。
史密斯太太一高兴又给两个孩子做了些小点心，赵玉瑭睡醒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埃里克的房间睡着了，他早就下楼，被褥整理得整整齐齐。
趁着他不在，赵玉瑭把他的房间观察了一遍。
除了很多地方不合时宜出现的尖锐物品，倒没什么异常，只是他表露出的破坏力不一般，他房间的玩具和摆设几乎都缺胳膊少腿。
“你在找什么？”
赵玉瑭听到声音回头，和埃里克那冰冷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就站在她身后，个子虽然矮上一些，气势却惊人，赵玉瑭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猛兽挠了一爪子。
“随便看看。”
赵玉瑭指了指那些残缺不全的玩具，“你没有喜欢的玩具吗？”
埃里克瞧她一眼，是不能理解的眼神，“这些就是我喜欢的玩具。”
赵玉瑭默了默，“你是因为喜欢它们才把它们破坏成这样的？”
埃里克不喜欢，或者说不理解“破坏”这个词，他只是遵循本心。
他仰着脸，仔细观察赵玉瑭的表情，从她脸上，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的不对的。
可是哪里不对？
他强调道:“我喜欢它们，我也喜欢这样做。”
赵玉瑭捡起一个没了脑袋的机器人，“埃里克，如果你喜欢它，那你喜欢什么就不重要，它喜欢什么才重要。”
埃里克不懂。
赵玉瑭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绕过埃里克往楼下走。
楼下史密斯太太笑着提议，“我们一起去逛商场吧，正好埃里克也该买新衣服了。”
赵玉瑭当然没有异议。
史密斯太太开着车，看着后座上两个漂亮孩子，一个赛一个沉默。
“埃里克怎么像不高兴？”
埃里克扭头看着窗外，并不答话，赵玉瑭瞧他一眼，“他本来就不爱说话。”
从另一侧的车窗上，赵玉瑭看到背对着她的埃里克皱起了眉头。
这下是真不高兴了。
为了哄埃里克高兴，史密斯太太先带两个孩子去了玩具城，这里孩子众多，非常吵闹，说话时不得不加大音量。
史密斯太太嘱咐赵玉瑭，“快牵好埃里克，千万别走丢了。”
赵玉瑭四处打量着，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埃里克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她回头，心里更不高兴了。
她不愿意吗？
她不愿意他就偏要做。
赵玉瑭感觉手被牵住了，那冰凉的小手格外有力气，用劲儿往她掌心挤，非要死死扣住她的手指不行。
她抿抿唇，还是没忍住，唇角翘起一点点。
来自地狱（6）
玩具城里人非常多，史密斯太太遇到熟人攀谈起来，让两个孩子自己去挑选喜欢的玩具。
赵玉瑭松开手让埃里克去挑玩具，她本想找个地方坐一坐，顺便盯着埃里克，可一转头就被人群挤散，她连埃里克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她只好到处去找，这里遍地都是金发的小男孩，找人可真不容易。
“喂，这是我先看上的玩具！”
“你松手，快放开我！”
小孩刺耳的尖叫声很快就被人群淹没，外围的大人们根本没有发觉，赵玉瑭意识到不妙，赶紧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
隔着一两步就看到埃里克在和另一个小男孩对峙，那孩子和埃里克差不多高，但胖得厉害，此刻脖子涨得通红都没有办法阻止埃里克从他手中抢走玩具。
玩具脱手的一刻，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埃里克的目标其实并不是玩具，他冷冷注视着这个被自己打败的弱者，握了握拳，尝到了掌握力量的滋味。
他拿着战利品回头，在人群里一眼捕捉到赵玉瑭，她正看着自己，纯黑色的瞳色比这里任何眼睛都更美丽。
埃里克盯着她，却看到她垂着眼，慢慢转过身。
她离开了。
小胖子还在后面哭嚎，埃里克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随手丢掉玩具，快步朝着赵玉瑭跑去。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埃里克追上赵玉瑭，他感到奇怪，她为什么不阻止自己？
哪怕是史密斯太太，也会因为他的举动而训斥他的。
赵玉瑭随口道，“那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不参与。”
埃里克困惑地眨了眨眼，“可那是不对的，你应该阻止我。”
赵玉瑭停下来，“埃里克，小孩子之间的寻常打闹不需要分对错，那只是件很小的事情，当然，如果你把他打伤了你就得道歉。”
埃里克紧盯着她，“那大人呢？”
“无论大小，只分强弱，”
赵玉瑭终于把视线落在他身上，“就像你一个健全的人不应该去欺负身体残缺的人一样，大人也不该欺负孩子，那是胜之不武，是虚假的胜利。”
“刚刚那个孩子比你强壮，可你却打败了他，这种胜利是真正的胜利。”
埃里克发现自己对强弱的定义和赵玉瑭并不一样，她从力量上分强弱，而他从输赢上分强弱，但不可否认，某些时候为了确定能赢他会选择力量上比他弱小的猎物。
可现在赵玉瑭说这种胜利是虚假的胜利，埃里克感到被冒犯，被蔑视了。
头顶一重，埃里克被摸了脑袋，他怔然抬头，看到赵玉瑭含笑的眼睛。
“所以我应该为你刚刚的胜利感到骄傲，你打败了那个从力量上本该压倒你的对手。”
埃里克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他把注意力全放在她刚刚的话上了。
她居然在表扬他。
这太不可思议了，埃里克想，就算是史密斯太太也会因为那孩子的苦闹而责备他的。
就因为他的做法在她的理论里是正确的吗？
来自地狱（7）
晚上照例是睡前故事时间，史密斯太太讲完故事后轻轻关上房门，被哄睡的赵玉瑭却睁开了眼。
房子隔音不好，她听到隔壁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鉴于埃里克的特殊性，她便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这小孩说自己睡不好，睡不好居然还这么精力旺盛，也是稀奇。
赵玉瑭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刚好瞥到埃里克的一截衣角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果然是他。
埃里克赤着脚走到院子里，宽大的睡衣被风掀起，他像某种猫科动物行走快而无声，一步步接近了草坪上那只在戏弄老鼠的狮子猫。
老鼠蹿出几米，狮子猫维持着进攻的姿势一动不动，蓄势待发，就等着在老鼠自以为逃出生天后一爪子把它勾住戏耍，可在它身后，紧跟着它动作的埃里克弯腰倾身，同样是一副捕猎姿态，就在此时银光一闪，赵玉瑭突然发现他手里握着十厘米长的玻璃碎片。
她眼皮一跳，马上捡了块石子丢过去，仿佛湖面泛起涟漪，狮子猫被惊得猛地顿住，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叫声，看到身后的埃里克时急速跃起跑走，连老鼠都顾不上了。
埃里克回过头，碧绿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那一瞬间他身上竟透露出几分血腥气。
“埃里克。”
赵玉瑭朝他走过去，“伸手。”
她在史密斯太太面前一直都是非常听话的模样，白天甚至用温柔的语气表扬过他，此刻语气却有些强硬，这让埃里克怔了怔，他站着没动。
客厅里的灯亮了，史密斯太太或许是被猫叫声吸引出来，这只猫没有主人，但街道的几户人家时常投喂，史密斯太太尤其喜爱它，担心它出了什么事。
埃里克手里还握着锋利的玻璃碎片，赵玉瑭上前两步，“埃里克，如果被史密斯太太发现你拿着玻璃碎片站在这里，你要怎么解释？”
小少年仰脸看她，他眼里没有紧张和惧怕，只是冷冰冰的，没有情绪波动。
赵玉瑭伸手握住玻璃碎片的另一端，语速飞快地说，“史密斯太太一旦察觉到你不对劲儿，你就要被带去看心理医生，我想你不会喜欢这种经历的。”
提到医生时埃里克明显地蹙了蹙眉，连金发都苦恼地耷拉着，他就像任何一个讨厌看医生的小朋友一样鼓了鼓脸颊，被赵玉瑭说动了。
他讨厌那些心理医生，他们会抓住某个异常的数据给他打上不合格的标签。
史密斯太太已经打开了房门，看到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很吃惊，“埃里克，玉瑭，你们出来做什么？”
赵玉瑭飞快地把玻璃碎片抽出来，转身的时候藏到身后，她表情不变，自然地打招呼。
“史密斯太太，我和埃里克出来看猫。”
史密斯太太好笑道：“这么晚了还看猫呀，等猫咪再来的时候让你们抱抱。”
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惊奇于埃里克居然也喜欢猫，他平常都没有表现出来。
来自地狱（8）
送两个孩子回了各自的卧室，史密斯太太又看了会儿书才入睡，确认她已经熟睡，赵玉瑭才轻手轻脚地敲开了埃里克的房门。
木质的房门打开时毫无声响，埃里克穿着蓝色格子的睡衣，静悄悄地站着，他不发一言，只用碧绿的眸子打量她，似乎在思考她刚刚的行为。
赵玉瑭忽略他并不算友善的眼神，抬了抬手，因为之前拿玻璃碎片时太着急，她的手掌不小心划破了，正往下淌着血。
“能帮我找找医药箱吗？”
目光触及那鲜红的血，埃里克猫似的瞳孔瞬间放大，他舔了舔自己玫瑰色的唇，发出一声明显的吞咽声。
赵玉瑭：“……”
她恍然想起，埃里克是在母亲被杀后的一周后才被人发现的，这期间他一直和母亲的尸体被锁在家里，而那栋房子早就因为没缴水电费而断了水源。
在饥渴至极的时候，他或许真饮过人血。
赵玉瑭在埃里克的指引下找到医药箱，一点点地处理伤口，这期间埃里克就蹲在旁边，睁着圆眼睛盯她，他看人的目光太专注，以至于让人不适。
“埃里克，”
赵玉瑭轻声问：“你想对那只猫做什么？”
埃里克眨了眨眼，声音稚嫩，“做它对老鼠做的事。”
戏耍，捕猎。
“为什么要这么做？”
埃里克不以为意，“猫经常这么做，我想看看这件事到底有不有趣。”
史密斯太太一直都以为他不喜欢猫，实际上埃里克在猫身上倾注了大量的注意力，只不过他的思想完全走歪。
“我上午说的话你忘了吗？”
埃里克立刻诧异地说:“动物也算吗？”
在他的世界里，人类和动物于他而言大概都是异类，他连人类都轻视，更别说动物了，弱者强者这一套不起作用，赵玉瑭白天的话还无法扭转他的观念。
他听进去了，但怎么做又是一回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赵玉瑭轻轻笑了一声，她眸子弯起来很像月牙儿，瞬间就令埃里克睁圆了眼，困惑地看着她。
“为什么笑？”
赵玉瑭把绷带缠上，“你是猫吗？”
埃里克摇头，“我是人。”
“猫有猫的快乐，你也有你的快乐，与其去体验猫的乐趣，不如去找到你真正的兴趣所在。”
她眨眨眼，“猫都能找到自己的快乐，你作为人类却做不到吗？那也太失败了。”
激将法对埃里克很有用，他骨子里是很好强的，闻言开始认真考虑，但他想做的事……
赵玉瑭站起来，“好了，我们该睡觉了。”
她扶着门框，一身浅蓝色睡裙，白皙修长的脖颈尽数暴露在夜色里，楼道亮着昏黄的感应灯，埃里克出众的视力却连她锁骨的小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和史密斯太太不一样，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没有黄色的长发，没有深邃的眼睛，可她目光似水，面庞柔和，黑色的眼睛里藏着很多东西。
埃里克的思绪被她拉回来，听到她轻柔的嗓音。
“埃里克，晚安。”
来自地狱（9）
挑了个合适的时机，赵玉瑭跟史密斯太太说了埃里克睡不好的事情，史密斯太太联想到他以前可能经历的事情，十分心疼，立马把睡前热牛奶安排上了，希望这样对埃里克有用。
赵玉瑭也得到了一杯热牛奶，她洗漱完本该上床睡觉，却对埃里克放不下心，于是悄悄去了趟他的房间。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居然没有锁门，赵玉瑭进去后没有在床上看到他，“埃里克？”
“吱嘎——”
浴室的门被推开，埃里克赤脚站在那里，他身形瘦小单薄，外貌灵动漂亮，仿佛堕入人间受苦的天使。
赵玉瑭见他穿着睡衣，怀里还抱着个枕头，惊讶又疑惑，“你在浴室做什么？”
埃里克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站在浴室门口，用那双幽冷的绿眸盯着她瞧，好似在评估她值不值得他暴露秘密。
半晌，他侧开身子。
赵玉瑭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入眼就是铺满被子的浴缸，埃里克把枕头也扔进去，慢吞吞地爬进浴缸里躺好，小小一团缩在那里，从被子间露出眼睛，“我在这里才能睡好。”
赵玉瑭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脏酸酸软软地塌陷下去。
原来埃里克睡不好是因为不习惯睡床，他跟着母亲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居然是睡在浴缸里。
赵玉瑭蹲下去，静静看着埃里克的眼睛，“埃里克，你知道没有人会在浴缸里睡觉的吧？”
他把挡住视线的被子扒拉下来，若有所思，“我不应该这样做吗？”
赵玉瑭轻轻地摸了下他的脸，冰凉凉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值得更好的。”
从来没有人对埃里克说过他值得什么，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应召女郎很少回家，她常会醉醺醺地摸他的脸，说些他已经能听懂的下流的话，他于是明白，自己在母亲这里是本不该存在的，是要在将来为她换取金钱的。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埃里克，你值得更好的——
埃里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但他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他并不是没有情绪的假人，恰恰相反，他的情绪比正常人要更浓烈更偏执一些，因此常常要做很多事让自己获得愉悦的感觉，这是第一次，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他高兴得不知所措。
埃里克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他扑进了赵玉瑭怀里。
小孩凉滋滋的脸贴着赵玉瑭侧颈，他蹭了蹭，半眯着眼，像偷懒假寐的猫儿。
“我知道了。”
他保证道，“我以后都不睡浴缸了。”
赵玉瑭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脊背，突然感觉耳朵一疼，这家伙竟然咬住了她的耳垂。
她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揪住埃里克的后颈，“你做什么？”
耳后冰凉凉的，是埃里克在摸，他好奇地说，“你耳朵这里有个月亮。”
赵玉瑭把他推开，“你该睡觉了。”
埃里克这晚睡得很快很踏实，梦里有弯月亮静静照耀着他。
来自地狱（10）
搬来的第二周是史密斯太太的生日，赵玉瑭用家里的缝纫机给她做了个漂亮的围裙，整齐叠好放在礼盒里。
电话手表这时响了一声，是陈思静的消息，她检查了赵玉瑭做的作业，批改后又安排了一大堆任务，并且措辞严厉地表示她在偷懒，她应该拿出更好的态度来。
陈思静作风强硬，原主一直都是被管教的那个，没有她的允许，连喝杯饮料都不敢，但赵玉瑭却并不喜欢被束缚，她耐着性子回复陈思静，如果不回复，陈思静接下来还会电话轰炸。
“你不高兴。”
埃里克坐在椅子上吃饼干，两条腿一晃一晃，饼干被他咬得咔呲作响，跟磨牙似的。
尽管赵玉瑭连眉头都没皱，他却已经敏锐地发觉她情绪上的变化，并且好奇地发问，“为什么？”
他最近一直在观察自己，这点赵玉瑭知道，并且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观察她，总比去观察别人好些。
“我妈妈管我管得很严。”
她举起手边的可乐，“没有她的允许，我连可乐都不能喝。”
埃里克困惑地垂眼，不太明白她的感受。
他恰恰是从未被束缚过的那个，生母不管她，史密斯太太又有些溺爱他。
这时史密斯太太参加完朋友组织的生日聚会回来，她今天打扮得很隆重，一身漂亮的抹胸礼裙，还有好闻的香水味。
“我的天使们，快来祝我生日快乐！”
她实在是个非常开朗温柔的人。
赵玉瑭把礼物送给她，史密斯太太惊喜不已，把她抱在怀里一顿揉，“玉瑭太可爱了，真的谢谢你，礼物我很喜欢。”
她脸上带笑，开心得像个少女，赵玉瑭便也浅浅笑起来。
埃里克没有准备礼物，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他的注意力又放到了赵玉瑭身上，轻轻扯了下她袖口，语气严肃又认真。
“你送给史密斯太太礼物，为什么你也这么开心？”
她又不是收礼物的那个。
他脸上沾了点饼干屑，赵玉瑭拿纸巾给他揩掉，小心地没碰到他肌肤，因此他只是小幅度地偏了偏脸，没躲开。
“让别人开心，自己也会感到开心，这是一件互惠的事。”
“当然，前提是对方是你喜爱或在意的人。”
让自己开心的方法之一竟是先让对方开心吗？埃里克不明白。
“玉瑭，埃里克，快来见新朋友！”
史密斯太太笑眯着眼，把自己的朋友迎进来，对方还带了两个可爱的双胞胎男孩。
“这是麦伦，这是弟弟赫斯。”
双胞胎男孩长得一模一样，都有着栗色的卷发，手脚粗壮，一看就很擅长体育活动。
他们率先看到赵玉瑭，惊讶地吸了口气，又看到她身后有着精致面孔的埃里克，震惊地叫喊，“史密斯太太，你家的孩子好漂亮！”
史密斯太太被哄得高兴，拿来一堆零食和玩具让他们到院子里去玩。
孩子中就属埃里克年纪最小，他沉默地跟在赵玉瑭身后，对新来的“伙伴”目光冷漠。
来自地狱（11）
麦伦对赵玉瑭更好奇些，缠着她讲国内的事情，赫斯还是个不开窍的小伙子，只围着埃里克打转。
“埃里克，快来猜猜我是哥哥还是弟弟？”
双胞胎最爱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因此连父母都有时会认错。
埃里克那双碧绿的眸子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粼光，他略一抬睫，些许不耐。
“你是弟弟赫斯。”
赫斯夸张地喊，“哇，你好厉害，你居然一下就能认出来。”
这叫喊声吵到了哥哥麦伦，他正跟赵玉瑭聊天呢，烦躁地踹了弟弟一脚，“安静点！”
赵玉瑭一开始只是看着他们玩闹，但双胞胎太热情了，她只好参与到他们的幼稚游戏里去，被迫玩了一下午。
因为人多，她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分散，埃里克发现她一下午几乎都没有往自己这里看。
她以前总是会时不时地把目光投过来，仿佛他是什么不好好看着就会出事的危险品。
埃里克没有出声，悄悄离开了。
赵玉瑭是第一个发现埃里克不见了的，她第一反应是他不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于是先去他卧室里找了圈，可是没有，他不在家里。
史密斯太太紧跟着察觉到不对，大家慌张地开始寻找埃里克。
天色已晚，街道上亮起盏盏路灯，赵玉瑭找了很久，最终和赫斯一起拐到一座废弃回收站旁边。
“好像有什么声音？”
赫斯停下来，侧耳细听，“啊，是猫叫声。”
他失望地耸耸肩就要往另一侧走，赵玉瑭却说，“顺着猫叫的方向走。”
走出十几米，赵玉瑭看到了埃里克的身影，小小一个他蹲在墙角，看起来格外单薄无助。
听到脚步声，埃里克转头看过来，这边光线很暗，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幽绿色，赵玉瑭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一只幼猫。
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幼猫连眼睛都难睁开，身上是浅浅的橘色，被埃里克攥在手里不停喊叫。
“埃里克。”
在埃里克收紧手掌之前，赵玉瑭先叫住了他。
他不说话，只用那双幽绿眸子看着她，眼中有种稚嫩青涩的残忍，像捕猎途中被叫停的猛兽幼崽。
赵玉瑭轻轻问：“你还是想伤害它，伤害它能让你感到快乐吗？”
埃里克凝视她良久，突然坦然地点了下头。
“我想是的。”
他梦里常常有这样一双眼睛，他清楚地知道那属于弱者，他完全可以战胜的弱者，埃里克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力量能将那眼睛的主人怎么样，心潮便会无比澎湃，他贪婪地索要这旺盛的控制力。
赵玉瑭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一种讯息，埃里克，他确实非常渴望从弱者身上汲取生存的动力。
他在母亲手里当了太久的小孩，又为了生存过早地明白一些弱肉强食的道理，对他来说，训练自己的力量，从他人身上明白自己的力量，是一件令他上瘾的事，光靠讲道理是无法让他改变观念的。
“那我呢？”
赵玉瑭笑了一下，“你也会想这么伤害我吗？”
埃里克突然一愣，他感到自己被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