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血族(1)
“赵家丫头,你家的玉米收了几亩地了啊?”
村长家的二媳妇秀荷路过赵玉瑭家门口时大声问了句,顺手从挎着的篮子里拿了个熟透的西红柿往她怀里塞,“尝尝,沙瓤的,可甜。”
赵玉瑭坐在满院子晾晒的玉米堆中间,笑着把西红柿接过来,“谢谢秀荷姐,收了两亩地了,还有半亩地今天就能收完。”
十月金秋,家家户户都得抽出几天时间耗在玉米地里,雇来的收割机你家用完我家用,成日里轰隆隆地响着。
“那就好,你家收完收割机也该轮到我家用了。”
她笑吟吟地跟赵玉瑭说了几句话,“那我先给我家那口子送饭去了,你待会儿也过去吧,赵叔估计饿急了。”
赵玉瑭点点头,等她走了之后把早就焖好的饭盛出来,又往保温壶里灌了点米粥,拿着这些东西骑上自行车往地里去。
耳机里放着英语听力,赵玉瑭一心二用,边听边记,路过村口几户人家时看到几面矮墙上有淋漓干涸的血迹,微微皱下眉。
墙下几个婶子在呐聊天,嘴里骂骂咧咧的,“谁这么缺德,一下子逮了我五只鸡,全都割脖子放血扔在院子里了,今早起来没把我吓死。”
“是黄鼠狼不?”
“不可能,要是黄鼠狼就叼着鸡跑了,我看就是有人故意来整你家,把鸡都杀了却不逮走,这多恶心人啊!”
赵玉瑭听了几句,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她来到这个世界适应了几个月了,但是系统一直没动静,除了原主的记忆她一无所知。
骑了二十来分钟的车,道路两边出现的便都是光秃秃的玉米杆了,赵玉瑭找到自己的地里,看到赵父弓着腰在捡地上遗漏的玉米。
“爸!”
赵玉瑭喊了声,“吃饭了!”
赵安林抬起头,朝她挥挥手走过来,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可饿死我了,你怎么没戴个帽子,这天可晒人了。”
“不晒,戴帽子太热。”
赵玉瑭把饭菜拿出来,“快吃吧。”
赵家人少,就父女俩,但赵安林没有另娶的心思,他除了种地还盖了个花棚给市里供货,最疼宝贝女儿,成日里乐乐呵呵的很温和。
“你别陪我在这里挨晒了,回去看书吧,我晚上把饭盒捎回去。”
赵安林想起什么,嘱咐道,“我晚上回去得晚,你把门栓插好,我听说书记家死了三头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直接把羊血放干扔到了路边,忒缺德。”
这事儿一看就不是动物干的,杀了人家的家畜但不逮走,尸体随地乱丢,看着像是故意报复。
赵安林想得更多一点,充分发挥了自己平时爱看电影的想象力,“搞不好是什么心理变态,那些连环杀手开始杀人之前不都是先从动物下手?”
越来越恶寒,赵安林赶紧说,“我晚上尽量早点回去,你可得注意点哈,咱家里虽然不养鸡鸭鹅的,但都知道就俩人,要是盯上你……”
赵安林说不下去了,呸呸了两声,只说,“晚上千万别出门!”
赵玉瑭都答应了,回去之后也真的没有出门,但她时刻盯着外边的动静,顺便把国庆期间的作业给写完了。晚上八点赵安林就回来了,父女俩安稳睡下,夜色静谧无声。
“捉到了没有?!”
“往东边跑了!我没抓住!”
喧闹的人声越响越急,赵玉瑭率先推开门,走出院子才发现这边的几乎人家全都让闹起来了,家里养鸡的王栋家灯火通明,吵吵嚷嚷地涌出一大堆人。
她拽住和自己一块上初中的王栋,“你们干嘛呢?”
王栋手里拿着个铁锨,一脸愤慨激动,“捉贼呢!最近村里不是死了很多鸡鸭鹅吗?我妈说我们家肯定也被盯上了,就来了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你别说,还真让我们逮着了,就是那家伙跑得太快,一下子就蹿出去了!”
村里人大都沾亲带故,一呼百应,很快就出动了好几户人家,打着手电筒开始搜罗那个可恶的贼。
有人路过这边,催着赵玉瑭赶紧回家,“小丫头就不要出来凑热闹了,快回家待着!”
赵玉瑭应了几声,在几个热心叔婶的陪伴下先回了家,她有点睡不着,后半夜一直警醒着,倒是赵安林睡得极熟,呼噜声都传出来了。
闹腾了两个小时,外面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赵玉瑭刚要有一点睡意,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拿着手电筒找出去,一直走到院子角落的玉米堆旁边,看到几道拖沓的血痕。
“出来。”
她声音平稳,放得很轻,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然后就看见一人高的玉米堆晃悠两下忽然倒塌,背后的东西再也藏不住,像个敏捷的小狼般猛地扑了过来,在月色的照耀下一双猩红的眼睛格外明显,唇边抵着雪白的尖牙。
赵玉瑭反应迅速地举起的手电筒挡住,与此同时后退几步,拿起墙边放着的铁铲毫不犹豫地敲过去。
“嘭”地一声闷响,那个东西摔到地上,还挣扎着想要起来,喉咙里发出小兽威吓似的低低吼声。
手电筒摔在地上还顽强地亮着,将他的面容完全暴露了出来,雪白的一张脸,猩红的眼珠子像干涸的血,恼怒凶狠地瞪过来,指甲在地上抓挠出刺耳的声响。
他身上每一处都充满着非人的怪异感,动作和神情都很像动物,但光看外表和身形的话其实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
赵玉瑭万万没想到被自己一铁铲敲飞的是个小孩,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小些,四肢瘦长,身上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混着血和泥土草屑,就跟在地里滚过几圈似的。
“你——”
她才刚发出个声音,对方却像是受到挑衅一般神情骤然凶狠,拖着受伤的身躯也要攻击她。
看得出来他的弹跳力和敏捷度都远超常人,但此刻受了伤,这一跃没能把赵玉瑭扑倒,倒直接撞进了她怀里。
跟投欢送抱似的。
乡土版的吸血鬼哈哈哈
流浪血族(2)
赵玉瑭这具身体如今才十三岁,处于发育的关键期,刚刚开始抽条,身上丁点肉都没有,所以被这奇怪小孩撞了后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也没能保住对方,他身体晃了晃又摔到地上,正好摔在玉米上面,硌得他肚皮生疼,一时间脸色更难看的,跟死人似的白,在晚上看起来格外渗人。
他又痛又怒,恶狠狠地朝赵玉瑭呲牙,小脸上还沾着血,指甲在地上抓挠着想要站起来。
赵玉瑭看着他折腾半天,确认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后才缓缓走近,“喂,最近村里死的鸡啊羊啊都是你做的吗?”
小孩瞪她,红眼珠定定地望着她露在外面的脖颈,尖牙又露出一截,还舔了舔嘴。
赵玉瑭恍然大悟,“你喝血?”
她伸出手在小孩面前晃了晃,小孩就跟见了逗猫棒的猫似的,视线跟着她的手左右摇晃,低吼声一阵阵的,透露出一股焦急意味。
赵玉瑭微笑:“不给。”
小孩又想扑过来咬她,这次才挪了挪胳膊就闷哼一声,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赵玉瑭就等着这个呢,在人昏过去之后果断将其拖到自己屋里,拿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此时天快亮了,折腾了那么久实在是累,赵玉瑭缩到床角睡了过去。
早上七点,赵安林起床买早餐,看到院子里散落各处的玉米时愣了愣,但也没太在意,想着可能是丫头夜里走路不注意给撞到了,就把玉米重新堆起来才出了门。
因为生物钟十分稳定,赵玉瑭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她像往常那样先去客厅拿了赵安林买好的早餐,又背着英语单词溜溜达达地走回来。
一开门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被绑在床上的小孩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了,只能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她。
赵玉瑭仔细看了下他的眼睛,若有所思,“昨天晚上还是红的,难不成一到白天就黑了?”
她看出对方的虚弱,把两个包子递过去,“吃。”
小孩才不吃这个,只直勾勾地盯着赵玉瑭的脖颈,意思不言而喻。
赵玉瑭咬着吸管笑了,“想喝我的血啊?”
她笑起来稚气温柔,杏眼弯成月牙儿,看着就是个好说话的样子。
小孩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一改之前的凶狠,眉眼耷拉下来装可怜,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求……求你。”
赵玉瑭挑了挑眉,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孩还挺聪明,知道装傻卖惨。
她抿唇笑,“我凭什么帮你?”
小孩傻眼,他才出来没多久,也没接触过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世界上找人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只是想骗骗赵玉瑭而已,没想到她根本不上当。
他眼尾上挑,又要凶狠呲牙——
“把牙收回去。”
赵玉瑭声音骤冷,虽然还是那么个温柔的模样,神情却已经变了,冷冷的看过来,“再对我呲牙,你这两颗尖牙也不用要了。”
她坐姿笔直端正,说这种命令式的话时压迫感很重,小孩被吓到了,连忙把牙齿收回去,局促不安地舔了舔唇。赵玉瑭神情不变,“我知道村里那些家畜都是你杀的,你今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觉得下一次你还会这么幸运不被抓住吗?”
“换句话说,你靠喝家畜的血能撑多久,等家畜都死光了你怎么办,喝人血吗?你杀个家畜都差点被抓住,有什么本事能保证杀人不被抓?”
小孩当然没本事,他年纪小力量弱,如果大家联合起来抓他,他肯定逃不出去,但赵玉瑭这话也有唬他的意思,因为等他一旦长大,他的力量会变强得多,在喝人血的同时隐藏在人类社会也不是件难事。
反正小孩看起来有点聪明但不多,赵玉瑭坑小孩坑得毫无负担。
小孩显然能听懂赵玉瑭的话,在听完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和无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如今没有接受过正常教育,一切行为全凭本能,因为要喝血维持身体机能,所以他就去捉那些家禽牲畜,完全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被赵玉瑭点明后,小孩不禁回想起昨晚的混乱场面,他差点就被捉住了,那些人好凶,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沉默片刻后,小孩咬咬唇,没了之前强装出来的气势,声音低低的,“那、那我该怎么办?”
赵玉瑭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摆明了是不肯白帮忙,小孩怔了半晌后才犹豫着说,“我可以报答你。”
这样说应该没错吧?他们人类好像有个词语叫知恩图报,小孩偷鸡的时候听到那户人家有个小孩正在反复念这个词。
赵玉瑭继续问,“那你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小孩又傻了。
他确实没有,身上连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更不懂该怎么报答别人。
他咬着唇,明白自己好像没有获得别人帮助的资格,心情低落又失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可比他偷鸡摸狗更难。
赵玉瑭欣赏了会儿小孩发懵犯愁的表情,等了几分钟后才用勉为其难的语气开口,“这样吧——”
小孩骤然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赵玉瑭慢吞吞地说,“你可以留在我家,我给你衣服穿,给你地方住,你就不会被别人捉去打骂了,当然,前提是你要听我的话,我怎么说你就要怎么做。”
她的主意令小孩很是心动,但他毕竟不傻,非常有心机地问出了重点,“那我喝谁的血?”
赵玉瑭笑了,“不能喝血,你要和我们一样吃正常的饭菜。”
不能喝血?
小孩只能捕捉到关键字眼,立刻便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愤怒地说,“我要喝血!”
“哦,”赵玉瑭重新冷漠下来,“你这就不乖了啊,那我还是叫叔叔婶婶过来把你领走吧,你知道你杀的那些鸡鸭鹅值多少钱吗?你会被他们打死的。”
她说起恐吓的话来非常有可信度,小孩嘶吼的声音顿时便卡在嗓子里。
流浪血族(3)
赵玉瑭说完那些恐吓小孩的话后就出了房间,王栋在外面敲门,大大咧咧地喊她去镇上玩。
“今天逢集呢!你不去吗?”
赵安林还在地里忙活,赵玉瑭想了想家里缺的东西,觉得自己确实是有必要去一趟。
她把屋门锁上,大门也上了锁,骑着车就跟王栋去了街上。
王栋跟她聊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都看着影了,结果还是让人给跑了,我妈今天去华婶家等着,她家也养鸡,那贼说不定还会去!”
去不了,赵玉瑭在心里说,那小贼现在被她捆在床上呢。
“哎,你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抄吧。”
王栋果然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讨好地笑笑,“你肯定写完了,你那么聪明勤奋,我们班主任经常夸你呢。”
赵玉瑭看了眼路边的糖葫芦,“给我买那个,你想抄哪科都给你。”
正是秋忙时分,又赶上逢集,家家户户都锁着大门,要么在地里,要么在街上,只能时不时地听到几声狗吠。
被捆在床上的小孩越来越饿,他昨天没喝上血还受了伤,这会儿虚弱的像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羔羊,配上那张精致惨白的脸,能让人瞬间升起一股怜惜之情,可惜,现在屋里就他一个人。
他又饿又怕,无措地昏睡过去几次,最后实在是饿极了,艰难地咬住了赵玉瑭之前扔给他的那两个包子,也不管这种东西能不能吃饱,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或许是人类的食物真的有点用,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吃完之后觉得好像确实没那么饿了,但身体里仍然涌动着一股强烈的嗜血欲望,这种欲望无关饥饱,纯粹是一种生理本能,迟迟喝不到血让他异常焦躁愤怒,五脏六腑像有虫子在爬一样煎熬。
这样硬挨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门开和走动的声音,很快,房门也被打开了。
小孩蜷缩在床上,头脑昏沉,眼前模糊,他看不清什么,只隐约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和血不一样,是纯粹的甜味。
他低声呢喃,“饿——”
其实不是饿,但那种折磨他的嗜血欲难以形容,他只能选择这么一个直白的词语。
赵玉瑭观察了会儿他的情况,她之前扔给他的包子已经被吃了,不知道人类食物是不是真的对他无用,还是说两个包子不够,他还在喊饿。
实在不了解他的情况,也没有例子可以参考,一切都得摸索着来。
她想了想,趴在床边问,“你想喝血吗?”
听到渴望已久的东西,闻到她身上从皮肤里透出来的血肉气息,小孩眼珠子隐隐泛红,迫不及待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想……”
赵玉瑭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伸出了一根手指,用水果刀划了个小口子。
她把手举到小孩唇边,“张嘴。”
小孩神智昏沉地张着嘴,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根细长的手指,看到了她白嫩脆弱的皮肤和猩红刺眼的血。
他贪婪地喝着这得来不易的血,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欲望终于渐渐消退,一瞬间竟有种得以重生的错觉。赵玉瑭只给他喝了一点血,发现他的脸色在好转之后就收回了手,找来创可贴包上。
等到小孩神智清醒后,她坐在床边慢声说,“只这点血就能让你好起来,其实你可以吃正常食物的对不对?血对你来说是必需品,但不是食物。”
小孩看着她不说话,其实他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对他来说,嗜血的欲望就等同于饥饿欲,他饿了就喝血,喝血就不饿了,不需要正常食物。
赵玉瑭光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只是可惜他现在遇到她了,她要的是一个活在正常社会的小孩,绝不能偷鸡摸狗甚至杀人,所以她必须约束他,管教他。
幸运的是他们相遇的很早,面前的还是个小孩,纠正他的行为思维要简单很多。
赵玉瑭想了想,说道,“你这几天一直在躲躲藏藏吧?如果你不想一直生活在阴暗里,就要学会当一个正常的小孩,你的饥饿欲可以靠正常食物解决,如果你想喝血,我可以给你想办法,但你要记住,你不能把嗜血和饥饿混在一起,没有那么血可以供你喝饱。”
“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可以留下来,我会教你该怎么做,你只要听话就够了。”
赵玉瑭说到这里笑了下,眸子弯了很浅的弧度,她拿出一根红彤彤诱人的糖葫芦,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如果你答应了,这个就是奖励。”
小孩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才瞥了糖葫芦一样,他听懂了赵玉瑭的意思,她的话既像保证和诱哄,又像威胁和警告,其实没有就给他多少选择的余地,毕竟他现在还被绑着呢。
要听她的吗?
小孩想象不出来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但如果要他选的话,他好像……
“好。”
他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话。”
小孩总结问题的能力一流,立刻就弄懂了赵玉瑭话里的中心意思,他想得不多,觉得听她的话而已,并不是一件难事。
赵玉瑭笑了,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尝一口。”
小孩乖乖咬了颗,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他嚼了一会儿,觉得嘴里的东西又甜又酸,味道很奇怪,没有他想象得好吃。
赵玉瑭问他,“好吃吗?”
她眼睛水亮柔软,专注看着别人的时候令人挪不开眼。
小孩点头,“好吃。”
赵玉瑭也咬了一颗,咬破糖壳后被酸得眯起眼睛。
小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样也跟着扯唇笑了一下。
他回味着嘴里的味道,忽然觉得这种东西滋味也还可以,他如果像普通人一样吃正常的食物,是不是就不用躲在鸡棚羊圈里摸爬滚打了?
他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有床睡,有东西吃,还有一个会喂他喝血的赵玉瑭,虽然她很小气,只给他喝一丢丢。
流浪血族(4)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的小孩脸色仍旧苍白,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他昂着头,对赵玉瑭点点头,“记住了。”
赵玉瑭“嗯”了声,指了一个方向,“你待会儿就躲在那里,我爸爸来之后你就按照我说的做。”
她摸了摸小孩的头,“能做好吗?”
她手掌柔软温热,覆在头顶上几乎没有重量,完全没有给小孩造成任何压迫和威胁,小孩便也像个无害的小动物般老老实实地站着,“能。”
他向赵玉瑭保证,“我能。”
赵玉瑭便又笑了。
小孩朝门外走,模模糊糊地想,她笑起来的时候总给他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像舒服,又像难受,让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但还是很想看她笑。
那不对劲的到底是她还是他呢?
傍晚,赵安林骑着小电驴回家,快到门口的时候路边冷不丁冲出来一个小崽子,幸亏他刹车及时才没有撞上去。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专门往车上撞呢!”
赵安林赶紧停车,把摔倒的小孩拎起来,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一跳。
小孩脸颊雪白,是那种阴沉病态的白,就跟有什么绝症一样,身上衣服更不必说,都破烂成什么样了,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尤其是这小孩十分眼生,赵安林能肯定这不是他们村里的孩子。
他惊疑不定,“你谁家的小孩啊?爸爸妈妈呢?”
小孩脏兮兮地站着,大眼睛耷拉下来,一副可怜凄惨的小模样,按照赵玉瑭教他的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他扯住赵安林裤子,板着一张苍白小脸,“爸爸。”
赵安林:“……”
他脑子转了几圈,到底还是善良心软,蹲下来把小孩抱住,继续盘问他的情况。
结果小孩记得的东西根本没有几样,就说自己没有家,养他的爷爷死了就只能出来到处流浪,还对他叫爸爸,扯着他衣服不撒手。
总结下来好像是个孤儿,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跑出来的。
赵安林犹犹豫豫地把小孩抱回家,先敲了赵玉瑭的房门,以一种兴冲冲的语气说,“玉瑭,看,你爹我捡了个小孩!”
赵玉瑭故作惊讶,“这是谁家的小孩呀?”
小孩跟她对上视线,又把她教的内容背了一遍,装得还挺像模像样。
赵安林说,“我明天去到处问问,看有没有谁家丢小孩的。”
他有点纠结,“玉瑭,这个弟弟先在咱家住着可以吗?我看他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赵玉瑭当然是答应下来,“可以啊,爸爸你不用操心,我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
赵安林哈哈大笑,“我不担心,你比我靠谱多了。”
“对了,”他又问那小孩,“你有名字吗?”
小孩眼睛转了转,“季椿。”“季节的季,椿树的椿。”
名字是赵玉瑭刚起的,她们村口就有一颗大椿树,纯粹是就地取材。
赵安林听着觉得还怪好听的,“不过我没听说附近村里有姓季的,明天问问去,这孩子应该跑不太远,家可能就在附近。”
他不会照顾小孩,赵玉瑭主动把责任揽过去,先找了套自己以前穿的衣服,又领着季椿去洗澡。
季椿磕磕绊绊地洗完澡,把衣服拿起来一看,上衣是粉色的,裤子是蓝色的,嫩得很。
他没有定型的审美观念,对衣服什么颜色也不在乎,给什么就穿什么。
赵玉瑭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修剪了一下,把眉眼完整地露出来,粉嫩的衣服很衬他的肤色,给他苍白的脸上添了点气色,他这下看起来就像个白嫩漂亮的小姑娘了,还乖巧不爱讲话。
“睡觉吧,你跟我睡,不准抢被子,有事就叫我。”
季椿爬上床,期待地看着她,“我想喝血。”
赵玉瑭不理会,“不到忍受不了的时候没有血喝,你不要太娇惯。”
他现在精神头足着呢,想喝血纯粹是在耍赖,就跟小孩子闹着要吃零食一样。
果然,因为现在的嗜血欲尚且可以忍受,季椿虽然感到遗憾和渴望,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坚持,他钻进被子里,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新奇。
他有地方住了,还有干净的衣服穿。
然而前两天他还和牲畜混在一起,还险些被拿着武器的人类捉到。
赵玉瑭忽然把手伸出来盖在他眼睛上,“睡觉哪有睁着眼睛的,难不成你不用睡觉吗?”
她手指一直放在被子里,暖意融融,季椿没说话,默默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忍耐地舔了舔唇。
她身上好香,除了淡淡的香味后还有一股从皮肉之下透出来的血香,对季椿来说就好像是抱着个珍馐美食,有着非同寻常的诱惑力,而两人睡在一块离得那么近,非常考验他的意志力。
好想咬上去,她的血很好喝。
季椿在夜色里看着身边那团毛茸茸的轮廓,那股嗜血欲又躁动起来,他舔了舔自己的小尖牙,小心翼翼地往赵玉瑭的方向凑近。
雪白的尖牙几乎要碰到赵玉瑭那裸露在外的脖颈,只要抵上去稍稍用力就能刺破皮肤,尝到甘甜的新鲜血液。
人的血要比动物的血味道更好。
季椿迟疑了几秒,猩红眼眸在夜色中闪烁,最终也没有咬下去。
说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咬下去,季椿只是想起了那酸大过于甜的糖葫芦,想起了她望着他时含笑的眼睛,那是季椿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他咬咬牙把躁动的嗜血欲忍住,离赵玉瑭躺远了点。
赵玉瑭翻了个身,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目睹了季椿的靠近和犹豫。
现在嗜血欲还不太强,季椿可以忍耐过去,等他真正忍不住的时候,赵玉瑭就变成了一个行动的血液储备库,他要是贪婪凶狠一些,会将她直接吸干。
赵玉瑭深知与狼共舞的危险性,但因为他现在短暂忍耐的这一选择,她也愿意再多点耐心,再对他多点信心。
流浪血族(5)
“我回来了!”
赵安林快天黑的时候才回来,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这一整天他都在到处打听小孩的事儿,没细说,就问有没有谁丢孩子,或者是谁家附和季椿说出的那几个家庭背景。
“我问了五个村子,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孩子到处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赵安林百思不得其解,抬着下巴问正拿着蜡笔在纸上胡乱涂画的季椿,“你都这么大了,不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孩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还在上小学的年纪,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记得的东西实在有限。
季椿看着他摇摇头,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我没有家”,把赵安林说得怪心酸的。
“那这样,我就只能把你送派出所去了,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登记,可能能找到你家里人。”
“如果找不到吗?”
这个问题是赵玉瑭问的,她看着赵成林,小声问,“爸爸,如果找不到他的家里人,他能不能住在我们家呀?”
赵成林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你的意思是……?”
“爸爸,”赵玉瑭垂着眼睛,看起来有点低落的模样,“我一个人在家其实挺孤独的,我也想要有人陪着我,如果他没有家的话,就待在我们家不好吗?”
赵成林好半晌没说话,家里这情况再养一个小孩也不是问题,花不了多少钱,问题是这小孩如果给玉瑭当弟弟,以后会不会再有亲生父母来找,他不希望惹麻烦上身。
“我再想想,万一派出所能替他找到家里人呢。”
赵玉瑭跟季椿对视一样,后者眼神无辜,默默把塞到嘴里磨牙的蜡笔头拿出来。
此后几天赵成林一直在忙活给季椿找家里人的事情,他出门的时候赵玉瑭就带着季椿认字画画,这小孩还算听话,不像其他小男孩那样捣乱,就是非常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不该吃的东西倒是经常往嘴里塞,也不是真吃,就是拿来磨牙。
把小孩捡回家的第五天,赵成林终于放弃给季椿找家了,跟派出所商量了一通后决定把这小孩拎回家养。
反正闺女喜欢,养着小崽子给她作伴也挺好。
于是全村都知道赵家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小男孩,大部分人都觉得赵成林糊涂,本来带个闺女就挺难找对象了,这下又领了个不知道爹娘是谁的小男孩回来,以后别说二婚了,要是人家亲生父母找上门岂不是白给人家养小孩。
大家好奇又震惊,但闲话都关了门在家里说,表面上并不把真实想法表露出来,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对赵家新养的这个小野孩还是很好奇的,经常以一些送东西借东西的理由来趁机上门见上一面。
季椿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乖乖坐在书桌前写字画画,谁来了都不搭理,但每天来那么多人看他,他嗜血的欲望很快就被勾起来了。
这天赵玉瑭帮着赵安林把晾晒好的玉米收起来,再回房间时就看到季椿蜷缩着躺在床上,嘴里撕咬着床单,表情暴躁不耐烦,对着她发出一阵阵的低吼声,红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咬人。
赵玉瑭把房门反锁,走到床边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季椿一会儿,此刻他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指甲变长,牙齿便尖,对血的渴望超出了他的理智范围,这种情况下的他做出什么行为都是意料之中的。
但不知怎的,季椿竟然一直在强忍着,他抓挠着破碎的床单,发现赵玉瑭一动不动时眼中流露出些微的茫然和困惑,像是不懂她为什么还不履行承诺。
不是说好了在他忍不住的时候要给他喝血的吗?他试探着伸出手,很小心地扯了下赵玉瑭的衣摆,尽管他自认为已经努力遏制欲望用了最小的力气,但这一扯还是令指甲直接刺穿了几层布料,毁了赵玉瑭的一件衣服。
他还没注意到自己搞的破坏,疑惑地问出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不给……血吗?”
嗜血是他的本能,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季椿能忍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对赵玉瑭那一种毫无缘由的信任,但他也忍不了太久,时间一长欲望会彻底掌控理智,他会为了得到食物主动攻击别人,离他最近且稚嫩年幼的赵玉瑭会首当其冲。
“给。”
赵玉瑭不假思索地说,不过她这次进房前没有拿一些能刺破皮肤的利器来。
她微微犹豫了下,把干干净净的食指伸出来抵到季椿唇边,告诉他,“我会计数,数到三你就要停下,多一秒都不行。”
可能是忍得太久了,赵玉瑭刚放出允许的信号季椿就低头咬住了她的食指,两颗小尖牙比看上去还要锋利,轻而易举地在赵玉瑭的指腹上戳出了两个小洞。
“三、二、一。”
赵玉瑭数完三秒,毫无恻隐之心地立刻把手指抽了出来,中途因为季椿反应太慢没能及时松开齿关,齿尖还在她靠近指根的位置刮出了一道红痕。
“还想要……”季椿呢喃着说,追着赵玉瑭的手往她身边靠近,唇边沾着几缕血丝,他珍惜地舔掉了。
“不可以。”
赵玉瑭摸了摸他的脸,冰冰的,好似冷血动物,但好在精神在肉眼可见地变好。
“好点了吗?”
体内躁动的嗜血欲得到满足,季椿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很多,只是两颗小尖牙还没有及时收出去,抵着唇边露出一角,看起来有种异样的可爱。
他摸了摸肚子,“欲求不满”地说,“喝不饱。”
自从被她留在身边,他就再也没有喝血喝到饱过了。
赵玉瑭故意扭曲他的意思,“还饿啊?那我给你煮点面条你当夜宵吃吧。”
季椿想要拒绝,因为他想吃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面条,吃了这么几天的人类食物,他却还是适应不了,总觉得自己好像个努力模仿却抓不到要领的傻瓜。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感觉。
赵玉瑭还在问,“要吃吗?”
“……要。”
流浪血族(6)
家里的几亩地全都收割完毕了,院子里晾晒的也变成了金灿灿的玉米粒,赵玉瑭一边看书一边赶走飞来吃玉米的大胖鸽子,这鸽子是村里的人养的,训练得很老实乖巧,每天早上出笼晚上回笼,根本用不着人操心,农忙时分因此也就成了它们给自己加餐的时候,天天东家吃点西家吃点,还专门在人家院子里解决生理问题。
“去去去。”
赵玉瑭赶走两只鸽子,发现本来拿着画笔在画画的季椿已经被这几只鸽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果不其然,季椿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这个,我可以喝它的血吗?”
他认真地阐明原因,“它们很好抓,我不会被发现。”
赵玉瑭留下他时说了几句话,把利害关系给季椿解释了几遍,他显然是个十分聪明的小孩,对她的话理解得很透彻,认为自己留在赵玉瑭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可以规避被其他人发现追走的风险。
他不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因为会被别人发现,如果能确定别人发现不了,那他杀几只鸽子又有什么问题呢?
季椿就是这样想的。
他十分高兴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漏洞”,炯炯有神地盯着赵玉瑭看,信心十足,认为赵玉瑭没有理由阻止自己。
“不可以。”
赵玉瑭翻了一页书,她坐在堆起来的玉米粒边上晒太阳,头上戴了顶宽檐的遮阳帽,挡住光线的同时也遮住了她的神情。
季椿眉头皱起来,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不可以?”
她那么吝啬,每次只给他一丢丢的血,现在又连只鸽子都不许他杀,季椿觉得很憋屈,并且认为她有点欺负人。
“今天敢趁别人不注意杀几只鸽子,明天你就敢继续做回老本行偷人家的鸡鸭鹅,你能保证你每次都不被发现?”
赵玉瑭语气恹恹的,“而且我讨厌你身上的血味,很难闻。”
季椿呆呆地失去了表情,被她这句“很难闻”给伤到了,瞬间就憋得满脸通红。
其实他是个相当爱干净的小孩,每天洗澡换衣服从来没让别人操心过,而且他肤色本就白得晃眼,沾染上一点点脏污就很明显,他一直非常爱惜自己,努力让自己随时都保持着一种洁净感。
这么爱干净的小孩现在被赵玉瑭用“难闻”两个字评价,季椿惊呆了,缓过神来后闭紧了嘴,再也不提自己要杀鸽子喝血的事情,一个人坐在阴影里自闭。
赵玉瑭看完半本书,抬头远眺歇歇眼睛,余光瞥到角落里一团默默发霉的阴暗蘑菇,忍不住反思了下自己。
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咳,”赵玉瑭清清嗓子,“我没有说你臭的意思,但血味那么腥就是不好闻啊,你现在每次只喝一点还好,但最初遇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确实有很大的味道嘛。”
季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把头低下去,手里抓了一把玉米粒抛着玩,抛出去的玉米粒又将之前飞过的那些鸽子吸引了回来。
他声音闷闷的,因为年纪还小,透着股稚嫩的软劲儿,非常固执地强调,“血是甜的,是香的,一点也不臭,我也不臭。”
确实,血是他的食物,是令他上瘾的东西,在他那里自然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存在。赵玉瑭想了想,拎着车钥匙往街上跑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小盒新鲜的榴莲。
她把盒子打开,那股隐隐约约的榴莲臭就飘了出来,季椿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忍不住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一脸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一种水果,和你爱吃的草莓一样。”
季椿爱吃草莓这事儿还是赵玉瑭昨天刚发现的,起因是村长的孙子听说她们家多了个小男孩,就拎着一小袋子刚摘下来的好奇地来探望新伙伴,结果那一袋子草莓几乎都进了季椿的肚子。
“和草莓一样?”
季椿震惊地睁大眼睛,圆溜溜的眸子看起来可爱,他摇摇头,语气坚定,“它和草莓不一样,草莓香,它臭。”
“谁说它臭?”
赵玉瑭在季椿震惊惊恐的眼神中吃了块榴莲,面不改色地跟他对视,“就跟你觉得血是香的一样,我也觉得榴莲是香的,好吃得不得了。”
“……”
季椿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血是臭的这件事,在这之后虽然还会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院子里的胖鸽子看,但眼神克制又挣扎,每次都能联想到那天榴莲飘过来时的臭味,顿时连嗜血欲都不那么强了。
不过这招不是特别好用,仅限于动物,如果遇到什么人离季椿很近,他身体里的嗜血欲就还是会隐隐翻腾冒头,到底是年纪还小,有很多时候都并不能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欲望。
这天王栋来赵玉瑭家里抄作业,赵玉瑭写完一点他就抄一点,在等待的过程中拿了他老爸的手机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嘟嘟囔囔。
“你弟弟离我这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人。”
大家都是小男孩,王栋还想找这个小弟弟一起玩来着,结果季椿非但不搭理他的示好,还故意坐得远远的,跟他保持着好长一段距离。
赵玉瑭看了他一眼,“你身上太脏了。”
农村嘛,到处都是树啊土啊的,淘气点的男孩子根本干净不了,天天都脏不拉几地到处乱窜。
王栋低头瞅了瞅自己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又看看季椿那张白嫩干净的脸蛋,嘴硬地说,“又不是小姑娘,弄那么干净干嘛啊,你可别把你小弟养成小公主了。”
他大大咧咧地说着话,主动去揽季椿肩膀,恶作剧般地想要把这干净小孩也蹭脏。
季椿及时躲开了,但靠近的那一瞬间还是闻到了王栋皮肉下的血味。
小孩子的血本来就是最好喝的,对季椿有很大的诱惑力,所以他出于本能,对这个脏小子露出了两颗尖牙——
流浪血族(7)
王栋说完风凉话后就自顾自地低头打游戏,完全没有发现朝自己露出两颗小尖牙的季椿,毫无防备地暴露出了自己的脖颈和后背。
小孩子就算平时再皮实,那也是皮嫩得很,季椿的那两颗尖牙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皮肤刺破,汲取到甜蜜的血液。
季椿张开了嘴——下一秒,一直埋头写作业的赵玉瑭忽然头也不抬地往他嘴里塞了根光秃秃的玉米芯。
尖牙来不及收拢,直接扎进了玉米芯,恰好王栋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到他叼着根玉米芯困惑挠头,“你干嘛呢?”
玉米芯还卡在牙齿上,赵玉瑭把写满的卷子翻到背后,替季椿回答了,“磨牙。”
“?”
王栋对赵玉瑭的话深信不疑,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没有怀疑她是在骗自己,以为季椿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还好心提醒,“别用那么大劲儿,把牙磕掉了的话有你哭的。”
季椿不吭声,上下牙齿交错碰撞,玉米芯便在他嘴里变成了两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他眼神幽幽地看向赵玉瑭,有点委屈,有点哀怨。
赵玉瑭捏着铅笔在空中虚点了他两下,用口型示意道,“不准。”
连鸽子都不许他滥杀,更别说王栋这样的傻小孩了。
季椿抿紧了唇,把头转了过去,只留给她一个郁闷的后脑勺。
王栋抄完赵玉瑭的作业就离开了,他还忙着跟几个小伙伴一起下河捉螃蟹呢,本来想喊着季椿一块去的,但现不说他愿不愿意去,赵玉瑭首先就不同意。
她的理由很简单,“季椿爱干净,不可能跟着你下河的,别打他的主意。”
在这个年纪,男孩和女孩的不同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彼此之间也都隐隐生出一种对立的心思,男孩嫌女孩矫情,女孩嫌男孩烦人。
王栋“切”了一声,不相信赵玉瑭的这个理由,他是男生他很清楚下河捉螃蟹这类活动对男孩有多大的吸引力,就算季椿爱干净,但河水也很清澈啊,他未必就会弄脏。
肯定是赵玉瑭拦着不让他去,她在学校里就是个管理班级大小事务的班长,肯定很看不惯他们这项有意思的娱乐活动,也不会懂他们的乐趣。
“是你不想让季椿跟我们一起玩吧,你不要太霸道了,现在又不在学校。”
他也就只敢嘴上说说,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人都快跑没影了,十分地没出息。
或许是想挑战赵玉瑭在学校和家里的权威,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交新朋友,总之此后几天王栋一有空就来找季椿玩,今天捉泥鳅明天打游戏,季椿每次都拒绝,但他还是每次都来热情地邀请季椿加入。
“来来,都来认认人,这是季椿,赵玉瑭的弟弟,也是我的小弟。”王栋自己骚扰季椿不够,还找来了自己的小伙伴,他的朋友和他年纪差不多大,自然也都听说过赵玉瑭的名字,这位成绩稳居全校第一,经常被老师带去市里参加比赛的牛人。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也才上初二,心智其实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总是呆了吧唧犯中二,这个年纪的女生则已经很懂得礼貌和矜持了,会刻意跟异性保持距离,被逗弄两句脸皮薄的还会掉眼泪,他们没少干些讨骂的事儿欺负班上的小女生,但自从赵玉瑭当上班长,就只有他们被女生欺负的份儿了。
赵玉瑭之所以能震慑住他们,既不是靠打小报告,也不是武力压制,非要形容的话,王栋和他的小伙伴们会选择“本能”这个词,她身上有一种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不管脸上笑得多柔和,做事风格却都是冷硬派的,稍微一冷脸就十分能震慑住人。
男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避免跟赵玉瑭结下梁子,因为后果大概率是他们承受不起的,但有怕就有恨,他们在犯怂的同时又总是想惹赵玉瑭生气,好看看她生气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所以得知赵玉瑭多了个弟弟,男生们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欺负不了赵玉瑭,还不能暗戳戳地为难下她弟弟吗?
王栋自称季椿是他小弟,在嘴里占了占便宜,但小伙伴当中有更大胆的,直接就要上手去拉季椿胳膊。
他年纪小,又是一副没发育的模样,个子比这些初中生们矮一头,再加上身形瘦弱,长相精致,瞧着跟个小姑娘似的。
“哟,还瞪我呢,我好心带你去玩,你生什么气啊!”
那人拉了下季椿胳膊,没成想季椿力气极大,反应剧烈地扬手甩开他,眼睛也一瞬间泛起淡淡的绯色,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这眼神让人有些不适,几个半大男生被看得来了火气,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最要面子,当即就上前几步要揪季椿衣领。
“还敢瞪人?”
季椿瞪着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上表情冷冷的,像个小雪人,实际上在这些靠近触碰自己之后,他身体里的嗜血欲已经又在发作了,非常想不管不顾地咬住他们,喝干他们身体里的血。
牙齿好痒,好像要长长了,眼睛也痛,大白天的可能就要变成红眼珠了,季椿心情差劲到极点,理智和本能在不停地拉锯混战——最终还是本能占了上风。
他一口咬住对方伸出来要打自己的手,尖齿没入皮肤的瞬间便贪婪地汲取新鲜血液,几个眨眼的工夫对方脸色便白了一度。
那人慢了半拍才感觉到疼痛,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疼到快要昏厥,就好像咬住他的不是个十岁小孩,而是什么吃人肉的凶猛野兽,他在慌乱和恐惧之中竟然感觉自己的血在快速流失。
“松开!你快点松开!”
这一幕显然把大家都吓到了,王栋反应最快,赶紧拖着季椿往后扯,想要他快点松口,那男生叫得实在是太惨了,就跟肉都被咬下来一样。
季椿不为所动,他不会咬掉那男生的肉,他的目标只有血而已。
他要喝够为止。
流浪血族(8)
男生们混乱地叫成一团,有害怕的有慌张的,还有被那刺眼的大滩血迹吓得腿软的,连滚带爬地跑去叫家长,赵玉瑭听到声音从院子里出来,入眼就是这幕混乱场景,被咬住手的那个小男生身上的短袖都被染成红色了,奄奄地叫不出声来。
唯独季椿神情冷漠地坐着众人中间,不管其他人怎么拽他推他,他都牢牢地咬住猎物不松口,身上的衣服被扯变了形,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落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太冷漠,太固执,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完全不像个正常小孩,这一刻他身上那种非人的特质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他忽然跟赵玉瑭对上了视线。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近到可以完全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季椿看到了她皱着的眉头,看到了她手里因为出来得太匆忙而忘记放下的铅笔,她眼瞳是毫无杂质的纯黑色,不带情绪看人时便显得冷冰冰的,季椿跟她对视上,心里莫名抽了两下,浑身都不自在,连嘴里的血都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赵玉瑭曾经三令五申地警告过他不可以随便喝别人的血,季椿那时候其实答应得很不情愿,在心里想过以后有机会就躲着她偷偷干坏事,只要不被她发现就好了。
然而现在他确实是干了坏事,但不是偷偷摸摸干的,是光明正大在她眼皮子底下干的。
想到这儿,季椿头皮一麻,不用赵玉瑭开口就匆匆忙忙地松了口。
牙齿刚从小男生稚嫩的血肉里退出来,旁边慌作一团的男生们就把他大力推搡出去,季椿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在四面八方的推力中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破碎的组织纤维里却白净无比,没有一丁点血。
他和普通人的身体构造不一样,只有几条主血管是有血的,像这样的小伤口根本流不出什么体液来,但还是会痛。
季椿此刻却顾不上疼痛,有些仓惶地抬头去捕捉赵玉瑭的身影,心里惴惴不安。
他没有听她的话,她是不是要把他赶出去了?或许还会将他做过的事情告诉别人,他会被捉走吗?会被当成妖怪打死或者烧死吗?
赵玉瑭已经不在那里了。
或许是被吓跑了,也可能是和其他人一样要去找大人告状了。
无论是哪个情况对季椿来说都是一记重击。
他咬着沾着血迹的下唇,以往香甜的血味如今闻起来却有些令人作呕。
季椿短暂的慌张过后心头涌上来一股愤怒,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责怪赵玉瑭,想要控诉她现在抛弃他的这个行为。
他本能嗜血,这跟人渴了要喝水是一个道理,自己虽然没有遵守和她的约定,但这难道不是可以理解的吗?他难道不配拥有第二次机会吗?
她甚至都没有询问他事情的经过,没有打他骂他,没有关心没有疑虑,就这么走了?
季椿平躺在地上,眼睫恹恹地垂着,神情还是一样的冷漠,充满了讽刺和挑衅的意味。
被他咬伤的男生凄惨无比,其他人也全被吓坏了,这会儿看到季椿一动不动地躺着,有心里气不过的人趁着混乱往他身上狠踹,眼里充满惧怕和嫌恶。他们小男生经常打闹,打起架来头破血流的也有,但那都是在冲动和愤怒驱使下的,季椿却完全不一样,他咬住那人手背的时候脸色冰冷,固执得几个人都拉不开,现在也是一样,毫无悔过之心,就好像他根本不在意。
这样的人连惧怕和后悔都没有,多可怕啊。
季椿很快就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那些被吓到的人恼羞成怒,拳头一下下往他身上挥舞,他也懒得管,有些恍惚地想,这恐怕才是开始,等那些大人知道了他是个怎样的怪物后,迎接他的会是更可怕的事情。
“别打了!”
赵玉瑭不过是打个电话的工夫,刚刚还稳坐如山的冷漠小鬼就被摁在地上围攻,灰头土脸令人不忍直视。
她皱眉呵斥了句,男生们应声而散,呼啦啦地跑来跟她告状,说被打的那个男生多么多么惨,季椿多么多么可怕。
赵玉瑭一句都没回应,只是说,“我给我爸和文叔打电话了,现在先带文朗去医院。”
文朗就是被咬的那个男生,因为失血过多快要晕过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发不出什么声音,脸色难看至极,不能再耽误下去,必须赶快去医院。
赵玉瑭打电话的时候还借了邻居家的电动车,她和几个男生合力把文朗扶到车上,一行人呼啦啦地往镇上的医院赶。
他们骑车离开的时候,季椿慢吞吞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身上沾着别人的血,又碰到泥土,衣服上混了一团一团的血污,看起来狼狈不堪,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点呆滞。
赵玉瑭骑上车,回头看了他一眼,同样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却比季椿的冷漠更让人心惊,她语气毫无波动,只留下一句话。
“等我回来再说。”
季椿迟钝地眨了下眼,反应了会儿她话里的意思。
要说什么?
说要把他送走,还是说要告诉其他人他的古怪特质?
季椿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家里,回到赵玉瑭的卧室,这些天他一直是和赵玉瑭一起睡的,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很好闻,身体也总是热乎乎的,有时候他会故意凑过去一点,想让自己的身体也沾染上一点她的温度和气味。
他留恋地摸着床上柔软的被褥,想到自己马上要面临的结局,猛地意识到现在是他逃跑的最佳时机。
等赵玉瑭回来了,那些大人也会来捉走他,想也知道落到他们手上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惜命,也怕死,不愿意像条可怜虫那样死去。
季椿想,他应该逃跑,或者说,他必须逃跑,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流浪血族(9)
赵玉瑭在医院一直等到双方家长来到,赵安林最先赶到,看到那小孩被层层裹起来的手时就是一惊,他在电话里听赵玉瑭说季椿把人家小孩的手咬了,还想着只是咬个印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结果听医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才发现人小孩的手都快被咬穿了,重点是还差点失血过多。
得咬成什么样才能失血过多啊?
赵安林心里又惊又急,急着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但这事儿赵玉瑭不太了解,得问王栋领头的那群小孩,小孩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总结起来就是季椿发疯,他们好心拉他去玩,他还把人家手咬了,死不松口。
王栋一口咬定,“季椿疯了,他肯定有精神病!赵叔你捡了个小疯子回来!”
他们这些半大小子知道的事情不算少了,但终归是不如成年人那样有同理心,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赵安林听得脸色发黑,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到王栋脑门上,低声斥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别血口喷人啊!”
王栋忿忿地嘟囔,“他就是个疯子,”他说着说着声音更小了些,几乎没人能听到,“我都看到他喝血了……”
想起这事儿王栋就心里发慌,当时季椿咬住文朗的手不放,任谁拉拽都不松口,慌乱间他好像看到季椿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像是在把血往下咽。
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王栋认定这人肯定是疯了,他妈说了,季椿是个没妈没爹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是从哪旮旯儿钻出来的,搞不好他根本不是人呢!
赵安林去付了医药费,等着对方家长赶过来又是好一番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
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赵安林又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文朗他爸也不好多做计较,但一看到自己儿子手上伤口的照片,就忍不住心里的怒火。
他压着嗓子,实在不好对赵安林说重话,就把矛头对准了始作俑者,“赵哥啊,不是我说,你捡来的这个小孩真是个祸害,这才几天就闯祸了,他得有十来岁了吧,那性子都定型了,你掰不过来!”
“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这小孩弄走,他今天敢逮着人咬,明天保不齐就要上家伙了!你再怎么费劲儿也是养个小白眼狼,更何况你家里还有个丫头,他要是哪天对你家丫头动手呢?”
赵安林脸色发青,他这人老实善良,性子也大大咧咧的,虽然对季椿咬人这事儿生气,但从没想过要将这小孩送走,他养都养了,就算不姓一个姓,那也是他家小子,他又不图这小孩给他养老,就纯粹是看小孩孤孤零零的可怜,想着养个几年,他要上学还是打工都无所谓,有能养活自己的本领了就行。
结果文朗他爸把话题聊到了赵玉瑭身上,这下赵安林就不能不多心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生得漂亮又聪敏,别说被咬一口了,就是破点血他都心疼。
文朗他爸话说得难听,但其中的意思赵安林没办法忽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神情疲惫,“我、我再想想。”
那小孩没家没爹娘,他要是把人推出去,季椿就得去住福利院……市里那几个福利院情况都不好,谁能忍心把好端端的孩子往那边送。
但这里留着人也不是个事,他确实担心季椿哪天会对赵玉瑭动手。父女俩在医院待到天黑,眼看着文朗的家里人都来了,赔礼道歉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又取了笔钱赔给人家,赵安林这才带着闺女回家。
他骑着车,问坐在后座的赵玉瑭,“季椿呢?”
“在家里,我让他等我们回去再谈今天的事。”
赵安林情不自禁地叹气,感到头疼,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小孩,养赵玉瑭时没费什么劲儿,他这个宝贝闺女聪明着呢,又懂事,他只用努力挣钱就够了,现在家里多了个小子,还犯了事,要怎么管教还是个难题。
赵安林想了一路,最终决定和其他当爹的一样,儿子犯了错就上棍子,不打不行,得让小孩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先不说以后要怎么处置季椿,该挨的揍得让他先挨了。
这么想着,赵安林一回家就去找了根胳膊粗的棍子过来,在手里掂量两下,觉得足够唬人了,他待会儿收着点力气,把小孩吓哭就行,也不能真打坏了。
他在院子里喊了声,“季椿呢?出来!”
赵玉瑭说,“我去把他叫出来,爸你先喝点水,忙一下午了。”
赵安林喉咙确实干得很,这一下午净给人赔礼道歉了,连口水都没喝上,他心想还是闺女好,闺女懂事又贴心,脚步一转就老实地钻进厨房给自己倒水喝了。
赵玉瑭推开卧室的门,屋里没开灯,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到丁点儿动静,就跟里面没人似的。
她心里微沉,立刻就想到一个可能。
季椿做了这样的事,既违背了之前跟她的约定,又将这个烂摊子丢到了赵家头上,他要是选择逃跑也很正常,或者说,对于他这样的人,逃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赵玉瑭皱着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她身后是院子里微弱荧光的月色,身影被拖拽得极长,落在季椿眼里就好像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伸手一触就会破碎。
他小幅度地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角落里走出来,沉默地跟她对视,在心里猜测她会对自己说什么。
赵玉瑭看到他一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抹平,她看着季椿朝自己走了两步就不动了,呆站在原地好像很紧张一般,就主动朝他走过去。
她在医院待了一下午,身上也染上点苦涩微冷的消毒水味,季椿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并不知道这种味道代表着什么,他只是觉得赵玉瑭身上的味道变了,她在心里的形象好像也变得陌生了,因此心里更加不安。
流浪血族(10)
两人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表情和情绪也都隐藏在黑暗的夜色下分辨不清,最后还是赵玉瑭率先打破了平静。
她摁开了灯,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令季椿的瞳孔微微收缩,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
赵玉瑭阻止了他想钻回角落的冲动,平平淡淡地让他别动。
她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习惯性地转着笔,等季椿也在旁边坐好了才开口,“今天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
季椿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她跟那些人待了那么久,他做了些什么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赵玉瑭声音平静,没有被他带着点挑衅的语气激出情绪,“我知道的都是他们说的,你想让我听他们说的那些来判断你做了什么吗?”
她平静的语气令季椿心里一直堵着的那口气忽的散了,他也被影响得平静下来,然后重复了赵玉瑭的话问自己,他想吗?
他不想。
“……他来拉我,我有点烦,也很想喝血,他离我太近了……”
季椿闷闷地说,他其实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唯一值得指摘的地方就是违背了跟赵玉瑭的承诺,但也仅此而已。
他说完之后,赵玉瑭没再开口,就此沉默下来。
过于寂静的气氛令季椿的心情又躁动起来,他说不清心头纠结着的那团情绪都是什么,但肯定大半部分都是委屈和愤怒,他甚至想明明白白地告诉赵玉瑭,告诉她自己根本没做错。
有错的是这个和他格格不入的世界。
赵玉瑭好半晌才出声,说的却是一句牛马不相及的话,“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普通人强很多,你很有优越感?”
季椿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透露出一些茫然和疑惑,但没有反驳。
赵玉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堪称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你就是这么认为的,你把这视为弱肉强食的规则,你咬文朗的时候跟咬一只鸡鸭鹅没有区别,你心里恐怕还很得意,因为他在你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季椿梗着脖子跟她对视,表情有些倔强。
是,他就是这么想的。
季椿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这样是低人一等,恰恰相反,他的体能更优越,力气很大,弹跳能力和敏捷度,以及五感都比正常人强出一大截,他可以在存在几倍体型差的情况下杀死那些牛羊。
所以,季椿虽然不说,但心里其实是有些骄傲的,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比普通人类更强大的存在,他的嗜血并不是异常,只是因为缺少同类而已。
在这样想法的支配下,他对人类的态度近乎敌对,把比自己弱小的全都视为可以掠食的猎物,也因此从不觉得自己杀人喝血有什么不对。
他是强大的,是优秀的,季椿认为自己有资格享受胜利的果实,也认为自己不该接受任何诘问和苛责。赵玉瑭看着他默认般的反应,在季椿想要就此承认的时候,声音很轻地说,“季椿,你也有缺点,你并不是绝对优秀的。”
季椿将这句话视为挑衅和侮辱,猛地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显得有些凶狠。
缺点?他除了年纪还小对付不了成年的人类之外还有什么弱点?
赵玉瑭垂下眼睛不看他,“你容易失控。”
失控……
这两个字将季椿牢牢地钉在了审判席上,他毫无辩驳的余地,堪称一败涂地。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季椿是个完完全全的异类,他没有来处更没有归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诞生下来的,过于单一的情绪系统让他只在乎饥饱,只遵循本能。
赵玉瑭给他定下的种种规矩其实很讨厌,就像要求一头猛兽吃素一样不合理,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季椿不赞同不认可,但为了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他可以忍耐。
但显然,他忍耐失败了。
就像赵玉瑭说的那样,他失控了,无论是因为难忍的嗜血欲,还是对人类纯粹的敌视,他在对文朗动手的那一刻就失控了,理智败给了情感。
良久之后,季椿有点挫败地垂下头,肩膀也塌了下来。
他觉得很沮丧,他本以为自己各方面都比人类优秀很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此刻此时,季椿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存在着一个很丢人的缺点——容易失控。
如果自己真是比人类更强大的存在,那他就不该失去理智做出今天白天那样的事,因为这个事情对他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他当下的困境完全是自己的失控造成的。
如果他当时忍住了没有对文朗动手,如果他没有在其他人上来阻拦时还咬着文朗不放……情况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赵玉瑭看着垂眉耷眼的小孩,知道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反省自己了,对这样的小孩实在是不能用一般的方法教育打骂,得循循善诱,得动点歪脑筋。
她没有告诉季椿其实普通人也会有情绪失控的一天,更何况他如今才是个孩子,就算失控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她任由季椿沉浸在自责和丢人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等他缓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
“你给我们家添了很大的麻烦,我爸爸已经在考虑将你送走了,别担心,我不会把你做的事告诉其他人,你会被送到收留无家可归小孩的地方,在那里你也能活下去,只要谨慎一点别暴露自己,以后你也不用遵守我们的约定了,我知道你一直不乐意被我管着。”
她几句话砸下来,对季椿来说比他想象过的最坏情况还要打击人,他心头一震,想也不想地拽住了赵玉瑭的衣服,脱口而出,“我不走!”
他是讨厌被赵玉玉管教,讨厌那些原本不必遵守的约定,可是他此时此刻才发现,他更喜欢她的味道,她的体温,喜欢这间卧室,喜欢她给他的这个名字。
他不想走。
流浪血族(11)
赵安林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温水,喉咙里的干燥酸涩感总算缓和了些,他喝完水又接了个文朗他爸打来的电话,说是明天要带文朗去市里的医院再检查检查手,他被咬的虽然是左手,但要真出点事那也是了不得的。
按照文朗他爸的意思,明天赵安林也得陪着去,检查结果还关乎着他接下来的赔偿款究竟该给多少,赵安林当然没意见,又是一番低声下气地道歉安抚。
等挂了电话,他才发现赵玉瑭还没把季椿叫过来,心里有些疑惑,正要去找,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赵安林当了几十年的老好人,也当了十几年的慈父,实在没有在孩子面前装模作样的经验,只好赶紧把棍子拎在手里,脸也板了起来,以此来做威慑。
不一会儿,季椿跟在赵玉瑭身后走过来了,他身形瘦弱,因为还没开始发育个子也不高,再加上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瞧着跟个女娃娃似的。
没等赵安林开口,季椿就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跪的那一刻膝盖在水泥地上磕出一声脆响,把赵安林惊得差点跳起来,一下子就结巴了,“你你你干什么!”
他事先做过准备,想了几种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形,季椿这孩子沉默寡言,比较倔,又来赵家没几天跟他不亲近,贸然训斥打骂可能会激起他的反抗心。
但赵安林还是找了根棍子,没改变自己要当个严父的决定,一是因为今天这事儿确实不是个小错,二是他被文朗爸说的心里有些犹豫,觉得如果让季椿主动提出要走,要省得他开这个口。
结果他一句重话还没说呢,这小子噗通给自己跪下了。
季椿垂着头,想起赵玉瑭刚刚跟自己说的话,知道如果自己不老实认错,他就真的要被丢开了。
他跪在地上,对赵安林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咬别人了。”
赵安林顿了下,心情很沉重,不是他不想原谅季椿,说到底这也就是个孩子,犯了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问题是文朗爸说的话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如果再继续养着季椿,他总担心赵玉瑭会被受欺负。
季椿说完认错的话也没得到回应,赵安林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季椿心里直打鼓,不安地抬起头,看的却是赵玉瑭,无声地寻求帮助。
“你看玉瑭做什么?”
赵安林注意到他的眼神,无奈地笑了下,“你姐帮不了你,自己做的错事自己受罚。”
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似乎还不错,说起来当初就是赵玉瑭主动提议要将这孩子留下来养的,赵安林只觉得大概是小姑娘一个人太孤单,想有个弟弟陪着玩。
季椿又重新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愿意受罚,怎么罚都行。”
这其实根本不是怎么罚的事儿,赵安林是动了想将他送走的念头。
跟赵安林对上眼的一刹那,季椿好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冷得发慌,他想也不想道,“别送走我!”
小孩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安林,因为慌张而蒙上一层淡淡的水色,他着急道,“爸!别送我走!”
这一声“爸”把赵安林的魂儿都喊没了,他愣愣地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可怜小孩,听他说自己没爹没娘也没家,如今却真的开口叫了他一声爸。
这真会是文朗爸说的那种白眼狼吗?
“爸爸,”赵玉瑭在此刻开了口,“季椿知道错了,他以后会认真听我的话,不会再闯祸了。”
赵安林恍惚地抬起头,看到自家宝贝闺女用单薄的身板挡在了季椿面前,她其实比季椿大不了多少,但性格细心稳重,站在季椿面前的模样比他这个当爸的还像家长。这几天他一直都有留心观察赵玉瑭和季椿的相处方式,知道季椿多数时候是很听她的话,她是很有当姐姐的模样的。
赵安林回想着那一声“爸”,终究是心软了,也愿意相信自己和闺女的眼光,他是真不图季椿能回报他什么,只要不到处惹事,不伤害他的宝贝闺女,那就够了。
他沉沉地叹口气,把棍子扔到一边,“行了,你知道错了就行,等哪天我带你去医院当面给文朗赔礼道歉。”
季椿乖乖点头,老实得不得了。
这小孩生得漂亮,乖巧起来特招人疼,赵安林越看心里越舒坦,觉得他跟自家闺女站在一起也算是对金童玉女,哎呀,他真是有福气,一对儿女都漂亮死了。
这么一想,今天积攒的郁气就全散了。
赵安林这一发话,今天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他也不会再动把季椿送走的心思。
赵玉瑭心里松了口气,再看季椿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撸了把他软乎乎的头毛。
天不怕地不怕的,倒是挺怕她爸。
“行了,回去洗洗睡觉。”
这闹腾一整天真是累人,赵玉瑭先洗漱好钻进了被窝,过了会儿,一具冒凉气的小身体也凑了过来,不像之前那样腆着脸往跟前凑,反而刻意隔出了几十厘米的距离,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碰。
这张床并不大,本来也就是给赵玉瑭一个人准备的,虽说俩小孩都不占地方,但季椿此刻也半边身体都落在了外面。
他呼吸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平躺在床上一点起伏都没有,是刻意压低了存在感。
赵玉瑭等了片刻,见他仍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就像是要这样睡一整晚,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今天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委屈,情绪起伏很大,既然他做出了保证,主动认了错,赵玉瑭就不想再为难他。
一个十岁的小娃娃,委屈起来可招人疼了。
她小幅度地动了动,用温热的脚丫踢了下季椿的膝盖,“过来点。”
季椿的情绪还没过去呢,这会儿对她言听计从,一声不吭地往里挪了挪,直到胳膊和赵玉瑭的碰上。
赵玉瑭满意了,拍了拍他那边的被子,“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她说不许,季椿就当真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了。
流浪血族(12)
文朗的伤最终检查下来没伤到筋骨,虽然体内流失的血量有些骇人,但到底没什么大事,赵成林带着季椿亲自去赔礼道歉,接连两个月不停地往文朗家送补品零食,总算把这事儿给彻底平息了下来。
见面的时候文朗他爸总是时不时撺掇赵成林赶紧把这来路不明的臭小子给扔了,赵成林笑呵呵地糊弄过去几次,在又一次被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特别严肃地告诉文朗爸,他已经给季椿上完户口了,以后他就姓赵,叫赵季椿,是赵家的崽。
文朗爸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愣了半晌,到底是不再开口提这事儿了。
不过这事儿有意无意地还是传了出去,赵季椿这个大名也被叫熟了,叫的人多了,自然也就都默认季椿是赵家的儿子了,不再说些风言风语——其实是不敢说。
文朗受伤住院那会儿,村里不少人都去医院看望过,回来后就四处说起闲话,说季椿是魔鬼转世,是不祥之人,说他骨子里可能有罪犯的基因,他自己也是个变态。
有一回赵玉瑭领着季椿去文朗家送补品,正好听到村口姓张的那家人在说这类的闲话,用词特别激进肮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村里出了个变态杀人魔。
赵玉瑭当时一点都没有撞破别人说闲话的尴尬和不自在,她把手里拎着的补品放下,直接走上前掀了那家人的牌桌,扑克牌乱糟糟地散了一地,她脸色冷冰冰的,站在这些大人面前一动不动。
那家人震惊又尴尬,恼羞成怒,但不敢对她动手,她家虽然就一个爹,但那爹爱女如命,别看平时贼好说话,真要动他闺女一根头发,他能直接拿刀砍人。
“赵丫头,你、你这是干什么!”
赵玉瑭一句话都不说,站在原地不动,但等他们把桌子扶起来后,她就一脚再次踹翻,来回几次,直把那家人给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路过的人频频回望。
在这之后,村里说季椿闲话的人就少了,但赵玉瑭的名声却被偷偷诋毁了不少,说她倔,说她泼辣,说她不懂礼貌,说什么的都有,但也只敢关了门背后嚼舌头,一句都不敢往外漏。
赵安林对此浑然不知,他忙着赚钱,忙着给季椿办入学的事儿呢,而且家里多了个儿子,还得再造一间屋子,不然小孩也不能一直跟着他闺女睡吧。
赵家除了种地还盖花棚,赵安林没事的时候还会出去打工赚点零钱,他不喝酒不吸烟,也不爱打扮,在自己身上花销极少,几十年来也攒了不少钱,因此这第三间卧室盖得很快。
盖房这年流行吊时兴的天花板和铺地板,家里反正不缺钱,赵安林便咬咬牙把房子来了个二次装修,弄得漂漂亮亮的,还给爱看书的赵玉瑭单独盖了间小书房,书架一放挺像模像样。
这么一弄,赵家便成了这一年在邻里邻居口中最常出现的闲聊话题,先是聊他们家新多出来的儿子,又是聊那看起来文文静静实则不然的赵丫头,最后聊赵安林个老鳏夫到底有多少家底,怎么花起钱来这么不心疼呢。
这一年网购刚刚兴起,赵安林在赵玉瑭的撺掇下开起了网店,花材往天南海北输送,年年都不亏本,当然这是后话了。
天气转凉,赵家新盖的几间房和装修都弄得妥妥当当,等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年关也就近了。
“玉瑭,椿崽!”
赵安林冒着鹅毛大雪闯进家里,两手拎了好几包东西,他边叫人边在心里琢磨着得添辆小面包车,大冬天的骑电动车太冻人了。
农村的冬天特冷,也没有暖气空调,全靠炉子取暖,赵玉瑭把炉子照顾得很好,屋里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她听到声音要出去接人,但季椿往她身前挡了下,率先冲出去接人了。他还是很瘦,但脸颊有肉,眼瞳亮亮的,被养得很好,透着一股聪明劲儿,张口先叫爸,把赵安林哄得直笑。
“我就叫一声你们,怎么还出来接我了呢,快进屋进屋,耳朵都冻红了!”
季椿缩着脖子跟赵安林一起进屋,赵安林把袋子往沙发上一扔,赶紧守着炉子烤火。
“这不快过年了,我去市里给你俩买了几件新衣服,人家说最近就流行这种,穿着洋气!”
赵玉瑭把衣服拿起来,一看就不是她爹的审美,很清新漂亮的一件淡绿色羽绒服,长款的,刚好到膝盖下面,配双靴子的话就冻不着腿了。
季椿那件则是黑色的,也是长款,赵玉瑭仔细看了看,发现有点不对劲儿,这袖口上面怎么缝着一圈小蕾丝呢,口袋也是心形的,跟她的一模一样。
她忍着笑问,“爸,你是不是给季椿买成女款了啊?”
赵成林被问得呆住,傻了吧唧地说,“羽绒服还分男款女款啊?我看这大小椿崽也能穿啊?”
确实是能穿,本来小孩子的身形就差不多,季椿又瘦,但这小姑娘的衣服给小子穿,换做别家小男孩是肯定不乐意的。
季椿看了看赵玉瑭身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虽然对那圈蕾丝边有点嫌弃,但还是一声不吭地穿上了,并且穿着羽绒服坐到了炉子边,小身板被这么一裹,坐在那儿跟个胖企鹅似的。
赵安林被逗得直笑,“哎呦我的儿,你就这么怕冷啊?”
羽绒服加上炉子,季椿苍白的脸色总算透露出点健康的红润,他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当作回应。
他是真的很怕冷,本来身体就是冷的,流着冷的血,到了冬天就感觉不到一点热乎劲儿。
这年,赵家一家三口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赵安林就着春晚喝了三瓶啤酒,笑呵呵地一手揽儿一手揽女。
他嗓门大,透着股蓬勃劲儿,“以后咱们仨好好过!爸挣钱让你们吃好穿好!”
赵玉瑭跟季椿对视一眼,后者朝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牙齿咬着唇,笑得特乖。
她便也笑了。
流浪血族(13)
“还有一分钟,再不跑快点何继明你就要迟到了。”
荷城一中每周一都有学生会的学生在大门口值勤,严格卡着迟到的点关闭校门,凡是迟到的学生都得在教室门口站一上午,这是新来的年级主任定下的规矩。
何继明怒吼一声来了个百米冲刺,嘴里叼着的煎饼果子在空中开花,愣是把馅全洒了出来,终于在铃声打响的前一秒冲进了校门。
刚刚说话的学生会成员徐笑笑看着他直乐,“哎呦你跑这么快参加运动会一定能拿个好名次!”
校门已经关了,但还是有些常年迟到的选手慢悠悠地在后面走动,一点也不着急,何继明大喘气,仰头问道,“今天怎么是你值勤啊?赵玉瑭呢?”
徐笑笑在本子上记下几个迟到学生的名字,“玉瑭被老班叫去办公室了,我替她值个班。”
她笔突然一顿,“哎,那不是季椿吗?他又迟到了!”
赵季椿虽然姓赵,但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季椿,都是跟着赵玉瑭学起来的,这位季同学常年霸榜学校第二,和第一名赵玉瑭是正儿八经的姐弟,他虽然年纪小但初中就跳了级,如今也是高二学生的一员。
和普通学霸不同的是,季同学可谓是离经叛道与众不同,成绩从来没有退步过,但逃课迟到的行为也从来没有断过,常常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念完演讲稿念检讨,堪称一中的一大风景,更何况他那张脸好看得出奇,一整个一中风云人物。
季椿今天其实没打算迟到,他知道今天是赵玉瑭值勤,有她值勤的时候他一向老实,但来的路上前面发生交通事故,硬生生堵了二十分钟,所以最后还是在铃响之后才到学校。
他一路跑过来,雪白的衬衫衣领微微汗湿,几缕发丝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漆黑的眸子水亮干净,看见门口站着的不是赵玉瑭后,季椿就不跑了,放慢脚步慢悠悠地走,还去校门口买了杯热豆浆。
少年留着微长的短发,额发遮住一半眼睛,令他的眼神看上去总是难以分辨,他狭眸上挑,唇瓣纤薄,从面相上看冷感很重,一副凌厉相,齿间叼着吸管走过来,张口便是,“玉玉呢?”
是的,虽然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姐弟,但季椿从来不叫赵玉瑭姐,只是格外亲昵地喊这个不算小名的小名,不过他也不常这么叫,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
徐笑笑作为赵玉瑭的同桌兼闺蜜,自然是知道季椿和赵玉瑭相处时的模样的,也不觉得他冷着张脸喊“玉玉”是件多令人惊讶的事儿。
“在老班办公室呢,季椿你今天又迟到了,要我给你划掉吗?”
听到这话何继明不满地嚷嚷,“你不要徇私舞弊啊!要划把我的也划掉!”
季椿摇头,豆浆几口就喝完了,雪白细瘦的颈上喉结轻动,他随手将捏扁的豆浆盒丢到垃圾桶里。
“不用。”
周一要升国旗,迟到的学生们全被年级主任赌在操场外面,还一通训斥,在座的都是惯犯,嬉皮笑脸地也不觉得丢人,让年级主任的脾气发不出来。
年级主任姓汪,名字里全带水,还是易流汗体质,训个几乎就累得大汗淋漓,被大家戏称水哥,他训到季椿跟前,手指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骂骂他吧,这小子上周刚在数学竞赛上拿了个省奖,待会儿的升旗仪式上校长都得来给他颁奖,想夸夸他吧,他这会儿跟一群不三不四的学生们在这罚站呢!手指哆嗦了半天,升旗仪式开始了,赵玉瑭作为主持人已经开始念稿子,季椿往那边瞥了几眼,看不太清楚,于是催促道,“老师,还骂不骂?我赶着升旗。”
年级主任气得倒仰,还赶着升旗呢,你要是赶着升旗能迟到?
他无力地挥手,“滚回你们班!”
季椿回了自己班,因为个子高一直站在队尾,他也不好好站在队伍后面,为了看清升旗台上赵玉瑭的脸,半截身子都快挤进别人班了。
“……下面欢迎教导主任对上周的纪律检查发表报告。”
赵玉瑭捏着稿子走到台上,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把上周违规违纪的学生名单念了一遍,被点到名的学生全都得上台示众念检讨。
她安静地站在台下,看到季椿跟在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后面走过来,他个子很高,身量笔直修长,单薄的白衬衫勾勒出了宽阔的肩颈线条,有种还未完全成熟的青涩和蓬勃朝气,那张精致的脸无疑是好看的,以至于他只是迈步子都像是在走秀。
跟赵玉瑭对上视线,季椿眨了眨眼,有些尖的小虎牙抵在唇边,朝她笑。
下一秒就被年级主任踹了脚,低喝道,“还笑呢,上台念检讨很光荣是不是?”
赵玉瑭看到季椿吃瘪,忍不住笑了下。
这家伙性子不羁,上学以来虽然不犯大事,但小错不断,让老师们又爱又恨,左右不耽误学习,也不会惹出大错,赵玉瑭便不对他过多约束。
犯事的学生们垂头耷脑地往台上走,赵玉玉为了给他们让路往后面退了两步,季椿路过时趁大家都不注意拽了下她袖口,往她掌心里塞了两颗糖。
这糖很眼熟,看起来像是校门口那家早餐店阿姨哄自家女儿用的,因为季椿长得好,他去买东西时总会被阿姨塞几颗糖。
季椿站到了台上,很快就轮到他念检讨了,他语调平平,也不用稿子,直接背了篇文辞优美的检讨出来,光听内容的话是很真情实感的。
可惜大家都知道,这检讨肯定不是出自季椿之手,这位学霸是出了名的语文烂,作文常年跑题,令语文老师痛心疾首。
徐笑笑跟站在前面的女同学咬耳朵,“这检讨是玉瑭帮忙写的,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
女同学推推眼镜,一脸感慨,“玉瑭这个弟控,也太宠季椿了吧!”
徐笑笑没应声,心想也不是,为了让赵玉瑭帮忙写检讨,季椿那个冷脸小王子可是“玉玉”“玉玉”地撒了半天娇。
说出去恐怕没人信。
流浪血族(14)
犯事的学生们被主任好一通批评教育,这一环节结束后,赵玉瑭上台背了篇正能量的演讲稿,接着护卫队出来升旗,最后校长发表重要讲话,开始给在上周数学竞赛里拿到好名次的学生颁奖。
念到“季椿”名字的时候,学生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和起哄声。
这位季同学刚检讨完就领奖,戏剧化十足,连校长都乐了,好气又好笑。
季椿本人倒是淡定得不行,他脸上常年没什么表情,大家都习惯了他这副模样。
升旗仪式结束,学生们闹哄哄地回教室早读,季椿刻意慢了几步,等到赵玉瑭后才迈动步子。
赵玉瑭身边跟着徐笑笑,两人边走边聊,季椿也不插话,就安安静静地迈着长腿跟在后面,眼睛盯着赵玉瑭走动时微微摇晃的马尾。
看着看着,视线不自觉地滑到她雪白的后颈上,又没入她的衣领。
其实在衣服底下,在她侧颈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道小小的疤痕,是季椿刚上高中那年失控咬下的,这几年他体内嗜血欲发作的时候都是靠赵玉瑭划破手指那点血,失控那次完全不受控制,直接咬伤了她。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鲜血涌入喉咙的感觉,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其实是将唇贴到她锁骨上时的触觉。
“发什么呆呢?”
季椿从回忆里抽身,赵玉瑭正在仰头看他,他如今不再是那个瘦不拉几的小不点,身形挺括结实,个子也比赵玉瑭高出很多,她看他时总要仰头。
他下意识矮了矮身,语调是和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同的软乎,拖长尾音后总像撒娇。
“竞赛奖金有一万块,我想给你买礼物,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别乱花,我不缺什么,你自己留着好了。”
两人边说边往楼上走,这会儿学生比较多,季椿把赵玉瑭护在身体内侧,不让其他人挤到她,有点不高兴地拧着眉,“我就想给你买。”
赵玉瑭失笑,顺手摸了把他脑袋,“什么嘛,哪来的执念?”
季椿也不知道哪来的执念,他就是想给赵玉瑭送东西,仅此而已。
他想了想,“我给你买裙子,暑假不是要上辅导班?到时候可以穿私服。”
赵玉瑭:“我不缺裙子啊,家里不是有很多。”
赵安林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挣的钱全都花在家里俩小孩身上了,季椿是个男孩,养得还稍微糙一点,赵玉瑭就不同了,她每年光从赵安林那里收礼物就收一大堆,基本都是衣服,赵安林审美普通,衣服都是挑贵的挑时髦的买。
“那不一样,”季椿不假思索地说,“那是爸给你买的,不是我买的。”
他既然这么说,赵玉瑭也就不推辞了,点点头,“行,你买我就穿。”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季椿哄得弯眼笑,赵玉瑭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这话季椿就不爱听了,他微微侧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尖利的牙齿抵在赵玉瑭的手腕内侧,威胁似的眯了眯眼,“我不是小孩。”
他这副虚张声势的模样根本吓不到赵玉瑭,反倒把她逗乐了。
“不是小孩,但比小孩还小孩。”季椿轻哼了声,没再反驳。
这些年他总是这么乖,听到不爱听的话,做了不爱做的事,只要是赵玉瑭的意思,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超过三秒。
等回了教室,季椿向教室后排的座位走去,脸上就又是一副冷冰冰的臭脸了,长腿随意支在地上,摸了本竞赛题慢吞吞地做。
下午,赵玉瑭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商量作文竞赛的事,老师的意思是要先组一个竞赛小队,让有经验的老师来带带他们,两周后就是决赛了,最后是冲一冲前三。
赵玉瑭没什么意见,于是这个竞赛小组就组了起来,一共七个人,都是通过了初赛的,也都是别的班的人,约定好放学后去实验楼教室补课。
自从赵家俩小孩到市里读高中,赵安林就在市里租了套房子,姐弟俩放学都是骑自行车,赵玉瑭跟季椿说了声竞赛的事,想让他放学后先走。
季椿不乐意,他把一瓶刚买来的养乐多放在赵玉瑭桌面上,拧着眉说,“我等你一起。”
补课也就一个小时,赵玉瑭想了想就同意了,放学后还把季椿也带到了实验楼教室。
竞赛老师一进来就发现了季椿,知道季椿和赵玉瑭的关系,并不介意他来旁听,还笑着开玩笑,“就季椿你这个破烂作文成绩,要是听我的课能提点分上去,我可就成为你们班主任的大恩人了。”
季椿任其调侃,坐在赵玉瑭的后面不出声,捏了只笔刷题,他读题做题的速度十分惊人,就好像做的是什么一加一等于几的弱智题目。
中途停下来歇了歇手,季椿无意中看到赵玉瑭正在跟坐在她前面的男生讨论作文主题,两人几乎是头对着头,离得很近。
那男生斯斯文文的,长相不错,看着还有点脸熟,季椿花了两秒钟回想这个人,认出他是高一时候的同班同学,跟赵玉瑭坐过一段时间的前后桌。
叫什么来着?
季椿眸光下瞥,看到他作文本上的名字,哦,原来叫贺斌。
贺斌跟赵玉瑭讨论着问题,讨论着讨论着,脸莫名红了,说话也有点磕巴,话题从作文转移到了赵玉瑭的周末安排和个人喜好,听上去像是同学间的正常聊天,但季椿的眉头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他舔了舔两颗小虎牙,感觉心口很躁动,喉咙也有些发痒。
嗜血欲又发作了吗?
他有点不解,用力地揉了两下胸口,胳膊肘无意中磕到桌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
赵玉瑭听到声音转过来,“怎么了?”
贺斌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很友善的样子。
季椿只觉得自己更不舒服了,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抿着唇,可怜巴巴地将下巴磕到卷子上,声音小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玉玉,难受。”
流浪血族(15)
赵玉瑭听到季椿说难受,第一反应就是他老毛病又发作了,不过她上周才喂这家伙喝了自己的血,按照规律来说他应该能撑一个来月,怎么这么快就又发作了。
季椿体质特殊,这么些年也没个科学研究佐证一下他究竟是生病还是物种不同,赵玉瑭也没多想,看了眼时间后对他安抚着说,“还有半小时就下课,能再忍忍吗?”
她眼神关切,显然是误会了季椿的意思,看到她这样后季椿又觉得胸口没那么难受了,他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毛病,含糊地“嗯”了声,在桌上趴下来。
贺斌推推眼镜,语气关切,“季同学生病了吗?”
“老毛病,”赵玉瑭随口敷衍过去,因为担心季椿会控制不住自己,接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头看看季椿情况,搞得讲台上老师都有点疑惑了。
下课时间一到,赵玉瑭拉着季椿飞快地跑回教学楼里,开了自己班教室的门。
这会儿已经离正常放学时间过去一小时了,整栋教学楼都没人,赵玉瑭拿出削铅笔的美工刀动作熟练地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下,快到季椿都没来得及阻止。
这一点小伤不至于让赵玉瑭皱眉,她神情平静,将食指递过去,催促道,“不是难受?”
这次他发作得太着急,也来不及找个杯子给他接着了,赵玉瑭担心他失控的话会惹出大事,一刻都不敢耽误。
季椿欲言又止,在赵玉瑭催促的目光中轻轻将唇瓣贴了上去。
其实他那两颗尖尖的虎牙就足够将赵玉瑭的皮肤刺破了,但她从来不允许他这样做。
几秒后,季椿舔干净她食指上残留的血,在书包里拿出创可贴给她贴上。
他垂着干净漂亮的眉眼,看起来有点异常沉默,赵玉瑭摸了下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
嗯,眼睛还是黑色的,看起来没有真的发作。
“怎么了,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季椿摇摇头,没说话。
他其实在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不该说难受吓唬赵玉瑭,害她上周刚好的伤口这下又破了,其实上高中以后季椿发作的间隔已经越来越长了,他也有意克制自己,到底是长大了,只要不跟别人有太亲密的接触,他一般不会对别人的血产生欲望。
“回家吧。”
见他不愿意说,赵玉瑭也没逼问,他们到家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赵成林经常出差,家里一般就俩小孩。
保姆阿姨是一个小区的,退休后闲着没事就接几家保姆的活儿做,早早就准备好了晚饭,饭后还洗了水果。
“阿姨我来吧。”
季椿接过阿姨手里的果盘,迈步上了楼。
赵玉瑭正在看近几年的获奖作文集锦,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季椿,“你又不写作业?”
“嗯。”
季椿趴在赵玉瑭的床上,两条长腿在地上随意摆放,他捏了颗樱桃递到她唇边,漫不经心地说,“懒得写。”
他总是这样,性格惫懒,作业说不写就不写,老师也管不了,毕竟人家写不写作业都常年霸榜年级第二的位置。樱桃有点酸,赵玉瑭咬着梗皱眉,见状,季椿抽了张纸垫在掌心伸过去,“酸就吐掉,别吃了。”
赵玉瑭便把咬了一口的樱桃又吐到他掌心,“不好吃,我吃梨。”
季椿叉了块梨给她,“明天徐笑笑生日,她说怎么过了吗?”
季椿在班里虽然也算不上独来独往,但因为他性子冷漠,又有不爱跟人近距离接触的怪癖,跟他玩得好的还真没有几个,多数还是通过赵玉瑭才跟他扯上关系的。
徐笑笑作为赵玉瑭的同桌好友,跟季椿算是为数不多能说的上话的,但就是这样,她也不敢主动去招惹他,连生日都没敢主动邀请。
季椿这么一问倒提醒赵玉瑭了,“明天逃掉一节自习课去ktv过,她让我问你去不去来着,我给忘了。”
她又挑眉笑了下,“你居然还记得她明天过生日?”
季椿抬了抬下巴,指着赵玉瑭放在桌面上的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物,“才想起来。”
他对什么生日派对没兴趣,但徐笑笑的生日赵玉瑭肯定会去,所以他才会问出口确认一下。
”嗯,那你去吗?”
季椿把最后一块梨喂给她,“去。”
她去,他当然也要跟着。
梨块切得有点大,赵玉瑭嚼得费劲,腮帮子鼓了起来,含糊地说,“那你得赶紧给笑笑挑一份礼物了。”
季椿看着她白嫩的脸颊手痒,伸手戳了下她鼓起来了的腮帮,轻笑着说,“我们送一份不行吗?”
赵玉瑭还真认真地想了下,“也行。”
反正季椿跟徐笑笑关系一般,要真送礼物对徐笑笑来说还是个负担呢。
赵玉瑭看完作范文集锦又把今天刚发下来的几张导学案写了,再抬头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她伸了个懒腰,看到季椿趴在她枕头上睡着了。
这间三居室总平方不大,赵玉瑭的卧室算是其中最大的一间了,一半空间都被床占去,因此季椿长手长脚地在上面睡着也不显得多逼仄。
他肤色白,这些年吃正常饭菜才养出来一点血色,一到晚上眼睛还是会变红,就是颜色很暗,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会儿睡得很熟,唇瓣微微张开了一些,透出一点齿尖。
赵玉瑭洗漱完回来他还在睡,一副要赖在这里不走的样子,她也不太在意,这几年他经常在她房间过夜,反正床大,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人。
当然这事儿赵安林是不知道的,他哪里知道这从小一块长大的俩姐弟亲密成这样,不然再迟钝也能看出不对了。
只是赵玉瑭和季椿还真都没想那么多,一个是早就习惯如此压根不觉得多亲密,一个是对这种行为没个概念,随心所欲,俩孩子都既正经又不正经,怪得很。
赵玉瑭把被子盖好,等她躺着入睡了,睡熟的季椿翻个身,额头就抵着她肩膀均匀呼吸,睡得更沉更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