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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相茶     在惊悚片里禁止心动txt下载     在惊悚片里禁止心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旧神复苏(7)

    “已经是第三日了,氏神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国师大人你确定咱们的人祭能起到作用?”

    老女人仍旧穿着她的一身黑袍,皮肤像干枯的树皮一样缺少水分,她脸上浮现出些许担忧,“如果氏神觉得这是一种亵渎,那我们——”

    作为侍奉氏神几十年的侍者,她十分清楚这一次的人祭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她们这次献上的不是普通的祭品,而是挑选出来给氏神作伴的伴侣。

    以前这种喜祭进行到最后,挑选出来的人祭会被氏神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但这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国师大人让她们用了强制的法子,直接用人祭的血做引子,将她和氏神强行绑定,这无疑是一种亵渎氏神的行为。

    国师抿了口茶,对老女人的担忧不屑一顾,“现在的氏神已经不同于往昔,你以为我们费尽心思创造出的新神是什么样子?如果新神和旧神一样暴戾,一样独断,那我们用的这法子肯定是不可能成功的,但——”

    国师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这位新神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会计较我们的逾越之举。”

    是不会计较,也不能计较。

    当初旧神即将陨落,大秦皇帝和国师费尽心思研究出一个造神的法子,赶在旧神陨落之前制造出了一个新神,为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能依靠这个新神继续大秦的基业。

    侍奉了氏神几千年,秦氏人,尤其是秦氏皇帝,早就不愿意继续再当卑微的奴仆,他们想自己掌握力量,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制造出的新神不能太强,那样不好控制,脾气也不能再像之前那个,要温和,要好拿捏。

    “所以你无需担忧,只要到了七日之期,新神苏醒,到时皇上设宴大庆,有你的好处。”

    老女人低头应下。

    赵玉瑭在神龛里睡了一夜,醒来时发现盖在神像头顶上的绸布已经掉在了地上,神像就那么幽幽地盯着她,颇为诡异。

    她坐起来,将自己弄乱的东西收拾妥当,然后拿那块掉在地上的绸布给神像擦了擦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对不住,但你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嘶,”赵玉瑭停下擦拭的动作,看到自己手指被烫红了一片。

    生气了?

    昨天还那么好脾气的样子,这就生气了?

    赵玉瑭没在神像旁待太久,因为已经快到老女人过来的时间了。

    没多久,老女人果然带着一众黑袍女人过来念祭词,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从刚开始的一天一念变成了现在的一天三念,比赵玉瑭吃饭还准时。

    祭词的低诵声响起,老女人念诵着祭词走到赵玉瑭身边,示意她走到神像旁边去。

    “跪下,在这儿念祭词。”

    赵玉瑭照做,因为神像是坐姿的缘故,她此时和神像面对面的模样有点像拜堂。

    祭词的诵声越来越大,连绵成了一片声海,响彻整座神殿。

    赵玉瑭低头念着祭词,忽然感觉头顶凉凉的,她悄悄抬起头,便对上神像微垂的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此时神像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冷意,而是带了点打量和……不满。

    不满?

    是在怪她把绸布盖到了他头上,还是怪在她现在浑水摸鱼,把祭词念得颠三倒四?

    “咳,”赵玉瑭有点心虚,默默跟上其他人的节奏,老老实实地背祭词。

    在神殿里待着的时间过得异常快,老女人只会在该进行流程到时候才会带人过来,等到傍晚她给赵玉瑭取血时,赵玉瑭趁机打听情况。

    “等七天到了我就会死吗?”

    老女人冷冰冰地说,“为氏神献身是你的荣幸,到时你并不会死,而是会去到氏神身边。”

    想起自己的血都变成了缠在氏神手腕上的红线,赵玉瑭觉得自己到时候顶多会变成一个线团,倒也算是去到氏神身边了。

    “那祭祀结束之后会怎么样?”

    祭祀总是有目的的,这样大费周章地弄这种仪式,肯定不是简单的祈福许愿那么简单,更何况史书上说氏神已经有两百多年没降下神谕了。

    等等,两百多年……

    赵玉瑭抬起眼,“祭祀结束之后,氏神会苏醒过来吗?”

    氏神是百姓,甚至是大秦皇室的精神支柱,在那灾荒不断氏神却始终沉寂的两百多年里,有不少人猜测是他们的氏神也像之前的神明那样陨落了,但国师对外的说法却只是沉睡,声称是大秦子民的虔诚之心还不够唤醒氏神。

    赵玉瑭相信氏神没有陨落而是沉睡这个说法,毕竟她已经在幻境里见到过了,那她被祭祀这件事的目的就有可能是为了唤醒氏神,让氏神回应大秦的愿望。

    老女人惊讶地看了赵玉瑭一眼,很快收起表情,“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她抚了抚赵玉瑭的头发,“你只需要知道,你作为大秦的公主,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是你的使命。”

    赵玉瑭确信自己被选来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但他们怎么保证这次祭祀一定会成功?就算是氏神苏醒了,他一定会满足这些人的愿望吗?

    如果不会成功,那在她之后还会有其他人被选进来,皇宫里那几个公主恐怕都不能幸免。

    神龛里燃起了香,鲜血被再一次泼洒到神像之上,熟悉的眩晕感传来,只是这次还没等赵玉瑭睁开眼睛,她就感觉整个人被裹挟着往前冲,重重摔在地上。

    危险的气息传来,赵玉瑭下意识翻身躲过去,在一片灼热的火浪中睁开眼。

    她身处滚烫的岩浆中,四周鬼影环绕,在它们的外围却是一个又一个面露惊恐的人,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被定格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此刻哭嚎着朝前涌去——

    不,不是涌去,他们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了过去,身体像纸片一样被轻易地扭曲、翻折,然后被吞噬。

    这一幕仅仅发生在几秒里,赵玉瑭在跳跃的火苗间看清了站在最中间的那个身影。

    是氏神。

旧神复苏(8)

    此刻的氏神完全不像上次看到时那样温和无害,他周身形成一个血红色漩涡,而他就静静站在漩涡中央,无数的魑魅魍魉朝他涌去,被吸入漩涡的一瞬间仿佛被绞碎般发出凄厉的哭嚎声,很快就化作血水融入漩涡之中。

    在某个瞬间,赵玉瑭看到了秦芜的脸,他微低着头,侧脸布满繁复的古朴纹路,乌黑的发丝被风扬起,又缓缓落下,而他唇角轻勾,饶有兴味地摆弄着腕间一缕血红的丝线。

    他指尖捻着线头轻扯一下,赵玉瑭就像另一头牵丝的木偶般不受控制地动一下,渐渐的,她站了起来,被控制着朝漩涡走去。

    越靠近,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和难以形容的危险感就越重,赵玉瑭甚至会被那些魑魅魍魉蛊化,从心头生起一股强烈的毁灭欲——她想要扑向秦芜,想要撕碎他,想要得到他的力量。

    赵玉瑭感觉脑海里其他东西都被压制住了,只有这几种想法在不停地盘旋回绕,在这种欲望的蛊惑下,她走进了漩涡。

    秦芜撩起眼皮,静静看着她像其他鬼魂一样朝自己走来,她白袍白面,眼睛却黑漆漆的,瞳孔晶亮,这使她看上去充满一种孩童般的纯稚,无害、惹人怜惜。

    这就是那个被送来参加喜祭,妄想以此控制住他的秦氏女?

    秦芜站着没动,还挥了挥袖扫开那些恶心的东西,独独给赵玉瑭留出一条路,等她走到自己身前,他微微弯下腰,如玉雕琢的纤长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嫌那厚厚的白粉碍眼,手上便用了点力气,将她的脸一点一点从白粉下面抹出来,因为力道重,少女白皙的脸颊很快便绯红一片。

    他垂眸打量片刻,眼中逐渐浮起几分晦暗的恶意,“倒是可惜了。”

    如果她不是秦氏女,就凭这张还算顺眼的脸,他大概也不会对她动手。

    可惜,她身上偏偏有秦氏的血脉。

    秦芜松开手,脸上的一片漠然,他抬手要将赵玉瑭甩开,周围的魑魅魍魉们已经对这具鲜嫩的女体垂涎欲滴。

    就在秦芜要挥袖的前一秒,被蛊惑了的赵玉瑭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变作浓稠的血色,她眨了下眼,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环住秦芜的腰,将他抱住了。

    腰间被箍得很紧,少女身上那股泛着微苦味的淡香霸道地张扬着自己的存在感,秦芜自诞生起从没跟某个人类靠得这样近过,也没谁有这个胆子,此刻不由得怔住了。

    就在他思绪混乱且迟缓的时候,颈间忽然一痛,他愕然低头,就跟赵玉瑭对上视线,她睁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回味似的舔了舔唇。

    而他的侧颈上多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所以刚刚抱他只是为了找机会咬他?

    秦芜卡住赵玉瑭的下巴逼她抬头,阴森森地凑近了,“还想咬我吗?”

    赵玉瑭的脸被他用力挤到一块,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即将到来的危险,还诚实地点了点头。

    “想。”

    事实上她现在没有办法思考,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一些血腥的想法,他本身对赵玉瑭而言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存在。

    “呵。”

    秦芜冷笑一声,也知道她现在是被那些脏东西蛊惑了,来到他这里的人中,唯独她一个清清白白,半点恶事未沾。

    攥着赵玉瑭脖颈的手指松了松,他忽然就不想杀她了,她现在是他的祭品,七日一到就会融入他的血肉,再清白的人也会变得和其他罪人一样的下场。

    秦芜挥了下袖子,周遭场景顿时一变,魑魅魍魉消失不见,而赵玉瑭血红的眼睛也渐渐恢复正常。

    赵玉瑭不记得自己被蛊惑时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此刻情况不太妙,她怎么跑到氏神怀里了?

    她脚下挪了几步,跟秦芜拉开距离,“冒犯了,氏神勿怪。”

    秦芜表情冷冰冰的,看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发脾气一样,他过分精致的眉眼在此时显露出了充分的攻击性,令人看一眼就会感到心悸。

    赵玉瑭突然问,“氏神怎么感觉跟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上次见氏神时,他温和好说话的模样,跟现在完全不同。

    秦芜蹙起眉尖,上次见面?所以她已经跟自己见过了?

    想起那个由秦氏人创造出来的戴着友善面具的新神,秦芜在心里无声冷笑。

    一个假货的力量居然还在影响他?

    赵玉瑭看出秦芜的表情不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秦芜却瞥了过来,“怎么,怕我?”

    这里是他的地盘,赵玉瑭不可能在知道他脾气不好的情况下还主动惹怒他,因此回答得格外老实,“是敬畏,没有人不敬畏氏神。”

    她说的也是实话,看那些黑袍女人的态度就知道,她们始终不敢抬头直视神像,敬畏之情溢于言表,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敬”多,还是“畏”多。

    秦芜挑了挑眉,指尖轻抚上自己颈间的牙印,听她说“敬畏”这两个字怎么听都不可信。

    她胆子大着呢。

    秦芜嗤笑,“敬畏我还敢偷吃我的供品?”

    他果然知道。

    赵玉瑭面无改色地为自己辩解,“她们给我的食物不够,我只能出此下策。”

    见秦芜好像没有真要追究的意思,赵玉瑭又试探着问,“氏神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吗?”

    秦芜淡淡瞥过来,“自然。”看書菈

    其实他的神识困在神龛之中,得知的东西有限,不过他不会告诉赵玉瑭这一点的。

    “那氏神也知道我是你的祭品了?”

    秦芜的视线又落回她身上,她脸上的白粉大部分都被他蹭掉了,这会儿东一块西一块的瞧着很是奇怪,但难掩她秀美的五官。

    看到她这副打扮,不知道也知道了。

    他微微颔首,赵玉瑭便继续追问,“我在史书上看到过,以往祭祀都是选择有罪的犯人,可这次皇上却选了我,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吗?”

    秦芜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更懒得给一个祭品解惑,但看着赵玉瑭的眼睛,他改变了主意。

    “告诉你可以,但有个条件。”

旧神复苏(9)

    “国师大人请。”

    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神殿两侧的灯盏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映出来人的脸。

    国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呈跪姿的赵玉瑭,见她眼眸清亮,状态还算不错,微微有些惊讶,“你这孩子倒是有毅力。”

    他的选择果然是对的,要是选了其他娇生惯养的公主,怕是现在已经精神崩溃大吵大闹了。

    赵玉瑭表情淡淡,“是国师大人提议送我来做人祭的吗?”

    现在的皇帝平庸无能,遇到点什么挫折就想着求氏神保佑,因此跟国师走得很近,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对国师几乎到了听之任之的程度。

    国师笑了,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拿皇室子孙做人祭这件事要是传到朝堂之上肯定会引起不少人的反对,但赵玉瑭身份特殊,母亲是邻国间谍,在大秦没有什么靠山,选她试水的话不会触犯谁的利益,而且她自幼长在深宫,没有搅合进肮脏的尔虞我诈之中,身心纯净,最适合献给氏神。

    国师缓步走上神龛,抬头凝视着神像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他还记得自己的师父向他描绘过的场景——三百多年前,那时的大秦皇帝意外冒犯了氏神,氏神发怒,血洗了神殿,当时的国师遭受重创,不久便离开人世。

    师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个世界上有氏神一日,他们当国师的就只是卑微的仆从,时刻要准备着迎接氏神的怒火。

    那时国师就想,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创造出一个听话的好脾气氏神呢?他们供奉氏神,然后使用氏神的力量,谁也不比谁低一等。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师父,师父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便笑了,带他来了神殿,国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想法早就有人实践了,他们已经创造出了新神,只是旧神的力量太过顽固,新神始终处于沉睡的状态。

    而现在,时机成熟了,只要能利用人祭和新神建立起联系,他们就能把新神当成听话的傀儡,再也不用担心氏神发怒而战战兢兢,再也不用通过一场又一场的祭祀来乞求氏神保佑,他们可以肆意地使用氏神的力量。

    想到这里,国师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国师走后,赵玉瑭利用偷偷藏起来的发簪划破了掌心,将血滴到神像上。

    当鲜血完全被神像吸收的那一刻,神像散发出莹莹的光亮,一道模糊身影从神像上飘了下来。

    是秦芜。

    秦芜将手腕上的血线扯出来一个线头,“伸手。”

    赵玉瑭把手伸出来,那缕血线像有意识般缠到她的手腕上,还亲昵地蹭了两下,只是它在蹭的时候秦芜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就好像不是血线在蹭,而是他在蹭。

    他朝血线扔过去冷嗖嗖的眼神,血线立刻安分下来,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红线。

    “现在你可以走出神殿了,不会有人发现。”

    因为现在力量还没有彻底恢复,秦芜只能慢悠悠地跟在赵玉瑭身后,赵玉瑭瞅瞅自己手腕上的红线,又瞅瞅飘在半空中的他,有种在放风筝的奇妙感。

    “你笑什么?”

    秦芜忽然敏感地扭头看过来,跟赵玉瑭对上视线。

    赵玉瑭摇头,表情淡然无辜,“没笑啊。”

    秦芜眯了眯眸子,一点也不相信她,他短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无害,她不仅胆大,还聪明着呢。

    赵玉瑭牵着“秦芜”牌风筝走出神殿,一路上旁若无人,路过的黑袍女人没有一个发现她的。

    在秦芜的指引下,她顺利地走到了一处宫殿,这里把守森严,来来往往的不再是黑袍女人,还是穿着白袍的年轻男人,这白袍赵玉瑭很眼熟,和国师身上穿着的有点像。

    “这是国师住的地方?”

    赵玉瑭问,“你要我来国师这里做什么?”

    她之前问秦芜自己这个人祭到底有什么作用,秦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要求跟她做个交易,让她来这个地方帮他做件事。

    “进去就知道了。”

    秦芜已经几百年没有出来过了,这次出来实在是很不愉快,因为他发现现在的神殿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喜欢的玫瑰被换成了大簇的牡丹,原本朱色的墙体变成了沉闷的黑白两色。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神殿了。

    秦芜浑身都飘着阴郁的气息,表情难看得吓人,像要随时随地抓几个人泄愤,赵玉瑭不想当点燃炸弹的那点火苗,便默默闭上了嘴。

    她进了这座宫殿,大堂正中央悬挂着国师画像,可见国师十分自恋,十分狂妄,居然敢在供奉氏神的神殿挂自己的人像,他是蠢到不怕氏神报复?还是笃定氏神没有办法报复他?

    赵玉瑭猜是后者。

    “左转,直走。”

    按照秦芜的指示,赵玉瑭走到一间书房,这里堆放着许许多多的书籍,还有数十幅国师自己的画像。

    这人真是狂到没边了。

    书房里藏着道暗门,赵玉瑭还没走近就感到一股灼热的火烧感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往后退了两步,发现自己透明的身体有一边露在了外面。

    秦芜声音冷冽,“他设了界。”

    赵玉瑭正要说些什么,手腕突然被攥住,她的身体重新变得透明,秦芜牵着她往前走,“迈。”

    她迈过那道在她眼中并不存在的门槛,直接穿过了暗门进入里面。

    穿过一道狭窄的暗道,视野顿时变得宽阔,这里竟然是个小型的祭坛,祭坛中间摆放着氏神的石像,这座石像跟神龛里那座不同,它通身呈血红色,颜色浓郁得好像要滴下来一般,精致清绝的面容被染得沉郁阴暗,不像神,更似魔。

    “看到那两条链子了吗?把你的血滴在上面。”

    祭坛四周用黑色锁链缠绕出了一个繁复诡异的图案,最后以束缚的姿态将那座神像包裹了起来,秦芜说的就是神像上那两条锁链。

旧神复苏(10)

    如今赵玉瑭已经被取了四天的血,秦芜的手腕上也缠了四条血线,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系,只要秦芜没有斩断它,赵玉瑭跟他之间就仍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的血某种意义上染上了秦芜的力量。

    赵玉瑭按照秦芜说的做了,她的血像有腐蚀性一般将锁链融化销蚀,下一秒,整座神像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然后“嘭”的一声炸开了。

    秦芜若有若无地笑了声,似乎对眼下这场景颇为满意。

    “回去吧。”

    赵玉瑭刚回到神殿,神殿的大门就被推开了,国师快步走开,先往她的方向瞥了眼,随后走到神龛中央仔细打量神像,神像微低着头,眸中似有嘲讽之意。

    国师脸色十分难看,他放在书房暗间里的祭坛是起压制作用的,当初就是靠着这个祭坛,才得以创造出新神,如今祭坛被毁,代表着新神的力量已经在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想创造出一个听话的氏神,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事情的发展脱离掌控?

    黑袍女人站在他身边,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忧虑之色,“祭坛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毁?”

    先不说国师那里守卫森严,就是闯进去了,普通人也没能力毁掉祭坛才对。

    国师脸色阴沉沉的,暗酝着风雨,“有内鬼,严查。”

    他走到赵玉瑭面前,盯着她仔细打量一番,没了之前假装温和的模样,“你一直待在这里?”

    赵玉瑭仰着头,“我出不去。”

    黑袍女人也应和道,“她出不去的,这里有人层层把守。”

    神殿总共就一个出口,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瞒过守卫偷偷跑出去。

    国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知道神殿里能毁掉祭坛的没几个人,所以才心生疑虑。

    他们走后,赵玉瑭进了神龛,“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了吗?”看書菈

    秦芜不能离开混沌境太久,此时蒙在神像之上的已经只剩一层朦胧的影子,他从袖口里掏出去一本古籍丢给赵玉瑭,一声不吭地回了混沌境。

    这古籍是秦芜从国师的书房顺手捞的,上面记载了一些“制衡”之法,简单来说就是神的力量太强大了,让只能作为他仆从的人类太有压力,所以就要想些办法控制神,剥夺神的力量,甚至令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赵玉瑭看到最后才知道自己的作用,原来早在几百年前就有过一次用秦氏子孙当人祭的尝试,当时的人希望能跟氏神建立起更亲密的联系,这样祈求氏神保佑也更容易,但却事与愿违,这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那国师如今怎么确保拿她当人祭就一定有用?

    赵玉瑭抬头看着面前静立着的神像,想起秦芜时而温和时而坏脾气的矛盾模样,直觉他身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师书房那里的祭坛或许有压制秦芜力量的作用,但这应该不是根本原因,仅仅一个祭坛还不足以让秦芜虚弱到靠她的血做引子才能从混沌境出来。

    此时此刻,一片荒芜的混沌境里,秦芜静静坐在覆满滚烫岩浆的火海中,周遭风声肆虐,魑魅魍魉像扑火的蛾子前仆后继地冲向火海,这些都是之前被秦芜吞噬的恶人鬼魂,现在他力量被削弱,压制不住它们了,它们就妄想逃出这混沌境。

    秦芜低眉淡笑,嘲笑它们的不自量力,这混沌境从来都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手腕上的血线动了动,秦芜垂眸望去,发现它们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儿,乱七八糟地扭到了一块,他正要皱眉,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火海之外,少女纤瘦的身姿若隐若现,染上了橘色的波光,乍一看有些不真实。

    秦芜微怔,她怎么进来了?

    赵玉瑭在火海外面等了会儿,她这次进来比较顺利,不再像前两次那样直接被卷进火海里,或许是这混沌境也熟悉她了。

    “你来做什么?”

    秦芜从火海中走出来,火舌舔舐着他的袍角,却只能做无用的挽留,他所过之处魑魅魍魉们随着火海消失殆尽。

    赵玉瑭往他身边走了几步,“我有事情想问氏神。”

    秦芜实在不是个有耐心的神,以往打发那些求神问神的人时都是扔几个字符出去,具体什么意思让他们自己去猜。

    他现在也是这样,敷衍道,“有什么问题你去那本书里找。”

    赵玉瑭:“已经找过了,没有。”

    秦芜这下有点惊讶了,那本书那么厚,她居然这就已经看完了?

    啧,真不好糊弄。

    赵玉瑭仰起脸,纯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秦芜,这种毫不避讳、毫不顾忌的姿态,让她看起来有些强势。

    “我看书上提到了喜祭,喜祭的人祭和其他祭品的含义不同,”

    赵玉瑭也是刚从书上弄明白自己这身古怪装扮的来源,秦芜应该早就知道了,不过没发表任何意见。

    她眨了下眼,忽然又凑近了些,近到几乎要碰到秦芜被风微微扬起的袖摆,少女白皙秀美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之色,可这疑惑不纯粹,像是某种故意而为的蛊惑。

    她轻声问,“那我现在是氏神的妻子了吗?”

    妻子……秦芜拢在袖口里的指尖随着赵玉瑭话音的落下而轻颤两下,他分不清这颤意从何而来,是因为腕间不安分的血线,还是因为他那颗仅因为这两个字就莫名急跳起来的心?

    秦芜是神,受天地滋养,从来没有过什么血缘或是感情的羁绊,“妻子”这个过于世俗的词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但因为站在面前的是赵玉瑭,是这个分明不怀好意却又用刻意伪装起来的姑娘,他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这个词语里面的深层含义。

    那一瞬间,秦芜心头浮起极其古怪的感受,就好像他真的需要个妻子似的。

    但最终,秦芜只是皱了皱眉,神情漠然地说,“你不是。”

    谁也不会是。

旧神复苏(11)

    第五天,黑袍女人照例来给赵玉瑭取血,她将血洒到神像之上,这一次却没有让赵玉瑭在神龛里念诵祭词,而是打开了神殿的门。

    “跟我来。”

    赵玉瑭跟着她一路七拐八绕地进入一处天然池林,最中央有个能容纳四五人的小型温泉。

    黑袍女人面无表情,“泡进去,两个时辰后我来叫你。”

    两个时辰?

    赵玉瑭怀疑那时候自己皮都泡皱了。

    她没有反抗,毕竟抗议也没有用,先佯装顺从地泡进了温泉,在热汽的蒸腾下,她全身上下都被熏得泛红。

    黑袍女人去外面守着,大概是觉得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根本没有能力逃跑或是搞小动作,并不害怕她惹事。

    赵玉瑭静静泡了会儿,确定这期间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悄悄上了岸。

    “氏神——氏神——”

    混沌境里,秦芜将几个作乱的恶魂镇压下去,忽然在一片凄厉哭嚎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少女声音很轻很低,柔柔地唤他,带着无声的催促,似乎希望他赶快出现似的。

    赵玉瑭在温泉边上等了一会儿,以为秦芜不会出现时,脸上却突然被洒了点水珠。

    她抬起头,“氏神?”

    氏神站在她身旁,朝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下,出奇地好说话。

    “什么事?”

    赵玉瑭一下子就认出这个氏神应该是她最先见到的那个,是好脾气的那个。

    她站起来,因为刚刚坐在温泉边上,裙摆已经湿透了,湿哒哒地黏着脚踝。

    “我想去外面看看,希望氏神能帮忙。”

    这个氏神果然好说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赵玉瑭的请求,在他的帮助下,赵玉瑭顺利地离开了这里。

    她的目标很明确,要回皇宫。

    此时正值佳节,皇宫和民间一样热闹,皇帝在宫里大摆宴席款待众臣,后宫嫔妃们难得有个露面的机会,纷纷表演才艺大出风头。

    作为后宫之主,皇后容姿端庄华贵,等几个嫔妃表演的差不多了,她才借口身体不适回宫殿里休息。

    “娘娘可真是给那些妃子面子,还待在那里等她们秀那三脚猫功夫。”

    宫女伺候着皇后拆掉发簪头饰,愤愤不平地说道,“尤其是那潇妃,仗着皇上宠爱,竟然敢抢在您前头献礼,真是不知好歹。”

    皇后靠着软垫,轻轻一笑,“她善解人意,懂得体恤皇上,现在皇上需要她,自然能得几分宠爱,等以后——”

    现在大秦国库亏空,外贼又频频侵扰边境,皇帝成天活在焦虑之中,自然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妃子给她制造温柔乡,等国师的事情做成了,大秦就是唯一一个有氏神保佑,甚至能令氏神唯命是从的国家,到时候皇帝自然会把心思转移到正事上来。

    皇后摸了摸自己指甲上涂着的丹蔻,眼中透露出丝丝阴狠。

    等皇帝不再沉浸在温柔乡里,她自有办法惩治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娘娘。”

    伺候梳洗的宫女们已经退下,皇后正准备休息,不耐烦地回道,“什么事?”

    浅紫色的床帘被拉开,赵玉瑭朝她莞尔一笑,“娘娘先别急着休息,我有事要问娘娘。”

    皇后惊恐地看着她,张嘴就要叫人,结果下一秒脖子前就横了根簪子。

    赵玉瑭笑了下,“娘娘的首饰里,我觉得这根簪子最好看。”

    皇后听懂了她话里的威胁,紧张地点点头,“你、你想问什么?”

    她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这丫头是怎么跑出来的?!

    秦芜也惊讶地朝赵玉瑭瞥去一眼,他这一路都格外沉默,因为恢复意识后就发现自己跟在赵玉瑭身边,还帮助她跑出了神殿。

    他恼怒于自己居然还会受那个假神的影响,更不理解那个假神是有多好说话,才会纵容着赵玉瑭一个祭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此刻,他看着赵玉瑭秀美柔和的脸,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她并不像表面伪装的那样乖巧无害,她聪明又狡诈。

    赵玉瑭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簪子,淡声问,“送我当祭品是国师的主意?”

    皇宫紧张地点头,“对,是、是国师提出来的。”

    “我是第一个吗?”

    “是,是第一个。”

    皇后紧张地为自己辩解,“这都是国师的主意,我没有要故意害你。”

    她说的也是实话,现如今皇帝昏庸无道,遇事不决先找国师,就算她是一国皇后有时候也要看国师脸色行事。

    “我看过古籍,上面说上一次用秦氏子孙做人祭失败了,他怎么保证我会有用?”

    皇后没想到她居然知道那么多,回答起问题来越发害怕,生怕一言不合赵玉瑭就对她动手。

    “国师说有四分的把握,现在的氏神已经不同于往昔,如果你还是不起作用,那他还会从皇子公主们挑选其他人。”

    提到氏神,赵玉瑭往秦芜的方向看了眼,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同于往昔是什么意思?是指秦芜的力量被削弱了吗?

    赵玉瑭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知道国师跟神殿有什么关系吗?”

    赵玉瑭问的其实是国师设置的那个祭坛,她要弄明白这是不是压制秦芜力量的源头,如果是,那国师为了设置这个祭坛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知道国师是怎样压制住秦芜的,那么必要时候,或许她也能效仿一番为自己搏出生机。

    赵玉瑭猜测,秦芜在明知道她的献祭会对他产生负面影响的同时却没有阻止,一定是因为对他来说,她还有些他需要的用处。

    所以他大概率会任由她被取血七天,彻底成为他的祭品。

    这估计不是什么好下场,赵玉瑭必须避免这种可能。

    皇后战战兢兢地答,“那个神殿几百年来都是由历代的国师管理的,不过国师前几年派人重新修缮了一番。”

    祭坛应该就是那时候设置的,赵玉瑭合理怀疑是国师找到了压制秦芜力量的方法。

    赵玉瑭扔了手里的簪子,朝静静旁观的秦芜弯唇笑了下,“氏神。”

    她眨眨眼,语气柔软,像在讨好。

    “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旧神复苏(12)

    秦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赵玉瑭来到皇宫,他也不去深思,认为这些都是因为他还在受那个假神的影响。

    秦氏人想要创造出一个听话的神,所以他们将旧神的神像骨骼碾碎,重铸,建造出一个新神,这个新神被赋予了极其人性化的特质,他温柔、善良、有同情心,这些也意味着他软弱、有弱点、好控制。

    秦芜费了番工夫拿回控制权,可因为力量没有完全恢复,新神的部分特质还在影响他,赵玉瑭明显是已经见过那个戴着善良假面的新神了。

    听到赵玉瑭要求他再帮一个忙时,秦芜在心里无声嗤笑,她恐怕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好说话的假神。

    可惜他不是。

    赵玉瑭走过来,轻轻攥住了秦芜的袖口,她年纪小,人也瘦弱,裹在宽大的白袍里小小一团,毫无攻击性,尤其是她刻意昂起头,用那双漆黑纯稚的眼睛盯着他瞧。

    她轻晃了两下秦芜的衣袖,声音低低的,透露出一种亲昵的柔和感,“氏神帮帮忙吧。”

    秦芜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却从心头浮现起一种茫然和困惑。

    他第一次见赵玉瑭露出这种模样,不是伪装出来的那种无害,而是一种更柔软的东西,也让他心头更触动。

    她在那个假神面前就是这幅面孔吗?

    跟他明明就只会问东问西,不动声色地套她想要的信息。

    秦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一边觉得这姑娘里外两副面孔很讨人厌,一边又想在她脸上再看到那种亲昵的神情。

    一定是假神还在影响他。

    秦芜蹙着眉尖,对这种不受控制的陌生感受十分抵制,但不知怎的,他居然扬了扬下巴,语气中带了点莫名的挫败,“怎么帮?”

    从皇宫里出来,民间街道上灯火通明,大家还在三两结伴地逛街说笑,赵玉瑭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能接触到陌生人,刻意走慢了些。

    秦芜慢悠悠地跟着,表情冷冰冰的,在生自己的气。

    他迟早要把那个假神留下的东西清理地一干二净。

    这么想着,赵玉瑭求他帮忙时那柔软不同于往昔的语气和神情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路边有不少摊贩在吆喝生意,一个小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嚷嚷着要买一个摊贩的手工玩具。

    那个年轻的妇人蹲上来哄孩子,“我们不要这个好不好?娘回去给你做一个嘛,保证比这个做得好。”

    小孩不愿意,还是不肯走,那位母亲便揪着他的小手,学着他平时撒娇的模样,“囡囡乖嘛,听娘的话好不好?”

    小孩只好同意。

    秦芜忽然恍然,赵玉瑭刚刚分明就是用这样哄小孩的语气在哄他!

    果真狡诈。

    他下意识去寻赵玉瑭,发现她站在一个小摊前挑挑拣拣,正拿着一个簪子打量。

    秦芜在她耳边幽幽道,“你刚刚在骗我。”

    赵玉瑭挑眉,“我骗你什么了?”

    秦芜动了动唇,眸子里闪烁着些许茫然。

    他也说不清赵玉瑭骗自己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被骗了。

    意识到自己说不出来具体原因之后,秦芜的眸色暗幽幽地沉下去,眉尖也紧蹙着,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摊贩送走一个买簪子的姑娘,回过头来跟赵玉瑭搭话,“姑娘适合这个簪子,不如戴上试试。”

    说着,把一个巴掌大的铜镜递过来,赵玉瑭便戴在头上试了试。

    秦芜瞥过来两眼,以为赵玉瑭要买,结果她却把簪子放下了。

    “你不买?”

    赵玉瑭扭头看他,拿镜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以免自己对着镜子说话被当成神经病。

    “我没钱。”

    秦芜:“……”

    虽然他是个不怎么喜欢掺和人间事的氏神,但几百年前他也是因为好奇来人间逛过的,还不至于没有点买东西要付钱的常识。

    他微微抿下唇,眼珠盯着赵玉瑭瞧,等着她再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求他帮忙把这个簪子买下。

    她看起来是很会利用自己优势达成目的的人,秦芜并不怀疑这一点。

    但赵玉瑭没有,她似乎没有发现秦芜眸中暗含的期待,说完没钱后就转身走了,对那根她拿在手上把玩许久的簪子没有半点留恋之情。

    秦芜在原地怔了好半晌,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有点生气,有点挫败,还有点茫然,想了又想后得出答案,她一定是发现自己不是那个假惺惺的善良新神了,所以她对他不抱希望,不会像对待新神那样对待他。

    她是很聪明的姑娘,秦芜早就知道。

    悄无声息地回到温泉边上,赵玉瑭脱了外衣没进水里,秦芜就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看起来像在发呆。

    赵玉瑭慢慢游到他身边,“你不高兴?”

    秦芜垂着眼,静坐的姿态像极了神龛里的神像,疏离冷漠,不通人性。

    赵玉瑭眨了下眼,水珠顺着她纤浓的眼睫滑落,在水面上砸出阵阵涟漪。

    “氏神是怪我跑回皇宫吗?”

    秦芜眼睫动了动,抬起眼来看她,在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看到模糊的一团影子,那是他。

    他毕竟是神,仅仅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眼,就让赵玉瑭有种被看透灵魂的感觉,这让她不适,感到很没有安全感。

    秦芜似乎察觉到了,但仍旧不偏不倚地盯着她,语调平缓没有波澜,却很笃定。

    “你想从皇后那里知道如何压制我的力量。”

    她问东问西的,一直在从皇后那里挖信息,似乎很想知道国师在他的暗室里都做了些什么,而他再清楚不过,暗室里那个祭坛是用来压制他的。

    赵玉瑭忽然抬起手,衣袖湿漉漉地裹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秦芜拢在衣袖里,只露出一点的指尖,抬起眼来跟他对视。

    她轻声说,“是想知道该怎么解开氏神您身上的束缚。”

    秦芜很敏锐多疑,赵玉瑭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能完全瞒过他,但好巧不巧,她精通哄他之道。

    秦芜盯着她的眼睛,她不闪不避,眼神清澈。

    她说的是实话,秦芜想。

    可是为什么?

    她一个普通女子,马上就要作为他的祭品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分明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想办法帮他?

    这么想着,秦芜便问出了声,“为什么?”

    碰触他指尖的手动了动,轻柔地覆上了他指尖,于是隔着一层冰凉的水珠,他感受到少女手上温热的触感。

    赵玉瑭弯起了眼睛,忽然从水里探出身来,她仰着脸,纤细脆弱的脖颈毫无保留地露在秦芜眼前,他们之间一瞬间离得很近、很近。

    她似乎并不觉得这么近的距离有什么不妥,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只是浅笑着,温柔地说,“因为我是氏神的妻子。”

    秦芜因为这句话而迷离了一瞬,不自觉地开始猜测她这句话里的含义。

    她说自己是他的妻子,是因为她被选为了喜祭的人祭,还是因为……

    长睫轻颤两下,秦芜很快打消了那过于荒唐的想法。

    是因为喜祭。

    她认为自己被选为了他的妻子,所以想要帮他,或许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她眼中的氏神,是那个温柔好说话的假神,还是他?

    秦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身形渐渐变得模糊,被赵玉瑭握着的手也消失了。

    此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是黑袍女人。

    “到时间了,换上衣服出来。”

    赵玉瑭重新穿上一身洁白宽大的袍子,脸上也覆了层厚重的白粉,黑袍女人没有直接让她回神殿,而是带她去见了国师。

    国师这几天一直在调查祭坛被毁的事情,可迟迟找不到可疑的人,不由得怀疑起了那个按理说还在沉睡中的氏神。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谁还能躲过重重守卫破坏掉祭坛了。

    “公主已经献了五天的血,这几天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赵玉瑭摇头,“没有。”

    国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再三确认,“真的没有?”

    赵玉瑭佯装不解,“国师大人是什么意思?我该有什么感觉吗?”

    国师沉思了一会儿,“公主作为秦氏的子孙,血脉中有能够唤醒氏神的东西,你已经经历了五天的取血,或许能感应到氏神的存在。”

    以前的祭祀中就曾采用过用血作引子跟氏神沟通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只是时而灵验。

    国师猜测如果赵玉瑭能感应到氏神的话,或许能够知道氏神是否已经苏醒,如果氏神苏醒了,那他们必须尽快采取措施,防止氏神的力量发展到他们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大秦的皇帝再也不想过那种被当作蝼蚁看待,只能靠日日夜夜的祈祷才能得到氏神保佑的日子,他这个国师也不想在氏神面前只当个卑微的奴仆。

    赵玉瑭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似乎听不明白国师的意思。

    “没有,我没有见过氏神,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国师本来也就是随口问问,事实上他也不相信一个祭品能得到氏神的回应,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提前采取行动。

    “公主随我来。”

    国师带着赵玉瑭去了另一间暗室,这间暗室的规模更大,防守更严密,不仅在外围加派了层层护卫,还设置了多重阵法,赵玉瑭只是靠近都感到一阵不适。

    “跟上。”

    赵玉瑭强忍着不适跟着国师走进暗室,这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新旧叠加的,足可见这间暗室用了很多年。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赵玉瑭默默计着时间,走了得有将近五分钟,国师才停下来。

    此时他们眼前是一座规模更大更复杂的祭坛,中央有三根石柱,上面雕刻着凶兽纹理,缠绕着层层锁链。

    国师点燃了三支香,在祭坛上开始做法,中途有人端来三碗血,他划破手掌沾上这些血,在石柱上开始写字。

    赵玉瑭看不懂他写了什么,但把每一个笔画都记了下来,当这些血涂抹到石柱上时,石柱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光芒,紧接着国师示意她上前。

    他递过来一把刀,“把你的血涂上去。”

    赵玉瑭拿着刀却没动,“国师,这是在做什么?”

    国师盯着她,“你先照做,我再跟你解释。”

    或许是觉得赵玉瑭再取两天的血,她的祭品生涯就要到头了,到时候只会化作一滩血肉离开这人世,没有什么威胁性,在赵玉瑭按照他说的做完之后,他慢慢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两百多年来氏神曾暴怒过一次,那时秦氏子孙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为了不让这种惨剧再次发生,历代国师奉皇上之命研究削弱氏神力量的方法。”

    他倨傲地看着祭坛上的三根石柱,“到我这里才算真正找到有效的方法,只要有了这个,氏神苏醒后便能为我们所用。”

    到时人神颠倒,人皇再也不受氏神束缚,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赵玉瑭从他的话里捕捉到关键词,发现他还不知道氏神已经苏醒的事,秦芜应该也是故意瞒着他们。

    他们想利用她跟氏神建立起联系,唤醒他后再通过祭坛压制他的力量,从而达到跟氏神正常交流,肆意使用氏神力量的目的。

    而秦芜,他知道赵玉瑭的血对他有恢复力量的好处,至于因此而跟秦氏人建立起联系这件事他根本不在乎。

    到时候赵玉瑭成了他的祭品不复存在,他将胆大包天的秦氏人通通杀光不就好了。

    赵玉瑭回到了神殿,神龛里静悄悄的,神像静坐着,似乎只是一尊再普通不过的神像。

    她有些累了,像往常那样用供桌上的绫罗绸缎当铺盖,却意外碰到了什么硬物。

    是一根簪子,她在小摊上看完却没买的那根。

    这一夜热闹非凡,小摊贩高高兴兴地收了摊子,发现钱袋里多了颗碎金子,却想不起来是收了哪位阔绰客人的。

    他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猜测这金子多半是哪家的富贵公子给的,为了哄美人一笑肯掷千金。

旧神复苏(13)

    赵玉瑭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并不在神殿,眼前是一座陌生而奇诡的大型祭坛,身穿龙袍的皇帝以罪人之姿跪在祭坛前,嘴唇一张一合,赵玉瑭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只感觉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当他抬起头时,赵玉瑭看清了他的脸,认出他是几百年前的大秦皇帝,据说这位皇帝格外短命,只活了二十来岁就驾鹤西去。

    从外面疾步而来一个穿黑袍的男人,他身上的服饰是历代国师独有的,身份昭然若揭。

    这位国师走到皇帝跟前说了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浮现出浓烈的绝望和痛苦。

    紧接着场景一变,赵玉瑭就像是画外人,看到京城各处的大小祭坛都迸发出强烈刺眼的白光,这些白光汇聚到天上,凝聚成了氏神的模样。

    秦芜冷冷注视着不断告饶的皇帝和国师,仅仅是轻轻一抬手一挥袖,整座皇宫就被火光笼罩,霎时间哀嚎遍野,死伤无数。

    赵玉瑭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几百年前的那次神罚,氏神一怒降天火,将人间变为炼狱,大秦遭到重创,皇室子孙所剩无几,当时的皇帝和国师都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关于氏神发怒的原因却没有记载,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已经全部身葬火海。

    一望无际的火海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赵玉瑭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个身处火海却安然无恙的孩子,跟这个孩子对上视线的瞬间,赵玉瑭呼吸一窒,瞬间便没了意识。

    “阿妹,阿妹?”

    赵玉瑭缓缓睁开眼,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正抓着自己猛晃,看到她醒了,男童咧开嘴笑起来,“幸好你没事,刚刚是不是摔到胳膊了?”

    他扒拉开赵玉瑭的衣袖仔细瞧了瞧,而赵玉瑭看着自己胖乎乎的短胳膊有片刻的茫然。

    环顾四周,她似乎在一个漆黑的暗道里,唯一的光亮就是男童手上那颗硕大的夜明珠。

    “阿妹,你怎么了?”

    男童见她一直不说话,担忧地把脑袋凑过来,“难不成还摔到脑袋了?”

    他肉乎乎的脸颊快要贴到赵玉瑭脸上来,与之相关的记忆也如潮水般几席卷而来。

    赵玉瑭皱了皱眉,她这是进入什么幻境了吗?

    她试着联系系统,可系统一声不吭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这让她感觉越发古怪。

    “我没事。”

    挡开男童的脸,赵玉瑭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她这具身体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和眼前的男童是亲兄妹,两人是京城里一家富商的孩子。

    “你没事就好,”男童把硕大的夜明珠塞到赵玉瑭手里,“你拿着照明,好好看着脚下,别再摔了。”

    他已经迈步往前走了,赵玉瑭不得不跟上,“我们要去哪儿?”

    这小家伙半夜跑到妹妹的屋子里说要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然后就钻进了后院里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地道口。

    男童兴冲冲地说,“你不是说想见氏神吗?哥哥带你去找氏神。”

    赵玉瑭一愣,“氏神?”

    “对啊,”男童看她走得慢吞吞的,急性子地拉了她一把,让她跟紧自己,神秘兮兮地说,“我听砍柴的阿明说,这个地道能通向氏神的家,我们顺着地道走就能找到氏神,不是神像,是真的氏神哦!”

    大秦受氏神庇佑,对氏神一向是非常尊敬的,但小孩子懂什么,他们听父母说这个世界上原来是真的有神存在的,就想要看看神长什么样子。

    赵玉瑭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就算是找到氏神了,他这么个没有人家大腿高的小屁孩能怎么样,依氏神的臭脾气,直接把他丢到荒山野岭也说不准。

    她想要拦住这个把冒险当游戏的小屁孩,但男童惊呼一声,“到了!”

    说着,毫不犹豫地从洞口爬了出去。

    赵玉瑭只能跟上。

    从洞口爬出来后,眼前的景色骤然开阔,竟是赵玉瑭待了五天的神殿。

    有脚步声传来,赵玉瑭一把拉住想往前跑的男童,带着他躲了起来。

    很快,几个穿黑袍的年轻女人路过,个个目不斜视,神情肃穆。

    赵玉瑭毫不怀疑,如果她们发现了这两个擅闯的小孩子,他们俩会有什么下场。

    “呜呜,阿妹,为什么要躲?”

    男童眼睛睁得很大,“她们是谁?”

    “是侍奉氏神的人,看到我们就会把我们抓走。”

    赵玉瑭本来不打算跟这小屁孩冒险,但既然来的地方是神殿,她就有兴趣了。

    “小心点,不要让别人发现。”

    男童小心翼翼地跟在赵玉瑭身后,眼神很惊奇,不明白自己胆小爱哭的妹妹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子。

    赵玉瑭还记得路,七拐八绕地就找到了神殿,她轻轻推开门,大殿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那些黑袍女人只在固定的时间来神殿。

    “哇,好大的神像。”

    男童跑到了神龛里面,盯着中央那座神像啧啧称奇,然后左顾右盼地问,“可是氏神呢?氏神不住这里吗?”

    神像再大也比不上真正的氏神有诱惑力,男童就是为这个来的。

    赵玉瑭正想说见不到氏神,就看到神像散发出幽幽白光,一道模糊的人影渐渐从上面浮现出来,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身形越来越清晰,比赵玉瑭之前见过的都要真实。

    氏神黑发黑袍,发色浓得像墨,肤色却白得似雪,一张如玉雕琢的脸上不带什么情绪,淡淡的似一缕穿堂风。

    他垂眸瞥了一眼这两个神殿里突然出现的小孩子,拢在袖中的指尖动了动,还在惊叹神像的男童就被击飞摔下神龛,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氏神略低着眼,有点厌烦地说,“吵。”

    随后把视线看向了赵玉瑭。

    为了防止自己也像那个男童一样被击飞,赵玉瑭想也不想地跑上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先张开短短的手臂抱住了秦芜。

    因为身高不够,她再努力也只是抱住了秦芜的腿,要使劲儿仰着脸才能勉强跟他对视。

    赵玉瑭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你是氏神吗?”

旧神复苏(14)

    秦芜低着眼,长长的睫羽垂下来微微遮住瞳孔,他看着这个大胆的凡人小姑娘,眉尖微蹙,“松手。”

    赵玉瑭歪着脑袋跟他对视,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非但没有松手,还抓着他的衣袖,像爬树那样直接爬到了他的怀里。

    她拍拍秦芜手臂,“抱着我。”

    不然她悬空的状态坚持不了就会摔下去。

    秦芜:“……”

    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拖住了赵玉瑭,姿势十分僵硬生疏,眉尖更是紧紧地蹙着。

    “下来。”

    “我不。”

    他要是能对她动手,就不会费话而是直接挥袖了,赵玉瑭仗着他只是口头上说说,耍赖皮似的往他怀里钻,非要他实打实地抱住自己不可。

    她又问了一遍,“你是氏神吗?”

    秦芜哪里见过这么大胆的人,还是个小丫头,估计是被家里惯得无法无天了。

    他冷笑,“是,不想和你那个玩伴一样就给我赶快放开。”

    “那不是玩伴,是我哥哥。”

    赵玉瑭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氏神,你比神像好看很多。”

    秦芜脸色冷得要吓死人,单手托着赵玉瑭,另一只手伸出来掐她肉嘟嘟的脸颊,阴测测地说,“哪家的小屁孩这么大胆,爹娘没告诉你不能亵渎氏神吗?”

    看来他留在民间的余威已经不够了。

    “亵渎是什么意思呀?”

    赵玉瑭仗着自己现在就是个小屁孩,装作茫然无辜地样子跟他对视,细声细气地说,“我听不懂哎。”

    秦芜:“……”

    “你现在好像要发脾气。”

    赵玉瑭再清楚不过他的小表情了,压一压眉头是要发火还是要耍赖,她一猜就准。

    她伸手捂住秦芜的嘴,严肃地说,“你先别发。”

    秦芜快要被她气死了,想直接把她扔出去吧,可这家伙紧紧抱着他,抱得实在太紧了,他莫名就有一种无法松手的感觉。

    他冷笑,捏住赵玉瑭的手腕,要探查一番她是哪家的孩子,他要直接上门告状,能养出这么无法无天小丫头的家庭,他非得让他们涨涨教训。

    赵玉瑭却把肉乎乎的小手往秦芜掌心里塞,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他,嗓音软软的,是小孩子特有的软糯。

    “要牵手吗?”

    秦芜愣了下,想把她的小手丢掉,怀里的小姑娘却细声细气地说,“娘说女孩子的手只有未来夫君能碰,你是我的夫君吗?”

    秦芜:“……你想得美。”

    他有过几次喜祭,但每一次秦芜都把人原封不动地送了过去,那些人祭里各色美人都有,哪一个不比黄毛小丫头强?

    想让他当夫君,未免太异想天开。

    赵玉瑭被拒绝了一点都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说,“我也没说要答应你呀,你愿意我也不一定愿意的。”

    “口气不小。”秦芜掐了掐小姑娘的脸,把她的脸捏得红彤彤的心里才舒服些。

    他眯了眯眸子,忽然恶劣地勾起唇,“既然来了,那就干脆留下吧。”

    小孩子嘛,过不了多久就会哭天喊地地嚷嚷着要回家,秦芜乐得看她哭闹后悔。

    于是赵玉瑭就在神殿里住了下来。

    秦芜嫌弃她之前是钻地道过来的,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便喊了几个黑袍女人过来带她去洗漱换衣服。

    突然看到神殿里多出个凡人小姑娘,那些黑袍女人吓得魂不守舍,但看氏神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只能先按他说的做。

    带赵玉瑭去洗漱换衣的时候,她被几个女人仔细盘问了一番,具体就是问她是哪家的孩子,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赵玉瑭装作自己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那些人通通糊弄过去,一个问题也没回答。

    不过从她们口中,赵玉瑭倒是发现自己现在是在几百年前的大秦,再联想起自己来之前看到的那个幻象,她怀疑自己现在处于氏神发怒之前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赵玉瑭猜测这里并不是简单的幻象,她或许是真的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几百年前。

    系统一直联系不上,赵玉瑭便猜测它是留在了之前那个自己的身上,位于几百年后的神殿。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一定还会回去。

    “氏神大人,是否要寻找这孩子的家庭,告知她父母孩子就在神殿?”

    黑袍女人领着赵玉瑭回到神殿,她显然是很忌讳外人冒犯氏神,对赵玉瑭态度很差。

    “不用。”

    秦芜坐在神龛里一个宽大舒适的软榻上,对赵玉瑭招招手,“过来。”

    这神龛里的摆设跟赵玉瑭见过的不同,多了很多人性化的东西,估计是秦芜挺经常在这里待所以特意置办的。

    赵玉瑭要进神龛需要走一段长长的台阶,她腿短步子小,此时又穿了身宽大的白袍,走起路来颇为费劲,但她丝毫不着急不抱怨,就那么低着头慢慢爬。

    秦芜偶然抬起头来看到她费劲爬台阶的模样,夹在指尖的旗子就那么悬在半空忘了落下。

    小姑娘最多也就八岁,因着还没抽条,个子小小的,全身到处都是圆乎乎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元宵,但她又不太像个小孩子,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机灵和沉静。

    秦芜看了半晌,似乎是欣赏够了,随意地挥了挥袖子,赵玉瑭便被一阵风托着进了神龛。

    她半点不客气地坐到秦芜身边,“你自己跟自己下棋吗?”

    秦芜落下一子,“你会下吗?”

    赵玉瑭仰脸一笑,“不会。”

    她只是个小孩子,学下棋干什么呢。

    秦芜瞧她一眼,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看書菈

    赵玉瑭拿过他手里捏着的棋子,在桌面上慢悠悠地摆起字,刚开始秦芜还当她是在玩闹,后面发现她在摆字后便主动给她递起棋子。

    赵玉瑭摆好,示意他看。

    一个“玉”字。

    秦芜挑眉,想着凡人给孩子取名的规律,猜测道,“玉玉?”

    赵玉瑭弯着眼睛笑了,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果真是他取名的风格。

    她重重点头,“嗯。”

    就叫玉玉。

旧神复苏(15)

    赵玉瑭以为秦芜还是会像之前那样待在混沌境里,谁成想原来他在神殿里也有自己的房间。

    或许是喜暗,也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房间漆黑一片没有点灯,秦芜如同行走在白日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赵玉瑭摔坐在一把椅子旁,紧紧皱着眉。

    他撩开衣袍蹲下,故意调侃道,“这么大的小姑娘了连路都不会走?”

    黑暗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赵玉瑭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揉了揉被磕疼的小腿,“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

    秦芜的视物能力并不会因为黑暗而受到影响,因此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听到赵玉瑭的话才想起来凡人都是怕黑的,尤其是小姑娘。

    他突然站起身,在床边的柜子里一通翻找。

    赵玉瑭已经摸索着站了起来,刚迈出去一步就看到屋内出现一簇莹莹的白光,那白光离她越来越近。

    秦芜把手里的东西塞到赵玉瑭怀里,那是不足巴掌大的一颗夜明珠,通体色泽莹润,光亮充盈,仅仅一颗就能将屋内的边边角角都映得清楚。

    赵玉瑭也因此看清了这屋内的摆设,家具装饰一应俱全,看起来他应该经常在这里待着。

    她站在原地观察周围的工夫,秦芜已经斜靠着软榻看起了书,层层叠叠的衣摆堆到地上,在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影,像条蜿蜒的暗河。

    赵玉瑭凑近了去看,发现他拿的是大秦的史书,还是专写氏神的那本,看到不满意或者杜撰的部分,他指尖轻轻一点,纸页就燃烧起来。

    秦芜用一根食指把挡住他视线的小脑袋推开,“你又看不懂。”

    赵玉瑭脑袋一歪靠上他的肩膀,“那你讲给我听。”

    小孩子的身体软软的好像没有骨头,她胆子大得很,仗着自己不占地方往他怀里钻,弄得他整洁的衣袍瞬间就皱巴巴一片。

    秦芜盯着自己满是褶皱的衣领瞧了会儿,眉尖不自觉地皱起来,想要找赵玉瑭算账吧,偏生她年纪小不懂事,只会用无辜的眼神跟他对视。

    赵玉瑭才不管他乐不乐意,肉乎乎的小指头指上了某一行字,“这里讲的是什么?”

    秦芜拨开她的手指,但也没松开,握在手里捏来捏去地把玩,漫不经心地忽悠她,“讲的是凡人不能随意亵渎氏神,不能直视氏神的眼睛,不能碰触氏神的衣角,跟氏神讲话更不能没大没小。

    赵玉瑭:“……”

    点她呢是吧。

    她眨着眼睛,装作很困惑很不解的样子,“什么叫没大没小?大就是大,小就是小呀。”

    秦芜:“……你现在这样就是没大没小。”

    他有点头疼,好奇凡人究竟是什么养孩子的,居然养出这么一个胆大没规矩的小丫头。

    赵玉瑭继续装懵懂,“听不懂,你讲话好难懂哦。”

    秦芜:“?”

    合着还是他的不是了。

    他微微往后靠,乌黑的发丝像流水一样倾泄而下,露出一截白皙的颈,用手不轻不重地扯了扯赵玉瑭的辫子。

    “那你说说,你爹娘教你要怎么对待氏神?”

    他这样的姿势更适合赵玉瑭靠着了,她攥着他的衣摆在他怀里挪了挪位置,脸颊贴到秦芜胸口处,开始瞎扯,“娘说见到氏神一面不容易,要牢牢攥在手里不能让氏神跑了。”

    她攥住秦芜的食指晃了晃,“就像这样。”

    秦芜听了有片刻失语,怀疑她爹娘也不是正常人,但身上贴着具柔软的小身体,手指也被人家当宝贝似的握着,他心头慢悠悠地浮出几分得意和愉悦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自诞生便承担着帮助凡人在这片天地生存的使命,如今凡人建国称皇,万事大吉,他也就清闲下来,这时候养个凡人娃娃给自己解闷也还不错。

    这么想着,秦芜想去捏赵玉瑭的脸,因着年纪小又被娇养着,她皮肤柔软细腻很好摸,但这次却摸了个空,因为赵玉瑭不愿意了,她坐直了身体去翻书,“这一页讲的什么?”

    秦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次没再糊弄她了,“讲的是氏神复苏。”

    几百年前就有别家的氏神陆陆续续陨落的消息传出,没了氏神就等同于没了护身符,各个部落国家都焦急不已,尤其是那些已经没了氏神的国家,便开始研究着怎么让氏神复活。

    赵玉瑭仰头问,“这些方法真的有用吗?”

    秦芜淡淡道,“有些步骤还算有意思,但氏神已经陨落就绝不可能复活。”

    让神复活可谓是逆天之法,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凡人窥见天机。

    赵玉瑭认真地看着秦芜,“氏神也会死吗?”

    或许是秦芜比其他的氏神都要强大,所以他存在的时间也更久些,赵玉瑭记得两百多年后,也就是她真正生活的那个朝代,那时就已经只剩下秦芜还在了,其他国家都没有了氏神。

    “当然。”秦芜不太想跟一个小孩子谈论生生死死的话题,轻轻捏了下她脸颊,“不过肯定比你活得久。”

    神的寿命再怎么短暂也比凡人长久,秦芜说出这句话后却不知怎的忽然皱下了眉,挥散这个想法。

    “怎么问题这么多。”秦芜佯装不耐烦地说道,把那本书合上丢到一边,推了推赵玉瑭的肩膀,“从我身上下去。”

    赵玉瑭顺势从他怀里出来,两条小短腿搭在床边轻轻晃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秦芜衣摆,他懒散地斜坐着,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小姑娘的动静,秦芜抬眼去瞧,却发现她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他一截衣摆。

    秦芜盯着她看了会儿,在她要歪倒下来的时候及时伸手扶住,动作生疏地抱进怀里。

    她倒是熟练,自个儿在他怀里调整了位置,全程眼睛都没睁一下。

    秦芜看着自己乱糟糟的衣服就想皱眉,报复性地去掐赵玉瑭的脸,但真碰到了,连个红印子都没舍得留下。

旧神复苏(16)

    赵玉瑭在秦芜怀里睡了个沉沉的觉,第二天醒来时只有她自己蜷缩在软榻里面,秦芜不见踪影。

    她赤脚下榻,从衣袖里骨碌碌滚出个夜明珠,是秦芜昨天给她的那颗。

    珠子虽然不算很大,但拿着也挺沉,赵玉瑭就顺手放到了软榻上,推开门去找秦芜。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黑袍女人,她们低眉顺眼地站着,脸上好似都不带什么表情。

    赵玉瑭问她们,“氏神呢?”

    其中一个女人皱了皱眉,似乎不喜她冒犯氏神,但也什么都没敢说,只低声道,“氏神在大殿。”

    赵玉瑭对神殿的熟悉程度不比她们差,也不用人领路就自己找了过去。

    “氏神。”

    她喊了一声,先看见的却是满脸通红神色焦急的男童。

    也是她这具小身体的哥哥。

    男童脸上都是泪珠,估计是狠狠哭过,因为太聒噪被封了口,此刻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看着她一个劲儿地眨眼。

    赵玉瑭仰起脸,“氏神,他是我哥哥。”

    秦芜慢步从神龛上走下,眉眼间带着丝丝厌烦,“知道。”

    不然他还能有命在?

    赵玉瑭知道他没什么耐心,估计是小孩子大吵大闹惹到他了,便扯了扯他衣袖,“氏神别跟他计较,还是他领我来找氏神的。”

    或许是这后半句话起了作用,秦芜脸色好看了些,弹指一挥,男童顿时一个大喘气,“阿妹!”

    他看上去很想来抱赵玉瑭,但碍于赵玉瑭离秦芜太近了,他没那个胆子凑上来,只好硬着头皮问,“阿妹你还好吧?”

    事实上赵玉瑭的待遇可比他好太多了,不仅能换干净衣服,还有地方睡觉,而他则是被随便丢到了某个角落,此刻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我没事。”

    赵玉瑭看向秦芜,“能不能麻烦氏神把他送回家?”

    男童一听急了,“还有阿妹!求氏神让阿妹和我一起回去!”

    他经过一夜的冷落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带妹妹来找氏神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如果这一趟冒险还丢了妹妹,那他可真是没脸活了。

    秦芜冷冰冰地扫他一眼,又去看不及自己腿高的小姑娘,“你想回家吗?”

    赵玉瑭摇头,“不想。”

    她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倒映着秦芜的影子,明明是个小孩子,说话的样子却莫名地郑重,像是在承诺。

    “我不走,我留下来跟氏神待在一起。”

    男童傻眼,“阿妹,你不跟我回家了吗?”

    怎么出来一趟还把妹妹都丢了呢。

    秦芜本来就没有要把小姑娘送走的意思,他看着顺眼自然就要留下来,不过这话从赵玉瑭口中说出来和他说出来是两码事,不自觉地就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故意问,“你留下来能做什么?”

    其实旁人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大点的一个小丫头事事都要大人管教着,她能做些什么?点香够不到盏台,念祭词也根本不识字,恐怕一个不顺心就要哭闹,实在派不上用场。

    赵玉瑭好像一点都不把自己当个麻烦,她仰脸看着秦芜的眼睛,说得一本正经,“我可以伺候氏神呀。”

    她一个女娃娃懂什么叫伺候,估计就是从别处听来的说出来讨巧卖乖,但却很合秦芜心意,被哄得服服帖帖。

    男童不懂得看人眼色,只知道妹妹就这么没了,接受不了哇哇大叫,“不可以,阿妹要跟我回家才行!”

    赵玉瑭没管他,只认真地对秦芜说,“拜托氏神把他送回家吧。”

    找到这俩孩子的父母不是难事,秦芜被哄得高兴,也就点点头答应了,吩咐黑袍女人去做。

    黑袍女人脸色为难,“氏神留这小丫头要用什么名义呢?”

    到时候人家父母追问起来,她也好给个交代。

    秦芜闻言看向不远处,小姑娘正在哄她那个后悔不迭的哥哥,沉静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当妹妹的。

    他沉吟片刻,“就说我看她跟我有缘分,留下教导。”

    被氏神留下教导的姑娘,以后回到凡间那都是要当作在世菩萨供起来的,黑袍女人在心里感叹那女娃好命,从来不知道氏神居然还会对小孩子感兴趣。

    皇帝要是知道自己送美人、珍宝通通无用,氏神却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感兴趣,恐怕要捶胸顿足。

    送走哭哭啼啼的男童,赵玉瑭揪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皱眉,感觉这上面都是小屁孩的眼泪。

    她去牵秦芜的手,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我要换衣服。”

    秦芜瞥一眼笑了,她这衣服的皱巴程度哪比得上他,合着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努努嘴示意,“你觉得我该换吗?”

    赵玉瑭默默捋平他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衣角,“那我们一起换好了。”

    秦芜换衣服不过是一挥手的事儿,他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也不懂得小孩子换衣服多数都要大人帮忙,而赵玉瑭一个人忙活半天,发现因为胳膊太短而扣不上背后的扣子,只好穿得乱七八糟地走出来。

    她指指背后,“后面有个扣子我扣不上。”

    秦芜笑话她,“这么大了连衣服都不能自己穿?合着还要氏神反过来伺候你。”

    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却也没停,给赵玉瑭扣好扣子后又理了理她炸毛的头发。

    做好这些,他干脆把小人儿抱了起来,反正她也不沉。

    “留你可不是白留的,今日起跟我记祭词。”

    既然决定要养她,就不能养出个文盲出来,秦芜决定从祭词开始教,里面都是些赞美氏神的话,可以顺便给她洗洗脑,免得这么没大没小。

    赵玉瑭:“……不能不学祭词吗?”

    她都快要背吐了。

    秦芜屈指弹她额头,“怎么,学祭词委屈你了?”

    是有的委屈,但这话不能说。

    赵玉瑭攥住他手指,眼睛亮晶晶的,“先学氏神的名字吧。”

    名字?

    秦芜微怔,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是有名字的。

    于是没再说话,握着赵玉瑭的手在纸上写下“秦芜”二字。

旧神复苏(17)

    “你要领我去哪儿?”

    赵玉瑭挣了挣自己被握住的手,看着面前拽着她往前走,一言不发的黑袍女人说道。

    她醒来时发现秦芜不在房间,便想像之前那样去神殿找他,但这个黑袍女人却说要带她见一个人,拽着她就走。

    她现在人小力气也小,挣不开女人的束缚,皱着眉头说,“我要找氏神。”

    黑袍女人不理会她,一个小孩子而已,跟她讲大道理也听不懂,她加快了脚步,拽得赵玉瑭有些微微的趔趄。

    “到了。”

    黑袍女人拽着赵玉瑭停下,严肃地嘱咐她说,“不可冒犯里面的贵人,严记要谨言慎行。”

    说完,推了赵玉瑭一把。

    赵玉瑭推开门,里面的人早已经等候多时,探究的视线一下子便投过来。

    里面坐了两个人,光看穿着打扮就能看出身份,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国师。

    这两人的画像赵玉瑭都在史书里看到过,现在看到真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有点不太适应。

    “你就是被氏神带在身边教养的那个小姑娘?”

    皇帝率先出声,仔细打量了赵玉瑭一番,或许是没在她身上看出什么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话里带了几分不解。

    “虽是生得惹人怜爱,但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知道氏神怎会突然对一个小丫头感兴趣。”

    这话明显是对屋内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国师说的,国师相貌和蔼,温和地问赵玉瑭,“听到皇上的问题了吗?不如你来回答一下。”

    赵玉瑭仰着脸,“留下我是氏神的决定,你们要是好奇不应该直接去问氏神吗?”

    她才七八岁,面对两个常年身处高位,身上威仪很重的成年人居然没有露怯,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国师跟皇帝对视一眼,从两人的眼中都看出惊异之色,果然是被氏神看中的孩子,应该说确实是不一般吗?

    皇帝笑了笑,“你这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

    他脸上的笑忽然收敛了,说变脸就变脸,严肃地问,“好歹是被教养了七八年,难不成不懂得见到皇上要行礼的道理?”

    他拿凡人的礼仪规矩来压人,但赵玉瑭偏偏不上当,“既然进了神殿,我就是氏神的人,凡人都不能同时侍奉两个君主,我也是一样。”看書菈

    这么大点的女娃娃就能说出这种话,国师眼神深邃郁沉,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话有道理,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

    赵玉瑭一直站在门口没有挪步子,此时微微转身作势要开门离开,“二位还有要说的吗?”

    看来这丫头是难得的早慧神童,国师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跟皇上对了个眼神。

    既然早慧,那有些事情商谈起来就容易多了。

    “先过来坐吧。”

    国师从袖中拿出一物推到赵玉瑭面前,“这是你娘给你的传家玉佩,你虽然跟在氏神身边接受教导,但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回归凡尘的,你爹娘也会一直在家里等你回去。”

    国师笑了笑,犹如温和的长辈,“能得到氏神的青睐当然是三生有幸,但你毕竟只是凡人,只能暂时地离开凡尘,万不可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番带着敲打之意的言辞明显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做准备,赵玉瑭一声不吭地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果然,国师话锋一转,淡淡道,“你父亲早有经商的念头,这事你恐怕也知晓吧?”

    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经商显然不是多体面的行当,为了家族着想,为了光宗耀祖,赵父一直想要花钱买个官做做,也算是为儿孙铺路,只是一直没找到门路。

    赵玉瑭摆弄着手里的玉佩没说话,她这两天慢慢回想起原主的记忆,她们家是小有资产的富商,父母琴瑟和鸣,对她这个小女儿也是疼爱有加,这枚贵重的玉佩无疑就是证明。

    他们把这玉佩拿来给她,恐怕是在告诫她不能忘记有养育之恩的父母,也是另类的威胁,提醒她就算受氏神的庇护也没用,她的父母家人还在凡间,守凡间的规矩,尊凡间的皇帝。

    皇帝一念之间就有生杀大权。

    国师循循善诱道,“你得了氏神的庇护是天大的恩赐,既受了这恩赐,就不能只顾自己,要多想想凡间的父母,多为父母的前途考虑。”

    他看了皇帝一眼,终于说到目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如果得了皇上的赏赐,自然可以恩及父母,这比讨得氏神欢心要有用得很,氏神毕竟不问凡尘。”

    赵玉瑭抬起头,“可我已经留在氏神身边了,要怎么为皇上做事呢?”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国师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其实近来皇上一直因为一事烦忧,”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邻国自三年前就开始肆意侵扰我国边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然而此国易守难攻,大秦要是贸然出兵恐怕损失惨重,但也不能就任由它如此辱我大秦国威,皇上与我为此事多次祭祀祈祷,希望能得到氏神的帮助,可氏神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言语铿锵有力,任谁听了都油然而生一股爱国之情,恨不得为国鞠躬尽瘁。

    赵玉瑭佯装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可我又不能上战场打仗。”

    国师转过头来看着她,“不是要你上战场,孩子,你现在受氏神喜爱,若是能在氏神面前时时提起,氏神或许会给你这个面子。”

    他们从很早之前就想过给氏神送人讨他欢心的事情,毕竟祭祀已经越来越不管用,氏神越来越不愿意掺和人间的事,可皇帝的野心越来越大,没有氏神的帮助事事都做不成,不过事与愿违,送来送去每一次都不成功。

    直到听说氏神收了个凡人女童留在身边,皇上和国师大喜过望,认为时机到了。

    如果有这小丫头在氏神面前多说好话,或许他们做起事情来就没有那么困难了,不至于事事要靠祭祀传话,而氏神还根本不愿意搭理。

旧神复苏(18)

    赵玉瑭听国师说完笑了笑,真是丝毫都不意外,这些人受氏神的庇护久了,就当真以为事事依靠氏神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这时候其他国家的氏神已经相继陨落,大秦却还想着趁此机会利用有氏神庇护的优势发动战争,扩张地盘。

    当真可笑。

    国师看着她皱了皱眉,直觉她刚刚的笑不是什么好预兆,这么大点的小丫头就算再早慧也会好糊弄许多,更何况他从头到尾说的都很有道理,按理说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你觉得我的话很可笑?”

    赵玉瑭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我说的话也不会管用。”

    国师笑道,“氏神这么多年来从没留过哪个凡人在身边教导,你已经是很不一般的存在了。”

    皇上在此时淡淡说道,“你按照国师说的做就是了,如果事成,你就是赵家的荣耀,朕可许你郡主之位。”

    对于一个出身商贾的小丫头来说,这已经是非比寻常的赏赐了。

    “现在才醒?”

    赵玉瑭走上神龛,自觉地坐到秦芜身边,他正执笔作画,画的是神殿外一棵年岁很久的桃树。

    “嗯。”

    秦芜忽然抬眼看过来,拿笔杆轻轻敲了下她额头,蹙眉道,“怎么不高兴了?”

    小姑娘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睫蔫蔫地垂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情绪不佳。

    他想了想,“觉得无聊?”

    又猜,“还是说想家了?”

    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秦芜猜来猜去觉得还是这几个可能性最大。

    赵玉瑭确实在想家,但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想,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回到原主的家。

    她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穿到两百多年前一个小孩子的身上,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否会真的成为历史,更不知道她留在秦芜身边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刚刚国师的一番话令她心里疑虑顿起,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秦芜眉尖蹙起,放下了手里的笔,“你真想回家?”

    小孩子想家是很正常的,她刚来神殿不哭不闹是因为还有点新鲜感,现在过了那阵子新鲜感就想着回家找父母,这也是孩子的通性。

    但秦芜就是不高兴。

    赵玉瑭见他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抬手摸了摸他蹙起来的眉尖,轻声说,“我不回家。”

    秦芜皱着的眉头松了松,想了想后把她抱进怀里,生疏地哄着,“那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赵玉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生得过分好看了,像山巅一捧洁净冰凉的雪,和雪一样,他也是能暖化的。

    明明现在的她来到他身边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却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提出个什么要求,秦芜真的会满足她。

    赵玉瑭弯起了眼睛,放在他眉尖上的手指轻轻滑下来,开始揉他的脸,笑眯眯地说,“没有不高兴。”

    秦芜:“……”

    每天都在因为她的大胆而吃惊。

    他觉得这小姑娘没有说实话,刚刚明明就是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惹到了,不过小孩子嘛,大概就是一阵风一阵雨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秦芜本来是打算今天继续带着赵玉瑭识字的,但她一大早的就不高兴,他也不想再为难她,便想着找点她感兴趣的做。

    “带你到凡间玩?”

    赵玉瑭眨了眨眼睛,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更别说出去逛了,上次出去因为赶时间也没有好好逛。

    她点点头,“好。”

    秦芜见她情绪好了些,在心里悄悄松口气。

    不高兴不要紧,就怕哄不好。

    凡间的街道永远都充斥着人声、马蹄声,赵玉瑭被秦芜牵着走在人群里,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们路过他们总会不自觉地侧身让一让,连两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秦芜对凡间没有兴趣,也不爱热闹,但他此刻看着过往牵孩子的路人,才发现赵玉瑭身上太过素净了。

    她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袍,料子虽然精贵,但款式简单沉闷,不太适合小孩子,乌黑顺滑的发丝也只是像秦芜那样拿发带给松松系上了。

    没办法,秦芜还是个养崽新手,实在没有编辫子的手艺。

    他莫名有种亏待孩子的感觉,便带着赵玉瑭进了一间成衣铺。

    因为秦芜施了法,他在旁人眼中就没有了具体的五官轮廓,别人看他只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子。

    店铺里的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这位老爷是给女儿买衣服?”

    女儿??

    秦芜眼皮跳了跳,低头正好对上赵玉瑭含笑的眼睛。

    老板娘没有发觉这古怪的氛围,主动拿来几件衣服让赵玉瑭试,还站在秦芜身边跟他闲聊,“这小姑娘真水灵,长大了也是人间绝色,等到了年纪求亲的人恐怕要踏破门槛,老爷到时候看着闺女出嫁一定会很舍不得的,我家那口子在闺女定亲的时候就夜夜哭,没出息死了。”

    秦芜越听脸色越差,脑海里只盘旋着一句话:赵玉瑭出嫁……

    呵呵,光想想就觉得浑身难受。

    跟在他身边侍奉的仆从都是自小就经受教导,侍奉终身的,不说出嫁,就是出神殿也是不被允许的,秦芜既然留了赵玉瑭,就不可能半道把她遣走。

    除非是她自己不愿意再留在神殿了。

    这么一想,秦芜心里更加不痛快。

    神殿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算赵玉瑭有一天后悔了,想走了,他也不会同意的。

    赵玉瑭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秦芜板着张冷脸,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她走过去把人牵住,“你怎么生气了?”

    秦芜不想承认,“没有。”

    他给赵玉瑭买了几件衣服,又领着她往街边热闹的地方走,虽然嘴上说着没有生气,但已经脑补到了赵玉瑭离开神殿出嫁大婚的场景,因此脸色冷冷的,十分吓人,周围的人避之不及。

    得对她好点,再点吧。

    得把人栓住了,秦芜这么想着。

旧神复苏(19)

    赵玉瑭在神殿住了有些日子,多数时间都跟秦芜待在一起,他对人间颇为熟悉,大概是以前经常来,所以有时候会带着她去些风景秀丽的地方溜达,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它为什么在发光?”

    赵玉瑭正在写字,余光瞥到秦芜放在桌上的一枚玉佩散发出莹莹的光亮,便出声询问。

    秦芜眼睫未抬,在纸上涂画出一个小人模样,“是秦氏人又在举行祭祀了。”

    祭祀是很早之前兴起的传统,用于跟氏神架起沟通的桥梁,让他能听到子民的诉求,帮助子民解决困难。

    但到了这几代皇帝手里,祭祀发生得格外频繁,他们胸有大志想要开疆辟土,但国力和谋略都不够,只能寄希望于氏神。

    一次两次的,秦芜便懒得搭理了。

    见赵玉瑭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秦芜在玉佩上点了两下,一道雄浑的人声便从玉佩里传出来。

    “氏神在上,佑我大秦——”

    是国师的声音。

    赵玉瑭听了一会儿,这次祭祀果然也是为了出兵邻国的事情,皇帝和国师一心想要依靠氏神的力量发动战争,几次祭祀得不到回应也不肯死心。

    “皇上想要攻打邻国,”赵玉瑭看向秦芜,“氏神不打算插手吗?”

    秦芜嗤笑一声,“既然有野心想要开战,那就靠自己的实力,不然他这个皇帝是白当的吗?”

    他早些年干预人间事是因为使命如此,那时天降灾厄,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情况与现在大不相同。

    如今大秦各方面发展已经较为成熟,其他氏神也相继陨落,秦芜便不会再随意插手凡人之间的事,只是大秦皇帝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赵玉瑭明白秦芜的意思,也知道他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大秦皇帝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之后大秦皇帝又陆续举行了几次大大小小的祭祀,每次秦芜都无视了,不予回应。

    或许是等得着急,也清楚只是这样靠祭祀无法使氏神回心转意,皇帝几日后借着来神殿参拜的机会,又派人将赵玉瑭叫了出去。

    赵玉瑭是被从床上直接薅起来的,发丝未束,衣着随意,配上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看起来和普通孩童没有什么区别。

    但皇帝知道她的聪慧,说起话来也不把她当成孩子看待,他脸上神情凝重,透着股不悦之色,沉声问,“你可听氏神提起过最近的祭祀一事?”

    五年前皇帝第一次举行祭祀希望氏神能准许自己向邻国出兵并予以帮助的请求,但氏神拒绝了,之后的每一次祭祀便都没再得到过一字半句的回应。

    赵玉瑭低着头,“氏神说他不会再插手人间事。”

    “啪!”

    杯碟砸到墙上瞬间便摔得四分五裂,皇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开口,声音里余怒未散,“氏神当真是这么说的?”

    他不明白,现如今其他氏神已经陨落,大秦可谓是一家独大,这不是大好的扩展疆域的机会吗?氏神为什么偏偏不愿意帮他们了?

    赵玉瑭声音很平静,也没有被刚刚他的发怒吓到,“大秦现在有兵有将,有君有臣,皇上要是想发兵征讨,不该再借助氏神的力量。”

    “不该?不该??”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阴沉的笑,他早就尝试过不依靠氏神的力量,自己带兵作战,但那几次开战俱是惨败而归,让他彻底丧失了底气。

    偏生他又不肯服输,认为那几次失败会成为他在位时的耻辱,于是就更想赢一回挣回名声。

    皇帝脸色阴沉地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正常,像是刚刚那个发怒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听说氏神经常带你去人间闲逛?”

    神殿毕竟是大秦建造的,神殿里的仆从也都是大秦的子民,忠于皇帝,他要想知道秦芜的行踪也不是难事。

    赵玉瑭没否认,点了点头。

    皇帝便意味不明地笑了,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倒是讨氏神喜欢。”

    那么多年氏神都没对谁另眼相待过,如今她的出现何尝不是一种机会呢?

    赵玉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让她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又起晚了?”

    秦芜把刚画好的画像挂起来,上面画的是赵玉瑭平常伏案写字的模样,倒是很逼真。

    赵玉瑭走到他身边,他现在于人间行走自如,不必长时间待在混沌境里,身上也没有什么骇人的戾气,跟两百年后的他大相径庭。

    他又是如何落到两百年后的境地的呢?

    “我刚刚去见皇上了。”

    秦芜蹙眉,“他见你做什么?”

    赵玉瑭:“还是为祭祀一事。”

    秦芜不悦地说,“他要是再见你,直接拒了,你如今是我身边的人,不必受凡间规矩的束缚。”

    那皇帝他是知道的,小肚鸡肠的一个人,没什么脑子却很爱搞事,如今都把主意打到他身边的小童身上了。

    赵玉瑭佯装懵懂地问,“氏神这么不给皇上面子,就不怕他起什么歪心思吗?”

    她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深意,秦芜挑起眉梢,“歪心思?”

    他捏了捏赵玉瑭脸颊,手上的墨汁都蹭了上去,“玉玉这话说的像是知道什么。”

    赵玉瑭眨眨眼,“我什么都不知道呀,只是瞎猜的,因为皇上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我怕你对你不利。”

    氏神存在了几千年,人类跟氏神也打了几千年的交道,说是一点经验收获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他们建神殿,兴祭祀,想必也知道一些如何压制氏神力量的方法,在跟别的国家勾心斗角的同时也会使用一些手段对付对方的事神,只是这种手段从没有用在自家的氏神身上过。

    秦芜似是不屑,轻轻哼了声,揉乱赵玉瑭的头发,“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操心。”

    他是氏神,是受天道庇护的,能存留至今也是因为在所有氏神中他的力量最强,想要对付他哪有那么容易。

旧神复苏(20)

    “你也看到了,那小丫头对氏神的意义不一般。”

    皇帝抿了口茶,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国师,缓声说道,“不知道让这丫头劝劝氏神的话会不会有用。”

    国师笑了,“皇上,她再受宠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在这种大事上氏神岂会听她的?”

    “依臣看,有一计或许更有用。”

    皇上抬头,跟国师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国师可谓是跟朕心有灵犀。”

    国师缓缓说道,“拿那小丫头的命赌一赌罢了,是输是赢都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氏神当真那么看重她,或许皇上的大业可成。”

    氏神之所以不愿意借给他们力量去攻打邻国,无非是觉得这件事跟他毫无干系,那他们就让这件事跟氏神扯上关系,让氏神主动出手。

    “这件事得仔细安排,大牢里还关着几个邻国的奸细,你差人把他们放走,再给守城关的将军递个话,让他设计引敌军入城,不可阻拦。”

    国师应了一声,“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臣吧,皇上不必操心。”

    赵玉瑭站在城西郊的一座神庙里,等着今天的参拜者把香上完,她好把写着愿望的木签拿走。

    秦芜虽然不理会皇帝那些无理的要求,但对大秦子民还算上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令人收来这些许愿木签,随手翻一翻,挑几个有缘人满足他们的愿望。

    因为赵玉瑭天天闲着没事做,他便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她。

    “你也是来上香许愿的吗?”

    赵玉瑭正看着庙里的神像发呆,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少年忽然走上前来搭话。

    他模样俊俏,穿着打扮也比较精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盯着赵玉瑭看了会儿,脸微微红了,“我看到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来这里上香的人多数都带着孩子,因为被提前嘱咐过,孩子们都紧紧跟在家里人身边,生怕被挤丢了,而赵玉瑭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在庙里待得久了就颇为引人注目。

    “我在等人。”

    赵玉瑭随口回了一句,她是跟秦芜一起来的,只不过秦芜要先去别的神庙处理点事情,叫她先在这边等着。

    她站的位置比较偏,没什么人往这边来,地方就显得比较空旷,小少年便鼓足勇气站到她身边,主动说,“那我陪你一起等。”

    他脸色红红的,给赵玉瑭介绍自己正在庙里磕头许愿的家人,“那是我娘,她这次来是要给我姐姐求一门好亲事,我姐姐最近刚被退婚,家里因为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

    赵玉瑭被勾起兴趣,“为什么会被退婚?”

    小少年说起这个情绪有些激动,愤怒地说,“那家人嫌我姐姐脾气不好,可我姐姐只是态度强硬了一点,谁让他们在我姐姐还没过门的时候就商量着要纳妾的事情,这不是欺负人嘛,我们可不是傻子任由他欺负人,所以干脆就退了亲。”

    说到最后,他悄悄地看了赵玉瑭一眼,保证似的说道,“我以后肯定是不会纳妾的,我只娶一个娘子就好了,就像我爹那样。”

    赵玉瑭点点头,赞赏地说,“好觉悟。”

    小少年得到了表扬脸就更红了,他往赵玉瑭身边凑近了些,小声问,“你、你定亲了吗?”

    他如今到了该考虑婚事的年纪,娘亲最近也在四处联系媒人给他找合适的姑娘定亲,他觉得不用找了,面前这个就很不错,很合他心意。

    赵玉瑭正要回答他,却被人勾着衣领往后拽,退了几步后眼前便被一道清绝身影给挡得严严实实。

    秦芜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还没自己腿高的男娃娃,略有点不悦地蹙着眉,狭长漂亮的眸子低垂着,看起来一股凶劲儿。

    他替赵玉瑭回答了,“她已经定亲了。”

    小少年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紧接着又听到他的话,顿时失望地“啊”了一声,知道两人是没戏了,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去找自己娘亲。

    秦芜正不高兴着,衣摆被人扯了扯,赵玉瑭仰着脸看他,“我什么时候定的亲?”

    “呵。”

    秦芜把她的手牵住,很是不高兴地说,“是谁见第一面就念叨着碰了女孩子的手就要当女孩子的夫君?”

    赵玉瑭记得可比他清楚,“你那时说我想得美。”

    秦芜轻哼了声,“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赵玉瑭就笑,故意说,“可我也没有答应你啊,我娘说了,女孩子不同意的话,亲事就不作准。”

    秦芜:“……”

    你娘怎么教你那么多?

    他表情冷冷的,“不嫁我,也不能许别人。”

    “好霸道哇,”赵玉瑭笑眯眯的,很爱看他虚张声势的模样。

    她兀自乐呵着,秦芜却紧紧地蹙起了眉,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舒服。

    她才这么点大就已经很有主见,要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到时候要是嫌他年纪大,嫌他无趣,岂不是会毫不犹豫地跑回凡间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秦芜只要想到还有这么个可能就郁闷得不得了,他养孩子可不是为了别人养的。

    赵玉瑭扯扯他衣袖,“该收许愿木签了。”

    两人拿着木签回到神殿,照例是秦芜从里面随手抽几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次求姻缘的格外多,木签上写着的无非是谁想与谁喜结良缘。

    秦芜抽了根空白的递给赵玉瑭,“给你个许愿的机会。”

    但有条件,“等你及笄了再把木签给我,到时候满足你的愿望。”

    赵玉瑭把玩着那根木签,“什么愿望都会答应吗?”

    秦芜扬眉,“自然。”

    他是氏神,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不给赵玉瑭设限是因为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

    赵玉瑭把木签小心收好,望着他浅浅笑了笑,“那氏神可要说话算话。”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秦芜总觉得从这一刻起,赵玉瑭似乎就已经想好了该在木签上许什么愿望。

    但怎么可能呢,她如今还这样小,愿望时时刻刻都在变。

旧神复苏(21)

    “氏神为什么出神殿?”

    赵玉瑭跟在一个黑袍女人身后,稍稍落后她两步走着,对她的说辞感到奇怪。

    她今早一睡醒就发现这个女人守在自己床头,说是氏神有事外出,走前吩咐她带自己去个地方。

    黑袍女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赵玉瑭皱下眉,想要再问几句,但黑袍女人已经把她领到了一处偏殿,推开房间的门。

    “进去吧。”

    赵玉瑭刚迈过门槛,颈侧就被人重重击中,她眼前一黑顿时眉了意识。

    等再有意识时,耳边响着的是一片窃窃私语。

    “等她醒了再动手?”

    “不用,夷族人已经到了,把她直接丢给他们,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赵玉瑭意识清醒着,但身体不能动弹,她能感受到自己被搬上了一辆马车,紧接着一股浓重的香辛料味道传来,应该是那群邻国的夷族人。

    夷族人用夷语交谈了几句,随后便把赵玉瑭丢到了地上。

    赵玉瑭这时已经能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弯刀朝自己落下。

    “公主?公主?”

    赵玉瑭仿佛被人从深海里拽出来,重重地喘息一声,身上汗津津的,她眼神有些迷蒙,好半晌才重新聚焦,看到了面前年老的黑袍女人。

    黑袍女人盯着她看了会儿,眉头皱得紧紧的,“公主是做噩梦了?”

    赵玉瑭“嗯”了声,抬头看向神龛中央的那座神像,两百多年前的神殿里,这座神像就一直存在,好似从未便过。

    她控制不住地想,在两百年前的那个时空里,自己就那么地死了,秦芜会是什么反应?

    黑袍女人见她精神不佳,身上的白袍皱巴巴地全是折痕,有些看不惯,便带着她去之前去过的那个温泉洗漱换衣。

    赵玉瑭在路上问,“神殿里除了我还进过其他人吗?”

    或许是赵玉瑭一直都很听话,黑袍女人也不介意回答她几个问题,语气还算和缓,“上一次举办喜祭还是三百年前,人祭刚被送进去就被轰出来了。”

    要不是现在这个氏神还在沉睡中,她肯定也是不能在神殿里久待的。

    “除了人祭呢?没有别人进过神殿了吗?”

    黑袍女人皱了皱眉,“是有一个小丫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玉瑭摇摇头,“只是好奇。”

    她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穿越时空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她确实曾经在两百多年前的神殿待过几天。

    赵玉瑭回想起自己被杀时候的场景,那几个夷族人脸上烙着囚印,应该是在大秦的牢狱里待过一段时间,她怀疑这几个夷族人的出现跟大秦皇帝有关,不然他们怎么能轻易笼络神殿的人将她掳走?

    这一切都是皇帝设下的阴谋。

    他想用自己的死来逼秦芜动手。

    或许两百年前那场神罚就是因为这个。

    “给你半个时辰,快点洗完换好衣服出来。”

    黑袍女人照例在外面守着,给赵玉瑭拿来新的宽袖白袍放到一边。

    赵玉瑭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秦芜给她的那根木签,她将木签放在岸上,身体缓缓没进水里,发尾在水面上轻晃,她垂下眼睫思忖了会儿,决定直接去问秦芜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今天已经是取血的第六天,她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回到神殿取了血,黑袍女人在念诵祭词结束后就尽数退了出去。

    赵玉瑭走进神龛,轻轻唤了一声,“氏神。”

    秦芜其实不太想出来,他在混沌境里坐了一天一夜,一直在想前天晚上的那一幕。看書菈

    他有点不确定地想,她那天晚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唔,就是说是他妻子的那一句。

    赵玉瑭摸了摸神像,“氏神?”

    秦芜不得不出来了,他不自觉地蹙着眉,唇角也微抿着,样子有些凶,语气倒是平常,“怎么了?”

    赵玉瑭笑笑,“突然想起件事,就想问问氏神。”

    秦芜知道她好奇心一向很重,问题很多,这会儿他心情不坏,便点了点头,“问吧。”

    “我在书上看到,两百多年前有一次神罚,当时连同皇帝和国师都命丧火海,氏神能告诉我原因吗?”

    两百多年前……

    秦芜脸色瞬间冷凝,他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就是两百多年前。

    赵玉瑭走近了些,衣摆轻轻地晃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上秦芜的袍角,她微微仰起脸,声音很轻,好似落在秦芜心尖上,让他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不能说吗?”

    秦芜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攥住了赵玉瑭的手腕,层叠的袖口落下来遮住了两人相握的手,他力道有些重,是下意识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段不愿忆起的往事说出来。

    “两百多年前……我留了一个女娃娃在身边,”秦芜低着眉眼,眸光落到赵玉瑭身上时很浅地勾了下唇,“你与她很像。”

    “我那时很宠她,她是唯一一个留在我身边的凡人,大秦皇帝想要逼我同意出兵攻打邻国的事情,便趁我不在掳走了她,她——”

    秦芜停顿了下,短短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但声线始终是平稳的,脸色是冷凝的,只有眸底流露出几分掩不住的隐痛。

    “她命丧夷族人之手。”

    其实秦芜只来晚了那么一步,他到时那小小的女娃已经浑身是血,走得悄无声息。

    大秦皇帝在旁边煽风点火,以为秦芜一定会为了给那女娃报仇而同意出兵,出手血洗邻国。

    但事实是秦芜一眼就看穿他的阴谋,在强烈的愤怒下血洗了皇宫,大秦嫡系的子孙全都命丧火海。

    或许正是因为这次神罚伤及无辜,秦芜力量消弭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之后更是虚弱到中了阴招,险些成为假神的养分。

    秦芜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毕竟他力量消弭后很多记忆也就随之远去了,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那些隐痛长久地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里,从未消失过。

    赵玉瑭回握住他的手,她刚刚就发现了,自己没有办法在秦芜面前说出自己就是两百多年前那个玉玉的事实,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其实还活着。

    她抿了抿唇,想要说些其他的来安慰秦芜,但眼前突然一黑,她在一阵头昏目眩中几乎站不稳。

    秦芜皱了下眉,牵着她的手腕将人抱进怀里,指腹轻轻从她眼角滑过,“再忍忍。”

    他这话明显就是知道赵玉瑭为什么会这样,赵玉瑭缓了一会儿,问,“是因为我是人祭吗?”

    连续六天的取血早就将赵玉瑭身上作为普通人的一面给磨去了,从进入神殿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大秦的公主,而是等待献祭的祭品。

    秦芜“嗯”了声作为回应,她是他的人祭,在和他建立起联系之后,她身上的生机会源源不断地供给到他身上,直到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赵玉瑭在他怀里虚弱地闭着眼睛,“明天取血结束……我是不是就死了?”

    她身形本就纤瘦柔弱,倚靠在秦芜怀里时几乎没什么重量,好似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秦芜抱着她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保证似的说,“你会留在混沌境。”

    想起混沌境里肆虐的火海和魑魅魍魉,秦芜又补充道,“混沌境已经变好看了许多,你可以一直留在混沌境里。”

    赵玉瑭摇头,拽住了秦芜的一截衣袖,“可我不想一直待在混沌境里,我想像普通人那样活着。”

    她眼神沉静,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秦芜的眼睛,秦芜知道她只是表面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其实是很坚决的一个姑娘,但此时,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两百多年前玉玉浸在血泊里的场景。

    凡人是极其脆弱的,会病会死,秦芜以前对此毫不在意,但经历过玉玉的死,他绝对无法忍受第二个重要的人离他而去。

    留在混沌境里,她便可以一直“活”,一直“存在”。

    于是秦芜偏了偏脸躲开赵玉瑭望过来的视线,语气坚决不容置喙,“留在混沌境里你也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活。”

    赵玉瑭有那么几秒没有说话,在秦芜忍不住想要问她在想些什么时,她垂下了眼,“我记得第一次见氏神的时候,氏神比现在好说话得多。”

    秦芜猛地松开她,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眸底藏着几抹隐痛,“你想要那个好说话的氏神?”

    他早该承认的,真正讨她欢心的应该是那个戴着伪善面具的假神,凡人都喜欢和善的神,喜欢神对他们有求必应。

    因为赵玉瑭的一句话,秦芜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怒极的时候反而不会挂着一副冷面,眸尾下撇,唇角紧抿,让人看了心软。

    赵玉瑭静静地看着他,她本该是最懂秦芜情绪,最会心疼他的人,然而此刻脸上却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

    “我只是想要一个会尊重我选择的氏神。”

    她站起来,轻轻抚平袖口褶皱,“我不会进混沌境的,于我而言,这种‘生还不如死。”

    混沌境里只有秦芜,受秦芜掌控,这对赵玉瑭来说跟进了监牢没有区别,她厌恶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

    秦芜气极,在混沌境里一通发泄才算冷静下来。

    没关系,他这么告诉自己,赵玉瑭不愿意也没关系,等她来了混沌境,他会想些办法哄她高兴的。

    无论如何,秦芜也接受不了另一个玉玉离开自己。

    “都准备好了?”

    天还未亮,国师一大早便来了神殿布置祭坛,他们努力了那么久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公主,”国师走到赵玉瑭面前,此时的她已经被绑在祭坛中央,周遭摆放了一圈还没有点燃的香烛。

    他微微一笑,“功业若成,公主便是大秦的功臣,皇上会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的。”

    似乎他们觉得这就算是对赵玉瑭最大的恩典了。

    国师遥望着神龛里的那座神像,叹息着说,“国师一脉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大秦,就是为了成为在人间传播神谕的使者,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师祖那一辈数十人葬身火海,何其不公!”

    他转过头来看着赵玉瑭,神情近乎癫狂,“为了避免灭门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们费尽心血为大秦造了一个新神!如今时机已到,新神即将苏醒,届时,大秦一统天下的伟业指日可待!”

    赵玉瑭听着皱起了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新神”这个词。

    所以,在国师的眼里,即将被唤醒的不是秦芜,而是那个他们逆天创造出的新神吗?

    赵玉瑭想到了秦芜听自己提到“好说话的氏神”时怒极也伤极的眼神,一瞬间明白了他的隐痛从何处来。

    他自降生起便以“氏神”的名义维护所有秦氏人,但他的子民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摸黑他,甚至想要创造出一个新神来代替他,抹杀他存在的意义,就连她也说希望见到一个好说话的氏神。

    可他从来都不是人们心中那个幻想出来的氏神,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秦芜。

    国师拿着一柄薄刃来给赵玉瑭取血,在即将碰到皮肤的那一刻,早就不知不觉间将绳索解开的赵玉瑭猛地暴起,用簪子尖利的尾端抵着国师喉咙。

    她声音平稳,清冷,“国师最好还是别乱动。”

    国师被她这突然一下给惊住了,很快稳住自己,“你逃不出去的,这里有守卫层层把守。”

    “所以还要请国师帮忙。”

    她淡淡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抵在他喉咙间的簪子纹丝不动,这让国师意识到眼前这位公主确实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无害,她说的话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谨慎地问,“什么交易?”

    “你放我走,我给你我的血。”

    国师一听便笑了,这位公主可真是蠢,他要是拿了她的血完成祭祀,她就算逃出大秦也躲不过一个死字,氏神会跟她索命的。

    他当即便同意了,“可以。”

    “给我准备马车,叫人送到你那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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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惊悚片里禁止心动介绍:
绑定系统后穿梭不同惊悚世界,恶鬼/怪物/邪神睁开血色的眸子,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赵玉瑭要在一个个绝境困局里努力生存,活下去是她唯一的目标。
【古宅惊魂】中,邪神降临,伸手将她拉入深井。“我允许你做我的侍者,你将永远追随我,依赖我,接受我的庇佑。”
赵玉瑭扬眉一笑,毫不犹豫地斩断两人间的羁绊,“不。”
我要做就要做你的枷锁。
【深海吞噬】中,怪物带着割裂狰狞的灵魂而来,将她拖入海底深渊。“人类末日已近,信仰我者得永生,留下来。”
赵玉瑭握紧了刀柄,“我要作为人类活着,成为怪物的我绝不再是我。”
“要留下我,你只有融入人类这一个选择。”
我要做便做规范你社会行为的准则,你将克制本能,以我为先。

【我愿做赵玉瑭的爱人,我承诺,我将克制本能,将灵魂奉上,以她喜为喜,以她恶为恶。】
【我愿做祂的爱人,我承诺,我将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给予祂我最纯粹的爱意。】在惊悚片里禁止心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惊悚片里禁止心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在惊悚片里禁止心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