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狐妖传（12）
“小姐，”月容走进来，非常不高兴地说，“皇上赐给您的大宫女来了。”
卫述上次提起这件事，赵玉瑭还当他是随意说说，没想到居然还真送了个人过来。
她饶有兴趣，“带进来我瞧瞧。”
月容本来就因为有人要取代自己而不高兴，现在看赵玉瑭不但不反感还怪感兴趣的模样更是伤心，跺跺脚跑出去。
不一会儿，采春轻轻推门进来，她刚走进来，赵玉瑭就打了个喷嚏，喉咙也有些发痒，再仔细一瞧，这姑娘身边漂浮在空中的全是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小细毛。
“……”
卫述可真行啊，又给她送了个妖怪过来，他是生怕她察觉不到这里是个妖怪窝吗？
采春怯生生地看着赵玉瑭，见她咳嗽吓得一哆嗦，身上的毛掉得更多了，害怕且自卑地说，“最近、最近有点掉毛。”
赵玉瑭拿手帕掩住口鼻，打量她的长相，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瓜子脸十分小巧，是普通但顺眼的长相。
她沉吟片刻，猜测道，“是猫妖？”
采春脑袋垂得更低，看起来委屈得就要哭了。
她这么普通怎么可能是人见人爱的小猫咪呢。
“我、我是狐狸。”
一只毛色杂乱，灰扑扑瘦巴巴的丑狐狸。
赵玉瑭慢慢“啊”了声，又开始盯着采春瞧，把采春看得浑身不自在。
狐妖大人只说让她来当个人类小婢女，本本分分地不要惹这位漂亮小姐生气，可没说这位漂亮小姐眼神如此吓妖，如此大胆呀。
“你把耳朵变出来给我看看。”
赵玉瑭忽然说，而且特意走了过来靠近采春，盯着她光秃秃的发髻看。
采春愣了一下，想着或许是这个漂亮小姐对她这种比较弱鸡又毛绒的妖感兴趣，就配合地把耳朵露了出来。
她身上的毛发大多是灰色的，有一部分呈褐色，耳朵也是灰褐色交杂，看起来不太起眼。
形状跟卫述的倒是有些像，不过这本来就不好比较，光凭大概模样就确定未免太草率。
“你跟卫述怎么认识的？”
这话里有陷阱，一个小宫女和皇帝能是怎么认识的？
但采春脑袋不灵光，根本没听出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哥把我输给他了。”
她在狐群里是个不起眼的家伙，妖力也不够强，所以当卫述打上来时，她被推出来当了人质。
赵玉瑭递给她一块糕点，声音柔和，“他跟你哥打赌了吗？”
“嗯。”采春高兴地把糕点接过来，觉得这位小姐不仅人美心地也善良，不自觉地说了更多。
“我哥跟他打赌，谁先修炼出第五条尾巴谁就赢了，我哥很厉害的，没想到还是输给他了。”
五条尾巴……
赵玉瑭若有所思，继续给采春塞糕点，“所以卫述现在有五条尾巴？”
采春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秘密，她刚被卫述从深山老林揪出来，懂得并不多，要是卫述对妖怪有更多一点的了解，知道并不是所有狐狸精都聪明狡诈，他一定不会让采春来赵玉瑭身边的。
“不好说哦，他很小气的，不给别人看尾巴，像我哥，恨不得天天把尾巴露出来。”
尾巴对狐妖来说就是实力的象征，一般来说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会将所有尾巴放出来，哦对了，求偶的时候也会，跟孔雀开屏一个道理。
目前为止还没有能让卫述放出所有尾巴的对手，他清心寡欲的也像个完全没有求偶期的石头。
因此，他到底有几条尾巴就成了个谜。
赵玉瑭现在已经差不多能确定卫述是个什么妖怪了，至于那天看到的耳朵，也一定是个狐狸耳朵。
见赵玉瑭盯自己耳朵盯得很认真，采春捧着糕点讨好地说，“你可以摸一下。”
赵玉瑭却摇头，“不了。”
她可是有着一只名叫卫述非他不摸的狐狸。
“赵玉瑭！”
竹轻气势汹汹地推开门，“你骗我！”
她进来找赵玉瑭算账，先看到了采春，注意力立马转移，“咦，你不是——你来这儿干嘛？”
竹轻在皇宫里待得最久，她刚好是卫述脾气最差的时候进来的，遭的罪最多，但相应的，认识的妖怪也多。
采春也知道她，乖巧老实地点点头，“我来伺候赵小姐。”
也是奇怪，跟卫述有点关系的人或妖都不叫赵玉瑭娘娘，似乎是觉得“小姐”这个称呼更适合她。
竹轻惊讶地看向赵玉瑭，目露怀疑。
卫述送一个小妖怪给赵玉瑭是还嫌她不够招赵玉瑭觊觎吗？
他是有多讨厌赵玉瑭啊。
“喂，你的美颜法子怎么不管用？”
竹轻将卫述这个难懂的家伙抛之脑后，一脸郁闷地说，“我都照你说的做了。”
泡在恶心肮脏的妖怪血里一整夜，结果早上起来发现自己一点变化都没有。
赵玉瑭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有变化啊，很明显，你没有看出来吗？”
竹轻茫然脸：“没有啊。”
“皮肤变好了，脸色也更红润，眼睛也水灵灵的，”赵玉瑭转头问采春，“我说的对不对？”
采春点头，“对啊。”
但是竹轻不是一直都这么美吗？
竹轻被哄得也有点半信半疑了，对着铜镜照来照去，越看越觉得赵玉瑭说得没错。
好像是变好看了。
“你说你照我的法子做了，可你哪儿捉的妖怪？”
赵玉瑭故作困惑，“京城还有厉害的捉妖师在？”
说到这个，竹轻觉得赵玉瑭未免太天真，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人类会自相残杀，妖怪也会啊，而且更残暴更血腥。
她呵笑一声，想跟赵玉瑭说些妖怪窝里的肮脏事，但又想到自己根本没有理由知道这些，只好打住。
“你不管，反正我自有法子。”
赵玉瑭轻轻笑一声，“好。”
如果那些妖怪都是竹轻自己解决的，那她的本事可不容小觑。
此后几天赵玉瑭一直没有受到妖怪骚扰，竹轻果然捉的是皇宫里的妖怪。
但卫述竟也不往赵玉瑭这里来了，一连几天看不到人。
“我可是有一只叫巴卫非他不嫁的狐狸”——《元气少女缘结神》
新狐妖传（13）
“小姐，小姐？”
月容悄悄推一把睡着的赵玉瑭，一边警惕着在外间守夜的采春，一边努力把赵玉瑭从被窝里薅起来。
赵玉瑭熬夜写符到凌晨，此时才刚刚睡下，被她吵醒后表情罕见地有点呆。
“怎么了？”
她问，“卫述出事了？”
月容感到莫名其妙，皇上能出什么事，还有她家小姐到底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直接叫皇上的名字啊。
她摇头否认，“皇上应该好着呢。”
“小姐，是元公子，元公子想要见你，就现在。”
赵玉瑭：“？”
她花了几秒钟来回想这位元公子是谁，又讶异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上的？”
月容帮她换衣服挽头发，“就他给你写信之后，小姐，元公子论学识性情不比皇上好得多？”
她愤愤道，“小姐的夫婿最差也该是元公子那样的，既知书懂礼又有保护您的能力，元公子主动约您出去肯定也是对您有意，要好好把握。”
她操心得很，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卫述的不满，如果能有选择，她肯定还是更看好元少修。
她和元少修约在冷宫见面，因为那里最偏僻最安全，在带赵玉瑭过去的路上，月容还在不停唠叨，“小姐，你一定跟元公子好好说话，就算不喜欢也不要一口回绝，万一找不到更好的了呢，勉强将就一下呗。”
她还挑上了，是真忘了赵玉瑭如今还在宫里还是后妃的事实。
“到了小姐。”
冷宫的宫殿年久失修，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股阴冷气，元少修见到赵玉瑭准时赴约很惊喜，“玉瑭。”
赵玉瑭没有应声，注意力全在这屋里各处。
墙上有蜘蛛妖，地上有小蛇妖，桌椅板凳是成精的石头怪，这地方确实是没人，但妖怪无数啊。
这些妖怪修为尚浅，此刻也只是维持着表象，睁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四处乱转，光明正大地听两人讲话。
按理说有点本事的捉妖师都能发现这些小妖怪，但元少修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的样子，只专注地看着赵玉瑭，“玉瑭，我有办法救你出皇宫。”
“？”
“不用。”
比起他怎么救自己出皇宫，赵玉瑭更在意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你需要我做什么？”赵玉瑭直截了当地问，她见过元少修几次，他虽然看起来性情温和好相处，但其实野心极强，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儿女私情上任性的。
如果他说自己别无所图，赵玉瑭是不会相信的。
元少修愣了下，下意识想反驳，但看到赵玉瑭漆黑清澈的眼睛，要说的话一下就忘了，无奈失笑。
赵玉瑭啊赵玉瑭。
他索性不再隐瞒，“我需要你跟我成婚，再养育一个孩子，有你赵家捉妖师的血脉，我们生下的孩子很有可能在十岁前就觉醒写符能力。”
现在捉妖师一脉愈发稀薄，越往下能继承捉妖能力的后代就越少，元家和赵家不同，他们这代的继承人是男子，又多少有点写符捉妖的天赋，他们不甘心就这么没落下去。
赵玉瑭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法子，本来打算等她及笄后就上门提亲，没想到中间冒出个皇帝横插一脚。
元家商量了很久，到底要不要为了赵玉瑭而得罪皇帝，最终还是觉得延续捉妖世家的荣誉更重要。
元少修认真地说，“为了让捉妖师一族不会灭绝，为了不让妖怪再肆虐人间，请你答应跟我成婚。”
赵玉瑭：“……”
她看起来像个冤大头吗？
“我不愿意。”
元少修耐心地解释，“我知道你担心元家护不住你，但请你相信我，我们有办法让你离开皇宫，你体质特殊，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他自认为自己比卫述还是好一些的，待在皇宫虽然受紫龙之气护佑不被妖怪近身，但皇帝喜怒无常，嗜杀成性，未必就真能安稳地活下去。
任谁来选择，也会选择他的吧。
赵玉瑭有点不想跟他聊了，但他口中的“办法”是什么，让她有点在意，这事儿似乎和卫述有关，便耐着性子问，“让我离开皇宫？你要怎么做？”
元少修故弄玄虚，“你答应我后，自然就会知道的。”
赵玉瑭：白聊了。
她扭头就走，在元少修出声叫住她之前先回头警告，“不要企图再利用月容，她只是单纯不是傻。”
元少修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你就不怕皇上哪天心情不好把你杀了？又或者是这皇宫里的紫龙之气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护你，到那时你——”
赵玉瑭眸光冷冷清清的，说话时甚至没有看着他。
“元公子，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我不是一直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她容貌柔美出众，自小被当作捉妖师仔细教养，气质和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同，柔中带韧，但这些都藏在表面之下，旁人看她只看得见漂亮的皮相。
元少修觉得自己对她是有点了解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从未看透过她。
她究竟是在说大话，还是早有依仗？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玉瑭困得很，满脑袋都是睡前写到一半的符，要怎么样往下画才能成功聚灵。
月容急得不行，趴在她耳朵边上直念叨，“小姐小姐，你告诉我嘛。”
赵玉瑭一巴掌把她拍开，“元少修要跟我成婚。”
月容惊喜：“是求婚！”
她说完后半截，“为了生一个孩子继承捉妖师血脉，壮大元家。”
月容：“……我错了小姐，我应该把眼睛擦亮些再挑选姑爷的。”
她愤怒嘀咕，“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是个好瓜，怎么连瓤都烂掉了！”
“小姐你别伤心，咱们还能遇到更好的。”
赵玉瑭翻个身，睡意朦胧地回应她，“已经找到了啊。”
月容满脸怀疑，“小姐说的是皇上？”
她恨铁不成钢，“不能以貌取人，皇上只是长得好看了点，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她是不会同意卫述当赵家女婿的，是皇帝也不行！
新狐妖传（14）
“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
竹轻敷着黄瓜面膜不能做幅度大的表情，但语气里的嫌弃之情完全遮掩不住。
她真是受够了，卫述这家伙不知抽哪门子疯，一连几天光往她这里跑，来了之后一个字不说，就摆着那张漂亮的冷脸发呆，看得她浑身难受。
“你要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别赖在我这里好吗？”
卫述忽然说，“我们打一架。”
敷面膜的竹轻：“？”
“我不——”
“喂！”
一道强劲妖力扫过来，竹轻匆忙避开，躲避中黄瓜薄片掉了一地，她满脸气愤和不可置信，“我招你惹你了？”
还打架呢，说得跟她能打过一样，完全是被压着打好吗？
卫述不说话，他冷着眉眼，看起来心情就很差的样子，把竹轻当成了一个还算耐用的沙包。
“不打了！”
屋内陈设被破坏得七七八八，竹轻悉心照料的盆栽也连泥带根被碎了尸，她心痛得要死，“卫述！你发什么疯，求求你去找别人麻烦吧，我真不行了。”
她在桌椅板凳间乱蹿，不停咒骂卫述这个变态怎么功力涨得那么快，以前还能跟他过两招，现在只剩挨打的份儿。
“你去找别人吧！采春、东阳、冷宫那些小妖怪不够你玩的吗？实在不行找赵玉瑭也行啊！”
追着她打的妖力忽然就停了。
“诶？”
竹轻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场虐打结束了，感到不可思议，她刚刚只是被打得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来着，怎么还真管用呢。
她开始回想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前面几个是她认识的妖怪的名字，还有冷宫那些比较安分守己的小妖怪，后面开始乱说，提到了最近被她放在心上的赵玉瑭……
赵玉瑭？
竹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来我这儿发疯和赵玉瑭有关？”
卫述斜睨她一眼，表情恹恹的，他大多数时候冷着脸让人感到傲慢，现在就有点沮丧的样子了。
“老天！”
竹轻立马跳过来打听情况，“你还能因为一个凡人发疯？不能是因为打不过她吧，那就是因为——”
她眨眨眼，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不能打——”
不能打还能用什么特殊原因？大家都懂嘛。
竹轻好歹也是在烟花柳巷这种风月之地混过的，眼力和阅历都不一般，看卫述的反应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正确答案，但对象是卫述，她还是觉得震惊。
卫述居然也会动红尘凡心？
还以为他一辈子都是个孤寡野狐狸呢。
哦不对，他现在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孤寡。
竹轻露出迷之微笑，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赵玉瑭？”
赵玉瑭是很漂亮啦，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就是这搭配——
捉妖师和狐妖……
嘶，有点虐恋情深话本子那味儿了。
卫述冷眼看她，“闭嘴。”
没否认就是承认咯。
竹轻笑嘻嘻地说，“她现在可是你的后妃，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喜欢人家就好好对人家呗，在我这里发什么疯。”
卫述垂着眼，没有接她的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赵玉瑭虽然进了宫，名义上成了他的后妃，可卫述不想当皇帝，他需要的也不是妃子。
赵玉瑭她……也不会接受一个妖怪在身边。
竹轻清楚卫述的苦恼，但她最爱看乐子，又嫌弃卫述嫌弃得不行，巴不得他受挫呢，当然不会给他出什么有用的主意。
她甚至在一边说风凉话，“也不对，虽然进了宫，但看她那找妖怪觊觎的体质，进宫来应该是为了寻求庇护，没想到竟然进了妖怪窝，要是知道连皇帝都是个妖怪，那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掉吧。”
这话虽然是说来挖苦卫述的，但也是竹轻的心里话，人类在趋利避害这方面比妖怪厉害多了。
当初，她感念一个男人的救命之恩，化形的时候特意选择女身，结果还不是被利用被抛弃，被卖进青楼。
竹轻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你一定得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
别像她一样，露了马脚之后被果断抛弃。
卫述：“……”
狐狸尾巴？早就露出来过了。
竹轻这边鸡飞狗跳一上午，赵玉瑭却从早上起来后就一直在研究怎么聚灵写符。
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前几年发现自己能利用赵宾的符引灵后就没有再在上面花过心思，但现在她急需自保的能力，敌人不仅是妖怪，还有极有可能搞小动作的元家。
“小姐，皇上来了。”
月容过来报信，顺便帮赵玉瑭把符纸收拾起来。
卫述进来时一眼就瞥到满桌子的符纸，上面隐隐蕴着灵气，令他略微不适地蹙了下眉。
赵玉瑭在写符？为了捉妖？
他抿抿唇，刻意挪开视线不去看那些符纸，慢吞吞地坐在了梳妆台旁边，明知故问。
“你在写符？”
“不是说你没有继承捉妖能力吗？”
赵玉瑭把最后写的几张符收起来，“有一点点。”
卫述恹恹：“哦。”
只有一点点天赋还如此努力，应该是很讨厌妖怪了吧。
赵玉瑭的梳妆台上布置简单，只有零星的几样玉制首饰，她今天只簪了个玉钗，首饰盒还放在外面，卫述伸手拨了拨，发现匣子下面压着封信，便抽出来看了眼。
信封上署名的几个字清隽飘逸，能看出写信的这个人涵养不错，应当是文质彬彬的俊郎公子。
卫述只粗略扫了一眼，记住那个名字，在赵玉瑭看过来之前将信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看着赵玉瑭的背影，语气寻常中带着一丝丝别扭，“我今晚留寝。”
这句话他酝酿了好几天，本来没打算说出口的，但还是没忍住。
赵玉瑭把砚台放好，“嗯。”
“嗯”是什么意思？
同意还是不同意？愿意还是不愿意？
卫述没能问出口，挫败地垂下头，捻了支簪子放在手里把玩。
没玩多久，手里的簪子忽然被抽走，他抬起头，发现赵玉瑭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喜欢穿青色的衣裙，腰肢收得紧，衬得整个人纤细又有股韧劲儿，比起竹轻，她倒更像个竹子精。
卫述能嗅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带点苦味的茉莉香气，很淡，但是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好像这股香味非要钻到你心底才肯罢休。
他手里空空，心口也空荡荡的，以为是赵玉瑭不让他碰，眉眼一下子就蔫巴下来。
一支簪子而已，他可以送给她很多支。
只要她愿意收。
赵玉瑭捏着那支簪子戴到卫述头上，“你喜欢玉兰花？”
卫述茫然抬头：“啊？”
赵玉瑭点点那支簪子，“上面簪着玉兰，你喜欢？”
他刚刚拿着不是爱不释手的样子吗？
卫述看向铜镜，镜子里映出他戴簪的模样和赵玉瑭微微模糊的脸，她轮廓本就柔和，在朦胧的镜面里清浅的像春日湖面的涟漪。
“不。”
他掀起长睫，瞳孔中央晕着一抹淡淡的幽蓝，使他充满冰冷的疏离感和非人姿态。
和外表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其实非常柔和、诚挚，“喜欢茉莉。”
赵玉瑭一愣，旋即笑出声，“啊，刚喜欢上的吗？”
他哪像是会喜欢花的样子啊。
卫述偏过头，镜子里倒映出他通红的耳根，赵玉瑭认真地盯着他脑袋，在猜这次能不能再见一次他的狐狸耳朵。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赵玉瑭的猜测，但两人又都清楚，他说的不仅仅是花。
“小姐——”
趁着卫述不在，月容悄悄问，“皇上今晚留寝？”
赵玉瑭点头，“嗯。”
月容瞪大眼：“小姐你还嗯？？”
这可是个大事啊！
她大惊小怪的模样还蛮有意思，赵玉瑭欣赏了一会儿，笑着说，“不会发生你想象中的事情。”
当然发生了也没有什么。
月容一脸不信，企图跟赵玉瑭普及一下男人的危险性，但刚开个话头卫述就在叫赵玉瑭了。
她满脸嫌弃，这皇帝究竟怎么回事，干嘛可着劲儿地折腾她家小姐。
“怎么了？”
赵玉瑭撩开帘子，看到卫述光裸着上身站在浴桶边上，他黑发长而柔顺，湿漉漉地披在肩后，肤白如玉，在烛光下泛着盈润的光泽，整个人如同新鲜出笼的甜蜜糕点，等着人去品鉴。
卫述声音很低，“这儿没有我的衣服。”
赵玉瑭正要说让人去取，卫述却已经问出口，“我可以不穿吗？”
“……”
赵玉瑭清晰地看到他说这话时红着耳根，忍笑点头，“可以。”
卫述悄悄瞄她，见她神色如常，既没有惊慌害羞，也没有脸红心跳，心里的失落感更重了。
她果然不在乎他。
这一晚卫述不仅没做什么，还躺得离赵玉瑭远远的，只拿后背对着她，看上去跟闹脾气似的。
再往后几天，他又开始对赵玉瑭避而不见了。
赵玉瑭每天都在写符，悟出了一点聚灵的窍门后几乎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其中，她得知外面的情况还是在几日后收到赵宾的信时。
赵宾在信中问赵玉瑭在皇宫里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妖怪，说是最近宫里不太平，当朝御史大夫被发现惨死于议事殿外，死相凄惨，被利爪开膛破肚，一看就是妖怪所为。
一连几天，每天皇宫里都能发现尸体，有时是有官职的臣子，有时是宫女侍卫，无一例外都死于妖怪之手。
而那些臣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跟卫述政见不合，曾经几次直言上谏，有几个甚至加入了暗地里反对卫述的党派，因此有人猜测卫述是利用妖怪来铲除异己。
皇帝跟妖怪勾结祸害良臣百姓，这可是大事，在有心人的运作下，这一类的言论甚嚣尘上，整个皇宫人心惶惶。
以至于消息传到了赵宾耳朵里，他一直认为皇宫对赵玉瑭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却把她推进了火坑，现在急得不行，想要赵玉瑭注意安全，他在外面想办法先把她接出去。
还有元少修的信，他在信中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在结尾处写希望赵玉瑭不要任性，再任性下去连性命都不保，皇宫里各种猜测不断，他倒是观点十分明确，像赵玉瑭猜的那样，将矛头直指卫述。
他跟卫述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要真是打起来根本没有赢的机会，所以就攒动言论，要让卫述成为众矢之的吗？
“卫述在哪儿？”
采春冷不丁被她问倒，眼神茫然，“不知道，他好像不在皇宫。”
这种关键时刻，偏偏被讨论的主人公不在宫中，岂不是更方便元少修？
“去找他回来。”
赵玉瑭皱着眉，吩咐采春去找，采春领命，便从卫述经常去的地方找起。
但其实卫述根本没有去那些地方。
“皇上。”
元少修身形挺拔，颇有不卑不亢的气节，也算是个翩翩贵公子。
而且也是捉妖师，跟赵玉瑭门当户对，有共同话题。
元少修表面镇定，心里其实一直在想卫述叫自己过来的目的，难不成已经洞悉他的计划了？
“你跟赵玉瑭认识多久了？”
没想到卫述会提起赵玉瑭，元少修愣了愣才思忖着回道，“十几年，我们元赵两家交情颇深。”
他话语间带些亲昵，卫述听了眼神冷冷地瞥过去，从上到下将元少修打量了个遍。
元少修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寒，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挣扎不得，本能地退后两步。
“你——”
卫述却摆摆手让他走了，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
既然跟赵玉瑭有十几年的交情，那他出点什么事赵玉瑭岂不是会很伤心？
还是算了，他在她那里已经有很多不被选择的理由了。
元少修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皇上，你喜欢玉瑭？”
卫述有点不想应声，这是他第二次在谁面前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心眼小，爱嫉妒，连元少修提起赵玉瑭三个字都觉得是他在向自己炫耀。
而且，为什么谁都要这么问上一句，他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元少修眼底有藏得很深的笑意，“皇上，我有些关于玉瑭的话要跟你说。”
没想到，赵玉瑭居然把卫述拿下了。
该说果然是红颜祸水吗？
新狐妖传（15）
“卫述找到了？”
看到月容进来，赵玉瑭放下笔问道，后者摇摇头，欲言又止，“是元公子。”
元少修？
他都胆大到敢直接过来找她了？
赵玉瑭示意月容将桌上的符纸收起来，用清水洗了洗手上的朱砂，才洗到一半，元少修就不顾侍女们的阻拦跑进来，真是没有半点他以往谦谦君子的模样。
看到赵玉瑭手上的红色痕迹，他眉头微皱，惊讶道，“你受伤了？”
赵玉瑭头也不抬，“是朱砂，闲着无聊画了幅画。”
“你还真是好兴致。”
元少修嘲讽道，用愤怒的语气质问，“你在皇宫里过着好日子，有没有想过赵叔？赵府被妖怪搅得天翻地覆你知不知道？”
“嘭！”
月容失手将盆打翻在地，也顾不上其他，慌张地看向赵玉瑭，“小姐？”
赵府进了妖怪？
赵玉瑭拿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一些朱砂痕迹还没有洗掉，“什么意思？”
她突然听到这种消息也没有像月容那样惊慌失色，只是微微皱了眉，“我为什么没有听说？”
赵家被袭这种事情不该传不到她耳朵里。
“赵叔不想让你担心，玉瑭，赵叔本来就有很严重的旧疾，这次为了护住赵家的孩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是我父亲出手也没有办法。”
元少修目露哀伤，“玉瑭，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让赵叔见你最后一面。”
“小姐！”
月容是被赵宾捡回来的，从小就跟着赵玉瑭一起读书写字，她对赵宾的感情不仅仅是主仆之情，也算把他当成恩人和半个父亲。
更何况赵府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眼里蓄着泪，本能地寻求赵玉瑭帮助，希望能回去一趟，看看赵宾和大家都怎么样了。
赵玉瑭叹了口气，抹掉月容滑到颊边的眼泪，“哭什么。”
她看向元少修，定定地盯着他，眸光冷清沉静，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走吧。”
赵玉瑭对月容说，“去收拾一下东西，我柜子里那个红锦盒里有疗伤的好药材，记得拿上。”
似乎是太难过，月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好，我去拿！”
乘着元少修的轿子走出皇宫，赵玉瑭回头看着残霞遍布的傍晚天空，微微凝眸。
“小姐——”
月容一脸忐忑地守在旁边，想说什么但顾忌着周围都是元家的人没有开口。
赵玉瑭用眼神安抚她，“没事。”
这是赵玉瑭进宫以来第一次离开，有元少修上下打点一切都意外地顺利，宫里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离开。
“到了。”
元少修拉开车帘，伸手要扶赵玉瑭下来。
“不用。”
赵玉瑭搭着月容的手跳下马车，一眼就看到元家外面层层加固的防护罩。
“京城多了很多妖怪，这也是无可奈何。”
元少修解释道，让赵玉瑭跟自己走，“赵叔在元家休养，幸存下来的赵家人也都在别院住着，你不用担心。”
赵玉瑭能看出四周有妖气缭绕，这证明京城里确实有不少妖怪，但在此之前妖怪们从没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捉妖师一族虽然没落了，但祖辈留下来的宝贝可不少，能对付妖怪的宝物也属京城最多，侵袭这个地方对妖怪们来说属于出力不讨好。
难道说京城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它们冒险一试的吗？
“先在这里坐会儿。”
元少修把赵玉瑭带到一处厢房，温和地笑着，“赵叔现在还没醒，等他醒了我再带你过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赵玉瑭一个人在这里。
赵玉瑭坐了会儿，屋内光线越来越暗，应该是天黑了，她听见脚步声回头，“月容？”
月容一步步朝她走来，秀气的面庞上挂着僵硬诡异的笑，“小姐，我来接你。”
“什么？”
赵玉瑭站了起来，故作疑惑地问，食指轻轻夹住袖中早就藏着的符纸。
“月容”嘴角的弧度不变，“小姐，跟我走吧。”
她身上弥漫着浓郁的妖气和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气味，像潮湿雨地里腐烂的爬虫尸体。
这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令赵玉瑭头晕，她冷冷盯着面前这个假月容真妖怪，呵笑一声。
“我当你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原来元少修是拿我当筹码。”
她体质特殊，最受妖怪觊觎，妖怪们自然愿意为了她犯险，看来元少修是故意将她引到这里，用她喂妖怪。
做到这一步，他似乎不需要她的助力了，他想让妖怪帮他做什么？
赵玉瑭无暇思考下去，她一边快速后退，一边伸手将袖中藏着的符纸尽数挥到空中。
用朱砂写就的驱妖符层层叠叠地在半空中翻涌，以极快的速度变换阵形，最终凝成一把剑的形状落到赵玉瑭手中。
“铮——”
剑鸣似虎啸清音，赵玉瑭握着剑，在“月容”闪现在自己面前时猛地一剑挥下，符剑涌出淡淡的血色兽影，血影如烟似雾，将“月容”吞噬其中，“月容”的身体哗啦一下化作烟雾散去。
符剑在赵玉瑭手中轻轻颤动，赵玉瑭盯着门口，这回出现的是赵宾，他身形瘦弱憔悴，说话时伴随着一阵低咳声。
“玉瑭，玉瑭，是我，给我开门吧。”
“赵宾”轻声唤她，语气十分柔和，“连叔叔都认不出来了吗？快开门，叔叔身体不适。”
赵玉瑭手持着剑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果然，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妖怪没了耐心，身形快速扭曲变幻，映在门窗上的影子完全没了人样，从脖子处伸出长条形的触手，触手通过门缝钻进来在地上探了探，又“咻”地一声钻回去。
片刻后，恢复人形的“赵宾”推门走了进来，表情僵硬地像是戴了不合脸的劣质面具。
“玉瑭——”
赵玉瑭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已经挥剑斩了下去，侧身时剑尖从掌心划过沾了她的血，符剑霎时涌出一阵阵金色光圈，灵力大涨。
接下来敲门的有护国公夫人、赵家姊妹，竹轻、采春……
“还有谁？”
新狐妖传（16）
“赵玉瑭呢？”
卫述剿了几个大妖，以妖骨撑地低低喘息，偏头去看朝自己走来的元少修。
这人虽然是捉妖师，但能力实在是一般，赵玉瑭选择他可真是没眼光，他护不住她怎么办？
还得靠他嘛。
元少修停在几步之外，以手帕掩住口鼻，嫌恶地看着满地妖怪残肢，再看向卫述时眼里是浓重的警惕和轻蔑。
警惕他原来真是个妖怪，轻蔑他真的是个妖怪。
“她在元家。”
卫述一怔，拧起漂亮的眉尖，“你不是说她被困在这里——”
赵玉瑭的特殊体质卫述是知道的，她不喜欢皇宫他也能看出来，因此当元少修说赵玉瑭要偷偷离开皇宫结果被妖怪捉住，希望他能来救被妖怪困住的赵玉瑭时，他没有丝毫犹豫。
赵玉瑭那么弱，他不来救她受伤了怎么办？
元少修微微一笑，笑里满是嘲讽奚落，“皇上，你还真以为玉瑭会愿意被你救？你也是妖，和那些觊觎玉瑭的妖怪有什么不同？”
他此时完全没有温和谦让的模样，但卫述并不意外。
两人是情敌，元少修还是那个胜利的一方，他是有资格吃醋，有资格挖苦他的。
“赵玉瑭没事了？”
卫述完全不被元少修的话激怒，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想着这样也好，他刚刚还在想如果让赵玉瑭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害怕。
不见面倒好。
卫述一脚踏出去忽觉不对，反手朝侧后方挥出一道妖力。
“砰！”
猴妖狂化后的身体刀枪不入，卫述的妖刀刺进去也只是让它破了点皮，它仰头嘶吼一声，数十道同样巨大的身形出现在四周，将卫述团团围住，在它们脚下弥漫出一道道浓郁黑线，有生命般朝卫述涌去，霎时间妖气冲天。
元少修就站在不远处却丝毫不受妖气影响，他朝卫述露出他独有的谦逊温和的微笑，“皇上，玉瑭说了，她很讨厌你的专制独断，更恶心你居然是只妖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为了让她过得舒心些，你还是不要挣扎了，这样我也好向她交待。”
他话语亲昵，笑容无奈，像纵容妻子任性的丈夫。
然而这话却没有像想象中激怒卫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斩了一只猴妖的脑袋，在其他猴妖冲过来之前将那猴妖开膛破肚，撕成碎片。
猩红的血染红了他半张脸，他提刀立于尸体中间，像地狱走来的修罗。
“她想让我死？”
卫述扯扯唇角，妖刀卷起的飓风席卷四周，袍角飒飒鼓动，七条巨大的狐尾随风舞动，将猴妖抽飞出十几米远。
他就以这副模样朝元少修看过来，本就绝美勾魂的脸增添几分妖异，眸子更狭长上挑，冷沁沁的模样看得人心底发颤。
元少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大妖，一只好像无法战胜的大妖。
卫述似乎看透了隐藏在他镇定表面下的慌乱，忽的一笑，眼尾勾出一条细而锋利的线，“那就一起。”
狐尾猛地抽打过来，还没靠近，元少修就被裹挟而来的妖力掀翻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终于无法维持镇定，将一直当作救命稻草的符纸甩飞出去，符纸在空中散作无数光点。
那是他和妖怪们结的契，元家从几百年前就开始琢磨怎么能研究出一种能够号令妖怪又不至于被妖怪背叛的契约，他手上的这张符纸就是研究成果，只不过受限良多，只是个半成品。
但效果还是有的。
元少修看着无数妖怪在他的号令下从四面八方涌来，脸上扬起个庆幸的笑，但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变故陡生。
卫述冷冷一瞥，狐尾直迎上去，妖力碰撞的一瞬间绛紫色狐火纠缠住妖怪，将其焚烧个彻底。
这些妖怪竟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里的战斗波及到四周，房屋坍塌无数，百姓们不知内情，只看到在街道上作乱的许多妖怪，纷纷携家带口四处逃亡躲避。
然而狐火已经蔓延开，大地被笼罩进血色浓雾之中。
眼见着妖怪越来越少，元少修咬咬牙，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绝对逃不掉。
他高声呼喊，“饶我一命！我知道赵玉瑭在哪儿！”
卫述迈开步子，他眉眼染着绯色，分明是极精致极美的一张脸，但配上他身后张扬的狐尾有一种妖异的蛊惑感。
元少修感到呼吸不畅，喉咙好像被攥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还企图挣扎，“这、都是、是、赵玉瑭、是她的主意！”
卫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浓密眼睫下眸光显得极淡极冷，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他语调散漫，随意一挥手，“无所谓。”
反正都得死。
绛紫色狐火灼烧天际，狂化的妖怪们没了契约束缚肆意作恶，整座京城人人自危，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呼救声。
竹轻拎着大刀斩断一只蛇妖的身子，将贴身侍女薅到一边，低声咒骂，“卫述这狗东西又在发什么疯！”
这么大的阵仗是想毁天灭地吗？
“娘、娘娘——”
竹轻头上还戴着精致的玉簪步摇，华美衣裙沾满血渍，她对着侍女弯唇一笑，逗弄道，“要是活下来得改口叫娘了。”
没来得及看侍女的反应，竹轻已经又和妖怪缠斗到一起。
但妖怪数量庞大，狐火只顾着搅局毫不作为，竹轻根本撑不住。
她撑着地面喘息，“这疯子，真想一起死吗？”
竹轻看向远方，低声自语，“赵玉瑭呢？”
“玉瑭，玉瑭——”
【玉瑭！！！】
系统在尖叫。
眼前血雾缭绕，赵玉瑭握剑的手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血，她辨不清方向，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妖怪在絮絮低语。
“闭嘴。”
赵玉瑭一剑斩下，听到房门再次被撞开冷冷勾唇。
“这次又扮演谁？”
她不需要答案，立刻持剑猛攻过去，这次却没有那么顺利，符剑在对方轻易被转了个弯，对准她的喉咙。
她听到一道恶狠狠的熟悉嗓音，“这么恨我？”
新狐妖传（17）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赵玉瑭有刹那间的失神，连握剑的手指都松了些许。
轮到卫述了吗？
赵玉瑭很快反应过来，抿紧了唇，她眼前血雾缭绕看不清周围，也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烈烈狐火围住，火光的映衬下她眉眼冷似冰封，眸中不含丝毫情绪。
由符纸凝成的长剑染满了鲜血，她握剑的手一动不动，周身灵气汹涌。
卫述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玉瑭，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巧笑嫣兮的赵小姐，而是继承捉妖师血脉的赵家后代，是一名斩杀无数恶妖的捉妖师。
“原来是这样。”
卫述低笑，笑中有淡淡的自嘲。
多可笑，他竟然认为赵宾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会是个不谙世事的娇小姐，多可笑，他一个妖怪竟然想救捉妖师。
多可笑……事到如今他居然丝毫不悔。
“赵玉瑭。”
卫述眸光淡漠，七条狐尾在身后肆意挥舞飞扬，他眉眼染上妖异的绯色，属于妖类的特征暴露无遗，周身妖气四散，所到之处一些藏匿的小妖尽数化为灰烬。
“那就一起死，我也不算很亏。”
他是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妖，她骗他的就用命来还好了。
过于澎湃猛烈的妖气让赵玉瑭手中的符剑震颤不止，她能够聚灵没多久，根本挡不住，挥剑的瞬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不甚在意地抹去唇角的血，喉间一片腥甜，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只紧紧握住剑，朝着妖力涌来的方向狠狠斩去。
这一招她今日已经用过很多次，那些幻化成她身边人模样的妖怪在符剑的威力下无处可逃。
但眼下这个妖怪委实是厉害了些，赵玉瑭的剑挥到一半被击退，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哪来的妖怪竟如此厉害？
赵玉瑭皱起眉，但并不是惧怕，而是遇到难题一样感到有些棘手。
她那一剑没有她想象中的没用，至少卫述的狐尾因为这一剑秃了半截，他也被气得脸色发白，紧紧咬住牙。
之前果然都是装的，她的能力比姓元的还要厉害几分，冷宫里那些妖怪根本奈何不了她。
她费这么大工夫装模作样，就是为了和元少修勾结起来对付他？
真是好样的。
她以为他会手下留情吗？他是蠢了点，不然不会上她的当，但也还没有蠢到家。
卫述抽出妖刀，七条狐尾并作巨大的一条朝赵玉瑭冲过去，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跳跃的狐火映亮四周，赵玉瑭持剑迎上去，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对付这只厉害的大妖，她手里的符剑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最好是能找到这只妖怪的命门。
她有意寻找妖怪弱点，便在战斗的缝隙将目光投过去，因为知道这妖怪幻化的是卫述的模样，刻意不去看他的脸。
哪里是他的弱点？
心脏？
不，不是。
赵玉瑭没能窥破这妖怪的弱点，不得不将他重新扫视一遍，这一看便看到了他那双冷沁沁的、微微泛红的眼。
她一怔，手里的符剑当即就散了，化作无数皱巴巴的符纸从半空飘落，没等落地就被狐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把妖刀横在赵玉瑭喉咙间。
“怎么，要求饶？”
卫述冷冷瞥她，但视线其实只敢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不敢往上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是怕看到她脸上嫌恶的神色，还是怕她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
赵玉瑭认真地盯着他看，此时卫述完全半妖化，尖尖的狐狸耳朵就立在发间，不知是因为被她盯着还是什么原因，不自觉地抖了两下。
他身后居然有七条狐尾，每一条都巨大而蓬松。
真的是卫述？可他怎么这个态度？
赵玉瑭跟妖怪打了半天，中途符剑散灵好几次，每次都是她用自己的血写符才得以重新聚灵，现在身上哪儿哪儿都疼，真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卫述？”
卫述不应她，横在她喉咙处的刀尖却颤了一下，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赵玉瑭今天失了太多血，那道伤口跟她自己划的比起来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连血都没留出几滴，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异样。
“闭嘴。”
卫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握剑的手愈发紧了，死死盯着她颈间那道血痕，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她什么都不用说，只叫他一声，他就想缴械投降。
赵玉瑭：“……”
她慢慢皱起眉，眸中带些疑惑和不悦，显然是被他这一句不客气的“闭嘴”给惹得不高兴了。
她垂眸瞥一眼横在颈间的刀，慢吞吞地问，“你要杀我？”
刚刚两人交手的那几个来回她完全没有收力，卫述应该已经知道她是故意在他面前装弱了，所以生她的气、忌惮她，想要干脆要杀了她？
赵玉瑭面无表情地想，他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卫述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正因为自己的反常而懊恼，恨自己被赵玉瑭牵着鼻子走，咬着牙回答，“是，我要杀了你。”
她那么可恨，居然和元少修一起骗他，在她眼里，对她言听计从的自己是不是像个傻子？
赵玉瑭垂下眼，非常平静地“嗯”了一声，“那你杀吧。”
她真有点生气了。
【？？？】
【宿主你在做什么宿主？】
系统不能理解这对小情侣在搞什么幺蛾子，它真心实意地在为赵玉瑭担忧，万一卫述真的把她杀了可怎么办？？
【请记住你的任务！】
爱情有什么重要的，活下来才重要好吗？！
赵玉瑭根本不理会吓疯的系统，也不在乎横在颈间颤抖的妖刀，镇定自若地说，“你比我厉害，想杀我就杀吧。”
换作任何一个人说这句话，卫述都不会忍，他这种臭脾气最受不了别人的挑衅。
可偏偏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赵玉瑭。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你的生死？”
赵玉瑭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忽然捂住唇咳嗽了几声，指缝间留出鲜红的血，她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地。
新狐妖传（18）
在赵玉瑭即将倒地的前一刻，七条狐尾齐齐冲过来，乱七八糟地将她裹住，送回卫述怀里。
卫述连手里的妖刀什么时候落地的都不知道，只顾着慌乱地抱住赵玉瑭，伸手去摸她的手腕。
赵玉瑭忽然睁开眼，将他的手指攥住，她脸色虽然苍白毫无血色，但眼神清凌凌的，还算有精神。
卫述表情立刻就变了，恶狠狠道，“你骗我？”
又骗他！
赵玉瑭看着他晕红的眼睛，“不是说不在乎我的生死，不是说要杀我吗？”
卫述在她的质问中沉默下来，忽然想起第一天被领进皇宫的时候，丞相对他说的话。
那时他是天地间自然生长的野狐狸，什么都不懂，不懂自己一只半妖为什么既不被人族承认又不被妖族接纳，他难道只能困在这空荡荡的皇宫里吗？
可丞相告诉他，这皇宫是囚牢，囚的却不是他，是所有他想囚的人，他可以在宫里养些小妖怪解闷，也可以养些人使唤，因为他是皇帝，是万人之上，因为他是狐妖，是众妖之首。
可当他真的遇到想要的人了，为什么哪个身份都不顶用？
都骗他。
卫述松开抱着赵玉瑭的手，将妖刀重新捡起来，默不作声地准备离开。
他没了想要杀掉赵玉瑭的念头，或许是因为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
没人告诉过他，在这世上活着要小心被人将心偷走，直到他真的被人偷了心才明白这条路上没有可供他回头的机会。
“卫述。”
赵玉瑭咳嗽了几声，这次是真咳，她受的伤又不是假的。
卫述停住步子却不看她，无奈又焦虑地问，“你还想要我怎样？”
他已经放弃杀她，放弃和她一起死了，这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地上都是妖怪的血，赵玉瑭不喜欢，她朝卫述伸出手，“我要你抱我。”
卫述没出息，他承认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按她的话做，只是仅剩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他到底还是只大妖，明知道得不到还下贱地纠缠人家算怎么回事？
他尚且没有卑微到那种程度吧。
卫述垂着眼，漂亮的眉眼已经黯然失色，狐尾也蔫哒哒地垂在地上，恨声说，“你这话该跟元少修说，我哪有什么资格抱你，我就活该被你骗，被你利用，现在也到了该被你抛弃的时候，你就不能放过我，别再说这些话撩拨我了吗？”
赵玉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什么元少修？”
他们俩的事儿和元少修有什么关系？
虽然现在卫述看起来还是好端端的一只妖，但内里早就垮掉了，还在外面肆虐的狐火就是证据，他善妒得很，一点都听不得“元少修”三个字，尤其是这三个字从赵玉瑭口中说出来。
他眸光冰冷，语气无比嘲讽，听得赵玉瑭直皱眉，“当然是你的好竹马，好情人，怎么，非要我把话说清楚不可吗？不过现在他已经没命来救你了，你想恨我就恨我吧。”
总之他是完全无法忍受元少修那个家伙再继续活着的。
赵玉瑭听到后面已经差不多明白他是误会什么了，估计是元少修在他耳边胡说八道地灌输了一些假消息。
他怎么那么好骗，元少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还有这语气，刻薄得不像话，话里话外还带着一股自嘲意味，赵玉瑭哪里被他这么对待过，哪里见过这么卑微的卫述，心里无名火起，情绪也烦闷起来。
“元少修说什么你都信，他说我跟他私定终身你也信？”
赵玉瑭皱着眉头，“你是不是傻？”
卫述愤怒地转过身来，原本漂亮狭长的眸子被绯色晕红一片，眸中水光盈盈，眼泪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怜，他刚才就是用这副可怜模样说的那些话。
他不可置信又委屈地瞪大眸子，“你还骂我？”
他才是被骗被利用的那一个，现在丢盔弃甲什么也不要了，她还要凶他？！
面对这样的卫述，赵玉瑭哪儿还能生气，但眼下她没有力气去跟他解释什么，卫述也不像能听进去的样子，就算说了恐怕也还是会觉得是她在骗他。
她冷着脸，“对，我就是骂你了，你要杀我吗？”
卫述什么都不能对她做，他把头偏过去，声音嘶哑，“我不杀你。”
语调低下去，尾音含糊地快要听不清，“你走吧，我们再也别见了。”
赵玉瑭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好笑又心酸。
他怎么是这么个拧巴还自卑的性子，在妖怪面前不还是很凶悍吗？
“我不走。”
赵玉瑭懒得再说，催促道，“你快点过来抱我，我难受。”
她呼来喝去的样子特别狂妄，卫述气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很没志气地想要乖乖听话，一时间两种声音在不停撕扯他的神经，让他踟蹰在原地。
赵玉瑭是真难受，也不想再看这只幽怨狐狸自怨自艾，她语气柔软下来，像撒娇，“阿述，我疼。”
几乎是下一秒，赵玉瑭的腰被箍住，整个人被卫述牢牢抱在怀里，抬头就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唇。
他咬着牙说，“赵玉瑭，你当心我一把狐火将你烧了。”
窝在他怀里，赵玉瑭才感觉身上的痛意减轻了些，轻轻蹭他的颈窝，话里带些不明显的小得意。
“你舍不得。”
是啊，他舍不得，要是能舍得何至于此。
卫述满心的挫败，再也不肯说话，怕再泄露出什么端倪叫赵玉瑭发现了笑话。
赵玉瑭窝在卫述怀里小小的一团，蓬松的狐尾将所有妖气隔绝在外，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在这样安全舒适的环境下，她的身体自动进入调息状态。
“卫述——”
狐耳动了动，卫述不想听她说话，但偏偏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卫述，”赵玉瑭在他怀中呢喃，声音又轻又软，跟裹了蜜糖似的。
“卫述，我爱你。”
护住她的七条狐尾在短暂的停顿后疯狂扭动缠作一团，卫述回过神后眸光更加哀戚。
真会骗他。
玉玉:我爱你
卫述（揪花瓣）:你骗我
玉玉:……呵呵，傻狐狸呆狐狸笨蛋狐狸
新狐妖传（19）
赵玉瑭醒过来时看到熟悉的屋内摆设，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从未进过宫，只是身体的疼痛把她拉回现实，提醒着她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在月容的搀扶下坐起来，“卫述呢？”
月容小声说，“皇上回宫了。”
赵玉瑭皱起眉，她还没醒，卫述就自己回宫了？
“什么时候走的？”
她身上的伤很严重，这会儿只能靠在床头，稍微一动就浑身疼，月容端了碗一直温着的药过来喂她，“把小姐你送过来之后就走了。”
那时满天乱窜的狐火刚刚消失，大小妖怪们还在房屋间大搞破坏，月容在元家四处找不到赵玉瑭，便趁乱回到赵家，这才发现在元少修口中病重的赵宾根本就不在元家，但受伤是真的，赵宾已经昏迷不醒好几天，怕赵玉瑭担心就没有告诉她。
月容意识到这一切都跟元少修有关，心慌得厉害，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想要回元家去找赵玉瑭，就看见许久不见的卫述抱着赵玉瑭走过来。
他身后是一地的断壁残垣，火光冲天，四处都有妖怪朝他攻击，卫述却浑然不觉，只微微低头去看昏睡中的赵玉瑭。
月容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是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卫述就那么低头看赵玉瑭看了许久，直到骚乱彻底平息下来，他才朝月容的方向望来，将赵玉瑭交给她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姿态绝决地像是要此生再也不见，看得月容一阵心惊，但她更关心赵玉瑭的安危，顾不上去想些别的。
“小姐，你跟皇上怎么了？”
赵玉瑭喝下苦味浓郁的药，眉尖紧紧蹙起，简短地解释道，“元少修挑拨离间。”
意识是小姐跟皇上之间生了间隙，那现在岂不是赵玉瑭从宫里离开的大好时机？
月容目露喜色，“那小姐是不是可以回赵府待着了？”
她高兴的表情太明显，赵玉瑭哑然失笑，敲了敲月容额头，“你就这么讨厌卫述？”
“也不是讨厌，月容哪儿有那个胆子。”月容支支吾吾地说，“只是觉得皇上跟小姐你不合适，他脾气那么坏，以后欺负小姐你怎么办。”
要她说，就得找一个家世不如赵家，脾气软和好拿捏的姑爷。
赵玉瑭这次是真被逗笑了，卫述脾气不好是事实，但有些时候，反倒是她的脾气更大些，可月容只字不提，这种偏心的差别对待可真是有趣。
她故意说，“可我这次险些被妖怪所害，是卫述救了我。”
月容立刻瞪大眼睛，“救命之恩也未必就要以身相许啊！”
她月容°过的话本子多了去了，有多少虐恋故事都是从以身相许开始的？可不许做那种傻事。
赵玉瑭眨眨眼，捧着碗将最后一口药喝干净，“可卫述长得好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药碗被月容接过去，她叉着腰，恨铁不成钢，“小姐，自古帝王多薄情，他现在容颜未老你喜欢他，等哪天他变老变丑了，你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后宫的那些嫔妃哪有得到好下场的？
“薄情——”
赵玉瑭笑了下，慢悠悠地说，“月容，你觉得我像是会被骗的人吗？”
她抬起眼，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闪着细碎光点，柔和秀美的轮廓让她看起来无害极了，但月容伺候她那么多年，自家小姐的本性如何还是清楚的。
赵玉瑭会被骗吗？她是月容见过的最聪慧最坚韧的姑娘。
从来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儿吧。
可感情这种事实在是说不准，赌错了就是一辈子。
月容为难地皱巴着脸，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深深深深地叹口气，“小姐，你就那么喜欢皇上啊？你再等个十年，或许有比皇上更俊俏的小郎君出现呢？”
何必吊死这一棵树上！
手腕上遍布数十条深浅不一的伤口，这些伤养起来十分费劲，看着更是触目惊心，赵玉瑭用袖子遮住，微微含笑，“再等十年也等不来一个能和卫述媲美的人。”
月容咋舌，现在真是无话可说了，她家小姐对皇上的评价竟然那么高。
她心里不情不愿地想，既然小姐那么喜欢卫述，那等他再来的时候，她勉强给点好脸色吧。
可惜，月容等啊等，等到赵宾醒来，也没能等到这个机会。
“伤养得如何了？”
赵宾温声问，但其实他的伤比赵玉瑭还严重些，元少修隐瞒了部分事实，就是他为了断掉赵玉瑭的退路让妖怪们围攻赵府，赵宾为了护住赵府的人强行聚灵驱妖，险些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还好，只是养伤需要时间。”
她跟赵宾不同，伤势较轻，但恢复起来也很慢，这些天勉强能够下床，但体质脆弱，夜里经常发烧。
“你舅母送来好些药材，这些天不要再聚灵写符，一定要好好养着，尽量别出府。”
等赵玉瑭点头应下，赵宾又慢声说，“皇上那边送来消息，除了你的宫籍，往后你就只是赵家大小姐。”
他已经知道皇宫就是个妖怪窝的事情，对卫述的身份也有些猜测，因此对眼下这个结局还算满意。
赵玉瑭面无表情，语气毫无波澜，“是吗，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说。”
赵宾被她这明显不高兴的态度弄得愣了半晌，手里的茶盏险些摔了，“玉瑭你——”
“叔叔。”
赵玉瑭微低下头，话说得随意却肯定，“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但我的性格你是清楚的，卫述这只狐狸我要定了。”
赵宾望着自己如今已不能正常行走的双腿，不禁失神片刻，陷入回忆的漩涡。
他们叔侄俩可真是像，都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
但玉瑭比他聪明，比他眼光好，或许能有个好结果也说不定。
赵宾挥挥手，面露无奈，“随你，只是赌输了别来我这儿诉苦，我可没资格安慰你。”
赵玉瑭弯了眼睛，眸中含着俏皮的笑意，笃定地说，“赵家不会出两个倒霉蛋的。”
至少她赵玉瑭不会。
新狐妖传（20）
“小姐，采春回来了。”
采春推开殿门，看见的却不是赵玉瑭，而是一只臭脸狐狸，本能地瑟缩一下，声音都小了许多。
“大大大大、大人。”
卫述：“……”
怎么谁看见他都要变成结巴。
他恹恹地瞥过去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东西看。
采春悄悄瞄了一眼，发现那是一支雕着玉兰花的簪子，应该是赵玉瑭的首饰。
她左看右看没看到赵玉瑭的影子，连一直跟她形影不离的侍女月容都看不到，心里越发疑惑，忍不住问出声，“赵小姐呢？”
“咔哒——”
簪子不慎磕到桌角发出一声脆响，出现了一丝裂痕，卫述轻轻摩挲着那块地方，声音很沉很低，听不太出情绪。
“她不会回来了。”
采春：“？”
她完全状况外，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不回来？”
这俩人怎么回事，这个跑完那个跑，所以她现在要去找赵小姐吗？
卫述沉默几秒才出声，“回来做什么，她又不属于这里。”
怪他，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将赵玉瑭带进宫来。
采春听得晕头转向，她不聪明，听不懂卫述这话里的深意，只是觉得他似乎蛮不高兴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要我去把赵小姐找回来吗？”
又说，“赵小姐让我去找你，我还没告诉她，我没有找到你。”
她去外边转悠了一大圈，结果回来发现要找的卫述就好端端地在宫里待着，倒是赵玉瑭不见了。
这可真是为难妖。
卫述忽然抬眼，“她让你去找我？”
他此时抬起头来，采春才发现这只爱美的坏狐狸竟然眼睛红红的，那双弧度狭长的眸子不笑时总显得冷清，显得凶，现在红彤彤的看着特别可怜，仿佛深受煎熬。
采春看愣了，在心里猜测卫述是走火入魔了还是特殊品种，可她只听说过红眼的兔子，不知道狐狸也有红眼睛的。
长见识了。
她呆呆地回，“是啊，我找遍你经常待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就回来了。”
卫述攥紧了簪子，明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得到的答案有可能让他更难受，还是固执地想要听上一听。
他声音低哑，细听还有不明显的颤音，“她让你找我做什么？”
采春脑袋不灵光，一点都没看出卫述的异样，一板一眼地回答，“那段时间宫里有些乱，赵小姐说得让你回来看着点，否则会把祸水引到你身上。”
她在担心他？
还是故意想引他回来？
卫述失神地想，脑袋里乱糟糟的，都快把簪子攥断了。
看卫述好像没有要问的了，采春老实巴交地说，“所以我可以去找赵小姐吗？”
她真不愿意跟一只冷脸狐狸待一块，长得好看也不行。
“不准去。”
卫述冷冷道，眸底藏着深深的烦躁。
他都去不了，她还想去？
“小姐——”
月容看到赵玉瑭站在院子里一阵大呼小叫，“今天有风，小姐快进屋去。”
赵玉瑭无奈，“屋里闷得慌。”
月容眨眨眼，故意卖关子，“我给小姐带来一个可以解闷的熟人！”
她话落，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姑娘。
赵玉瑭讶异，“采春？”
采春点点头，那双灰褐色圆眼睛一直看着她，跟看不够似的，直勾勾的有点奇怪。
月容觉出点不对劲儿，刚想问问采春怎么回事，赵玉瑭就吩咐她去取点糕点过来，于是只好先把疑问按捺下去。
“我来告诉你，没在外面找到卫述。”
采春眼睛还盯着赵玉瑭，一板一眼地主动汇报，让自己过来的理由更充分些。
赵玉瑭“嗯”了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院里有风，她捂唇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如纸，受伤的这段日子明显又瘦了些，身形愈发单薄。
“进屋。”
采春忍不住道，眸光流连在赵玉瑭疤痕遍布的手腕上，再出声时声音都有点嘶哑，好似喉咙间梗着什么东西。
好似她快要落泪。
赵玉瑭笑笑，不听她的话，“我没事，就在这里聊吧。”
“让你出去找卫述是我考虑不周，你在外面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采春”敷衍地应上几声，他哪里知道那只灰狐狸遇没遇到意外，反正是好手好脚地回来了。
“采春，”
“采春？”
“采春”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连忙应声，“怎么了？”
赵玉瑭温声问，“你知道我不会再回皇宫的事情了吗？”
“采春”垂下眼，“……嗯。”
“那你舍不得我吗？”
卫述真庆幸此刻他用的是采春的身份，否则他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能再见赵玉瑭。
“……嗯。”
舍不得啊，真舍不得，不然也不会来这一趟了。
“这样啊。”
赵玉瑭被风吹得有点疼，便站起来朝屋里走去，卫述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反正他现在用的是采春的脸。
“我不太喜欢皇宫，那里太闷了，也没多少我熟悉的人，我是赵家这一辈唯一的嫡系，还得一直照看赵家的人，不能待在皇宫里。”
“嗯”，卫述想说他都知道，正因为知道赵玉瑭没有任何留在宫里的理由，才会那么难过。
“你知道元少修吗？”
赵玉瑭话锋一转，忽然说起了元少修。
卫述眉尖微蹙，这一刻简直想马上跑走，半点不想听赵玉瑭跟他说元少修的事情，他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
可赵玉瑭还是慢悠悠地说了下去，“我跟元少修只在重大场合见过几面，私下并不熟，他故意用我叔叔重伤的消息将我引到元家，险些让我死在妖怪腹中。”
卫述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甚至怀疑赵玉瑭是故意拿这些话糊弄他。
她跟元少修并不熟？
他脱口而出，“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已经私定终身了吗？”
赵玉瑭看他的表情就想笑，“当然没有。”
她含笑说，“不过我确实有个想要私定终身的人。”
“啊不，不是人。”
“是只爱冷脸的漂亮狐狸。”
赵玉瑭走到卫述面前，眼里满满都是笑。
“卫述，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新狐妖传（21）
卫述完全忘记了怎么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赵玉瑭，何止是狐狸尾巴，连狐狸耳朵都露了个干干净净。
赵玉瑭见他呆呆的，便直接上手去摸他耳朵，大概是耳朵比较敏感，她手指刚靠近耳朵就颤颤巍巍的往两边躲开，不给摸。
相比之下尾巴就热情多了，七条狐尾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块，非要往赵玉瑭怀里扎，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
赵玉瑭的脸慢慢红了，闷的。
她薅住一条尾巴尖，抬脚去踢还石化中的卫述，“管管它。”
“咻——”地一声，卫述下意识就将尾巴全部收回去，眸子水汪汪的看着赵玉瑭，也不说话。
他心里特别乱，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赵玉瑭的话，越品心跳就越快，就好像有狐火在全身上下到处乱窜似的，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琢磨：这些话到底是又一次的骗局，还是、还是……真心话？
卫述抿着唇，内心天人交战，怕自己一开口就给出让赵玉瑭拿捏的把柄，成为她的笑料，怕上当后又被她狠狠抛弃。
他虽然不说话，但眸子里光点盈盈，眼尾低低垂着，任谁看了也能将里面的情绪一览无余。
赵玉瑭无奈极了，她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这只笨狐狸还是这么呆，该不会是被元少修骗怕了吧？
该死的元少修。
她招招手，“过来。”
卫述踟蹰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凑近了，只不过刻意跟她隔着一段距离，因为怕自己忍不住会直接抱上去。
离得近了，得以更仔细地看清赵玉瑭，她重伤未愈脸色苍白，本就是虚弱的体质，这次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将伤彻底养好。
而且怎么变这么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卫述怀疑她根本不好好吃饭。
赵玉瑭有点累，见卫述还跟自己隔着几步距离，不满地皱了下眉，“再靠近点。”
卫述不应，她就挑起眉梢故意问，“你嫌弃我？”
她低低咳着，“也是，我现在重伤在身，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嫌弃我也是正常的。”
她脸上露出微微惆怅难过的神色，看得卫述心一颤一颤的，被这口黑锅压得连满脑袋的胡思乱想都打住了。
他上前两步，低声反驳，“我没有。”
哪有这么给人扣黑锅的。
但心里又隐隐浮起一股喜意，欢喜她其实也是在意自己看法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连这个都是装出来骗他的……
眼看着卫述又露出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幽怨眼神，赵玉瑭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拍过去，“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脑袋被拍卫述也不敢吱声，失落地垂着头，“我怕你骗我。”
他抬手扶住赵玉瑭，“但你骗就骗了，我认。”
她都肯说这些好话来哄他了，是骗局又怎么样，好歹他也是能让她费心的，这就够了，卫述很没出息地想。
他本来就是半妖，人族妖族都不容他，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看他表情赵玉瑭就能猜到他都在想些什么，看来得慢慢改掉他这个动不动就自我贬低的坏习惯。
新狐妖传（22）
妖怪袭京的风波过后，朝廷上下都开始重视起捉妖师的培养，现在元家被妖怪灭门，就还剩个赵家在勉力支撑。
有大臣上书，希望皇上能好好扶持赵家重振旧威，卫述这次真是出人意料地好说话，拨了国库里的一大堆宝贝让人送过去。
“都送走了？”
“都送走了，现在国库里就剩下些歪瓜裂枣，那还都是皇上看不上眼的。”
大臣们议论纷纷，猜测这种反常举动究竟是因为皇上意识到了捉妖师的重要性，还是纯粹是爱屋及乌，毕竟那位有美人之称的赵小姐进了后宫。
“啊呀，你还不知道呢，赵小姐已经回赵家接任家主之位了，皇上除了她的妃籍，以后就只有赵小家主，没有玉娘娘。”
大臣们面面相觑，彻底糊涂了。
皇上这是唱的哪出戏？
“小姐，一共二十三种珍稀药材，五块寒山宝玉……”
月容越念越心惊，皇上这是把国库都搬空了吧？
赵玉瑭抿了口茶，吩咐人将这些东西都锁进赵府私库，“卫述没来？”
月容摇头，“没有。”
说来真是奇怪，这是多好的刷好感机会，偏偏卫述只送东西来就是不露面。
赵玉瑭不自觉地笑了下，这家伙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每天非要到晚上才肯偷偷摸摸地来。
她如今伤势好了许多，能试着聚灵写符，白天便在府里授课，教府里的孩子，到了晚上，就开始哄狐狸。
这天傍晚，竹轻带着一众仆从到了赵府，她模样美艳，性情跋扈，赵府的人都生怕伺候不周给府里惹麻烦，因此个个战战兢兢。
但竹轻一身盛装走到门口，众人还没给她行礼，她就毫无形象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人都吓傻了，竹轻自己倒是淡定，擦擦脸上的灰站起来，“去叫赵玉瑭。”
在皇宫里肆意横行惯了，差点忘了这世界上还有阵法这玩意儿，没有赵玉瑭，她根本进不去赵府。
赵玉瑭过来将竹轻领了进去，“找我有事？”
竹轻打量着四周，“闲着无聊，找你玩玩。”
赵玉瑭猜她也是太闲了，便不管她，继续处理之前剩下的事情，让竹轻在旁边待着自娱自乐。
“晚上有什么事吗？”
竹轻眨巴眨巴眼，意味深长地问，“我看你着急处理完这些事情，留着晚上再处理呗。”
她明显是知道卫述夜里会来找赵玉瑭，故意提起来调侃。
赵玉瑭本来是不喜欢跟别人谈论私事的，但她瞥了眼外面渐暗的天色，略微斟酌后还是开了口。
“想好好陪着卫述。”
她瞥一眼竹轻，“听说你也动过凡心，该懂我的意思吧？”
竹轻：“……”
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
她“啧啧”两声，换了个不羁的坐姿，纳闷道，“你还真喜欢上卫述了？那只坏脾气狐狸除了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优点吗？”
好歹活了这么多年，谁认真谁逢场作戏竹轻还是分得清的，她丝毫不怀疑赵玉瑭是在拿感情这事儿当筹码，赵玉瑭哪儿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呢，卫述都放手了，她要是真不喜欢卫述，早就躲得远远的一身轻松。
但竹轻心里也很不平衡，自己连卫述那样的臭狐狸都能得到一个凡人矢志不渝的心？
赵玉瑭慢吞吞地给笔尖蘸了蘸墨，“你这样说卫述我不高兴。”
“他是有点坏脾气，但那又怎么样，他那么漂亮那么乖，这不就够了？”
“哦对了。”赵玉瑭佯装刚想起来一样，笑眯眯地补充，“他还很爱我呢。”
“……”竹轻想象不出卫述对谁说爱的模样，酸溜溜地问，“他亲口对你这么说的？”
卫述当然没说过，在他的观念里，谁说爱谁就输得一塌糊涂，当然赵玉瑭不算，他就死心眼地认为赵玉瑭是在骗他。
赵玉瑭面不改色地点头，“是啊。”
竹轻本意是想看个热闹，没想到聊到最后反而是自己深受其害，深深地反省一番。
“走了。”
她挥挥袖，“你可得好好管教卫述那家伙，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的。”
想起来上次的事还心有余悸呢。
赵玉瑭仍然是一副笑模样，“卫述很乖，不会做那种事的。”
竹轻恶寒，“太可怕了。”
小情侣太可怕了。
处理完事情，赵玉瑭洗漱上床。
“小姐，要熄蜡烛吗？”
月容问道，这几天赵玉瑭休息的都很早，或许是因为白天太累了。
赵玉瑭其实根本不困，按照她以前的习惯还要再看会儿书，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熄吧。”
熄了蜡烛，某狐狸才敢摸上床。
果然，房内安静没多久，赵玉瑭就感觉身侧陷下去一块，随后腰间就横了条毛茸茸的狐尾。
她闭着眼，熟门熟路地摸到卫述发间的尖耳揉了揉，他现在还是不习惯，但不会躲，就支棱着耳朵给她摸。
尤其是今晚，感觉还要主动些，赵玉瑭的手指刚放上去，卫述就低头凑了过来，顺着她的颊边吻到唇上。
他平时就算再害羞再收敛，一到亲密的事情上就本性毕露，并且丝毫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灼热的呼吸扑洒到赵玉瑭颈上，烫红了一片。
“玉玉。”他低喃，唇还贴在赵玉瑭唇上，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眼尾。
赵玉瑭忍不住咬他，含糊道，“你的尾巴。”
她忽然闷哼一声，纤细的脖颈后仰出优美的弧线，想躲，但原本碰触她眼尾的手指挪到后颈上，逼着她硬生生承受。
“混蛋……”
赵玉瑭忍不住骂他，这可恶的臭狐狸非但不生气，还一个劲儿地笑，笑着亲她哄她，那得意劲儿哟，赵玉瑭根本不想搭理他。
“别缠着，热。”
那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本就是保暖神器，卫述还一下子有七条，赵玉瑭感觉自己像是睡在火炉上边。
卫述挪开几条尾巴，把她轻轻拢进怀里，吻她汗湿的脸颊，“睡吧。”
赵玉瑭“嗯”了声，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雨声骤然变急的瞬间，她听见卫述低低的声音就落在耳边。
“玉玉，”他轻声说，“我爱你。”
这腻人的情话从不廉价，听再多次也一样令人心动。
赵玉瑭慢慢弯了唇角。
这家伙，果然还是听到了吧。
胆小的狐狸……可怜的狐狸……也是她爱的狐狸。
新狐妖传（完）
竹轻还记得第一次见卫述时，两只妖都特别狼狈，一个是被薄情郎抛弃卖进青楼，日日饮酒作乐不知今日何夕，一个是被迫进了皇宫当上皇帝，既不算妖也不算人的家伙偏生坐在这种高位上，可笑又可怜。
可惜竹轻那时候不知道这看起来极为俊俏的公子哥内里是只黑心的狐狸，还主动凑上去勾搭，勾搭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的自由赔了进去，从此成了宫里的竹娘娘。
谁让卫述心眼贼小，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比他快活呢。
竹轻也憋屈，就想着法子在卫述面前发疯，大有互相折磨的势头。
这一折磨就折磨到赵玉瑭出现，竹轻再不想承认也不能否认，卫述就是比她幸运许多，一个非人非妖的家伙竟在凡间红尘里找到了归宿。
“娘娘！”
贴身侍女一脸惊恐地跑进来，“皇上、皇上刚刚下了诏书，解散后宫众嫔妃，您、您也被除了妃籍！”
竹轻：“？”
她震惊道，“我自由了？”
侍女：“？”
竹轻站起来走了两圈冷静下来，“快、快收拾东西，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我们这就出宫！”
然而竹轻就带着一堆侍女搬到了赵府隔壁。
得知这件事的卫述：“……你疯了？”
一个妖怪搬到捉妖师隔壁住着，她是真不怕哪天赵府的人察觉到把她给捉了。
竹轻抛个媚眼过去，“说什么呢，我作为你的娘家人，离赵府近点不是好照看你吗？哪天赵玉瑭把你赶出去你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嘛。”
她说话真是不讨喜，专在卫述的雷点上蹦跶，什么叫被赶出去？他才不会被玉玉赶出去。
卫述冷哼，一道妖力甩出去将竹轻击飞十几米，但同时赵府门檐下悬着的闻妖铃也“当啷”一声响个不停。
霎时间，五六个少年少女出现在门口，一脸凝重地环顾四周，“有妖怪？！”
卫述：“……”
他可能闯祸了……
竹轻憋笑，“好像是有哈，要不你们请赵玉瑭来看看。”
少年少女们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赵玉瑭就被请了过来。
“家主，您看这里是不是有妖气？”
赵玉瑭：“嗯……”
何止是妖气，这两只大妖就站在你们面前呢。
她扶额，“没有异常，应该是闻妖铃出了错，你们先回去吧。”
等人走了，竹轻放声大笑，“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卫述的错。”
快点罚他，竹轻幸灾乐祸地想。
赵玉瑭朝卫述招手，后者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我忘了。”
他在宫里随意惯了，在赵玉瑭面前自在惯了，根本提不起警惕心。
赵玉瑭牵着他往外走，“回头给你个能屏蔽闻妖铃的宝贝，你记得随身带着。”
竟然没有一点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竹轻：“……呵呵。”
大意了，赵玉瑭也是个“昏君”呢。
“娘娘笑什么？”
侍女端着一碗葡萄过来，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疑惑地问。
“高兴。”
竹轻笑着回道。
卫述，这只野狐狸，如今也能被人偏爱了。
租赁男友（1）
“玉瑭，今天感觉怎么样？”
医生给床上的少女检查完眼睛，翻看着电子屏里自动显示出的相关数据，耐心地问道，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尽管这位美丽的女孩什么也看不到。
“眼睛在光亮强的地方还是会有点刺痛，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
“是吗？”医生在电子屏上记录着什么，“这些都是术后的正常反应，没关系的，需要你自己慢慢适应。”
赵玉瑭静静地听着，柔软干净的脸上始终平静，她其实是相当漂亮出色的女孩，眼睛的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
只是如今这双眼睛失去了神采，变得微微黯淡。
“好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记得按时来医院复查。”
赵玉瑭点头，“谢谢医生。”
医生一走，赵玉瑭的父母就进来了，他们都是普通的小职工，听说赵玉瑭出意外才连忙赶过来，因为跟女儿分别太久而有些局促，看起来并不太像一家人。
“玉瑭，眼睛还痛不痛啊？”
赵妈妈问道，心疼得不得了，她家女儿这么漂亮，如今变成了瞎子可怎么办呢。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爱管闲事的人，自己都管不好还去救别人？”
赵父想起这事儿就来气，因为赵玉瑭是为了救人才出的事故，好巧不巧伤到了眼睛，尽管现在医疗技术十分发达，但她的血型特殊，预算又有限，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义眼。
“你别说孩子！”赵妈妈推了赵父一把，让他别在这儿影响女儿心情。
“玉瑭，我和你爸爸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照顾你，关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赵家的孩子很多，赵玉瑭是这一辈最小的一个，但跟父母姐妹都不亲近，亲情也比较淡薄。
赵父赵母要忙着工作，忙着给儿子们找媳妇，甚至是带孙子孙女，完全没有办法再照顾她一个瞎掉的女儿。
所以从一开始，赵父赵母就没有打算留下来。
赵玉瑭没什么情绪，淡淡地说，“我能照顾自己。”
她是很要强很独立的人，说出这话不奇怪，赵父赵母松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我们都相信你，你是个不需要我们操心的孩子。”
赵父赵母很快就离开了，赵玉瑭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独自适应了几天。
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几天下来浑身都是磕磕碰碰留下的青紫痕迹，偏偏她还看不到，也没有办法给自己上药。
好消息就是这时候来到的，政府部门通知她，关于她的见义勇为政府决定进行表彰，因为找不到当日被救的那名男性，政府决定给她一笔不菲的赔偿金，甚至给她安排了一个租赁男友，负责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这个时代的科技发展飞快，仿生人几乎覆盖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应人们的需要，“租赁男友”“租赁女友”的产业也进一步扩大，大到像自动贩卖机一样随处可见，并且根据仿生人的硬件和软件条件有不同的价格层次，普通老百姓也能消费得起。
赵玉瑭从没想过要去租一个仿生人来照顾自己，但政府免费送的她也没有不收的道理，毕竟她现在非常需要别人的帮助，而家人和朋友又都派不上用场。
于是两天后，赵玉瑭出席了政府部门组织的表彰大会，为了宣传这种见义勇为的光荣事例，现场还来了非常多的新闻记者，实行同步转播。
媒体记者采访她，“请问那天你为什么有勇气就救下那名轻生的男性呢？”
赵玉瑭也说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天她像平常一样下班回家，意外看到有个很年轻的男人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而他左边就是一辆刹车失灵的校车，她鬼使神差地冲了过去，做了一回“好人。”
这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根本就不是能见义勇为牺牲自己的人，但她偏偏就那么做了。
她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记者脸上笑容不变，自动地给她的话做出另一番解读，“很多事情都是一瞬间的冲动，但有这份冲动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
这天，大小街道上方悬着的广告屏、电子屏里都是赵玉瑭接受表彰的一幕。
“这妞儿长得不错啊，变成瞎子了真可惜。”
流浪汉们聚集在昏暗的角落，对着电子大屏里的女孩评头论足，时不时开个恶心低劣的笑话。
他们这群人身上都有点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像是躲藏在潮湿缝隙里的爬虫，浑身散发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恶臭。
“喂，那个新来的，有美女看不看啊？”
几人说说笑笑地望向几米外最隐蔽的角落，那里蜷缩着一个影子，霓虹灯扫射过来，照亮了他一截瘦削的指骨，仿佛受到惊吓般，他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流浪汉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嘲讽道，“可真是只可怜小狗啊。”
“是啊，跟那个瞎子女孩倒是很般配。”
大屏中刚好在投放赵玉瑭说感言的片段，刚刚还一动不动的少年忽然坐了起来，仰着头直直地往上看。
四面八方的霓虹灯仿佛被他吸引一般骤然亮起，他在这刺眼的光照中眼睛眨也不眨，固执专注地追随着少女的身影。
是那个女孩，那个将他救下的女孩。
552短暂的一生中从没接受过来自某个人类的善意，他一直被嫌恶，被抛弃，甚至不如自动贩卖机里一瓶过期的饮料，至少它还能得到流浪汉的青睐。
可这样的他，却在最绝望最愤怒的时刻遇到了一个肯对他释放善意的女孩。
他尚且记得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那是他见过最干净最漂亮的眼睛。
“发什么疯？”
流浪汉被他突然坐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满地低啐两口，捡起脚边的塑料瓶子就要丢过去，552却突然朝他看过来。
斑斓的霓虹灯光给552的脸蒙上一层五光十色的幻影，那是一张相当漂亮，足以让人惊艳失神的面孔，但他的左边脸颊却有着一块五公分大小的不规则斑块，这破坏了他那恍若天使的美丽，使他看上去有些狰狞。
流浪汉吃了一惊，还没有习惯性地吐出些污言秽语，就先意识到什么惨叫一声。
“怪物！”
当梦幻的霓虹灯影褪去，少年那精致面庞上的残缺便显现出真面目。
那哪儿是什么斑块，分明是脱落掉类人肌肤后露出的属于仿生人机械的一面，在冷银色的管线下面藏着密密麻麻的元件，时不时发出幽蓝色的荧光。
552抬眼看过来，他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眨眼，因此几分钟的时间里一直定定地盯着前方，瞳孔折射出银白色的淡淡光芒，这些特征都带着一股让人惊悚的非人感。
如果是那群研究仿生人的科学家看到了，一定会大呼“失败品！”。
显然，这是一个仿生人，一个既不在贩卖机里，也不在某些人类家中的仿生人，他残缺、恐怖、反常，是一个不合格的次品。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流浪汉浑身冷汗，他当然不会惧怕一堆机械元件组成的玩具，但眼前这个仿生人处处都脱离了他对正常机器人的认知，要知道按照规定，外表上不足够拟人的仿生人是不被允许出厂的，就算是一些不良商家为了节省成本让这种仿生人流入市场，也不该是这么可怖的模样，因为绝不会有人类愿意购买或者租赁这样的“怪物”，他只会给人类一种家园被入侵的惊悚感。
就是这样一个应该被销毁的存在，如今却还好端端地“活着”，他是怎么做到的？
越细想，流浪汉越感到毛骨悚然，甚至在心里咒骂，是哪个家伙制造出这种仿生人？他适合待在鬼屋里！
552冷漠地注视着他，“冷漠”这种情绪是没有被录入仿生人系统的，仿生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情感需要，因此它们不该有任何负面情绪，可552有，他的冷漠令流浪汉胆战心惊。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他身上既有应该属于人类的特征，又处处体现出一种非人的怪异感，如果他将外表伪装得滴水不漏，那谁还会怀疑他是个仿生人？
“噪音。”
552用平直的声调对流浪汉的反应做出评价，“经过分析，建议对噪音做出以下处理：使用地毯、织物等来减弱噪音影响。”
流浪汉无法看清552的行动轨迹，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他整个人都被破烂肮脏的毛毯给捆住了，口鼻处被湿重的毛絮堵住，他因为窒息脸和脖颈都涨成紫红色。
解决完噪音，552仰脸看着头顶上方的电子屏，政府人员在演讲，救他的那个女孩安静地聆听着。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的模样很能激起人同情，摄像头一直停留在她的方向，她身上因为磕碰造成的青紫痕迹在那白皙的肌肤之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很明显，她过得不好，而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他，她是因为救他眼睛才遭到重创，或许以后都无法看见了。
552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仿人类制造的机械心脏在有条不紊地跳动着，他却感觉到一阵抽搐般的心悸，看到少女柔软的侧脸时更是涌上一股让他后背发麻的冲动。
他想到她的身边去，去帮助她，去照顾她。
失明的她，和残缺的他，很般配不是吗？
“赵小姐，鼓励奖金已经汇入您的银行账户，您的租赁男友也会直接送到您家里，记得签收哦。”
赵玉瑭点点头，谢过几位工作人员后便搭乘公共交通回家。
她还不太熟悉失明后的世界，经常会磕磕碰碰到什么东西，上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扶住了她。
赵玉瑭往旁边挪了挪，“谢谢。”
她模样纯美无辜，是非常能激起他人保护欲的长相，552感受着掌心里残留的余温，那处的机械元件都像过载般滚烫，他无法抑制像潮水般涌上来的兴奋和悸动。
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需要别人保护。
“叮咚——”
“请问是赵小姐吗？这是您的租赁仿生人，确认无误的话请签收一下。”
赵玉瑭摸索着进行了签收，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那名仿生人激活。
这只是一个适用于普通阶层的仿生人，功能方面并不高级，设置也很简单，赵玉瑭按照语音提醒操作完毕，等着仿生人“苏醒”过来。
因为看不见，她只能坐在原地等待，但她的耐心极好，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几分钟后，赵玉瑭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微微偏过头，“是5931号吗？”
有一些异响，但很快，仿生人对她做出了回应。
“是的，主人。”
是相当好听的男性嗓音，听声音设置的年纪应该也不算大。
她点点头，想站起来，脚尖挪动的下一秒就被搀扶住了。
仿生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感，以至于他的尾音都有些轻颤。
“不要乱动，会摔倒。”
赵玉瑭读过仿生人的说明书，因为是要照顾残疾人，这个仿生人的设置非常贴近于护工和保姆，性格也是安静内敛的类型，但刚才那句话里隐含的命令式语气十分明显，尽管他似乎已经努力改变了。
她很轻地蹙了下眉，微微仰起脸。
室内光线不够明亮，她只能看见很模糊的一个影子。
她仰着脸，将纤细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外，552没有办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只觉得她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的令他痴迷。
尤其是她看不见这一点，正因为她看不见，才不会因为他的残缺和异样感到惊悚，感到害怕，才无法抛弃他。
他低低地问，“怎么了？”
赵玉瑭盯着他“看”了会儿，认真地问，“你是我的仿生人吗？”
她看不见，因此这句话不可能有别的意思，或许只是小动物某种寻求安慰的求证。
552微笑着答，“是的，我是你的仿生人。”
他要留在她身边，做唯一一个能够照顾她，被她依赖的“人”。
租赁男友（2）
赵玉瑭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膝盖处凉丝丝的，是仿生人在给她上药。
她本就是个不怎么爱主动挑起话题的人，但仿生人也意外地沉默，这令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在她这里毕竟还算个“人”。
“你只有编号吗？”
552仰起脸，仗着赵玉瑭看不见，眸光如蛛网般将她笼入其中，他的目光专注凝滞，直白到令人不适，语调却是毫无破绽的柔软温和，“是的，我只有编号，它代表我出厂的顺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给我起一个符合你喜好的名字。”
人类对起名这件事有相当的执念，阿猫阿狗都要有名字，仿生人被购买后在家庭中的地位和宠物无异，因此很多人都会给仿生人起一个更好听或者好记的名字，以代表他已经成为家中的一员。
他的编号有四位数，确实不太好念，赵玉瑭想了想，“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仿生人是完全按照人类的特征进行制造的，人类在与他们对话的过程中也会不自觉地使用一些主观用语，例如“喜欢”、“讨厌”，但其实仿生人是不该有这一类的情绪的，552心里很清楚，却并没有及时提醒赵玉瑭这个误区。
他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本就带着少年稚气的清朗嗓音变得更柔软，更讨人喜欢，也更可怜巴巴。
“我可以姓赵吗？”
“姓赵？”
赵玉瑭有点意外，她只是想给仿生人起个名字，没有想过还要给他一个姓氏，但他既然要求了，她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好，那你要叫赵什么呢？”
或许是还不够熟悉黑暗中家里的摆设，也可能是磕磕碰碰了好几次带来的后怕，赵玉瑭的坐姿很端正，很拘谨，她人小小的一个，说话时认真地注视着552的方向，很有几分孩子气。
552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他一次又一次地因为眼前这个女孩感到心动，感到幸福。
她怎么可以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叫什么都可以。”
他只是想冠她之姓，像她真正的家人一样。
赵玉瑭想了会儿，她实在不擅长起名，最后干巴巴地建议道，“叫乌雾可以吗？”
她真的很会偷懒了。
552完全没有异议，非常高兴地应下了，“好，就叫乌雾。”
“那么乌雾，你现在可以送我回卧室吗？”
赵玉瑭本意是想让乌雾帮自己带个路，她虽然看不见，但也不需要谁无微不至的照顾，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她必须独自使用接下来的一切。
可乌雾似乎是因为功能设置的原因，对赵玉瑭的一切都非常关心，他在赵玉瑭说完后直接将她抱了起来，一直送到卧室床上。
“……”
“小乌，我可以自己走的。”
乌雾手臂还撑在床上，微微低眸去捕捉赵玉瑭的眼睛，只有一次又一次得确认那双眼睛是黯淡的，他才能安心。
他有点困惑，“可你会摔倒，这样不好吗？”
他的存在就是为她服务的。
赵玉瑭耐心地解释，“我不会一直摔倒，如果过分依赖你，那我永远都不会有靠自己行走的那一天。”
乌雾不懂，在他的观念里，被拒绝要么是因为不需要，要么是厌恶，可赵玉瑭分明很需要他的帮助，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理由了。
他茫然又懵懂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讨厌我的触碰吗？”
明明看不到他丑陋可怕的脸，却依然会害怕他，厌恶他吗？
赵玉瑭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啊，我只是觉得我不需要你这么贴心的帮助，我可以自己走路，你只需要在旁边及时提醒我避开一些障碍物就够了。”
她不习惯过分依赖他人，更何况这个“人”只是她租赁来的仿生人。
乌雾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悄悄想，她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她在无声地抗拒他进一步侵入她的生活。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失落，有点郁闷。
“你不高兴了吗？”
赵玉瑭难以理解仿生人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或许是觉得这样会让他们变得没有用处？
“我还是很需要你的，比如现在，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份晚餐。”
她的厨艺一直不算优秀，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后进厨房就变成一件危险的事情。
乌雾轻轻“嗯”了一声，很简短，但是声调微微上扬，显然是被她哄到了。
他雀跃地问，“想吃些什么？”
赵玉瑭拢了拢裙摆，“都可以。”
准确的说，这是552第一次进厨房，他事先搜索过相关视频，确认自己有十足的把握战胜这一挑战，并且通过厨房里调料瓶的使用程度推断出赵玉瑭的口味偏好，尽可能地做出一份还不错的晚餐。
“怎么样？”
乌雾身上还穿着属于赵玉瑭的、不怎么合身的粉色卡通围裙，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裸露在外的半边脸颊散发着幽蓝色荧光，这光影也落在了赵玉瑭脸上，可惜她看不见，浑然未觉。
“挺好的。”
赵玉瑭自己填饱了肚子，就开始操心仿生人，“你需要充电吗？”
“我可以等你睡着后再充电，不用担心。”
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你晚上要睡在哪里？”
她用了“睡”这个非常拟人化的词，这让乌雾有些莫名地高兴，他喜欢这种被她当成同类的感觉。
“我可以待在客厅里。”
严格来说他应该是不需要睡觉的，只用找个待机的地方就行，待在客厅也足够了。
“好。”
赵玉瑭吃完饭后在沙发上听最近的讯息，乌雾就在厨房里忙活，中途还会时不时递过来一些洗干净的水果。
“小乌。”
听到她在叫自己，乌雾立刻停止所有动作，因为停得太突然，像是因为断电而戛然而止的电视屏幕，很是诡异。
“我在。”
赵玉瑭慢吞吞地咬一口苹果，“你是个很不错的仿生人。”
被人照顾的感觉确实还不错。
乌雾露出标准微笑，“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租赁男友（3）
“小乌，我想出门走走。”
赵玉瑭查询完天气状况，对要准备出门的乌雾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因为有乌雾在，她很多事情都不用操心，在日常生活中退化成了衣食住行都要人负责的婴儿，但这样是不行的，她可以依赖一个人，但不会放弃锻炼自己，于是赵玉瑭打算出去几趟熟悉熟悉这座城市的盲道设置。
万一以后只剩她自己了，也不至于太手足无措。
乌雾回过头来，他总是会为赵玉瑭的决定感到不解，明明可以依靠他的事情，她总想着自己来。
但他现在还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必须当好一个温顺的合格仿生人，一个只需要听话的“租赁男友”。
“好的。”
他拿来外套和帽子一一给赵玉瑭穿上，赵玉瑭一动不动地任他打扮，感觉自己像个等身娃娃。
因为看不到，她并不知道自己和乌雾穿成了情侣装。
准备就绪后，赵玉瑭便一只手拿着盲杖，一手扶着乌雾的小臂，他的身体已经高度拟人化，肌肉纹理和人类一般无二，甚至线条更加流畅漂亮，手感很好。
乌雾和她戴着同款的棒球帽，甚至还多加了副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就只是个身形挺拔清隽的年轻男性。
按照法律规定，大部分的仿生人是不被允许上街，即使外出也要穿专门的服装以供人类区分，但乌雾没有这样做，他将自己刻意地打扮成普通的人类男性，只做赵玉瑭一个人的仿生人。
“小心脚下。”
有他的提醒，赵玉瑭也还是小小地绊了一下，她有点苦恼地皱着脸，“这里的盲道设置很不合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在这个时代，但凡有点钱的人都会选择义体植入，最后成为残疾人的只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民，谁会为了一群贫民在城市建设上多费心思呢？
乌雾扫描了这片区域的全息影像，在陪赵玉瑭逛街的这段时间里，无数的举报投诉电话打进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焦头烂额，但查不出电话的来源地，每一通电话里都是最常见的人工智能语音，这令人毛骨悚然。
始作俑者却只是在静静地陪着赵玉瑭散步。
“玉瑭？”
有人快步走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是你吗玉瑭？”
赵玉瑭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微微点头，“张姐。”
她以前在一家小公司里做职员，张姐就是负责管理她的顶头上司，人品还算可以，就是大嘴巴，很爱讲八卦，而且极其擅长添油加醋。
“天哪真的是你，我还想你去哪里了，最近过得好吗？唉看我，你眼睛都看不见了，肯定过得不好。”
她根本没给赵玉瑭说话的机会，很快就将话题转向乌雾，在她眼里，站在赵玉瑭身边的这个年轻男人个高腿长，只穿着简单的休闲衣裤都能看出气质不凡，一看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帅哥。
问题来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帅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赵玉瑭身边，两人穿的还是情侣装。
她八卦地问，“这位是——”
真是稀奇，赵玉瑭如今都变成瞎子了，居然还有人愿意跟她在一起。
赵玉瑭眨了眨眼，不想跟不熟的人交谈，她已经想象到第二天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就会传遍公司，一些事情还不知道要被扭曲成什么样呢。
她很敷衍地应付过去，“我们要回家了。”
她伸手去拉乌雾，但眼睛看不见，第一下只碰到了他的袖口，不过很快，乌雾主动将手指递过来让她牵住。
他的外形应当是很出色的，声音好听，手指也好看，指骨窄而直，很适合牵手。
可惜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赵玉瑭微微有些遗憾。
“那个人是你的同事？”
赵玉瑭“嗯”了声，“前同事。”
她出事故后无法继续之前的工作，顺理成章地就被老板辞退了，和同事们也断了联系。
乌雾若有所思，“你们的关系似乎很一般。”
赵玉瑭弯了下眼睛，不以为意，“我跟谁关系都很普通啊。”
她本来就不是能轻易跟别人交心的人。
她很少露出这么明朗的笑，乌雾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胸口处的机械元件一阵阵发烫，给他一种即将系统过载的心悸感。
他痴迷于这种疼痛，好像他本来就能像普通人类一样正常感知疼痛。
“小乌？”
赵玉瑭停下步子，能隐约感觉到乌雾在盯着自己，他此刻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很强，让人无法忽视。
换作别人被这么盯着估计会感到不适，但赵玉瑭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种迹象倒让她更加肯定乌雾的身份。
果然还是那个家伙嘛，本质是不会变的。
“嗯？”
乌雾回神，含糊地应了一声，被她牵着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你一直在盯着我看。”赵玉瑭笃定地说。
乌雾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甚至将手抽了出来，“什、什么？”
他慌乱的反应在赵玉瑭意料之中，她抿唇微微一笑，“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感觉到你，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只是感觉到吗？
乌雾无声地松了口气，哑然片刻后才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系统要求要认真聆听主人的话，对视是一种认真的表现。”
他很紧张赵玉瑭的反应，但其实赵玉瑭根本不怎么在意，“是这样啊。”
她忽然轻叹，“真遗憾，看不到你的眼睛。”
乌雾怔怔地望着她，许久才问出下一句，“你想看我的眼睛吗？”
“是啊。”
赵玉瑭唇角微弯，“应当很漂亮。”
她有说话时认真看着别人的习惯，于是那双漆黑的、亮盈盈的眸子就完全纳入乌雾的视线之内。
他像一个用肮脏手段得到灵鹿青睐的小偷，怀抱着不属于自己的明天。
这一刻，乌雾无比确信自己不可能放开牵着她的手，他决不允许自己再被厌恶，被抛弃。
他必须一直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