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野兽书（24）
挤在这街道里的民众数量庞大，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赵玉瑭一直都很小心，但在几个犯人家属的冲撞下还是踉跄地往前扑了几步。
背后骚乱不止，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推力，赵玉瑭完全动弹不得，只能随着这股推力一再往前凑，恰在此时，骑士们逮住那几个胆大妄为的犯人家属，猛地呵斥了几声，民众受到震慑立即安分了下来。
赵玉瑭总算能够停下，她有点气喘地呼出几口浊气，撑着膝盖平复呼吸。
眼前忽然出现一截雪白衣角，这人走到她面前几乎没用几秒钟，但此刻却停在几步之外不肯靠近了。
夕阳的余晖在天际燃起熊熊烈火，这灿烂的橘色却没能给维洛西尔增添半分暖意，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出现的毫无征兆，宛若从天而降的年轻姑娘，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四肢却冷得发颤。
他难以相信，这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吗？
从爱的牢笼里走过一遭的人觉得自己终身都是个囚徒，但在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得到属于他的救赎。
赵玉瑭看着这人愣在自己面前足足几分钟，硬是没往前再迈进一步，无奈地抿起唇角，想笑，但先一步涌入心头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三年，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但在维洛西尔那里应该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马车的停下让众人心惊胆颤，又是盼望着维洛西尔能够心软，又是害怕他会发怒，然而他们的国王、维洛西尔下车后没有往人群方向看上一眼，他径直走到一个年轻姑娘面前，那步伐竟然罕见的踟蹰，以至于最后还和那姑娘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民众摸不着头脑，骑士们也感到困惑，正要小心询问维洛西尔的意图，就看到那年轻姑娘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皎白柔美的面庞，她有着一双沉静的漆黑眼睛，眸子大而微圆，这使她气质出众的同时又带些神秘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赵玉瑭看到维洛西尔的那一刻不禁微微失神，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三年时光对维洛西尔的改变，他本是高悬于雪山之巅的一轮明月，本是圣殿之上不染世俗的神明，他圣洁、傲慢，矜贵、和这芸芸众生仿佛隔着一堵墙，两者之间泾渭分明。
可现在，他那双琥珀色的半透明眸子里不再视万物如空，他懂了爱，有了情，就像浮萍终于落地，终于扎根进土壤。
就是这一眼让赵玉瑭改变了主意，她觉得什么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很无力。
赵玉瑭缓缓抬起手，将掌心里那枝玫瑰递出去。
“现在献花晚了吗？”
把花拿出来后赵玉瑭才发现这枝玫瑰在推搡间早就变得残破不堪，完全没有之前水灵漂亮的模样，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地护着了，但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赵玉瑭说出这句话后人群里立刻传来接连不断的吸气声，就连本想过来将她带走的骑士都愣得忘记了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争着抢着给维洛西尔献花的年轻姑娘不少见，但一直追到这里来，甚至伙同犯人家属将马车逼停就有点超乎寻常了。
而现在，她更是做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她居然向维洛西尔陛下献上一朵残破廉价的玫瑰花！
人们愤愤不平，有认为赵玉瑭在这种关键时候居然只想着献花简直不可理喻的犯人家属，有觉得赵玉瑭用廉价玫瑰献花太轻佻侮辱人的年轻姑娘，还有回过神来想冲过去把人拉开的骑士。
就在所有人心绪起伏，各有所思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们所有的想法碾碎。
维洛西尔垂着眼，琥珀色的眸子被长睫掩去一半，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那朵破败的玫瑰上，像是在透过这枝玫瑰去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真是假。
“不晚。”
他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但这话实实在在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怎么会晚，只要她肯来。
“真的假的，殿下居然会接受献花？！”
维洛西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三年前，他在人们心中还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因为过于洁净的气质和极致的美貌成为众人心中的神明，人们疯狂地追捧他，对他的性格却毫无了解，也不需要了解，谁会了解神明的性格和喜好？
神明只需要高高在上就足够了。
但继位后，维洛西尔的第一身份变成了国王，，加冕仪式第二天就处死了自己的同胞弟弟萨拉斯，将前国王送往异地养老，种种行为让人们见识到他的冷漠和血腥，人们仍然敬仰他，爱戴他，却也恐惧他。
谁也无法看懂这位国王的心思，无法揣摩他的喜恶，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对女色没有兴趣，有一位已经逝去的神秘王后。
“听说那个女孩像极了王后，所以才——”
“你说什么？！”
窃窃私语的女巫们受到惊吓顿时散开，惶恐地道歉。
阿纳雅刚从魔法协会回来，这次回来还按照维洛西尔的吩咐带来了能让他在梦中与玉相见的药水，听到女巫们的闲聊时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拦住要跑走的小女巫，“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女巫见她脸上只是怔忪，并没有生气，小声地把听来的八卦消息重复一遍。
“不、不是这样。”
阿纳雅怔怔地说，她摇头，脸上露出个笑容，但眼泪同时也滑下来了，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是高兴还是悲伤。
“不是像极了玉。”
在失去玉的三年里，阿纳雅是与维洛西尔走得最近的人，她不敢说了解他，但无比清楚维洛西尔有多在意她。
他绝不会在一个替身上面倾注感情，除非、除非那个人就是玉！
阿纳雅来不及思考这堪称奇迹的复活是如何做到的，巨大的惊喜淹没了她。
玉回来了！
小女巫震惊地看着一向以稳重出名的阿纳雅动作匆忙地跑出去，期间险些踩到裙角，露出疑惑的表情。
阿纳雅大人要去做什么？
与野兽书（25）
三年时间，阿纳雅来返王宫无数次，有时是为了向维洛西尔汇报新收集来的关于复生魔法的消息，有时是单纯地来见维洛西尔，给他讲一些和赵玉瑭相处时发生的事情。
其实阿纳雅跟赵玉瑭相处的时间不算很久，也并不怎么了解她，能聊起的话题寥寥无几，可维洛西尔似乎也并不是为了通过她了解赵玉瑭，他多数时候都在失神。
后来阿纳雅想，或许他只是为了多从别人口中听到赵玉瑭的名字，否则那短暂的相处真会如泡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这些原因，阿纳雅进出王宫还算比较自由，甚至有些人认为她和维洛西尔有私情，因此对她态度殷切。
“阿纳雅大人？”
阿纳雅心急如焚，捉住一个女仆，“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在哪里？”
女仆哪里见过她如此焦急失态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为了维洛西尔带女人进王宫的事情吃醋，心里存了讨好她的心思，也就没有隐瞒，甚至主动带路。
“在王后的宫殿里，陛下或许是见她像极了——”
王后的身世成迷，但长相却有很多人都记得，因为维洛西尔命人画出了她的画像挂在寝殿里，每逢一年一次的圣夜节都会带着王后画像出行游街，为国民祈福。
阿纳雅没等女仆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进去，迈进大殿的那一刻看到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三年前，那时她和其他女巫一起在城堡生活，她还只是个会些低阶魔法的小女巫。
“玉……”
女仆将阿纳雅带到宫殿后又惴惴不安起来，担心她会用魔法伤害那个像极了王后的女孩，到时候殿下追责的话肯定会查到她头上。
左右都得罪不起，女仆在心里埋怨自己没有考虑周全，踟蹰一番后还是打算悄悄进来查看情况。
本以为会看到一副大打出手的惨烈场面，再不济也该情敌相见明嘲暗讽，女仆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去，看到的场景却令她吃惊得回不过神。
那个稳重内敛的阿纳雅女巫大人，竟然伏在王后替身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口中还不停地叫着“玉”，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温情，没有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好了，再哭下去眼睛要肿了。”
赵玉瑭笑着替阿纳雅擦掉眼泪，可惜她哭得太厉害，根本擦不过来。
阿纳雅眼睛红红地看着她，“真的是玉，你真的回来了。”
她没有问赵玉瑭是怎么起死回生的，甚至没有好奇她现在这具身体是如何得来的，更不去在意赵玉瑭现在和之前有细微不同的长相，只要她回来了，阿纳雅就高兴。
“嗯，回来了。”
赵玉瑭无奈道，“你哭得这么惨，我可没办法在维洛西尔回来前将你哄好。”
刚说完，维洛西尔就迈进了大殿。
他对阿纳雅的出现并不意外，面上表情冷淡，扫一眼她抱着赵玉瑭的手，耐着性子在旁边等。
阿纳雅知道他对赵玉瑭的在乎有多夸张，也就不好意思再赖在赵玉瑭怀里。
主要是怕维洛西尔给她穿小鞋，他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她现在一切正常，阿纳雅的心就稍微放下一点了，她恋恋不舍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赵玉瑭微笑着送走阿纳雅，一回头就被维洛西尔揽进怀里，他抱她总是抱得很紧，好像她会消失似的。
她拍拍维洛西尔的后背，笑着逗他，“怎么，你也要哭一会儿？”
刚见面那会儿维洛西尔特别沉默，除了牵赵玉瑭牵得格外紧之外一点异样都没有，甚至还能在送她到宫殿里折回去跟大臣们开会。
但赵玉瑭多了解他，知道他这会儿一定是憋着劲儿呢，他要真能像阿纳雅那样哭一哭倒是好事。
“我跟大臣们商量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后，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他不接赵玉瑭的玩笑话，并且怕她不当真还故意将语气放得很重很坚定，表示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赵玉瑭早就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长得像王后”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听维洛西尔这么说还有点惊讶，“你怎么跟大臣们说的？”
总不能直接说她起死回生了吧。
“我从没承认过你已经死了这件事。”
只是他“抱着王后冠冕走圣道”“挂王后画像”这些事情让人们对王后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深信不疑。
不然还能是他们维洛西尔陛下对某个女人求之不得吗？
不可能的。
赵玉瑭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轻轻附和他的话。
“嗯，我没死。”
王后“死而复生”的事情在民众中引起轩然大波，人们无法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普通女孩突然变成王后，成为维洛西尔的妻子，大臣们尤其反对得厉害，毕竟他们中有不少人都开始将自家的女孩朝着王后的方向培养了。
但大臣的反对无效，维洛西尔从来都不是个会心慈手软的人，他先是借着一些由头抓住那些大臣的把柄，再适当地予以惩罚，几次下来大臣们就不敢再否定维洛西尔的决定。
同时，维洛西尔还决定大赦天下，修改刑法，将原本的轻罪重罚都改成轻罪轻罚，疑罪从无，还坦言这是王后劝诫的功劳。
在维洛西尔口中，他的这位王后拥有超凡的智慧，善良又美丽，还是他治理国家的有力助手，能不惧被他责罚的风险提出一些合理政见。
几项利于民生的政策陆续颁布，民众间关于王后的言论越来越多，不用故意安排就流传出不少具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将王后本人也神化成可以和维洛西尔媲美的人，这样人们心中的嫉妒之情自然也会平息。
而舆论话题的主人公赵玉瑭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维洛西尔黏人得厉害，连和大臣们开会都要带上她，那些不该给她听的国家大事就算她本人不想听也还是听了满满一耳朵。
与野兽书（26）
“王后，阿纳雅大人到了。”
赵玉瑭闻言放下手里的书，那边女仆已经将阿纳雅领了进来，并且细致地将所需要的物品准备好。
阿纳雅走进来，她如今已经在魔法协会里担任重要职位，因为整个国家对女巫都还抱有厌恶情绪，她行事就必须更加谨慎，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外人都以为她是个性格稳重严肃的女巫。
但在赵玉瑭面前阿纳雅不用辛苦地维持假象，她肩膀一塌整个人放松下来，看了眼周围准备好的东西。
“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赵玉瑭无奈道，“真不用，我身体没什么问题。”
阿纳雅看着她红润而富有健康光泽的脸，也觉得她身体很好，但这事是维洛西尔吩咐下来的，他还记得艾碧丝的话，知道其实所谓的复活魔法根本不能让人重生，最多也只是拖延一下苟延残喘的时间，所以无论赵玉瑭怎么解释，他都坚持让阿纳雅继续研究复活魔法的事情，并且每月过来一次将所研得的结果在赵玉瑭身上试试。
“反正没什么不良后果，最多也就是不起作用，就算为了让维洛西尔放心，还是试试吧。”
有关复活魔法的书籍数量不多，阿纳雅翻遍整个魔法协会也就找出一些残本，记录的魔法咒语也断断续续的。
阿纳雅跃跃欲试：“我开始了。”
“今天的朝会怎么结束得这么早？”
大臣们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互相议论着，都感到有些奇怪，有知情人悄声透露，“听说阿纳雅又过来了，估计是要给王后检查身体。”
旁边的大臣恍然大悟，“哦对，据说王后身体很不好，不过阿纳雅不是女巫吗？怎么还会医术？”
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维洛西尔早已赶了回去，他一早上心神不宁，尽管知道如果赵玉瑭有什么事情会马上通知他，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慌。
女仆们守在外面，维洛西尔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阿纳雅满脸惊慌地跑出来，心跳突地顿了下，脚下的步子忽然就顿住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长到阿纳雅的声音落在维洛西尔耳中时每一个音节都需要几秒钟来理解意思。
“玉她、她——”
阿纳雅完全没有在人前的稳重，表情惊慌的像只受惊的小鹿，语气充满了惊疑不定。
“她变成小孩子了！”
维洛西尔花了几秒去反应这简短的一句话，等回过神来表情才没有那么苍白难看了，却露出些困惑之色，“什么？”
他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向阿纳雅追问，蹙着眉尖，“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问题可把阿纳雅难倒了，她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是按照古籍记录来的，因为魔法咒语残缺不全，所以她一开始就做好了没有作用的准备，没想到作用倒是有，只是——
她快速把事情交待一遍，“……就是这样，我以为不会有作用的，但玉她、她突然就变小——”
剩下的话不用她说了，因为维洛西尔步子顿住，脸上出现明显的茫然和惊愣，怔怔地看着前面——
一个缩小版，大概只有六七岁模样的赵玉瑭坐在欧式复古的大床边，两条小细腿短短的，在空中一荡一荡够不到地面，她对自己这副模样也很惊奇，正低头打量着自己肉肉的胳膊。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来，脸颊柔软饱满，漂亮的杏眼还没有完全成形，比成年时要圆得多，这也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稚嫩，更加——萌。
赵玉瑭纳闷地看了两眼自己，对维洛西尔张开手，“我怎么变小了。”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幼年期特有的小奶音，说抱怨的话也像撒娇。
维洛西尔一直都回不过神，他眸子极亮，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版赵玉瑭细软的发丝，像碰脆弱的玻璃制品似的，只敢用指尖碰。
“好可爱。”他眼睛亮亮地说。
赵玉瑭：“……”
她郁闷地皱眉，可小脸肉嘟嘟的，这么一皱眉整张脸都皱巴起来，看起来更可爱了，这一点看维洛西尔跃跃欲试的手就能看出来。
脸颊肉忽然被人轻轻地捏了两下，赵玉瑭无奈极了，朝罪魁祸首阿纳雅投去目光。
“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好的复活魔法，怎么让她返老还童了呢。
阿纳雅的眼神带着清澈的茫然无辜，“我也不知道。”
就照着魔法书上记载的办法来，稀里糊涂就成了。
虽然是那种跑偏的“成功”。
这一出意外以罪魁祸首阿纳雅回去闭关研究为结局，在她找出解除魔法的方法之前，赵玉瑭都要维持着六七岁的模样。
对赵玉瑭来说这场变化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维洛西尔变得更黏人了，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做什么事都要带着她。
王宫里没人知道真实情况，还以为这个酷似王后的小女孩是维洛西尔和王后的孩子，也就是目前王宫里唯一的小公主，甚至认为这位小公主某些地方也像极了维洛西尔。
没人去想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看维洛西尔对“小公主”的态度，再看最近一直没出现的王后，认定赵玉瑭是“母凭女贵”。
听到这个传闻的赵玉瑭大为震撼，“我和维洛西尔有父女相？”
太离谱了。
阿纳雅安慰她，“是夫妻相，夫妻相。”
这个理由才算像样。
阿纳雅把找来的解除魔法的方法在赵玉瑭身上试验了一遍，没什么用，悻悻而归。
维洛西尔倒是不怎么失望，他对小版赵玉瑭的新奇劲儿还没过，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揣在怀里。
“我可以自己吃。”
赵玉瑭无奈地说，因为嘴里包着饭声音有点含糊，脸颊鼓鼓的一动一动。
维洛西尔摇头，“我喂你。”
除了喜欢喂饭，维洛西尔还很喜欢跟赵玉瑭贴贴，以前贴贴含蓄一些，不过是摸一摸手，勾一勾头发，现在干脆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一会儿亲亲额头，一会儿捏捏肉胳膊，稀罕得不行。
没几天，王宫里的人就都知道国王是个女儿控了。
“什么女儿控，分明是——”
阿纳雅才坐没多久，看到维洛西尔出现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吞回去，站起来要走，“我改天再来哈。”
今天解除魔法还是失败了呢。
最近天气有些热，维洛西尔先是摸了摸赵玉瑭额头，用自己冰凉的手背给她降温，又将她整个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赵玉瑭很熟练地抱住他脖颈，把脸颊贴上去降温，他身上总是凉凉的，天热的时候抱起来特别舒服。
维洛西尔也喜欢被她这样抱着，尤其是她现在小小一个，身体又轻又软。
“我听说你姐姐要回来看你？”
这位公主就是之前临近生产想见维洛西尔的那个，她一直都很惦记着维洛西尔这个弟弟。
“嗯，下午就到。”
赵玉瑭默默把时间记下，想着到时候要出去见见人，但她夏天有午睡的习惯，这天困得厉害，一觉睡到晚霞漫天，醒来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你怎么不叫我？”
屋内光线有点昏暗，维洛西尔就坐在旁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没什么重要的事，你睡你的。”
他分明就是不想赵玉瑭见外人。
是的，外人，就算是亲姐姐在维洛西尔心里也只是个外人。
赵玉瑭怎么可能不懂他这种奇奇怪怪的占有欲，默默把软羊皮的拖鞋丢过去，砸到维洛西尔脚边。
他捡起来，弯下腰来给她穿上，有点不情不愿地说，“就让你们见一面。”
他说一面就真的是一面，在晚上为米娅公主举行的晚宴上，维洛西尔这个东道主带着赵玉瑭姗姗来迟，迟到米娅公主的两个儿子已经吃饱后到处撒欢了。
这是赵玉瑭第一次见到米娅公主，她和维洛西尔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但不可否认是个美人，脾气特别好的美人，对待她那两个疯癫淘气的儿子都能保持笑吟吟的模样。
米娅公主显然是受王宫里仆人的影响，把赵玉瑭当成小公主了，对她笑得特别和善，甚至能顶着维洛西尔要冻死人的眼神凑过来牵她的小手。
“你叫什么名字？”米娅公主温柔地说，“维洛西尔不肯告诉我。”
赵玉瑭沉默两秒，“赵玉瑭。”
米娅公主点头：“啊赵玉——”
她睁大眼睛，“咦？”
这个名字听着异常耳熟，这不是她那未谋一面但肯定温柔善良美丽大方优雅聪明的弟媳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用母亲的名字？”
在西方这也不算少见。
赵玉瑭不太好解释，就睁着眼睛看着她，米娅公主是个相当聪慧的人，对那件事也有些了解，毕竟当时维洛西尔出城堡就为了赶去见她，她为此内疚很久很久。
“原来——”
米娅公主心领神会，没有多问，笑着说，“怪不得维洛西尔看你看得那么紧。”
如果是亲情，维洛西尔应该不会做到这种程度，他不是那种看重骨肉亲情的人。
“这是妹妹吗？”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达尔带着一脑门子汗跑过来，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
他看清赵玉瑭的脸后忽然顿住，脸迅速涨红，跟米娅公主说，“妹妹真好看。”
黑头发，黑眼睛，白皮肤，哪里都很好看。
米娅公主微笑着把儿子一把摁住，用水果堵住他的嘴，以免维洛西尔今晚就把他们赶走。
但正淘气的小男孩哪里能轻易控制住，达尔还是想方设法地跟赵玉瑭套近乎，不停给她送些水果或者小零食。
小男孩容易害羞，每次送东西来都不怎么说话，赵玉瑭也找不到机会拒绝，更何况小孩的喜欢那么纯粹，她总不能去伤小孩的心。
但总有人是不在乎小孩不小孩的。
达尔怀里揣着妈妈的珠宝项链，想要把这漂亮的东西送给漂亮的小女孩，拐弯时跑得太急，脑袋撞到人一下子摔了个屁股墩。
“哎呦！”
达尔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漂亮却冰冷的脸，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对、对不起舅舅。”
妈妈早就吩咐过，这个好看的舅舅脾气不好，非常不好的那种，在他面前不能随便说话。
维洛西尔垂眸看着他，小孩虽然年纪小但长相不差，是绝对不缺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手边掉了串红宝石手链，要送给谁不言而喻。
“她不需要你的东西。”
达尔愣愣地仰着头，“可是、可是我想送给她。”
维洛西尔因为不高兴而微蹙着眉尖，极致的美貌表露出锋利的一面，“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面无表情，“是我的妻子。”
给别人的妻子送珠宝首饰是件很冒犯的事情，这点道理达尔不会不懂。
他张大嘴，难以置信，“她、她不是——”
大家都说那是维洛西尔的小公主，是他的妹妹呀。
“不是。”
维洛西尔第一次觉得赵玉瑭变小后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以前最起码不会有人敢对他的王后有非分之想。
小男孩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震惊，维洛西尔不得不多解释两句。
“她只是变小了。”
达尔居然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话，兴奋道，“我知道，是魔法！”
是神奇的魔法！
见他理解，维洛西尔淡淡地点头，意有所指，“所以……”
达尔立刻大声保证，“我绝对不会了！”
当晚，维洛西尔回到房间，给熟睡的赵玉瑭掖了掖被角，小声咕哝，“还是长大吧。”
长大了就不会有人错认她，她只会是他的王后。
“找到了！”
远在魔法协会的阿纳雅惊呼一声，将书翻到最后一页，看清魔法的起效期后松了口气。
在另一边的王宫，房内静谧如水，一道乳白色的光芒将床上的两人包裹住又很快散开。
赵玉瑭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双手稳稳环在维洛西尔腰间，他轻动了两下，也习惯性地将脸埋进她颈窝。
维洛西尔第二天醒来后就会发现，上帝格外眷顾他，他许下的愿望又一次成真了。
来晚了跟大家道歉
这个界面还有一章主角番外就结束
我最近真是忙得头昏脑涨，祝大家事事顺利！
与怪兽书（完）
维洛西尔是王后的第一个儿子，他刚出生那会儿国家战乱不休，连年饥荒，但从他降世起，局势一下子就好转起来，因此早早就有人传他是上帝派来拯救人间的天使，国王和王后也十分宠爱他。
对米娅公主来说，她只是欣喜于自己又有了个弟弟，尤其是这个弟弟生得粉雕玉琢，漂亮得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精灵。
虽然这个弟弟很是早熟，对谁都很冷淡，才两岁就不让亲不让抱了，偶尔说些玩笑话逗逗他，他也只会拿那双琥珀色极清澈的眸子看着你，让你感觉自己像是亵渎了神灵，感到无地自容。
米娅公主想，或许是过分漂亮的人身上都有点高傲在，况且维洛西尔是整个王国最俊美最聪慧的小王子，傲慢些也无可厚非，所以尽管他总是冷着张漂亮的小脸，但能看到他身上优点的米娅公主还是非常愿意黏着他。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维洛西尔满十岁，按照规定，满十岁的王储就可以在国王的监督下打理简单的政务，而维洛西尔也真正走入了国民的视野，他所引起的热烈响应完全超乎大家想象。
很快的，维洛西尔就不仅仅是个漂亮聪慧的王子了，他更是整个国家的象征，是民众的精神支柱，人们把他当作未来的国王，当作心中的信仰，米娅公主也再不能把维洛西尔看作普通弟弟看待了。
米娅公主不再黏着维洛西尔后，两人的关系愈发疏远，往往只有在大典上才能见到他一面，在印象里，米娅只记得他那张冰雪般霜冷的脸上永远没什么表情，无论是众人的欢呼还是赞美，对他来说都如过眼云烟一般，甚至不值得仔细瞧上一瞧。
维洛西尔会有高兴的时候吗？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年幼的米娅公主总是好奇这些在外人看来十分不理解的问题，她曾经拿这个问题问过一个热衷于追在维洛西尔身后的贵族小姐，那位小姐满脸纳闷地看着她，反问道，“高兴的时候？公主殿下，维洛西尔殿下是神，神是没有喜怒哀乐的。”
米娅公主忍不住在心里反驳：可神会体谅众人，会救世人于苦难之中，维洛西尔却只是傲慢地旁观所有苦难，他不是神，是有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信仰魔鬼的民众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米娅公主没能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先一步嫁到了远方，远离故乡的情绪让她无暇顾及其他，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到人的生命究竟有多短暂，更不愿意在思考问题上浪费时间。
她重新开始联络维洛西尔，尤其是在得知他被女巫诅咒变成野兽后更是担心得不行，找到机会就会试图跟维洛西尔见面，可惜维洛西尔每次都拒绝了。
正是因为了解维洛西尔，所以在得知他同意来这边散心，顺便见见她的消息后，米娅公主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震惊。
维洛西尔被诅咒后竟然还重视起亲情来了？
米娅公主可不相信维洛西尔会像某些传言中说的，会因为被诅咒而一蹶不振如丧家之犬，维洛西尔不是那样的性格，他的傲慢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在美貌和才能之外堆砌起来的虚荣感。
就在米娅公主对维洛西尔的变化感到十分好奇之时，意外发生了。
维洛西尔的诅咒忽然解除，一夜之间登上王位，萨拉斯王子和几个大臣相继下狱斩首，并且迅速启用已经停用很久的魔法协会。
整个国家还沉浸在维洛西尔解除诅咒当上国王的喜悦中，没多久就发现国家又多了位王后，王后相貌未知，家世未知，连还在不在人世都没人清楚。
米娅公主在维洛西尔登基满一年的时候来看过他，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仍旧无比夺目，比耀眼的宝石更令人惊叹，他还是长成了国民最希望看到的模样，但米娅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维洛西尔，这个傲慢、蔑视世间生灵、其实根本没有同理心的家伙，他冰冷无波的眼底变得更沉寂，总是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他高坐于宝殿之上，眼和心都是空的，每天处理着国家事务，却不是民众们心目中那个能支撑他们走出苦难的国王和信仰。
米娅看得出，这个人自己都已经摇摇欲坠了。
“妈妈，舅舅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也是这么凶吗？”
“凶？”
米娅失笑，看着自己明显在某人那里受挫的儿子，“他一点都不凶，总是冷冷的没有表情，跟个瓷娃娃似的，也不爱说话。”
达尔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妈妈你不要骗我，舅舅现在话好多。”
他没有见过哪个国王对着自己妻子嘘寒问暖到连吹阵风都得问问冷不冷的，虽然他的小婶婶确实很美丽很脆弱的样子。
米娅笑得停不下来，“没骗你，他以前不这样的，不过——你舅舅对其他人也不这样呀？”
达尔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虽然刚才维洛西尔对他比较凶，但那也是建立在他先做了有失分寸的事情之上，而且——
“好像是这样。”
他这位舅舅确实算得上冷漠了，在小婶婶出现之前对他们冷漠得像是陌生人一般。
这倒也不是说对他们不客气，就是不亲切，不像一家人，好像他根本无所谓有没有家人。
“嘘——”米娅把儿子拉过来，“你舅舅过来了，说坏话不能被他听见。”
“等等我，”维洛西尔有点郁闷地跟在赵玉瑭后面，他早上醒来发现赵玉瑭稳稳地靠在他怀里，既高兴她变回来了，又有点遗憾没有办法抱着小玉玉到处溜达了，因为太遗憾所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好巧不巧，这声叹气被赵玉瑭听见了。
“我错了，我没有不想你变回来的意思。”
维洛西尔小声解释，忧愁地蹙着漂亮的眉尖，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赵玉瑭快他几步走着，他说什么都不吭声，达尔在母亲怀里探出头，好奇地望着这边，赵玉瑭走过来时朝他眨了眨眼。
他恍然大悟，“婶婶在假生气。”
米娅把儿子拽过来，“小夫妻的情趣罢了。”
看来终于有一个人能成功逗到维洛西尔了。
不好意思大家，第二更晚点来，还待在外面，过了这个月就不会那么忙了！
新狐妖传（1）
喧闹的街道车水马龙，午后晚饱，茶馆里戏子咿咿呀呀地哼起小调，众人摇头晃脑，边饮茶边闲聊。
“听说赵府的大小姐今天办及笄礼了。”
“赵府？就是那个四大捉妖世家之一的赵府？”
男人轻哼一声，抿口茶水润润嗓子，“是那个赵府没错，不过这赵府早就没落了，据说这年轻一辈里全是普通人，一个能驱符的捉妖师都没有。”
同伴凑过头来，“那个赵大小姐呢？”
男人摇摇头，“空有美貌，也是普通人一个，这姑娘八岁才开口说话，十岁才能下床走路，天生体弱，根本做不了捉妖师。”
同伴哈哈笑起来，故意跟他唱反调，“这可是赵府嫡系的独苗苗，万一是藏拙呢，又或者血脉还没觉醒，有那种出色的父母，怎么可能真是个普通人。”
“而且你说美貌，难不成比宫里那位竹娘娘还美貌？”
他说这句调侃时刻意将声音压低了，这皇位自从被那个从民间寻来的小皇子继承，整个京城就没有安分过，谁人不知他喜爱搜寻美貌女子，宫里那位竹娘娘更是世间绝色。
男人没见过赵小姐真容，但跟同伴争执起来不愿意落下风，梗着脖子争辩道，“那当然喽，听说是个比竹娘娘还美上几分的绝色美人！”
“比竹轻还美？”
坐在角落的华服少年微微抬眸，眼中闪过几分兴色，他戴着帷帽，面容隐在黑纱之下，外人只隐约窥得些许风采，观周身气度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那倒是值得一瞧。”
京城最北侧，被百姓谈论的赵府还在举办及笄礼，四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声势之浩大足可见赵府对这位小姐的重视。
“小姐！”
月容提着裙摆，飞速地迈上几级台阶，推开房门。
“小姐，宾客都安置妥了，我们出去吧。”
屋内，少女刚刚妆成，满头乌黑青丝柔顺地铺在肩后，一张粉面桃腮令华服失色。
赵玉瑭拎着裙摆站起来，腰间和手腕的配饰叮当作响，发出悦耳的声音，她扫一眼铜镜中映照出的面容，杏眸清亮柔和。
“走吧。”
这次及笄礼请来为赵玉瑭上簪的是护国公夫人，也是赵玉瑭舅母，一位眉眼英气，年轻时也巾帼不让须眉的妇人。
她见赵玉瑭在侍女的环绕中走出来，脸上立刻就带了笑。
“玉瑭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长相也像极了她逝去的父母，怎么看都极其出挑，等及笄礼后，上门提亲的年轻儿郎恐怕要踏破门槛了。
赵玉瑭微微福身行礼，“舅母。”
护国公夫人高兴地应了，亲自为赵玉瑭上簪，轻抚她柔顺的发丝。
”这根簪子是我出嫁时母亲送的，我膝下无女，刚好用在你身上，它是用上好的珊瑚玉雕刻而成，有驱除魔祟的效用，可以拿来防身。”
赵玉瑭轻应一声，“谢谢舅母。”
她散在肩头的乌发被全数笼起，露出姣美清冷的眉眼，她眸子生得最好，恰到好处的弧度显得灵动又秀美，美得惹眼却没有丝毫攻击性。
“玉瑭是姐妹几个当中生得最好的，若是她多参加些宴会，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该是她的。”
“别乱说，那又不是什么好名号。”
当今的京城第一美人也就是在宫里的竹娘娘，竹娘娘不也是被抢进宫里的吗？甚至因为反抗被皇帝下了大狱。
年轻小姐们轻声说着闲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出现了一团模糊的淡色影子。
卫述没有在意她们的话，只记着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看看那传说中可以跟竹轻比美的赵家小姐是不是名如其实，便抬眸瞧了一眼，正巧赵玉瑭扭头跟护国公夫人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将脸清晰地映在卫述眼底。
他挑了挑眉梢，略有点吃惊，“倒是——”
倒是比竹轻瞧着顺眼多了。
如果竹轻知道这世上有人比她还要美貌，恐怕要热闹起来了。
赵府这次及笄礼只请了几个来往密切的亲眷，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问了一句，“玉瑭能驱符了吗？”
众人的视线都望过来。
赵玉瑭摇头，“还不能。”
护国公夫人为她辩解，“这才刚及笄，说不准的，也许明天就能驱符了呢？玉瑭是遗腹子，天生体弱，于捉妖一道也比旁人开始的晚些。”
她体弱是事实，十岁才学会走路，旁人的标准不适合用来衡量她。
大家也就是心急，并没有要指责赵玉瑭的意思，毕竟赵府从她的父母接连去世之后就逐渐没落了，年轻一辈根本没一个能成功驱符的。
她的父母是那么惊才绝艳的厉害人物，大家自然也就对赵玉瑭倾注了很多希望和期待。
护国公夫人见不惯大家这消沉的模样，拍拍手笑道，“不必着急，这些年京城不都太平多了？兴许这世间的妖都被我们剿没了呢。”
她话音未落，院子里忽然起风，风势迅速涨大，将精心摆放的鲜花和盆景全都卷飞，众人只听到一道阴柔嗓音响在四面八方。
“真是好大的口气，本妖王就来会会你们这京城有名的捉妖世家！”
阴风阵阵却不见人影，赵家年轻一辈根本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色苍白，只勉强稳住脚步没有逃跑。
赵家的家主是赵玉瑭的小叔赵宾，他年轻时受了重伤导致不良于行，此时看着笼罩在院子上方的妖气皱起眉，眼神凝重。
“这妖气——”
他年轻时是捉过妖的，也跟几个大妖交过手，眼下这妖气浑浊中混着一缕缕紫气，来的妖恐怕修行不浅，功力深厚。
“快开阵！”
赵府的防护阵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有这阵在，府内小辈不会被普通妖气伤到，现在就指望它能挡一些是一些。
卫述眼睛还落在赵玉瑭脸上，阴风乍起时嫌恶地捂住口鼻，“哪里的妖王？分明是只臭鸟。”
他嫌弃四处翻涌的肮脏妖气，随手捻了两缕打出去，正猖狂的妖怪心里一惊，立刻便露出马脚来。
真是只身上长毛的臭鸟。
新狐妖传（2）
“是妖怪！”
赵府家仆惊慌之下连连高呼出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宾，这偌大的赵府只有赵宾一个是真正拥有捉妖能力的。
赵宾脸色微白，但看到在狂风中露出身影的妖怪时微微松了口气。
“是罗刹鸟。”
有小辈紧张地缩在赵宾身后，闻言小声打听，“什么是罗刹鸟？”
猛烈的阴风扬起青色裙摆，将少女纤细柔弱的身姿勾勒得更加清晰，赵玉瑭站在院子里犹若孤零零的浮萍，叫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会在这样的危险下乘风归去。
但她其实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背着风低低咳了几声，声线仍旧平稳，“罗刹鸟是一种靠阴气修行，多见于尸气旺盛地方的鸟，这种鸟通身长满灰色羽毛，喜爱啄人眼睛。”
她话音刚落，一个赵家旁系的男孩忽然惨叫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跌倒在地，“家主救我！”
罗刹鸟猖狂大笑，他额头和脖颈尚未褪去灰色鸟羽，翅膀更是大喇喇地露在外面，这并不是因为他修行不够，而是一些妖怪本身就非常喜欢保留自己身上属于妖的一面。
在他们眼中，没有抵抗之力的人类弱如蝼蚁。
“捉妖师？我看只是一群假把式！”
他扇动翅膀在院子里引起飓风，看上去对付这些人类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心里直犯嘀咕。
刚刚他可是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危险的力量，难不成这赵府还有其他大妖在？
妖怪是最忌讳抢地盘的，罗刹鸟担心自己是误入了某位大妖的地盘，但又不愿意放弃到手的猎物，看着那位大妖似乎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决定速战速决。
他面目狰狞，猩红的眼珠盯着院子中央，“早就听说捉妖师的血肉有益于增长功力，今天就让我来开开荤！”
一道强大妖力猛地朝赵玉瑭直冲而去，罗刹鸟是看准了她的特殊血脉，也笃定这个柔弱的少女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玉瑭！”
护国公夫人最先发现罗刹鸟的意图，惊得大喊出声，而赵玉瑭垂眼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不见惊慌。
“当啷——”
发簪落地，赵玉瑭刚簪好的长发被妖风搅乱，飞舞的发丝遮挡住她一半面孔，叫人看不清她究竟是吓傻了不知道要躲，还是根本不怕。
卫述抱臂站于墙角，淡紫色的妖力萦绕在他周围，隔绝了罗刹鸟的妖气，他嫌这臭鸟脏，都懒得动手。
听说赵家这一辈的年轻人都不会捉妖……卫述懒散地垂着眼，余光里只能窥见那赵家小姐过分纤细的身姿，尤其是被风勾勒出的一截细腰。
指尖轻动两下，想到那截细腰要毁在鸟怪手里，卫述淡淡嗤笑一声。
妖怪本性残虐，罗刹鸟这类的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最喜爱将人类开膛破肚玩个痛快。
罗刹鸟冲到近处，看清赵玉瑭的脸，眼里喜色更盛。
他看的不是美色，是风骨，这丫头是捉妖一族的嫡系，血脉纯净，又天生一副神仙骨，对于妖怪来说是大补之物。
偏偏她还根本没有传承捉妖师的力量，没有丝毫的自保之力。
“既然如此，”罗刹鸟阴笑，“我可就不客气了！”
五指幻化成巨大的鸟爪，朝赵玉瑭铺天盖地地压下去——
赵玉瑭忽的轻巧转身，脚步挪了非常微小的一寸，霎时间，院内光芒大盛，以她为中心由金色光芒组成的半圆形护罩将众人护在其中。
罗刹鸟暗骂一声，知道自己是轻敌了，扭身就要逃。
“来者是客，”
这是赵玉瑭的声音，她仍旧身姿笔直地站着，面容带着病态的纸白色，像是深藏闺中的病美人。
“可没有不好好招待就让客人走的道理。”
她忽的弯了唇角，从袖中抽出一道由朱砂绘成的黄符，黄符出现的那一刻光芒大盛，金色护罩瞬间缩小聚拢，变成一个金光灿灿的鸟笼将罗刹鸟罩在其中。
随着笼子的缩小，罗刹鸟像是受到某种刺激不停惨叫，妖力不受控制地乱窜。
“嘭——”
鸟笼落地，一只灰扑扑似鹤的丑鸟在里面吱吱喊叫，翅膀上的羽毛掉了一半，愈发显得凄凄惨惨。
“锁妖笼，镇妖符。”
卫述把视线从鸟笼上挪开，重新落到赵玉瑭身上，她正将黄符收好拢入袖中，过程中还低低咳嗽着，显然是身体不太舒服。
他微微眯眸，指尖轻敲着手里的竹扇，“倒是好东西不少。”
赵家毕竟是曾经名噪一时的捉妖师大族，尽管现在没能再出现什么有能力的人，但家底还在，宝贝不少，不过能将这些宝贝都放在一个小辈身上，足以见对她的重视了。
这病恹恹的姑娘确实也需要些护身的东西。
卫述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唇角，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被赵家捧在手心里的宝珠如果碎掉了，那一定很有意思。
“好险，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太可怕了，妖怪都那么凶恶吗？”
护国公夫人不像这些闲话的小辈们一样脸色轻松，她神情凝重地看着赵宾，“玉瑭身上的封印解除了？”
赵玉瑭是天生的“神仙骨”，拥有至纯之体，要是普通人有这种体质只会延年益寿，但她身上还带着捉妖师一族的血脉，这副“神仙骨”只会使她成为妖怪觊觎的对象。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赵玉瑭母亲当年拖着病重之躯也要给她施下封印，这才使她虽然多病但也平安地活到了现在。
赵宾垂着头，“她成年了，封印自然也就解除了，我、我没有能力重新封印一遍。”
赵玉瑭已经被月容扶进屋里休息，护国公夫人忍不住啜泣出声，“那我们玉瑭怎么办？”
她才刚及笄就引来了妖怪，难不成往后日日都要跟妖怪打交道吗？
那些法宝最多就是护身，再多的作用可没有了，一旦被大妖盯上，赵玉瑭毫无还手之力。
赵宾无力地说，“我会再想想办法。”
玉瑭是他兄长唯一的血脉，也是赵家现在血脉最纯正的后辈，他无论如何都要护到底的。
新狐妖传（3）
“你不要再瞎叫唤了，真难听。”
月容嫌弃地往鸟笼里撒了把稻谷，“不吃就饿死算了。”
罗刹鸟已经秃的只剩下头顶一点灰色的羽毛了，这锁妖笼跟它的妖力相冲，它无时无刻不处于被压制被打压的痛苦中，不仅没有了化形的能力，就连思维都在向单纯的鸟类退化。
“小姐，这鸟还要养多久啊？我总担心它会突然跑出去。”
虽说现在只是只臭鸟，但说到底还是个妖怪，让人看着心里怪害怕的。
赵玉瑭放下毛笔，吹了吹黄符上的墨迹，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原主才十岁，日日都要在赵宾的督促下学画符，画到如今还没有一张能用的，都是些废纸。
“不是养，是在驯服它。”
她支着下巴，眸若点漆，有一种纯稚的无辜感，说的话却让妖不寒而栗。
“锁妖笼不仅是个笼子那么简单，罗刹鸟在里面待得越久就越不记事，它是在尸体阴气边上生的灵，因此灵里带了些怨气才会到处作恶，这笼子能净化它的怨气，让它回到刚诞生的那一刻。”
很多妖怪都是这样，它们在有灵的那一刻便见善为善，见恶为恶。
月容听了，不禁打个哆嗦，“就像喝孟婆汤？”
忘却前尘往事，真正从零开始——说得容易，但其实这是相当可怕的事。
这和抹杀一个人的灵魂有什么区别？被归零的罗刹鸟还是那个罗刹鸟吗？
赵玉瑭将黄符收好，“算是吧，是给它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捉妖师捉妖师，捉来的妖怪要么灭掉要么收服。
但收服妖怪需要极其谨慎，必须保证你的能力能够轻松制住妖怪，否则会被妖怪反噬。
人妖之间没有契约一词，收服的妖怪随时都有可能会反过来攻击捉妖师，赵宾就是被他收服的一只花妖给打成重伤的，从此以后只能靠轮椅代步。
月容问出自己的担心，“这鸟妖不听话怎么办？”
妖怪都是骨子里就带恶的，不作恶那怎么叫妖怪？月容不相信妖怪能真的愿意做好事。
“这只罗刹鸟修为一般，它本身也是极其受外界影响的妖怪，只要拿锁妖笼锁上几日，它和玉瑭之间就会有一条隐形契约存在，至少三年，它不可能伤玉瑭一根汗毛。”
赵宾轻声回答了月容的质疑，他被花妖伤了根基，身体比普通人还要差些，不过没人听他谈起过以前的事情，也就没人知道那只花妖究竟是怎么伤的他。
“叔叔。”
赵玉瑭拿了条薄毯盖在赵宾膝盖上，“找我有事？”
两人都不是性格多热络的人，交流也就言简意赅，比起叔侄更像师徒。
赵宾罕见地沉默良久，久到月容都忍不住来给赵玉瑭加衣服了，生怕自家小姐吹冷风会受凉。
“玉瑭，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罗刹鸟只是开始，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妖怪来找你麻烦。”
赵宾低着头，声音艰涩地说，“叔叔护不住你，赵家护不住你。”
如今早不是捉妖师大盛的时期，妖怪四起，猖獗作乱，人人自危。
赵玉瑭知道赵宾还没把话说完，她侧身站着，一边替他挡住风口，一边静静聆听。
赵宾却又顿住了。
他们玉瑭这么漂亮这么聪慧，本该在赵府安安稳稳地做一辈子大小姐，赵宾甚至根本没想过给她找夫婿的事情，有哪家儿郎能配得上他们赵府大小姐？
可、可——
“世上最能阻挡妖气侵袭的地方是皇宫，有圣上的紫龙之气护佑，不会有妖怪敢近你的身。”
赵宾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他们赵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姑娘要送进皇宫磋磨一生，想想都令人心如刀割。
可没有什么比让她活着更重要。
“皇宫那边传来消息，命你择日进宫为妃，圣上给了一个妃位，在这个位置上你不会受太多欺负。”
赵宾说着，自己却落了泪，恨自己无能，恨赵府势微，恨他们玉瑭偏偏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说到最后，尽管十分清楚现在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但赵宾还是不自觉地加了句，“你觉得如何？”
赵家大小姐长到及笄，哪里被勉强过，谁不把她的意愿放在首位？
赵玉瑭安安静静地答，“我没有意见。”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情，全程没有表露出丝毫勉强和不情愿，但这种往火坑里跳的事情多的是人为她抱不平。
“怎么能让阿姐进皇宫，那皇帝是个什么样的好色之徒天下皆知！”
小辈们大着胆子闹到赵宾那里去，他们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所以十分不理解这个决定。
他们赵府好端端的大小姐，掌上明珠，怎么能进宫去吃苦。
赵玉瑭体质的事情需要保密，否则会招惹更大的事端对她不利，赵宾耐着性子听着这些小辈们抗议，最后拍板决定，“此事无需再议。”
赵玉瑭进宫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比起赵家人的激烈反应，民间的寻常百姓对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当今皇帝是个色胚的事情天下皆知，凡是有名的美人都逃不开被收进宫的命运。
“当真比我还漂亮？”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应声。
竹轻看着自己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哼了一声，“我才不信。”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思来想去还是对这件事很在意，竹轻干脆提了裙子冲进御书房，众人都习惯她这无法无天的作风，只作不知。
“卫述！”
竹轻前脚迈进御书房门槛，后脚就栽在地上四脚朝天。
卫述在软榻上小憩，语气冷得结冰。
“滚出去。”
竹轻翻个白眼，“臭毛病。”
她退出去几步，站在门口大声问，“听说那个赵家小姐比我还美，这是真的吗？”
她最在意美貌，要是让她知道有人比她还美，恐怕要气得大闹后宫，卫述乐意看她发疯，但又觉得烦。
竹轻还在追问，“到底谁好看？”
要不说个谎话让她先安分下来再说。
卫述这么想着，嘴巴却不听脑子使唤，诚实且认真地答，“她。”
竹轻：……
你等着，我这就发疯。
新狐妖传（4）
赵玉瑭进宫那天，赵家的人全都站在门口送她，按照当朝礼制，她这种大族出身又获封妃位的后妃本该于娘家风风光光地出嫁，仪仗队伍要一直送到皇宫侧轩门。
但当今皇帝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他后宫的女人全都是一顶轿子直接抬进宫去，甚至不理会人家究竟愿不愿意。
迎接赵玉瑭的自然也只是一顶朴素无华的轿子，护国公夫人哭了一夜，第二天仍然妆容齐全地送赵玉瑭出嫁。
“进宫后要事事小心，我知晓你在家里没受过委屈，但皇宫不一样，普通小事不可与别人计较，在圣上面前要收敛脾气。”
越往后说护国公夫人就越担忧，她自己养大的孩子性情如何她自然最清楚，玉瑭这孩子生了副柔弱相貌，但骨子里还是随她父母，宁折不屈，轻易不将就。
可她即将面对的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皇帝，这种性格只会让她吃亏。
赵玉瑭倒是听话地点头应下了，“我知道，舅母放心。”
护国公夫人怎么能放心呢，她难受得不行，但想到最起码进了宫以后有龙气护佑不会被妖怪骚扰，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这才心里踏实些。
赵玉瑭被一顶小轿送进了宫，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盈门，大臣和百姓对这场仓促的纳妃已经习以为常。
“小姐，这里好旧。”
月容随着赵玉瑭进宫，一进分给她们的采棠宫就皱紧了眉头。
这宫殿虽然大，但显然是许久没有住人了，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殿内摆设更是简陋，就是宫女的住处都比这里干净整洁。
赵玉瑭瞥了眼门上悬着的“采棠宫”牌匾，提着裙摆迈过门槛。
【警告:宿主已进入惊悚片主场，本场的身份牌为“被包围的食物”，请随时保持警惕，祝您顺利存活，长命百岁。】
月容气愤地冲出去，“我去叫些人来，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她跑过时扬起一阵风，沉积的灰尘在空中飘扬挥洒，在阴暗的光线里像是某种生物密密麻麻的卵。
“好香，好香啊——”
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赵玉瑭走了两步，确认这里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在。
声音是哪传出来的？
“好香，好难得的肉，我要吃，我要吃！”
一道阴影猛地从赵玉瑭身后袭来，她侧身躲开，步子迅速挪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看清了对方。
竟是一只有普通圆桌那么大的蜘蛛，它显然只是有些灵智，还没有真正变成妖，在硕大的腹部之上、两对触肢之间长着一颗人头，人脸上却是六只眼睛，猩红的眼珠四处乱转，最后直勾勾地锁定在赵玉瑭身上。
它从嘴巴里流出口水，三对步足以惊人的速度支撑着身体前行，几乎转眼间就冲到赵玉瑭面前，从腹部的纺器中吐出毒丝，毒丝细韧呈半透明色，在空中舞动时犹如活物。
这毒丝冲过来的那一刻，赵玉瑭的脑中就通过计算预知到它接下来的运动轨迹，一边避开毒丝的捕捉，一边从袖中掏出符纸。
符纸上有朱砂色和墨色的两道字迹，墨色是赵宾写的，这些符纸比较简单不费力气，赵宾常写些送给家里的小辈，但赵玉瑭拿到手后用朱砂色进行了添改，使这张符纸完全变了作用。
“哗！”
赤火凭空而起，哗啦一声变作火龙将蜘蛛妖团团围住，在明灭橘色的火光中，蜘蛛妖无神嘶叫，妖气四散，身形越缩越小，最终变成了一只指甲大小的高脚蛛。
“小姐！”
月容踏进来，一脚将高脚蛛踩了个稀巴烂，黄符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她头顶。
“咦？”
月容奇怪道，“小姐怎么还随身带着张没写符的符纸？”
她将符纸捋平，上面赫然是一片空白。
赵玉瑭将符纸接过来，“想着闲着无聊时练练写符。”
作为强大捉妖师的后代，她血脉中继承的力量要比一般妖怪强大上许多，但从开始学写符开始，赵玉瑭自己写的符无论如何都发挥不了作用，完全是一张废纸，因为她的符无法聚灵。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可以在赵宾写的符纸上进行添改，从而引灵的效果，但这样的弊端是符纸无法存灵，一炷香时间就会散灵变成废纸，发挥出的作用也有限。
“小姐，我已经叫了人过来打扫，我们先在院子里坐会儿吧。”
皇帝继位以来纳了很多后妃，每次都不当回事的接进来然后再也不过问，宫里的奴才看主子眼色行事，自然也就对后妃，尤其是新人没有好脸色。
但名分摆在这里，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因此月容一发怒，下面的人就殷切地安排好了一切。
赵玉瑭应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遗留的半截蛛丝，这蛛丝比头发还细，无数蛛丝组成手指大小的一缕，通身色泽盈润，倒也漂亮。
她随手缠在腕上，用来束住袖口。
“走吧。”
天黑时卧殿才算打扫出来，赵玉瑭洗漱好换了衣服，因为今天算是成婚的日子，她仍旧穿着绯色喜服，裙摆层层叠叠地堆在鞋面。
“陛下今晚会来吗？”
月容看起来比赵玉瑭还紧张，一直轻声碎碎念。
赵玉瑭翻了页书，头上还簪满了发钗步摇，轻轻一偏头就叮当作响，她趁月容不注意，悄悄将重的首饰拆下来几个，塞进枕头下面藏着。
“我困了。”
赵玉瑭想睡觉，月容慌乱地拦住她，“再等等，小姐，要是皇上今晚来了怎么办。”
要不怎么说这个皇帝喜怒无常呢，他做事全凭心情，哪怕今天是大婚之日，也没人敢确定他就一定会来。
也没人敢说他不会来。
“几时了？”
卫述睁开眼，窗外悬着一轮弯月，月光太盛，竟给他一种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摘下的错觉。
内侍低声回，原来已经快天明了。
快天明了月亮怎么还在。
卫述垂着眼，忽然想起那个赵家小姐此时该是已经在宫里了。
新狐妖传（5）
“皇皇皇皇、皇上！”
守夜的宫女忽然被冷风吹醒，一睁眼就看到卫述快走到跟前，吓得连此时是不是梦都分不清了。
卫述垂着薄薄的眼皮，眼尾向上挑出一个锋利的弧度，他五官极其出挑，尤其是眉眼，总像晕着一抹桃色，透着股惑人的劲儿。
这种长相本该特别招人喜欢，但卫述气质太冷了，又喜怒不定，宫里没人不怕他，总觉得被他看上一眼就会命不久矣。
因此眼下这个宫女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逃走。
不是说皇上不会来吗？要不她可不会接下这个苦差事。
真奇怪，皇帝好色是好色，但似乎也只是对收集美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没见过他在新婚夜宠幸哪个妃子的。
卫述瞥一眼光线昏暗的屋内，“她睡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宫女战战兢兢地回，“应该没有。”
新娘娘带来的侍女口口声声说要守夜来着，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睡觉，怕都要怕死了。
“吱嘎——”
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颤颤巍巍的烛火忽的熄灭，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卫述眼也没抬，指尖轻轻一碰，一捧幽缕火苗便从他掌心升起，慢悠悠地悬在空中。
他伸手撩开丝制的门帘，看清里面景象后眼皮轻轻一跳。
一个侍女歪七扭八地坐在软榻上打瞌睡，能看出睡得很不安稳，强撑着挺直着腰，但眼皮已经稳稳地合上了。
再往里走，一套绯色的喜服被扔在地上，而它的主人散着乌发，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衣服脱了，发簪也拆了，这是堵定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卫述冷哼一声，凑近了去瞧那个睡得正熟的姑娘，她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面，睡颜恬淡秀美，肤色白得晃眼，像什么易碎的宝玉。
任谁看了也不忍心吵醒她。
但这个人里不包括卫述，他眼里含着恶劣的光，指尖一勾将悬在半空中的火苗勾到手里，拿着它在赵玉瑭面前晃了两圈。
“滋啦——”
头发烧焦的味道在鼻尖蔓延开，赵玉瑭似乎察觉到什么，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两下后缓缓睁开眼睛。
她眸中蒙着一层水色，似乎还在困着，眼睛只微微睁开一点，瞥见卫述的影子后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卫述没听清，凑近了点，“你说什么？”
他侧脸就在赵玉瑭眼前，赵玉瑭反应慢了几拍，略有些迟钝地呢喃，“你怎么还不睡？”
她困得思绪混乱，只凭着习惯往床内侧挪了挪，给他留出位置，顺手又摸了摸他脑袋。
“快睡吧。”
“噗——”
悬在她头顶的火苗突然熄灭，卫述被她这过分亲昵熟稔的语气弄得后脊发麻，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尾巴突然冒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像他这种修为的大妖能够自如地控制妖体，要是让人知道他连尾巴都控制不了，恐怕会笑掉大牙。
卫述脸色冷得要死，倒映在墙上的影子骤然变得扭曲而癫狂，挣扎着往赵玉瑭身上冲。
“好困。”
赵玉瑭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睡过去，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卫述，卫述眸光冷幽幽，瞥了眼那团突然顿住的阴影，阴影在他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往恢复狂躁姿态，但不管怎么扭动就是不肯碰赵玉瑭一根头发丝。
卫述眸色越来越冷，看着赵玉瑭若有所思。
她身上是带了什么法宝？
什么样的法宝居然能隔绝他的妖气又不让他察觉到？
赵家好东西倒是不少。
卫述忽然觉得无趣，将还在故作癫狂的阴影收回袖中，扭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他回头看，赵玉瑭仍然睡得无比安稳，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卫述心气不顺，掌心跳出两颗豆大的火苗扔向赵玉瑭，这火苗像是有意识般钻进了被子。
“啊，小姐！”
哪怕现在已经该改口了，月容也仍然习惯叫赵玉瑭小姐，她满脸惊恐地看着赵玉瑭身上，“小姐，你的头发，你的衣服……”
赵玉瑭低头去看，发现自己寝衣上出现了数十个小窟窿，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再看头发，靠近耳朵的那一缕也被烧得乱七八糟，比其他部位短了一截。
“唔。”
赵玉瑭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妖气，怀疑是某个小妖怪的恶作剧。
从昨天看见蜘蛛妖开始，赵玉瑭就已经不相信“有紫龙之气不会被妖怪缠上”的言论了，这皇宫分明就是个妖怪窝。
月容却惊慌不已，跑去问外面守夜的宫女，昨晚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宫女看她完全不知道皇帝来过的事情，甚至都怀疑自己看到的皇帝是幻觉，因此迟疑半晌还是没有把卫述来过的事情说出来。
月容愁容满面，也算猜对了一半。
“这宫里难不成有妖怪？”
赵玉瑭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也被护国公夫人特意提醒过，所以发现这种奇异的事情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妖怪身上。
“或许吧。”
赵玉瑭没太在意，她这种体质本就招妖怪觊觎，这妖怪没引起她注意，又只在她身上留了些窟窿，估计是个没什么能耐的小妖。
“娘娘——”
青云是配给采棠宫的大宫女，性格稳重，她微微福身，“竹娘娘要请您过去小叙。”
“都没见过有什么可叙的，恐怕是鸿门宴。”
月容看这宫里的谁都觉得是自家小姐的敌人，尤其是这盛名在外的竹娘娘，据说是京城第一美，深受皇帝宠爱。
京城第一美？
月容只认自家小姐。
赵玉瑭换了身衣裳，“走吧。”
她站在院内一棵盛放的桃树下，嫣粉的花瓣层层叠叠往下落，漫天缤纷遮不住她眉眼的柔色，一双黑眸沉静淡然。
月容忽然就静下心来，“好。”
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家小姐可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
“人来了？”
竹轻一身华服做足了派头，听到侍女通禀，探头往外望去。
这一看吃了一惊。
“这姑娘——”
她有点嫉妒，又有点心动。
“怎么怪美的。”
新狐妖传（6）
竹轻住的宫殿是后宫最华丽的一座，刚迈进大门门槛就能看见一整片连绵的假山楼阁，模样娇美的女人斜靠在贵妃椅上，歪着头朝赵玉瑭看来。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竹轻长得确实是漂亮，她眼眸大而圆，下巴尖尖的，有着别样的风情媚丽，满身的琳琅珠翠都盖不住她的风头。
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样子，月容暗自腹诽，为自家小姐担心。
然而赵玉瑭和她关注的完全是两码事，她一走进来就能察觉到这里四处蔓延的妖气，余光甚至瞥见伺候竹轻的一个小宫女悄悄把蛇尾巴藏入裙摆之下。
“……”
啊，她好像真的进了个妖怪窝。
“你就是赵玉瑭？”
竹轻撑着脸颊，盯着赵玉瑭左瞧右瞧，怎么也瞧不出一个不美的地方，心头浮起嫉妒的同时又有些纳闷。
她长得这么美怎么没有传言流传出来，要不然这张脸皮早就被竹轻征用了。
可惜，太可惜了。
赵玉瑭微微颔首，在竹轻观察自己的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她貌美近妖，但身上没什么妖气，不过这也不排除她妖力强大能隐藏自己的可能性。
竹轻忽然一笑，从贵妃椅上站起来，亲亲热热地牵住赵玉瑭的手，“哎呀，妹妹不必拘谨，我叫妹妹来只是为了和妹妹见一见。”
她语气无比真诚，说话时眼里又透露出几分纯稚天真，眼神一直在赵玉瑭身上流连。
月容心里暗道不妙，直觉这位竹娘娘要开始放大招了，紧张地屏住呼吸。
竹轻眼神火热地快要将赵玉瑭的脸看出个窟窿出来，感觉自己把客套场面做得差不多了，就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玉瑭妹妹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这水灵灵的眼睛，这吹弹可破的皮肤，竹轻越看越眼红，连带着手痒，想把这张脸皮撕下来细细把玩。
严阵以待的月容：“……？”
赵玉瑭浅浅一笑，她的眉眼淡雅，轮廓柔美，笑起来时更似皎皎明月，分明没什么攻击性，却惹眼得很。
她朝竹轻招手，竹轻就屁颠屁颠地凑过来，眼睛还黏在她脸上，耳朵竖得高高的。
赵玉瑭轻声耳语几句，竹轻脸上露出深思之色，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法子，好生稀奇。”
赵玉瑭微笑着答：“古书上的。”
正是晌午时刻，卫述在御书房翻奏折，丞相长孙泰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殷殷切切地劝告着，“皇上，现在民间饱受妖怪侵扰，京城内除了一个赵宾其余捉妖师都是半吊子，您这次将人家外甥女抢进宫里，恐怕会寒了赵家的心啊！”
若是真有妖怪胆大包天地跑到宫里作乱，那赵宾会甘心继续当保护皇帝的忠臣吗？
卫述哗啦啦地翻着书，等这老头唠叨完才轻轻嗤笑，“这可不是我抢的，赵宾不是屁颠地把人送过来了吗？”
长孙泰恨铁不成钢，“赵家是无可奈何！”
“长孙泰。”
卫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恍若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
“没什么事可说你可以退下了。”
长孙泰欲言又止：“皇上你——”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当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想要的人或物那就一定会到我手里，长孙泰，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长孙泰怔怔地看着这个面容昳丽，像极了他母亲的少年，想起十年前那个暑热的午后。
那是他第一次见卫述，小家伙一身泥水在池塘里打滚，翻出来时脸上还挂着顽皮的笑，眼珠子黑似曜石，浑身都是自由自在的那股洒脱劲儿。
十年过去，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长孙泰忽然苍老下去，声音嘶哑，低低地弓身行礼，“臣，遵命。”
午后炎热，从窗口溜进来的阳光没多久就将案几晒得滚烫，屋内屋外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出声叨扰这时候肯定心情不好的少年皇帝。
卫述静静站了很久，忽觉无趣。
太安静了，这皇宫静悄悄的真没意思。
“嘎——嘎——”
“啪！”
卫述打了个响指，在窗外盘旋的乌鸦就“咻”的一声掉下来翅膀的黑色羽毛在空中凌乱飞舞。
它哀怨地看过来，猩红眼珠一个明灭的工夫就化作黑衣男童，边揉着脑袋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汇报。
“竹轻见过那个赵家小姐了。”
提到赵玉瑭，小乌不禁吸溜了下口水，他从没见过那种一看就很好吃的人类。
卫述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让赵玉瑭进宫也有这个逼竹轻发疯的目的，谁让他就是看不惯别人过得比自己惬意。
“往下说。”
小乌傻傻地仰着头，“没有了。”
卫述：“？”
他眉尖微蹙，“竹轻没发疯？”
小乌支支吾吾一阵，“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发疯——”
卫述干脆自己去找竹轻，竹轻对美貌的执着已经到了疯魔的境地，看到一个比自己还美的人，她应该会想把那人的脸皮撕下来才对。
不知怎的，卫述忽然想起昨夜昏黄光影下，少女柔软明媚的侧脸，她虽然没有父母养育，但被赵宾疼爱着长大，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娇小姐，可能还傻呆呆的，见了妖都不知道躲的那种，还以为所有妖怪都能用法宝对付。
卫述嗤笑一声，越发觉得自己把赵玉瑭召进宫的做法很正确，就该让她吃吃苦，让她看看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她根本对付不了的妖怪。
他期待着看到竹轻发疯的样子，按照她的性格，恐怕整个宫殿都要被砸了，但卫述走进去时发觉里面一片寂静祥和。
“你们主子呢？”
被抓住的小蛇妖吓得身子直抖，尾巴也不受控制地乱窜。
“在、在、在、在——”
卫述现在最见不得谁露尾巴，看到就烦，脸色冷得要结冰，冷冷呵斥，“闭嘴。”
小蛇妖一震，泪眼汪汪地不敢动了。
“吓唬我的小妖怪干嘛？”
竹轻掀开帘子走出来，脸上还敷着切得薄薄的黄瓜片，身上一股奶腥味，可见刚才是用了什么东西泡澡。
卫述嫌弃地捂住口鼻，“你走火入魔了吗？”
干什么这幅鬼样子。
新狐妖传（7）
“……你说这样能变美？”
竹轻一说话脸上的黄瓜片就哗啦啦往下掉，身边的小蛇妖忙得满头大汗，掉一个补一个。
“不是我说的，是赵玉瑭说的。”
卫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没想过她是诓你的吗？”
竹轻“呸”了一声，“胡说，她长得美我相信她。”
卫述“呵”一声，满脑袋都是自己尾巴不受控制乱晃悠的场景，“不过庸人之姿。”
竹轻：“……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男妖心，海底针呐。
“还以为你会将那张脸皮撕下来，怎么，换性了？”
卫述有点失望，竹轻居然没有为难赵玉瑭，那他岂不是白费工夫了。
“那太血腥了，我最近不爱做血腥的事。”
“不过，唔，有个妖怪比我更爱做撕人脸皮的事情呢。”
竹轻跟卫述对视一眼，她不过随口一说，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臭脾气。”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迟早遇到个不惯着他的人。
竹轻哼哼着，完全忽略了自己之所以忍着是因为打不过这件事。
想当初她自由自在地在花楼里当魁首，这狗东西见不惯她那么惬意的模样，硬生生把她打服后带进了宫。
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哎呀哎呀，娘娘别动，又掉了。”
“小姐，你跟竹娘娘说的法子是真的吗？”
那几样法子乍听其实很荒唐，但怪就怪赵玉瑭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神奇魔力，让人一边心生疑虑，一边又忍不住照她说的做。
赵玉瑭笑了下，故意逗她，“你也可以试试呀。”
月容小声咕哝，“才不要，我又不想变美。”
她确定了，这肯定是她家小姐编来诓人的。
“那个竹娘娘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难相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扮猪吃虎，我看小姐你以后还是少跟她来往，总感觉会出事。”
月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察觉赵玉瑭停了下来，疑惑地抬头，“小姐？”
四周树荫茂密，光线微微有些昏暗，“赵玉瑭”转过脸来看向她，原本娇美漂亮的面孔不见了，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脸骨。
“啊！”
月容吓得脸色煞白，脚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浑身汗如雨下。
“小、小姐——”
“怎么了？”
这道熟悉的声音却来自身后，月容猛地转头，看到赵玉瑭正疑惑地望着自己，再回过头，刚刚的地方哪还有什么人影。
她腿软地坐在地上，“小姐，我、我刚刚看到另一个小姐，她、她没有脸。”
赵玉瑭愣了下，她刚才在正常走路，并没有察觉到哪里有妖气。
“先站起来。”
她仔细观察四周，因为刚来皇宫不久，对这里的构造摆设并不熟悉，也就难以判断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
“月容——月容——我在这儿啊，那个不是我——”
瘫坐在地的月容忽然被迷惑一般推开赵玉瑭扶着自己的手，朝着一条小道飞快跑去，任凭赵玉瑭怎么叫都不回头。
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赵玉瑭蹙着眉，朝着那条小道走了几步后又停住，但没等她犹豫太久，月容的呼喊声从深处传来。
“小姐，快过来小姐！”
这声音乍听跟月容的一模一样，但赵玉瑭跟月容很熟悉，能分辨出其中某几个字咬音过重，不符合月容的习惯。
这下确定了，又是一只妖怪。
赵玉瑭确定这妖怪的目的是自己，月容只是个鱼饵，她没再继续犹豫，朝着那条小道走去，悄悄攥住袖中的几张符。
知道这皇宫其实就是个妖怪窝后，赵玉瑭每天早上都会拿赵宾的几张符添改后随身携带。
只是不知道这妖怪功力如何。
顺着小道越走越深，周围蔓延起阵阵浓雾，在这浓雾之中有个女人身影渐渐露出轮廓。
她身姿婀娜，身上还穿着后妃的宫装，但脸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一片皮肤都看不到。
“我要脸，给我脸！”
无脸女人掀起一阵阴风，五指张开露出尖利的指甲，直冲向赵玉瑭的脸。
赵玉瑭迅速闪躲，甩出袖中早就准备好的符纸，黄符一现身金光大盛，无脸女人用手格挡，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啊！”
黑发狂舞，她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从脸上抠下一块块染血的肉块，肉块落地却又变成一张张死板僵冷的女子脸皮。
“我的脸，我的脸——”
无脸女人不能接受“脸皮”离她而去，黑发狂舞地更加剧烈，与此同时她身形不断拔高，四肢变得极长。
这只妖怪显然跟蜘蛛妖不是一个量级的，赵玉瑭当机立断立即撤退，将仅剩的几张符纸都甩了过去，以此来争取时间。
月容已经昏迷过去，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赵玉瑭将她藏在隐蔽处后无脸女人也跟了上来，所到之处掉落无数血块。
“真恶心。”
卫述一直都知道这皇宫里藏着很多肮脏东西，有些是生来就长在宫里的，有些则是被动进来的，比如竹轻，换作以前，整个皇宫都有紫龙之气护佑，大多数妖怪根本不可能有进来作乱的机会，但卫述毕竟不是纯粹的人类，不是被天道认可的皇帝，他的存在就相当于给皇宫开了道闸，从此皇宫再也不是妖怪不能靠近的禁地。
卫述对大部分妖怪都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对它们出手，除了部分特别恶心的。
他蹙眉盯着不远处混乱血腥的场面，那个赵家小姐如他所料只是有些护身的法宝，真碰上有点能耐的妖怪就只能逃跑或是求饶。
“捉妖师？”
可笑。
无脸女人紧追不舍，赵玉瑭怎么跑都跑不出这片林子，她心里飞速盘算着怎么冲出突围，手上攥住了簪子尖利的一头。
实在不行，她可以用血作墨，当场画符，只是这样弄出的动静会很大，到时候不好解释。
她毕竟不是真能自己写符的捉妖师，一旦被外人知晓其中内情，她和赵宾都会有危险。
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赵玉瑭即将出手之际，一道若有若无的妖气混入鼻端。
这里除了无脸女人还有其他妖怪在。
会是谁？
新狐妖传（8）
卫述正准备催无脸女人快点结束这场他已经观赏够的追逐游戏，就见赵玉瑭忽然拐弯加速，重重撞进他怀里。
撞上来的一刹那，卫述下意识解除了隐身术法，低眸和她对上视线。
被吓坏了的娇小姐攥住他袖口，黑眸水色盈盈。
“救救我。”
或许是成功看到赵玉瑭露出脆弱的一面让卫述感到惊喜，或许是她那张漂亮柔美的脸具有难以形容的蛊惑力，又或者是发疯的无脸女人实在令人厌烦，总之，卫述几乎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要救她，就已经揽着赵玉瑭的腰转了个身，将她牢牢护在身后，速度快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等她一声令下。
“噗呲噗呲——”
赵玉瑭缩在卫述怀里，听到后面传来血肉爆破的含糊声响，知道无脸女人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能如此轻易地解决无脸女人，他的实力恐怕强得难以想象。
卫述动手后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到疑惑和懊恼。
为什么要救她？
卫述可以说出一万个让她死的理由，却找不出自己救她的原因。
他低下眼，眉尖蹙着，整张脸都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感，本就极具压迫性的眉眼简直要刺到人心里去。
赵玉瑭眨眨眼，手指还攥着他胸口处的衣服，“谢谢你救我。”
她这一句说得格外诚恳，说完就低头咳个不停，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脆弱，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卫述想说的话就又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别别扭扭地把她推开，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既然弱成这样以后就不要随便出门了。”
免得丢她捉妖师世家的脸面。
赵玉瑭像是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竟然还弯唇笑了下，“好，我会尽量少出门的。”
卫述看着她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得劲儿，为了让自己正常起来，他没再久留，准备回去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
赵家有那么多宝贝，有那么几件能在他身上起作用也说不定。
总不能是他自己的原因吧。
赵玉瑭站在原地看他离开，轻声道，“恭送陛下。”
卫述脚下一个踉跄，有些惊愕地回过头，“你见过我？”
不应该啊，他每次都把气息隐匿得很好，她睡着那次的记忆也被他抹去了。
赵玉瑭弯着眼睛，“听说陛下才是京城第一美人，一见到就认出来了。”
她从哪里听说的？卫述耳根发烫，觉得她这人真是奇怪，这种轻佻的话居然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小姐，小姐！”
月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卫述已经走远了，赵玉瑭收回视线，眼神冷冷淡淡，带些不悦，和刚才含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事吧？”
月容被她冷脸的模样吓到，都忘了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踟蹰一会儿后才说，“我没事，小姐你呢？”
赵玉瑭摇头，看向无脸女人之前的方向，此刻那里只余下一地血肉残块。
她虽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皇宫里的妖怪络绎不绝地往上凑，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够应付。
“小姐，这妖怪——”
月容也明白过来刚刚究竟有多凶险，现在她都还心有余悸，那无脸女人比当初来赵府闹腾的罗刹鸟要厉害上许多。
赵玉瑭知道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不是我，有别人帮忙。”
“别人？”
月容还想问，但看赵玉瑭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便默默噤声。
第二天一早，不速之客登门。
“哇，你这里可真破。”
竹轻围着院子绕了一圈，最终面带嫌弃之色地坐下了，在赵玉瑭身上打量了一圈，颇有兴趣地问，“居然毫发无损，看起来是有点本事。”
她早知道赵玉瑭出自捉妖大族的身份背景，但捉妖师已经没落几十年，她这个据说还不能写符的柔弱小姐除了一身法宝还能有什么特殊之处？
竹轻啧啧两声，幸灾乐祸道，“也不是毫发无损，你看起来很疲惫嘛。”
也是，估计被吓了个半死。
赵玉瑭低着眉眼，纤细的脖颈露在外面，柔弱之态尽显，“是有一些，你也知道这皇宫里有妖怪吗？”
她话语中含着些亲昵依赖的意味，想必是因为昨天竹轻的主动示好而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竹轻看着赵玉瑭的眼睛，忽然一笑，当然知道啊。”
你面前这位可就是妖怪之一呢。
赵玉瑭露出害怕的表情，轻轻咬住唇，“不是说皇宫里有紫龙之气护佑，不会有妖怪吗？”
竹轻意味深长地说，“因为现在的皇帝不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儿？”
竹轻却不往下说了，笑眯眯地换了个话题，“你那法子确实有点用，我担心今早起来皮肤都变嫩了一些，还有更有效的法子吗？”
“昨天说给你的法子只能起到一些表面作用，你用过一两次就不会有明显变化了，我这里倒还有个更有效的方法，但是——”
赵玉瑭欲言又止，立刻就把竹轻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什么法子，你快说。”
赵玉瑭慢悠悠地说，“你也知道赵家是捉妖师大族，从祖宗那里传下来不少古书，书中记载，杀戮无数的妖怪因为沾人气太多，身体里的血会变得鲜嫩，若能用这血泡澡，皮肤可恢复到吹弹可破的程度。”
竹轻听到后面脸上已经没了笑，“你诓我？”
赵玉瑭当即否认，“我没有，”
她懊恼地说，“我就说不该告诉你这个的，妖怪那么可怕，怎么能轻易得到它们的血，你还是继续用回之前的法子吧。”
竹轻目露狐疑，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她。
思来想去，她决定跟卫述通通气，将这番话告诉了卫述。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竹轻点头，“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吗？”
卫述垂下眼，眸光清冷。
“谁知道呢。”
那法子有没有效不知道，但她肯定有私心，或许是想借竹轻之手除掉那些觊觎她的妖怪。
但她怎么敢肯定竹轻有这个能力能帮她对付妖怪？
竹轻又没有尾巴可以露。
新狐妖传（9）
“听说宫里来了个不会捉妖的捉妖师。”
“是啊，我还见过了呢，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姑娘，那肉嫩的，吃一口就能功力大涨！”
这身负捉妖师血脉的至纯之体可是千年难得一遇，妖怪们本性贪婪，是绝对无法放弃这个要到嘴的食物的。
“只是听说这丫头身上有不少宝贝，蜘蛛妖和无脸女怪都死在她手上了。”
“还有这种事？那我们联手如何？到时候大不了分着吃嘛。”
“好主意，好主意！”
阴暗潮湿的冷宫宫殿里一阵窃窃私语，奇形怪状的妖怪们在这无人之处肆意横行，浓郁的妖气简直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别人这里有妖怪。
竹轻掩着口鼻走进来，不客气地踢开门，那木门本就年久失修，被她这么一踹当即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溅起一地飞尘。
漆黑的屋内瞬间亮起数十双或猩红或幽绿的眼睛，齐齐瞪视着竹轻。
“是那根臭竹子。”
“哈，臭竹子怎么变成女人了，难不成是想靠美色勾引那半吊子狐妖？”
妖怪们低头接耳，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异常明显，竹轻真是讨厌死了这些妖怪的闲言碎语，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来处理掉这些脏东西。
留着这些恶心玩意儿，哪天要是被人看出端倪来，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她身上。
这么一想，本来竹轻还犹豫不决的心立刻就定了，她现在除掉这些东西可以说是一石三鸟，既解决了隐患，心情舒畅，还能测试一番赵玉瑭说的那法子究竟是真是假。
竹轻冷冷一笑，“没说完的话就留到转世投胎后再说吧。”
“皇皇皇、皇下！”
卫述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个每次见自己必结巴的小宫女，“烫嘴？”
小宫女脑袋都要钻进地缝里，闻言立刻抖如筛糠，如一片风中落叶马上就要倒地。
“？”
连赵玉瑭身边的人都和她一样柔弱吗？
“陛下。”
月容扶着门槛，规规矩矩地垂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变得平稳些，以免丢了小姐的脸。
“小、娘娘等您很久了。”
可别在这儿吓唬小宫女了。
卫述闻言却不动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确保尾巴没有莫名其妙地跑出来。
他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冷哼，“等不耐烦了是吧。”
月容：我忍（攥紧拳头）
赵玉瑭确实等他很久了，从今早跟竹轻说过那些话后就在等这人来找自己，不过他还挺沉得住气。
居然等到天黑才过来。
“皇上。”
赵玉瑭跟他打招呼，但跪坐在软榻根本没起来行礼，卫述似乎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只是拧着眉头看她铺满软榻的书本。
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
他恹恹地想着，伸手就要将那些书本扫落在地。
赵玉瑭轻飘飘扫来一眼，温声细语地提醒，“这些都是我的嫁妆。”
卫述：“……”
赵玉瑭整理了下裙摆，给他留出地方，“皇上坐这里吧。”
卫述冷着脸坐过去，跟行动不同，他态度恶劣得很，恶声恶气地质问，“你诓竹轻去捉妖？”
“啪！”
他尾音未落，一本书险些拍到脸上，赵玉瑭无辜地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在听他的话。
“你看看。”
她浑不在意的模样最让卫述生气，但气偏偏闷在胸口发泄不出来，只好憋屈地接过书本。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他看不懂的字。
卫述十岁进宫，但在此之前过得和山间野物没有区别，别说识字，人话都不会说，现在当上皇帝了也没多少长进。
但他是不可能在赵玉瑭面前承认自己其实好多字都不太认识的。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正想着说些什么话才不会露怯，赵玉瑭就开口解释了，“这上面记载着我说给竹轻的法子，因为用的是几百年前的文字，你可能看不太懂。”
卫述听懂她的意思了，抬眼看过去，指腹轻轻摸索着书脊。
“你想告诉我，你没有诓骗竹轻？”
赵玉瑭非常坦然地说，“也不全是。”
她把书拿回来收好，微微沉吟着说，“其实我告诉竹轻这件事，不是为了让她涉险，是因为我相信你。”
卫述从没听谁对他说过“相信”这两个字，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奇怪，但赵玉瑭说得异常认真。
她含笑望着卫述的眼睛，完全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有种让人面红心跳的直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你有对付那些妖怪的能力，你很厉害的对不对？”
明明她目光那样柔和，语气那样真挚，卫述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在想明白原因之前已经偏过头去，全然不知将绯红的脖颈露了出来。
尽管他已经故作淡定，但在赵玉瑭眼里，他就像个被松开绳子的气球，已经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怎么这么可爱啊，是从来没有被夸过吗？
她忍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继续往下说，“你不是很喜欢竹轻吗？我想着如果借她的口跟你说这个，你会答应的，抱歉，我不该利用你们，但你也知道，我并没有捉妖的本事，我很害怕。”
她的演技不太好，说到害怕的时候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但没关系，卫述的注意力全被前半句话吸引住了。
他漂亮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以及一丝丝的嫌恶，“你说我喜欢竹轻？”
这真是他听过最恶心的话了。
赵玉瑭认真地说，“可我听说，竹轻是你的宠妃，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卫述：“……”
他表情古怪，看起来要吐了，甚至坐得离赵玉瑭远了点，眼神阴冷地说，“谁说的？”
看起来是要找人算账。
赵玉瑭“唔”了声，“都这么说。”
卫述硬邦邦地否认，“不是。”
竹轻那家伙是有点肆意妄为，所以他才那么烦她，每次她任性完不会挨一顿胖揍？
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赵玉瑭佯装惊讶，“那你岂不是不会帮我了？”
卫述：“……帮。”
新狐妖传（10）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句话很有歧义，卫述很快补充道，“我会想办法解决掉那些妖怪的，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看那些脏东西不顺眼。”
赵玉瑭：“嗯嗯。”
送走别别扭扭的卫述，赵玉瑭才唤月容进来。
“小姐，你拿假书糊弄皇上，不怕被他发现吗？”
月容一边收拾软榻上堆积的书本，一边小声嘀咕，生怕卫述还没走远再听到了。
赵玉瑭把那写满字的一页纸撕掉，慢悠悠地笑了下，“他看不懂。”
本来想好理由将他糊弄过去的，但看他拿书的姿势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看过几本书，这种有点年岁的古字想必连偏旁都分不出来。
月容露出嫌弃的表情。
虽然这位“姑爷”有权势有地位，相貌也生得天人之姿，但再仔细一瞧，学识不够还总是凶巴巴的，怎么配得上她家小姐呢。
卫述走到冷宫殿门口停下来，头脑冷静之后才开始细想自己答应下来的原因。
他让赵玉瑭进宫不就是为了让她尝尝被妖怪包围的滋味吗？
所以他现在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对吗……
“喂，你站在这里干嘛？”
竹轻解决完一众妖怪，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瞧见卫述时很是惊奇。
这种地方他有什么理由过来。
卫述扫了眼她身上难得凌乱的锦绣长裙，眸子微眯，“你动手了？”
“动了一下下。”
竹轻谦虚地说，跟卫述的狠辣手段比起来，她确实只是动了一点点手哦。
卫述眼皮一跳，“一个没留？”
“当然，我还怕这点血不够我泡澡呢。”
竹轻觉得他问的这些话都很奇怪，纳闷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那些妖怪了？”
妖怪和人类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同类异类的划分很清楚，像卫述这种自小被人类养大的半妖血脉其实是不被妖怪们承认的，哪怕他实力强的可怕。
卫述也不屑于跟这些妖怪们混在一起，他毛病多，爱干净，爱圈地盘，还动不动就看谁不顺眼乱发脾气，管他是人还是妖怪，他通通不放在眼里。
所以眼下他突然关心妖怪的举动就显得十分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不可能是关心其他妖怪们过得好不好，难不成——”
竹轻猜测道，“你是想利用妖怪们去吓唬赵玉瑭？我可警告你啊，她现在是我的人，我还指望她教我变美呢。”
卫述：“……”
“你还是先看看脑子怎么变聪明吧。”
卫述没好气道，一挥袖走了，留给竹轻一个傲慢修长的背影。
“要不是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真是拼了这老命也得揍你一顿。”
竹轻愤愤不平地吐槽，谁让她是个颜控呢。
吐槽完这位祖宗，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实现美颜方子的效果，顺便再洗洗身上的血腥味。
“小姐，有家信。”
赵玉瑭将卫述糊弄过去后就一直在画符，但她的符仍旧不能聚灵，只能在赵宾灵力的牵引下发挥能力。
如果没有赵宾的符，她完全没有对付妖力的能力，这种不能自保的感觉并不好受，让赵玉瑭有些挫败。
“我叔叔送来的？”
“应该是。”
信是托采办宫女偷偷带进来的，外面裹了厚厚的一层牛皮纸，月容用剪刀将绳子解开，“咦”了一声。
“好多。”
她粗略一数，竟然有数十封，除了最上面署名赵宾的，还有护国公夫人，赵家几个兄弟姊妹……
“小姐你看，这是元公子的信。”
赵玉瑭正在看赵宾的信，他不是啰嗦的人在信上只简单过问了她的近况，是否有被谁为难。
嘴上说着让赵玉瑭收敛些忍气吞声，但又时时刻刻想着给她出头。
赵玉瑭笑了下，将信纸折好，“元？哪个元公子？”
虽然并不想诋毁自家小姐，但赵玉瑭有时记性真的蛮差。
看到赵玉瑭略微茫然的眼神，月容只能无奈地往下解释，“就是那个每次赵大人过寿，既送他贺礼又会给你捎带小礼物的那个元公子呀？元家七郎元少修，元家唯一有捉妖天赋的继承人。”
四大捉妖世家其中有两家早早就离开京城，隐居世外，剩下的元家和赵家两位家主都身负重伤，元家只有元少修一人能写符，虽然能力不算很强，但在一群根本没有继承到天赋的年轻人之中他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她这么一形容，赵玉瑭就有点印象了，“他给我写信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是跟你交流写符技巧吗？
月容在心里吐槽，催促道，“小姐你快打开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赵玉瑭拿到信封的那一刻闻到淡淡的茶香气，里面的信纸还带着浅色的印花，跟赵家一水的白纸黑字比起来显得格外精致。
这位元公子字也写得好，他写的篇幅不算太长，先是询问了赵玉瑭在宫里的情况，随后又说有事想告诉她，请她找个合适的时机两人见一面。
元赵两家关系一般，平日里除了表面上的应酬不会有私交，赵玉瑭跟元少修更是泛泛之交，他有什么话不去跟赵宾说偏要找她？
赵玉瑭随手把信塞好放到玉匣下面压住，又去拆别人的信。
“小姐你——”
“皇皇皇皇、皇上！”
听到外面熟悉的结巴声，月容浑身一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元少修的那封信全都藏在玉匣下面，还努力往里面塞了塞。
赵玉瑭没留意到她的动作，倒是卫述进来后先往月容那里瞥了一眼，月容本身心里就有鬼，被这一眼看得差点直接跪下，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你先出去吧。”
有赵玉瑭解围，月容连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因为紧张，跑的时候同手同脚了都没发觉，还险些在门槛处摔个四脚朝天。
“你这里的侍女都不行。”
卫述在赵玉瑭身边坐下，恹恹地说，“一个结巴，一个腿脚不好，我再给你调几个过来。”
赵玉瑭没有拒绝的道理，“好。”
应完，旁若无人一般继续低头看信。
第二更晚点来（跪下）
新狐妖传（11）
卫述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他不是个有耐心的，烦躁起来的时候连别人的呼吸声都忍不得，但这次来找赵玉瑭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赵玉瑭不主动找话题他就无话可说。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需要卫述苦恼这个问题，在别人面前，他才是那个只需要倾听就可以的人。
他想着先体贴地等一会儿，让赵玉瑭看完信，看完信她就会开口聊些什么了吧。
一会儿，又一会儿，赵玉瑭开始展开信纸写回信了。
卫述：“……你在做什么？”
赵玉瑭铺平纸，“给我叔父写回信。”
她抬眼看过来，“帮我磨墨可以吗？”
卫述本来是要发脾气的，冷不丁被她给了个差事，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把砚台接过来了。
他慢吞吞地磨着墨，以为自己还要被这样晾在一边好一会儿，赵玉瑭却边写信边跟他说话了，把他的耐心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叔父写信来关心我的近况。”
她转头看过来，“你说我要怎么回？”
怎么回？
说皇宫里到处都是妖怪，那所谓的紫龙之气根本是个谣传吗？
卫述扯扯唇角，“他关心你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无论你过得好与坏，他都没有办法干预。”
他说的很对，但也很傲慢，很轻蔑。
赵玉瑭浅浅一笑，“你说得对。”
然后低头继续写回信。
卫述见她没有再开口聊下去的意思，用余光瞄了眼她信纸上的字。
啧，看不懂。
”又是这种字？”
赵玉瑭点点头，“我叔父比较古板，喜欢写旧体字，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是他根本连偏旁都看不懂。
但这话不能说，卫述偏过头去，不感兴趣地轻哼一声。
赵玉瑭看了看他手里的砚台，磨出的墨汁明显过稀不能用了，于是迅速将信写完封好。
“你写完了？”
“嗯。”赵玉瑭仰脸看着他，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忽然问，“你今晚留宿吗？”
卫述：“？”
“！”
其实赵玉瑭问这个问题时语气很平常很正经，她是真的好奇，毕竟现在时间已经不晚了，他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可在卫述耳朵里，这话就是明晃晃的邀请。
不过是帮了她一把，不过是好声好气地说几句话，她这么好哄的吗？卫述忍不住这样想。
他后退两步，一手还端着砚台，震惊的同时从脸红到脖子根，眼神中充满了惊惶，仿佛赵玉瑭刚才说的不是留宿，而是吃人。
可能是错觉，但赵玉瑭感觉在卫述后退的时候眼前花了那么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一样。
奇怪。
她靠近卫述，眼神探究地探过身子去看他身后。
卫述偏过头去不与她对视，身子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姿态看不出是拒绝还是期待。
他身体僵硬，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如同被猎人盯上的羔羊，本能地想跑但一步都迈不出去。
理智告诉他，如果现在不跑，迎接他的或许是枷锁和镣铐，但迸发的情感使他牢牢定住，他像醉醺醺的猫，只能闻到一缕淡淡的茉莉苦香。
赵玉瑭认真查看了他身后，没看出什么异样，疑心自己是神经过敏，待在一个妖怪窝里，她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神经。
“卫述。”
卫述轻轻“嗯”了声，声音又绵又软，粘着蜜糖似的丝，满脑袋都晕乎乎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赵玉瑭对他称呼的变化。
“卫述？”
赵玉瑭看着他晕红的脸颊和水光潋滟的眼睛，他尾睫纤长而浓密，排在眼尾像一把小扇子，此时微微垂着，使他整个眼眸弧度都柔和下来，安静乖巧得不像话。
但——
这脑袋上竖着的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是什么？
“你——”
卫述等着她把话说完，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和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赵玉瑭丝毫不怀疑他那脑袋瓜里在想些有颜色的东西。
她欲言又止，“你、你今天应该不方便，还是改天吧。”
不方便的卫述：“？？”
他茫然地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谁不方便？”
看这反应应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耳朵露出来了，赵玉瑭表情更一言难尽。
但这是个得哄着的人，不然闹腾起来会恼羞成怒耍臭脾气。
她改口道，“我，是我不方便。”
卫述还没有无知到听不懂赵玉瑭话里的意思，他信以为真，有点无措地“哦”了一声，又很傻气地问，“那怎么办？”
赵玉瑭有点想笑，他脑袋上这多出来的两只耳朵好像影响到他的智商了。
“多休息。”
卫述点点头，不自禁地附和她的话，“多休息。”
赵玉瑭忍笑，“那你要现在走吗？”
卫述被忽悠得脑袋晕晕，“现在走。”
他走到院子里，一直萦绕在鼻尖的茉莉花香变成猛烈的牡丹香气，令他蹙了眉尖，从那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
她在故意耍我。
卫述清醒后脑袋得以重新正常运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刚才的种种不对劲之处，懊恼地蹙紧了眉。
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就没能立刻看透赵玉瑭的小伎俩，强硬地要求留下来呢？他这么言听计从的，那她以后岂不是会得寸进尺？
就像竹轻那样。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卫述吹了会儿冷风，期间做了全面的自我反省，将反常的原因归于赵玉瑭太会骗人，以及他太好说话了。
那个被赵家宠大的娇小姐能懂什么，他给个好脸就顺杆子往上爬，实在是太轻率太愚蠢了！
“皇皇皇皇、皇上！”
小宫女不明白卫述怎么情绪变化这么大，刚出来时还和风细雨的，现在就狂风大作了，她害怕得愈发结巴说不清话。
卫述在她面前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赵玉瑭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分辨不出来就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片刻后不怎么情愿地说，“好好照顾她。”
又恶狠狠补充，“不然拔了你这没用的舌头。”
小宫女：“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