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冰寒(2)
雪笙今天来到这里完全是个意外,一月里他最讨厌这一天,所以总是待在漆黑的山洞里度过,可今天有只不长眼的黄鼠狼对这窝兔子起了贼心,丑丑非要他来替兔子报仇,仇是报了,他却因为在这一天使用力量而变得虚弱无比。
现在又有个恶心的人类找过来……
雪笙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在心里盘算着等自己恢复后要如何如何。
赵玉瑭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见这小孩不动,便直接将他拉起来背到背上,小孩登时挣扎起来,眼看着就要直接摔在地上。
“啪!”
屁股突然被揍,雪笙整个僵住,眸子瞪圆了,不敢相信这个人类居然敢这么对待他。
赵玉瑭警告道,“再乱动,屁股就别要了。”
这招好用,正处于虚弱期的坏脾气小孩只能忍气吞声屈服于恶势力。
“吱——吱——”
被抛下的丑兔子见自家大人被欺负张牙舞爪地叫了几声,但一对上赵玉瑭的眼睛就偃旗息鼓,颤颤巍巍地不敢动弹。
赵玉瑭想了想,把丑兔子也拿起来揣进怀里,她穿得厚,随便一层衣服都能把兔子兜住。
脚下踩着雪,赵玉瑭顺着还没被雪完全盖住的脚印往回走。
雪笙趴在她背上,刚开始气得不行,在心里把这个可恶的人类开膛破肚了几百次,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看着女孩耳根处暗红的月牙印记挪不开眼。
这是月亮吗?
他想,这月亮可真好看。
她身上有好看的月亮,还很香。
丑丑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刚开始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吓得哆哆嗦嗦,但没多久就舒服地伸展四肢睡死过去。
赵玉瑭回到家里才发现这两个小家伙都睡着了,丑兔子睡着了也很丑,漂亮小孩睡着了也是一样漂亮。
甫一接触到温暖的床铺,雪笙骤然醒过来,屋里门窗紧闭,窗帘将低温狂风和光亮都挡在外面,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女孩纤细单薄的侧影。
她在脱衣服。
雪笙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像是走神。
赵玉瑭脱掉外面的几层厚皮袍,把衣服放在炉子旁烤着,“烤地瓜吃吗?”
雪笙这才算回神,猛地把脸偏过去,冷着脸不吭声。
他简直就是雪做的小人儿,在屋里亮莹莹的一团,侧脸肉肉的,赵玉瑭看着手痒,她从炉子底下扒拉出烤好的地瓜,把外面的皮撕开,芳甜的香气顿时盈满屋子。
她招手,喊的却是兔子。
“过来吃。”
丑丑原本挨着雪笙的腿,此刻犹豫地望着他,圆溜溜的黑眼睛带着询问之色。
雪笙冷着小脸,眼带警告。
不准去。
赵玉瑭又喊一声,“不吃吗?”
丑丑“嗖”地一声蹿过去了。
雪笙气死,他就知道这死兔子养不熟。
喂完兔子,赵玉瑭寻思着弄点什么喂小孩,还没想好门就响了。
文莲意思意思敲下门,端着碗米粥进来,“那窝小兔崽子你抱回来了吗——”
话刚说完,她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小男孩,眼睛顿时睁大了。
这雪似的小人儿实在惹眼,简直自带柔光,文莲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好看的小孩。
赵玉瑭十分自然地接话,“只带回一个小兔崽子。”
丑丑还以为在说它,扭捏地抖抖耳朵,心想它其实不小了,都能生崽子了。
文莲瞠目结舌,“你你你哪弄来的小孩啊?”
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孩,看这模样像是被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不像村子里那些瘦猴似的小崽子。
赵玉瑭接过米粥,“捡的。”
文莲咳嗽两声,用她以为的小声说,“真不是拐的?”
赵玉瑭想了想自己的恐吓手段,嗯……
她面不改色,“当然不是。”
被人这么打量,雪笙很快就烦了,冷眼瞪了下文莲,拿过被子盖在头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文莲摸摸鼻子,“脾气还挺大。”
等人走了,雪笙还蒙在被子里,赵玉瑭分了一半米粥给他,“出来吃饭。”
雪笙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类的东西了,他不屑去碰,但蒙在被子里到处都是带着她香气的温暖气息,这更令他不适,半晌还是把头探出来了,生无可恋地望着墙顶。
烦。
今天怎么还没有过去。
黑夜很快到来,温度迅速降低,赵玉瑭早早地上了床,在烛光下看了一小会儿书。
丑丑窝在她怀里酣睡,雪笙盯了一会儿,有点莫名其妙地烦,他养的兔子怎么那么亲近她?
赵玉瑭看着书跟他搭话,“不困吗?”
雪笙抿着唇,不回应她。
“啊,”赵玉瑭恍然大悟似的,“你是不会说话吗?”
你才不会说话。
雪笙默默腹诽,只轻轻“哼”了声作为回应。
赵玉瑭被他逗笑,旧事重提。
“怎么气性这么大,还在气我打你屁股吗?”
小男孩耳根迅速涨红,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拿小小的身子里对着她。
不一会儿,烛光熄灭,身旁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香味渐浓。
冰天雪地里生长不出娇嫩的鲜花,雪笙很少闻到香味,尤其是这种冷沁沁的,带点苦味的香。
狂风乍起,低温卷土重来,屋内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后半夜炉火微弱下去,哪怕盖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冷意的侵袭。
在这持续的低温中,墙面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影子在风雪声中变高拉长,从孩童模样渐渐变成少年,不变的是一张雪似的面庞与愈发精致夺目的眉眼。
雪笙伸手,丑丑从赵玉瑭怀里钻出来跳到他手上,身上还带着她的温度与香气。
他抿抿唇,看了熟睡的姑娘一眼,没有像之前想象中那样对她做些什么,只是兀自沉默了会儿,迈步离开了。
风雪肆虐,有起夜的小孩裹着厚皮袄飞速从院子里跑过,摇醒酣睡的父母。
“妈妈,有雪怪,我看到雪怪了!”
好大好大一个影子映在雪地之上。
母亲往小孩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看你像个雪怪,快点睡觉!”
极度冰寒(3)
“雪还在下。”
照例还是用这句话作为一天的开始,文莲来赵玉瑭这里蹭炉火,在屋里也裹着厚皮袄,“我听说国家已经研究出一种能让雪迅速融化的融雪剂了,有了这个好东西最起码方便很多。”
每年都有很多小孩偷溜出去玩结果失足掉进雪坑里出不来,大人们也因为积雪厚而很少出门,越是需要保温就越得节省体力。
赵玉瑭把衣服穿好,“你听钟山说的?”
钟山是公务员,被分派到村子里管理生活生产,物资的发放也都由他管。
文莲抿嘴笑笑,“是啊!”
“不过我又想,这种融雪剂造价昂贵,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用到我们这里。”
她转头看赵玉瑭,“你那天捡到的小孩被接走了?”
赵玉瑭含糊地应了一声,“也可能是自己跑的。”
文莲就开始胡思乱想,“他那样子看起来家庭很好,父母应该是什么大人物吧?”
大人物来这里做什么?
“姐姐!”
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头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文莲赶紧给他扫雪,“疯跑什么?”
文轩苦着脸,“姐姐,我说有雪怪大家都不信。”
文莲愣了下,跟赵玉瑭对视一眼。
雪怪……
其实这个怪谈老早就有人在说,一开始只是被人当成恐怖故事随意聊聊,但后来有人煞有其事地拿出了一些证据来证明雪怪真的存在。
雪地里凭空出现的一只巨大脚印,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成碎片的猛兽尸体,还有上山一趟就吓得神志不清的人类。
总之这类的证据多了,大家就对雪怪有点警惕和莫名的恐惧。
万一真的有呢?
不少人视现在的世界为被神诅咒的末路之境,真的有神有鬼怪也说不定。
文莲搂着自己弟弟仔细盘问,“你在哪看见的雪怪?”
文轩努嘴,“就在咱们院子里。”
他出来撒尿,突然看到雪地上有一片亮光闪过,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在雪地的映衬下那雪怪浑身都白晃晃的,银发直垂到脚踝,可不就是雪怪嘛!
“……”
文莲翻个白眼,一巴掌呼过去,“我看你才像个雪怪!”
就算真有雪怪,也不可能出现在她们院子里。
文轩连遭两次来自亲妈亲姐的暴击,彻底出离愤怒了,扯着嗓子大喊,“有!就是有!”
他跑过去抱住赵玉瑭大腿,“玉瑭姐姐,你一定相信我对不对?”
赵玉瑭温柔笑笑,“不信。”
文轩:“……”
他伤心欲绝,“我讨厌你们。”
他坚信自己看到的那个一定是雪怪!
文轩伤心地跑了出去,中途还险些将来找赵玉瑭的钟山撞到,钟山扶住门,满脸纳闷。
“文轩怎么了?”
文莲见到他眼睛就是一亮,“谁知道,小孩发疯呢,钟哥你来有事吗?”
钟山点点头,举起手里的工具,“咱们今天去凿雪挖点野菜。”
他看向赵玉瑭,“玉瑭你有空吗?”
赵玉瑭是半年前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刚开始那会儿她不爱出门,村里有人说她白嫖物资不做贡献,可能被她听到了,她后来就跟着大队伍上山凿雪,别看挺瘦的一个人,动作干脆又利落,比男人还堪用。
后来钟山带人上山凿雪,总爱叫上她。
赵玉瑭把帽子戴上,拿上工具,简短地应一声,“有空。”
文莲火急火燎地去拿工具,“我也去,你们等等我啊!”
雪花很快就覆满帽檐,赵玉瑭时不时就要低头扫落帽上和护目镜上的雪,为了防止冻伤她整张脸都被防水棉布裹着,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眼睛轮廓。
“玉瑭,”钟山总忍不住看她,呼出的白雾挡住眼睛,“你家里的炭还够用吧?”
赵玉瑭点头,“嗯”一声,再没了话。
钟山挫败地垂下头,怪他嘴笨,总找不到话题聊。
文莲很快就拿着工具跑回来,兴奋地说,“走吧!”
一行人和其他人汇合,慢慢往山上走,越往山上走植物越少,到处都白茫茫的,钟山拿着特制的探测仪,“前面可能有植物。”
有植物就可能有人类能吃的野菜,几人无声笑笑,加快速度。
“这儿!”
一人惊呼,“这里的草好浅,我看上面似乎还有。”
这是一处背风的小山坡,男人们纷纷卸下包袱往上爬,文莲刚想爬就被塞了个包裹,赵玉瑭示意她留在下面。
“我上去。”
她身姿轻盈,几个跳步就上了山坡,比男人爬得还快,文莲看着担心,小声嘱咐,“你小心点啊。”
一行人在漫无边际的雪天里宛如几粒黑点,赵玉瑭将挖出的野菜收好,俯身呼出一口气,就在此时,她脚下突然陷下去一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快下去!”她低声喊,有人反应比较快先跳了下去,也有人还在凿雪没反应过来,赵玉瑭伸手去拉那几个没反应过来的,语速极快,“快跑!这不是山坡!”
几乎就在她说完的下一秒,脚下骤然一空,直直往下坠,几人反应不及都被雪卷了进去。
这不是山坡,分明是被冻实了的雪堆!
鬼知道那些野菜为什么在雪里也能生长。
雪堆彻底塌陷,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地,周遭的碎雪也全都涌了过来,赵玉瑭只觉得呼吸进去的都是雪粒子,她胳膊被冰棱子压住了,动弹不得。
这场雪塌不过持续几秒,等到动静过去,大地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在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地里,有道纤长身影于雪中缓步行走,身形几乎和雪融为一体,他身后,丑兔子蹦哒着跟随着,某一刻突然停下望着北方。
雪笙走了几步回头,见丑兔子呆愣愣地窝在雪堆里,厌烦地蹙起眉,斥道,“还不跟上?”
他指尖微动,那些雪便听他号令将地面隆起,猛地把丑兔子抛到他怀里。
丑丑在他怀里急得吱吱叫,红眼睛水润润的。
雪笙蹙眉,望向北方。
“你想去北边?”
那里有什么?
极度冰寒(4)
赵玉瑭在雪下待了几分钟,试着左右动了动,一动就有雪簌簌落下,好在她腿还能动,只是胳膊完全没有知觉。
文莲从雪地里爬起来,匆忙地呼喊,“玉瑭?玉瑭!”
赵玉瑭想回应,但发不出声音,她脖颈冷得厉害,还有点疼,恐怕把嗓子冻坏了。
她尽量不去动被压住的那只胳膊,用另一只手缓慢地刨雪,埋住她的雪不厚,但冻实了之后很沉,和石块没有区别。
雪笙来到这里时就看到几个人类在埋头刨雪,约摸是有人被埋在雪下了,这种事他一向是不管的,但丑丑却一反常态,着急地咬他衣摆,吱吱叫唤。
他眸光微凝,面色古怪,“你说她在下面?”
丑丑狂点头,希望他能帮忙。
雪笙想了片刻,缓缓抬起手——
“玉瑭!”
文莲急得都快哭了,突然看到有一只胳膊露在雪堆外面,当即跑过去,帮忙清理周围的雪,很快其他人也都过来帮忙。
“玉瑭,你没事吧——”
话没说完看看到赵玉瑭被冰棱压住的胳膊,眼泪立马流下来,慌张地去看钟山,“她胳膊……”
钟山撕了一截布料裹住赵玉瑭受伤的胳膊,随即清理掉她身上的碎雪,“能站起来吗?”
赵玉瑭浑身有三分之一都失去了知觉,她略一停顿,摇摇头。
腿使不上劲儿。
钟山便把她背了起来,招呼众人赶快下山,除了赵玉瑭还有不少人都受了伤。
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众人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赵玉瑭的护目镜弄丢了,白茫茫的雪落在眼中格外刺目,在这辨不清方向的雪地里,她偶然一抬头,似乎看到有个人影迎着雪遥遥地望着这里。
回到村子里,赵玉瑭的伤被简单处理过,药品在这种时候也是个稀缺物品,只有钟山有份额每月领一点外伤药。
“你最近哪都不要去了,好好养伤,伤口再被冻坏可就麻烦了。”
文莲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其实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大家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也有不少人因此死去。
村里人不多,赵玉瑭在屋里养伤,待得太久了感觉闷得慌,就把椅子挪到窗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
很快,窗边就积起厚厚一层雪。
赵玉瑭拿了点雪慢吞吞捏着,不知不觉就在窗边摆了一排。
在这样的极度低温下,雪人放在外面也根本不会化。
入夜,她照常看一会儿书,沉沉睡去。
“吱吱——”
丑丑蹦上窗台,一眼就看到那一排形状各异的小玩意儿,中间还有个雪兔子,它高兴地咧开嘴,一口咬掉个兔脑袋。
“啪。”
雪笙把它从雪兔身上打掉,垂眸打量这些小东西,能看出捏它们的人手很巧,每个小动物都捏得活灵活现,而且都是冰寒纪之前动物的模样,不像现在奇形怪状。
不就是用雪捏吗?
论用雪,没人比雪笙更擅长。
他垂着雪白浓长的眼睫,指尖一扬地上的雪就无风自动,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成型。
“玉瑭姐姐!”
文轩咋咋呼呼地跑进来,手上还端着给她盛的菜粥,他表情夸张地说,“姐姐,你门口有个好丑的雪人啊。”
丑?
赵玉瑭推开窗,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歪七扭八的雪脸,陷入沉默。
这雪人不知出自谁的手,捏得乱七八糟的,头上还顶着几根草,看上去格外落拓不羁。
再看窗台,她昨晚捏的那些小动物全都不见了。
赵玉瑭掩上窗,很违心地说,“其实不算很丑。”
文轩震惊,“姐姐,你该不会眼睛坏掉了吧?”
他超大声地说,“那个雪人明明巨丑!”
当晚,文轩照常半夜出去撒尿,自从上次偶然撞见“雪怪”,他就一直很想再见雪怪一面,起个夜都磨磨蹭蹭的,在院子里四处张望。
这次他裹着皮袄从房间里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冷,冻死人了。”
“咔嚓——”
他听到奇怪的声音抬起头,就看见黑夜里一个巨大的人影静静地停在不远处,顿时屏住了呼吸,兴奋地发不出声音。
一定是雪怪!
文轩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是、是雪怪大人吗?”
那巨大人影在他出声后缓缓转过身来,他浑身雪白,银发的尾端坠在雪里,简直像是雪做成的。
终于,雪怪露出了脸,那是一张和雪一样颜色的脸,白得刺眼,眼睛的位置却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滴答、滴答——”
那张脸在文轩面前哗啦一下融化掉了!
“啊!”
文轩吓得转头就跑,一路噼里啪啦撞倒了不少东西,最后趴到妈妈床头爆哭,“妈!有怪物!”
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文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就先闻到一股味道,顿时横眉竖目。
“你尿裤子了?!”
因为尿裤子挨了揍的文轩哭了半夜。
从此以后,文轩再也不敢半夜起来上厕所了。
赵玉瑭养了几天伤,等来了一月一次的回温日,这次钟山要带人去城里领日用品物资,她也跟上了。
越野车在地面上平稳行驶,离开村庄后便进入空旷萧条的城市。
“诶,那个商场的大门怎么碎了?”
早在人们还没全撤走的时候,商场这类的地方就被搬空了,谁会再费力气去砸掉它的大门?
几人疑惑地讨论一会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没走多远,车却被一对穿着作战服的士兵给拦下了。
钟山下去交涉了很长时间,回来后表情有些凝重,他指挥众人从士兵那里搬回来几个箱子,对大家说,“我们先回去,物资会有人给我们送到村子里。”
回到村子里后,钟山召集了几个他最信任的人,语气凝重地说,“那几个箱子里放的是融雪剂,我们村子被选中做第二批试验融雪剂的地方。”
大家对视一眼,都很高兴,“那我们这里岂不是很快就没有雪了?”
用过融雪剂的地方不仅积雪会迅速融化,新落的雪也是一样,完全存不住。
钟山摇头,“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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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冰寒(5)
看着大家安静下来,钟山慢慢说道,“大家也都知道,自从冰寒纪到来,很多动物发生异变,这些动物已经习惯了在冰天雪地中生活,人类使用融雪剂就是一种和它们争夺生存地的行为,会遭到它们的强烈反抗,第一批试验融雪剂的过程中我们已经因为这个原因牺牲了很多同伴。”
原来使用融雪剂是这么一种既幸运又危险的行为吗?
大家都沉默下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兴奋。
终于,有人开口问,“那我们怎么办?”
钟山说,“我们要保护村子里的群众,所以融雪这件事不能着急,得先将群众转移,然后再通过直升机大面积地洒落融雪剂,不过为了保证农业生产和正常生活,这些融雪剂可以小范围地隐蔽使用。”
文莲举手问,“可是我们往哪儿迁?”
大家好不容易从各地搬到这里来,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在又要搬走吗?
“还没有确定,要等国家分配地区,这需要时间。”
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搬不走,但人们却已经开始承担融雪后的风险了。
开完会,赵玉瑭跟文莲一起回家,她性格开朗,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开始畅想起没有雪的以后。
“哎,那群孩子怎么围在院子里了?”
远远就看到聚在一块的一伙小孩,文莲快走几步,招呼道,“都待在这里干嘛?”
她扒拉开几个小孩,看到人群中央的景象,眼皮顿时就抽动起来。
“……文轩你小子干嘛呢?”
在最内围,上次见过的白发漂亮小孩抱着个丑兔子安静站着,而她弟弟则像个神经病似的边给人家磕头边大喊,“雪怪大人饶我一命!”
这么多小孩都看着呢,文莲臊得不行,伸手去拉文轩,“你给我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人家漂亮小孩确实是白发白眉白睫,长得跟个精怪似的,但也不能真把他当雪怪啊,文轩这臭小子真是魔怔了。
文轩被拎起来,头朝下屁股朝上,还在激动大喊,“雪怪大人!”
“雪怪大人!”
那漂亮小孩就歪头瞧着,眼瞳黑漆漆的,配上那张冰雪般洁净美丽的脸庞,真是好看极了,一堆小屁孩逮着他看个不停。
赵玉瑭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了这小孩几眼,他这次明显没有上回虚弱,脸色看起来还不错,身上仍穿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小袍子。
也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
她刚露面,小孩就将目光投了过来,他眸光冷沁沁的,看人时却很灵动专注,似是将心事都写在了眼里。
摆明了想要她过去。
赵玉瑭穿过小孩堆,也不问他从哪里回来的,直接推开房门。
“进来吧。”
漂亮小孩抱着丑兔子怔了两秒,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反应过来后就顺着门开的缝隙弯腰挤进去。
赵玉瑭眼疾手快地把一堆还想跟进去的小孩挡住,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央求着,“姐姐,玉瑭姐姐,让我们进去嘛。”
“不可以。”
赵玉瑭不为所动,“想找他玩明天再来。”
她关上房门,先往炉子里添了点炭,余光瞄到小孩悄悄往远处挪,坐在离炉火最远的地方。
倒是那只丑兔子往她脚边蹦跶,她把兔子抱在怀里摸了两把,“叫什么名字?”
雪笙坐在小板凳上,他人小小的一个,因为太白甚至显得亮莹莹的,周围一片都是亮的。
听到赵玉瑭的问题,他眨眨眼,“丑丑。”
赵玉瑭摸兔子的手一顿,再抬头时眼里多了点笑。
“我是问你的名字。”
不过丑丑这个名字挺贴切。
小孩立即低头,把自己过长的袖口揉得皱皱巴巴,声音也闷闷的,“雪笙。”
雪笙,雪生,这是那个捡到他的人类夫妇给他起的。
赵玉瑭点头,叫他,“小雪。”
她含笑,“我叫赵玉瑭。”
雪笙抬眼,有点怨念地瞅着她,不懂她干嘛要这么叫自己,很、很奇怪。
他声音低低的,几乎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玉玉。”
赵玉瑭竟然听见了,或者说就算没听见也知道他会说什么,坦然地“嗯”了声。
“这次也是天一亮就走吗?”
她不问他为什么来,却关心他何时走。
雪笙觉得她很奇怪,但这种奇怪又确实是方便了他。
他仰起脸,尽量使自己的眼神显得干净无辜些,“我可以留下来吗?”
赵玉瑭像是不意外他的回答,“可以。”
她在屋子里翻找了会儿,顺便从炉子里夹了两块炭出来,让火势微弱些。
她到处走动的时候,兔子丑丑就安逸地趴在炉火旁打盹,它的主人是雪做的,身上总是跟冰块似的又冷又硬,丑丑虽然不敢说,但心里是有一点嫌弃的。
还是人类好哇。
雪笙嫌弃地看一眼兔子,很快又百无聊赖地看向赵玉瑭,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赵玉瑭把衣柜翻到底,才找到压箱底的几套小孩衣裳,这些衣服是某一月分下来的物资,虽然不能穿,但布料能拆下来做点别的,赵玉瑭一直没用上就攒起来了。
“穿这个。”
她拿给雪笙是一套亮黄色的羽绒服,背后还有小蜜蜂的图案。
雪笙不接,“我不冷。”
“别人都穿得很多。”
雪笙的相貌已经够惹眼了,他也不想因为别的再在人类里引起注意,便默默地把衣服收下了。
他还企图挑拣,“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
赵玉瑭自己都没几件衣服,她出去一趟领了晚饭回来,这次没准备雪笙的份儿,只给兔子带了点。
雪笙看着这一大一小吃着饭,憋了半晌忍不住说,“没有我的吗?”
虽然他确实不用吃饭,但人类没有他这样子的呀。
赵玉瑭就朝他招招手,姿势特别随意,比他叫丑丑的时候还随便,雪笙不太高兴,但身体不听使唤,还是很没出息地凑过去了。
他板着张漂亮脸蛋,企图表达自己的不高兴,正装着呢,唇上忽然一热,盛着温热白粥的汤匙碰着他唇边。
赵玉瑭笑了下,“尝一口。”
雪笙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白粥咽下去了,没什么滋味,不太好吃。
他冷着脸想,嘴上却说,“还要。”
赵玉瑭又盛了一勺,给他吹凉了些才递过去。
他这次吃完就把勺子推开了,顺手把啃萝卜头的丑丑抱起来,一起坐到离炉火最远的门边上,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丑丑在他怀里挣扎,一张丑脸被挤吧得更难看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非常想逃开。
他自己喜冷怕热,就把它也拽着受罪,真是可恶。
雪笙望着窗外,正是晚饭时间,院子里不见人影,地面上落在一层厚厚的无暇积雪。
就是这样除了雪再无其他的世界才孕育了那么多的生灵,它们从雪中诞生,在雪中生存,如果没有雪,它们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本。
人类毁了他的家后还要再毁去其他动物的家吗?
“小雪,”赵玉瑭收拾碗筷,随口叫了他一声,却被小孩看过来时冰冷的视线看得一怔。
她微微一顿后继续说,“住在我这儿就得听话,不准乱跑,就算离开也要跟我说一声。”
雪笙看她半晌才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听起来不情不愿的。
门缝里突然冒出个脑袋,“玉瑭?”
紧接着第二个脑袋冒出来,“雪怪大人?”
“……”
“进来吧。”
文轩一进来就往雪笙旁边凑,但也不敢凑太近,一副想靠近又害怕的模样,声音也弱弱的,“雪怪大人——”
雪笙瞧他一眼,不搭理。
文莲帮赵玉瑭收拾桌子,跟她吐槽,“文轩这小兔崽子又犯病了,见人家长得好看就叫雪怪大人,笑死,雪怪就雪怪,还大人呢,看给他怂的。”
她哈哈大笑,“这小子前几天夜里还尿裤子了哈哈哈。”
文轩小脸憋得通红,小声反驳,“没有尿裤子……”
他偷偷用余光瞄雪笙,坚信这个白发白脸的漂亮小孩就是他那天晚上看见的雪怪大人,只是在普通人类面前不便暴露真实身份,他就是那个唯一知道雪怪大人身份的人。
这么一想,他不禁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完全没想过他一口一口雪怪大人某种程度上已经把人家暴露了。
文莲跟赵玉瑭聊起融雪剂的事情,因为屋里就俩屁事不懂的小孩,说话也没有顾忌。
“钟山说要从咱们后山开始用融雪剂,先开发两亩地试试看。”
后山是处小山坡,平常不怎么见动物,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把那里当作试验基地比较隐蔽。
文莲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融雪剂使用方法比较复杂,听说会有研究所的人来指导我们。”
两人背对着门窗,没留意到后面一直低头摸兔子毛的雪笙动作停住了,雪白浓密的眼睫半掀起,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地面。
研究所……
赵玉瑭不动声色地问,“知道来的人都有谁吗?”
文莲摇头,“不清楚,人员名单保密。”
赵玉瑭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文莲也就是随口一提,她很快把注意力放在后面的两个小孩身上。
“这小孩究竟是谁家的,怎么又跑到你这里了?”
赵玉瑭只是说,“他要在我这里住几天,你对外就说这是我亲戚家孩子。”
文莲这才更确信雪笙是哪个大人物家的小孩了,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懂,我懂。”
她又嫌弃地直皱眉,“你看文轩那不值钱的样子,是不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把人家当女生了啊?”
这也不奇怪,那小孩生得太漂亮了,又留着长发,被错认成女孩很正常。
“就是这头发颜色——他是不是有白化病?”
要不也不至于浑身上下都那么白,都跟外面的雪一个颜色了。
她径自胡乱猜想着,也不需要赵玉瑭回答,自己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对了,钟山让你明天去趟他那里。”
文莲眼神带点揶揄,“他单独叫你一个哎,是不是要跟你告白?”
从赵玉瑭第一次跟着大队伍上山凿雪开始,钟山就一直很在意她,有时候见不到赵玉瑭还会找文莲打听情况。
几次下来,文莲对他就算有什么心思也死绝了,反正她喜欢他的,也不奢望跟他在一块,她这个人没啥优点,就是想得开。
赵玉瑭心不在焉,“应该不是。”
除了文莲跟她比较熟,她对谁都是一个态度,钟山是个很细心有分寸的人,不至于在这时候选择告白。
他找自己恐怕和研究所有关。
文莲在赵玉瑭这里待了挺久,走的时候把一直热脸贴冷屁股的文轩也薅走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丑丑扭动着身子想从雪笙身上下来,它本就丑兮兮的毛发被这人揪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再待下去要掉够一整年的毛了。
已经很丑了,再秃的话就真不能看了。
雪笙手一松,丑丑蹿出来,直奔赵玉瑭,在她腿上找了个位置窝着,眯眼打盹。
赵玉瑭望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下去,雪下得更密更急,窗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她像是闲聊,“前两天这里,就是这儿,被人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唔,堆得挺可爱。”
雪笙悄悄抬眼瞧她,不吱声,下巴却微微扬了扬。
赵玉瑭余光瞥见,眼里凝了点笑,继续往下说,“只是堆得有点潦草,雪人应该头小身子大,再用合适的东西当作眼睛鼻子。”
说着,她借着窗台的积雪,自己动手捏了个小雪人,用炭灰画上鼻子眼睛,小雪人怀里还抱着个更小一点的雪兔子,模样十分精巧。
雪笙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眸子里藏了点惊艳和稀奇,好奇地看着赵玉瑭的手指,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厉害,捏的小雪人和小兔子都那么好看。
赵玉瑭把小雪人放在窗户外面,让低温更好地帮助它成型,回头时正好看到雪笙亮亮的眼睛,唇角浅浅弯了下。
“这个,也是小雪。”
雪笙瞧瞧她,又去看小雪人,唇瓣抿了抿,认真地点点头,“嗯!”
算是彻底接受了这个名字。
写成一章就不分开发了
极度冰寒(6)
“玉瑭,”钟山见赵玉瑭过来了,迅速地把杂乱的办公桌收拾好,有些腼腆地说,“你先坐。”
“上面派了几个研究所的人来教我们怎么用融雪剂,其中有个张教授,他说是你父亲的老朋友,指明要你去接。”
赵玉瑭并不意外,早在听说研究所会有人来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她可有可无地点下头,“知道了。”
钟山望着她,欲言又止。
赵玉瑭是半年前一个人突然来到这个村子的,没人听说过她的来历,只是看谈吐应该出身不错。
现在研究所那边突然有人要见她,她父亲也是研究所的人吗?
赵玉瑭看出钟山的疑惑,略一思忖后说,“我父亲确实是研究所的人,但我不是,我跟我父亲的关系也不好。”
在这个世界,赵父是一名研究如何控制全球变暖的科学家,但他同时还负责着很多小的研究项目,为了得到研究结果不择手段,做出了很多违背自然规则和社会伦理的事情。
冰寒纪到来的那一天,大雪纷飞,赵父在实验过程中突然暴毙,仿佛遭到诅咒,赵玉瑭就是在那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不顾众人反对,第一时间离开了那个城市,自此销声匿迹。
没想到还是被研究所的人发现了。
从钟山那里回来,赵玉瑭回到院子,文轩和几个小伙伴在打雪仗,浑身都是雪。
雪笙也在院子里,但他不跟小孩一起玩,只是自己静静坐着,垂着洁白的眼睫堆雪人,丑丑就窝在他脚边。
看到赵玉瑭回来,丑丑一个猛跳跑到院子里,被赵玉瑭伸手捞起来,“我下午出趟门。”
她站在屋檐下扫落肩上的落雪,雪笙仰起脸看她,“你刚刚才出去过。”
赵玉瑭“嗯”了一声,“还要再出去。”
雪笙就用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手上团着个雪球,他想了会儿,似是做出妥协,主动说,“我也去。”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打探清楚那个融雪剂是个什么玩意儿,跟着她总能知道点什么。
赵玉瑭垂眼瞧他,哪怕在背光处,她眸子也总是亮亮的,像是能看透人心,雪笙被她这么看着总忍不住要躲开视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赵玉瑭居然点头了。
她顺手在雪笙脑袋上揉了揉,“行,你去多穿点。”
雪笙抬手摸了摸脑袋,因为有静电头发都炸起来几根,丝丝缕缕地黏着,他一低头看到同款造型的丑丑,面无表情地把丑丑踢远了点。
丑丑:“吱吱!”
坏主人!
它大耳朵一甩,蹦蹦跳跳地去追赵玉瑭。
虽然雪笙一直不搭理文轩,但文轩还是成了他的跟屁虫,看到赵玉瑭要带着雪笙一起出门,他也扯着嗓子大喊要一块去,文莲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给他戴上面罩把脸保护好。
“我们要去见大人物,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揍你。”
文轩狂点头,“我一定听话!”
他又好奇地想,什么是大人物呢?像雪怪大人一样的大人物吗?
几人到的时候钟山和村里的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在村口等半天了,见到她们带着小孩也没在意,只互相聊着天。
“不过是研究所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排场?”
“别小瞧人家,融雪剂都是他们研究出来的,咱们人类的未来就靠这玩意儿了。”
也有人不信,“融雪剂那东西有这么神奇?只是不存雪而已,低温不还是一直存在吗?咱们照样还是得过这苦日子。”
钟山出声安抚,“慢慢来,别太急了。”
那人就不说话了,踩了踩地上的雪。
这雪一下就三年,人们的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乱,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心里难免会烦躁。
“诶,来了来了。”
雪白的天地里出现一个小黑点,经过改良的越野车逐渐驶近,在众人面前停下,紧接着车门打开,下来两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明显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他身形消瘦,相貌斯文,但是身体不太好,没走几步就咳嗽起来。
“咳咳,大家好,我是张向远。”
钟山跟他握手,“张教授好,我是钟山。”
张向远跟几个人自我介绍一番,然后把视线看向人群最后,微微笑着说,“玉瑭,好久不见。”
他一开口,众人的视线都往赵玉瑭身上看,雪笙也仰头,目光晦暗不明地瞧了眼她,丝毫不意外,但莫名地有些厌烦。
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嗅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气息——那个男人同样有这种气息。
他记起男人那张贪婪丑恶的嘴脸,无声地嗤笑一声。
赵玉瑭颔首,“张教授。”
尽管她对谁态度都很一般,但此刻大家也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位张教授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说话。
张向远像是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笑容的弧度没有变化,他慈爱地笑着道,“怎么这么见外,叫张叔就好了,我跟你父亲可是二十多年的交情。”
他主动走到赵玉瑭身边,边走边聊,“我无意中听到你在这里的消息,就想着过来看一看你,你当初不告而别可把我担心坏了。”
看着赵玉瑭,张向远叹口气,“你父亲是研究所的功臣,没有他的手册,融雪剂造不出来,你作为他的独女本应该继承他的衣钵,被研究所厚待的。”
他一路走一路说,赵玉瑭半点反应没有,安静冷淡的模样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在听。
终于,张向远换了话题,把目光投向一直被赵玉瑭牵着的小孩,有面罩包着脸看不清模样。
他迟疑地说,“这是——”
赵玉瑭瞧一眼雪笙,突然笑了,是那种要捉弄人时微微狡黠的笑。
“我捡来的小孩,养大了当小夫郎的。”
张向远:“……”
大家沉默得过分,文莲先受不了这胡言乱语了,闷笑两声。
雪笙好半晌都没吭声,只是走着走着险些平地摔,小脸绷得紧紧的。
小夫郎……
谁要给她当小夫郎?
极度冰寒(7)
将人送到提前安排好的住处,赵玉瑭转身就走,不给张向远留人的机会,她听他说那些话已经把耐心耗尽了。
张向远只好对钟山说,“玉瑭是我故友的孩子,只是因为些事情对她父亲和我产生了些误会,我这次来就是想解开这些误会,另外还有些正事要做,这些都要劳烦你帮忙。”
他是研究所举足轻重的人物,三言两语就把钟山绕了进去,钟山就相信了他的话,“好的张教授,有事情尽管开口。”
张向远微微一笑,“第一件事,我需要一些体格强健的男人组成探索队,这件事不要告诉玉瑭,我不希望她掺和进这件事。”
钟山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猜想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比较有危险,张教授才不希望赵玉瑭知道。
“好,我会安排的,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
张向远:“有事情我会再联系你的,至于融雪剂,我们明天就在后山试验一次,你记得清理无关人员。”
那边,赵玉瑭已经带着雪笙回了院子,地面厚厚一层积雪,因此走得很慢,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清晰的脚印。
“等一下。”
前面有个用热水融出的水坑,赵玉瑭把雪笙抱起来迈了过去,她身上有淡淡的苦味花香,一靠近那股香味就层层叠叠地把人包裹住,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雪笙望着自己悬空的脚,感觉自己像是猎物,轻易地就被这香味捉住了。
赵玉瑭很快就把小孩放下,雪笙自己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
他第一次非常认真地对赵玉瑭说,“跟我说说你的父亲。”
那个丑陋、贪婪、无情的男人,他留给雪笙的是一个毫不犹豫的背影,是猎杀动物时毫无波动的眼神,是溅到雪笙脸上温热的血。
赵玉瑭望着他,像是在想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她,还是赵父?
“我父亲……”
赵玉瑭回忆着说,“他是一个很偏执极端的人,认定了什么就不会改,为了达到目标什么都能做,他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无论是作为普通人还是科学家,我不认可他的做事风格,但也无法说服他。”
这个男人从小就在实验室长大,但科学对他的影响却更多的体现在性格上,他冷酷无情的像一台机器,偏偏又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这些都注定了他会走上一条岔路。
雪笙始终望着她,听着她安静地讲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她口中的形象和他见到的一般无二,都是那么地令人作呕,可赵玉瑭分明只是在说他的观点和做事风格,她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真正血腥的一面。
雪笙见过。
他知道那个男人是如何残忍地猎杀动物,如何地杀死那对不支持他继续下去的年迈夫妇,如何地带着一手血腥做一名被人敬仰的科学家。
正是因为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雪笙才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这个世界上和他一样贪婪的人类,于是雪的力量由他使用,自然的诅咒由他进行,于是这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
雪笙摊开手,片片晶莹的雪花落入他掌心,如同落入大地一样安稳,这脆弱易化的东西在他手上却坚固如冰,轻易不会变形。
他非常突兀地问,“你讨厌雪吗?”
讨厌雪吗?
赵玉瑭不得不承认前世死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但这阴影不是从雪中生发出来的,哪怕她最终死在层层堆叠的雪里,哪怕她一生的飘荡都因雪而起,她也说不出这全怪雪的话。
让她耿耿于怀的一直是那些离她而去的人,从在一个雪夜把她丢到孤儿院门口的母亲,到在冰天雪地里抛弃她这个包袱继续前行的同伴,她短短一辈子从生到死,似乎都是在看着别人的背影。
她的不幸难道能怪雪吗?
赵玉瑭扯了下唇角,眼神淡淡地垂落,“雪会在意我是喜欢还是讨厌吗?”
雪当然不在意。
雪笙静静地想,可他为什么会想知道答案呢?
“你不要和那个人走得太近。”
他今天换话题换得飞快,说的没头没尾的,情绪倒是很分明,带着明晃晃的不悦。
赵玉瑭回头看他,“你是说张向远?”
雪笙避开她的视线,低头踩雪,闷闷地“嗯”一声。
他不喜欢张向远,这个人身上有和那个男人一样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和她不同,她身上的气息来源于父女相承的血脉基因,张向远却是因为和那个男人是同类,是一丘之貉。
赵玉瑭无奈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过我也不喜欢他。”
张向远的功利心太强了,他本质上是和赵父一样的人,这种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跟他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丑丑独自在家里待了小半天,看到赵玉瑭的时候特别热情,大耳朵软趴趴地耷拉着,一个劲儿地蹭她手指。
它虽然丑了点,但毛发顺滑,性格又好,赵玉瑭还蛮喜欢它的,晚上它硬挤到床上来睡也不嫌弃,还团吧团吧抱到怀里。
雪笙和她盖同一条被子,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带点苦味的香味在温度的蒸腾下变得甜腻诱人。
他是不惧冷的雪人,但此刻却忍不住向她靠近。
雪笙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慢吞吞地往赵玉瑭那侧挪,他悄悄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以为会摸到她热乎乎的袖口,但手上碰到的却是一团乱糟糟的毛。
“……”
丑丑睡得正香,肚皮随着呼噜声一起一伏,猝不及防被人丢出被窝,在冷空气的袭击下打了好几个哆嗦,红眼睛惊慌不定地四处张望。
“吱吱!”
怎么了?怎么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能看到自家主人注视着自己时冷冰冰的目光,丑丑吓得直哆嗦,也不敢往被窝钻了,只能委屈地趴在床脚。
又是好一会儿,雪笙才再次探出手去,这次碰到的是赵玉瑭搭在脸边的手指,他睁着圆亮的眸子,一寸寸握紧了。
极度冰寒(8)
就像赵玉瑭说的那样,她什么都不做张向远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玉瑭,你就住在这里吗?”
张向远一大早就不请自来,他到的时候赵玉瑭正在给雪笙穿衣服,小小一个雪似的人窝在床上,玉雪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白发白眉,整个人亮得反光。
他听到张向远的声音,掀起眼睫瞧了会儿,眸子沉着漆黑的影子,看起来不太欢迎这位来客。
张向远有些惊奇地望着他,人已经走了进来,“这是白化病?”
他是不信赵玉瑭说的什么养起来做小夫郎的话的,第一反应就猜这是赵玉瑭的孩子,但年龄对不上,估计如她所说确实是偶然捡到的,这两年死了不少人,全家就剩个孩子的事情也不少见。
赵玉瑭把外套给雪笙套上,他顿时就圆了好几圈,艰难地抬了抬胳膊,像个笨企鹅。
“你有什么事?”
张向远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她三番两次的冷脸,他在研究所地位颇高,又是长辈,哪里受过这种气。
但他面上不露怒意,像对待一个青春期不好管教的孩子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玉瑭,我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非要这么无情吗?”
赵玉瑭转过身来,没有被这话气到,更不动容,表情冷淡沉静,仿佛他刚刚只是放了个屁。
“张教授,如果你只是来叙旧的话还是算了,我跟我父亲都断绝父女关系了,更何况你一个普通长辈?”
这话说得不留余地,张向远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把怒气按捺下来,“玉瑭,我知道你对我对你父亲都有偏见,但现在国家陷入危难之际,你作为你父亲的独女不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吗?就算你不想在研究所工作,你也可以把你父亲的手册捐赠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手册,赵玉瑭皱一皱眉,“手册你不是拿走了吗?”
赵父在实验室暴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张向远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拿了赵父保险柜的钥匙取走了记录赵父所有实验流程的手册,并在三年后研制出效果奇好的融雪剂。
张向远以为她在装模作样,忍着怒气说,“我拿到的手册只是上半部分,还有一本下册不在你那儿吗?”
赵父就她一个女儿,不在她那儿还能在谁那儿?
赵玉瑭沉默下来,她手上确实没有那下半部分的手册,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她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你已经用手册做出了融雪剂,你还要下半部分做什么?”
张向远早就为自己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是继续你父亲未完成的伟大事业,现在这个情况只用融雪剂还远远不够,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人死于低温,死于饥饿,我们必须要彻底改变这种情况。”
赵玉瑭嗤笑一声。
赵父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的手册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积极的东西,就连融雪剂一开始都是为了融化冰川猎取野生保护动物而准备的,只是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
张向远跟赵父是一样的人,赵玉瑭不认为他会把人类的未来放在首位,他一定有更加功利更加血腥的目的。
“手册不在我手上。”
赵玉瑭淡淡地说,“我没见过那本手册,你要找也别在我这里找。”
张向远根本不信,或许也是无法接受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手册销声匿迹的现实,他冷着声音呵斥,“赵玉瑭,你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吗?藏着那本手册对你有什么好处,你——”
他话说到一半被一道冰冷目光狠狠逼视回去,喉间的话莫名哽住,刹那间仿佛置身于雪窖冰窟,浑身冷得发颤,竟然在一瞬间就出了满头冷汗。
张向远感觉自己站不稳了,没心思去想这种异样从哪里来,还以为自己是突发恶疾,毕竟赵父当年就是那么突然死掉的,他越想越心惊,十分匆忙地跑了出去,找人给自己检查身体去了。
房门没关好,阵阵冷风裹着雪粒子席卷进来,赵玉瑭扭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雪笙。
从张向远说话起,他就一直非常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那模样乖巧得像是什么都没做。
发现赵玉瑭在看自己,他掀起雪白长睫,无声地跟她对视,眸子又黑又亮,有种纯粹的冷感。
“怎么了?”
赵玉瑭摇头,“没事。”
雪笙看她拿起面罩,知道她要出门,他默不作声地抱住丑丑,开始薅它的毛。
“我出趟门,晚点回来。”
雪笙仰脸问,“不能带我吗?”
他其实不太像黏人的性格,不知怎的很喜欢跟她一起出门。
“不太方便。”
今天是要去后山试验融雪剂的效果,本就是个保密的事情,不太好带个小孩子过去。
赵玉瑭到的比较晚,钟山已经和几个研究员在讨论试验田面积大小了,倒是没看见张向远,她找人问了声,对方说张向远身体不适卧床休息了。
“哇,玉瑭你快看,好神奇!”
钟山在几个研究员的指导下打开了融雪剂,一支几毫升的药剂滴到雪地里,小腿高的厚厚积雪迅速融化,漂落的雪花落在那块地上也转眼间化作积水。
“融雪剂作用范围有限,效果却很显著,在外面用的话要注意一次性使用到位,否则把野狼之类的凶兽吸引过来就麻烦了。”
这些在雪地里生存的动物攻击性非常强,并且有一定的智力,往往成群结队的移动,极其擅长跳跃和隐蔽,有很多凶兽闻到人味儿就开始攻击,根本反应不过来,人类的枪支弹药在这种低温条件下威力骤减,还容易引起雪崩。
对付那些野兽,必须要小心谨慎,而且要争取一击必杀,否则会引起对方一整个族群的报复。
研究员一直跟在钟山身边,在别人注意不到的空隙里悄悄问,“探索队的人都挑好了吗?”
钟山刚要点头,余光瞥见赵玉瑭正看着这边,他再看过去时,赵玉瑭已经把视线挪开了,好似刚刚只是偶然看了这边一眼。
极度冰寒(9)
这次试验一共用了半箱,也就是二十多支融雪剂,开垦出来的土地由几个知情人负责管理,要注意按时抽排积水,观察温室保护下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这些研究员好傲慢哦。”
文莲吐吐舌头,不太高兴地跟赵玉瑭吐槽,因为这几个研究员全程都只跟钟山交流沟通,有时说话还刻意压低声音,好像怕他们听到一样。
赵玉瑭“嗯”了声,算是赞同她的话,其实她总感觉张向远来这里不止是为了找手册那么简单,他一直觉得手册在她手上藏着,不该过了三年后才突然要找。
雪持续地下着,或许是被人类融雪的小伎俩惹怒了,风声呼啸,雪飘得更急。
赵玉瑭头上和肩上都落了不少雪,她伸手去拂,想起被她留在家里的雪笙,便打算早走,反正这里也用不上她帮忙。
“我先走了。”
她跟钟山招呼一声,钟山连连点头,然后跟着几个同伴把没用掉的半箱融雪剂抬回库房。
一行人脚印深深浅浅地交错在一起,抬着箱子一角的男人打了个哆嗦,“我怎么感觉突然更冷了。”
“好像是有点,怎么又降温了,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提到这事儿大家都是一脸怨念,钟山老好人地安慰道,“再忍忍,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
半箱融雪剂被小心地放置在库房深处,和另外几箱放在一起,钟山最后一个走,仔细地将门锁好才离开。
他前脚刚走,库房门上的锁便当啷响了两声,断成两截,紧接着,兔子丑丑在前面开道,“吱吱”叫了两声。
在它身后,一团白色光影慢慢拉长,凝聚成人形,雪越落越急,朝着光影直飞而去,于是人形有了脸,有了模糊的眉眼。
雪笙粗略一扫屋内摆设,将眸光投向最角落的几箱融雪剂,眸子微微眯起,无声呵笑。
姓张的就是用这东西融的雪?
那他便毁了。
赵玉瑭回去时雪笙正歪着脑袋在小板凳上打瞌睡,兔子丑丑不见踪影。
她把小孩抱起来,雪笙才睁开眼睛,迟钝地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脸。
“怎么睡着了,很无聊吗?”
小孩仰着脑袋,以往黑亮的眸子雾蒙蒙的,像在走神,反应慢得离奇。
“咦?”
赵玉瑭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摸了摸他额头,“不舒服?”
他一直体温偏低,但不是冷手的程度,就是微微凉,现在也是一样,看起来不像生病。
小孩不说话,只是随着她唇瓣张合的动作仰脸看了过来,小脸肉嘟嘟的,这会儿又很呆,看着特别可爱。
赵玉瑭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捏得他嘴巴嘟起来,这小孩都还一副呆模样,不懂反抗。
真稀奇。
她又开始揉他的脸,揉他的耳朵,摸他的脑袋,然后再低头看小孩反应,雪笙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红扑扑的脸颊,还是不生气不反抗,甚至主动把脸搁在她手上,像只享受撸毛的猫。
赵玉瑭正打算得寸进尺,她掌心里窝着的小脸就皱巴巴地抬起来,眉头也紧锁着,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咳,总算回神了。
赵玉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刚刚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你好像也不是生病。”
雪笙感觉脸颊滚烫,烫得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手脚都软绵绵的,像要融化的雪。
他揪着自己两只通红的耳朵,声音闷闷的,“困。”
他只是分身出去干了点事,怎么身体变得这么不对劲儿了呢?
赵玉瑭“哦”了声,又问,“丑丑呢?”
它是赵玉瑭见过的最怕冷的雪兔,要不是被雪笙挟持着不敢反抗,基本上一天都不迈出房门一步,就爱蹲在炉子边取暖。
雪笙往门口指去,“喏,在那里。”
丑丑刚蹦跶回来,它的无良主人自己来去自如,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它可是要在雪地里一步步地蹦跶过去,这一来一回累得它直喘气。
赵玉瑭把兔子抱起来,摸了摸它身上湿漉漉的毛,“跑哪儿去了,淋了这么多雪。”
“吱吱!”
问我主人!
赵玉瑭像能听懂它的话似的,抬头看向雪笙,漂亮小孩还在用手捂着脸降温,非常淡定地跟她对视,表情无辜极了,“我不知道,它自己偷溜出去的。”
“吱吱!”
赵玉瑭若有所思地揪着兔子毛,“它是不是在骂你?”
兔子颤颤巍巍地用大耳朵盖住自己脑袋。
不,它没有。
雪笙自己在旁边晾了半天,总算把温度降下去了,这才没有像雪一样化掉,他盯着被赵玉瑭抱着的兔子看,没过两秒,丑丑就连滚带爬地跳到地上,给他让位置。
他如今已经当人类小孩当得心安理得了,满意地睨一眼丑丑,向赵玉瑭伸手,“要抱。”
赵玉瑭正在翻当初来这里带的唯一一个箱子,里面都是原主的东西。
她把箱子打开放在床上,顺手把雪笙捞过来抱住。
箱子里东西不多,雪笙拿起一张照片,对着她打量片刻,摇头,“不像。”
那是原主的照片,跟赵玉瑭比的话是有些形似神不似,只是这点外人通常很难察觉。
赵玉瑭翻出来几样东西,确定没有那本手册,但手册不在张向远那儿,也不在她这儿,那究竟在哪儿?
雪笙很快就发现她在找什么,是那本手册。
谁都不知道,赵父进实验室当天就随身携带着手册的下半部分,然后这半本手册就和它的主人一样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找不到手册也没什么,赵玉瑭不太在意,她拿着翻出来的拍立得鼓捣了会儿,发现还可以用。
“坐好,丑丑也过来。”
雪笙被她放到床边,看着和自己排排坐的丑兔子,不明所以,“做什么?”
赵玉瑭把窗帘打开,这样屋里光线会好些,她放好相纸,调整了下动作。
“看镜头。”
雪笙没见过这玩意儿,表情僵僵地抬头,看镜头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凶凶的。
赵玉瑭甩了甩照片,相纸上两人一兔渐渐显形。
她笑了笑,“还不错。”
把那张照片一起放回了箱子。
极度冰寒(10)
融雪剂不见的事情很快就被发现,钟山这次特意没有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向远等一众研究员。
张向远刚从那阵古怪的感觉中解脱出来,还处在疑心自己有什么隐性疾病的不安期,又碰上融雪剂消失的事情,内心疑窦丛生。
“知道融雪剂放在库房的人根本没几个,你最怀疑谁?”
钟山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挑选知情人的时候就只选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几个,现在让他找怀疑对象他也毫无头绪,看谁都是无辜的。
融雪剂的出现无疑是给人类未来创造了一个新的可能性,这种对全人类都有益的事情为什么还会有人存心破坏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这一点,好在融雪剂并不止这些,它的原材料虽然昂贵难寻,但举全国之力也不是难事,只是群众中隐藏着这么一个破坏分子实在让人不安。
最后还是张向远做了决定,“我会再让人调一批融雪剂过来,探索队准备好了吗?这件事我们不能再耽搁。”
钟山点点头,他准备了七八个身体强健的年轻男人,这些人跟着张向远和几个研究员一起上山,还抬走了一台新型生命探测仪,这种仪器可以测量出周围五十米内的生命迹象,以及其具体位置。
钟山看着几个研究员随着这台仪器走走停停一路记录着什么,回头问张向远,“你是要统计这里所有动物的具体位置和数量?”
张向远瞥他一眼,“当然,不提前确定好这些,你是希望使用融雪剂的时候命丧猛兽之口吗?”
钟山面露犹豫,“你要怎么对付它们?”
想起这件事张向远就生气,他来找赵玉瑭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赵父在那下半本手册里记录了一种热武器的创新方式,如果能研究出一种适合现在冰天雪地的新武器,那些野蛮的动物们就不足为惧了。
他冷哼一声,“当然是用火。”
枪炮都不适合在这里使用,能杀死那些野兽的最佳方式就是用火,当然这个难度也很大,首先要将它们困住,再浇上引燃剂,最好是能一举剿灭所有。
钟山惊愕道:“你的对象是所有动物吗?”
张向远皱眉看他,不懂这个年轻人在犹豫个什么劲儿,“不然呢?你以为这些动物为什么会占据这里?那是因为大雪覆盖之下人类无法开垦它,等融雪剂将所有积雪融化,这里的土地就还要被我们重复利用,那些动物留着有什么用?”
留着跟人类抢夺生存地吗?
钟山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张向远说得很对,但只要一想到所有的动物都会命丧火海,就忍不住胆寒。
将它们赶尽杀绝……人类真的不会再次遭到诅咒吗?
这场统计测量活动一连持续了一周,始终瞒着村里人,等数据分析结束了,张向远便马不停蹄地向研究所传递消息,要求调动大量融雪剂。
他还给钟山安排工作,“给你三天时间安排村里人全部转移到附近的城镇,等我们完成融雪计划再搬回来。”
剿兽和融雪这两件事安排到同一天足以看出张向远对这件事的信心,现在只要尽量减少知情人就够了。
钟山听从他的安排,寻了个含糊的理由开始安排众人暂时转移。
首先被通知的就是赵玉瑭,这是张向远要求的。
“搬家?”
剿兽的事情始终瞒着赵玉瑭,钟山不敢看她眼睛,匆忙地点点头,“嗯,就是暂时避一下。”
赵玉瑭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你们要开始大面积使用融雪剂了?”
到时候势必要引起动物暴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众人迁走的吗?
钟山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了句让她快些收拾行李就匆忙离开了。
赵玉瑭便开始收拾行李,衣服很快就堆了厚厚一叠,丑丑撒欢似的在上面打滚。
雪笙托腮看着外面的雪,突然说,“我不跟你走了。”
他眼睛看着雪,余光里却是赵玉瑭模糊的身影。
赵玉瑭微微一顿,不问为什么也不显得惊讶,平静得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去留,她点一点头,“好。”
随后继续收拾东西,屋内一时没人说话,丑丑慢慢窝到雪笙脚边。
院子里,文轩正扯着文莲追问,“姐,我们干嘛要搬家?”
文轩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心里以为这就是他们的家,不明白怎么这么突然要搬家。
文莲知道的也不多,但能猜出来是为了融雪剂的事情,这种事不能跟小孩子说,她就胡说八道,“你不是说有雪怪吗?我们搬家躲一躲。”
文轩更莫名其妙了,他是说有雪怪没错,可雪怪大人那么漂亮那么乖,天天跟在玉瑭姐身边,看起来一点都不危险啊。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他拔腿就跑,留下文莲在后面喊个不停。
“雪怪大人!”
文轩一脚踏进门槛,看到屋里背对背的两人,不禁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感到氛围不太对劲儿。
他话语迟疑,小声问,“雪怪大人,你要和我们一起搬走吗?”
雪笙低头薅兔子毛,柔软霜色的长发从肩上滑落,看不清神色,只看到两瓣抿着的唇。
赵玉瑭转过来,把行李包放在一边,替他回答,“他不走。”
文轩一直都把雪笙当作雪怪,雪怪大人不和他们一起走也是很正常的,因此他虽然失望但却没有怀疑,慢慢“哦”了声。
“好吧。”
他有点舍不得,鼻子酸酸的,但面前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冷静,一个比一个沉默,他感觉在这里哭出来怪怪的,就硬生生把泪意憋着,等到憋不住的时候才跑去找文莲,没一会儿嘹亮的哭声就传遍整个院子。
赵玉瑭忽然开口,“他很舍不得你。”
雪笙抬眼看她,不知道怎么回,就闷闷地“哦”了声。
他脚边积了一小堆薅掉的兔子毛,丑丑一声不吭地窝在他膝上,红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着两人。
总感觉他们有很多话想说,但又都没有说。
极度冰寒(11)
“准备好了吗?”
张向远全副武装,向对讲机中问道,嘶嘶的电流声里传来几个研究员的相继回应。
得益于那台生命检测仪,他们将整座山的动物栖息地都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这些动物多数都是群居,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很容易就能一网打尽。
张向远吩咐几个研究员将能够吸引动物靠近的信息素放出,没过几分钟周围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一笑,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动物们越聚越多,然后瞅准时机摁下按钮,几个早就布置好的笼子从树上降下,瞬间就将动物们集体困住。
几个研究员那里也相继传来好消息,事情进展顺利。
张向远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笼子里的动物们已经发现自己被困,开始狂躁地四处顶撞挣扎,发出阵阵怒吼。
这些动物早就变异,比以前的猛兽更凶悍可怕,但在猛兽之外还有一些攻击性低的小动物也一起被困住,正绝望而仓皇地在笼子里逃窜。
张向远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对讲机,“准备喷洒引燃剂——”
“嘶嘶——滋滋——教、教授——”
电流声陡然变大,张向远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滋滋——”
雪势猛然变大,狂风裹着雪粒锋利如刀刃,张向远痛呼一声,对讲机摔落在地上。
他后背发麻,在漫天飞扬的雪花里艰难地抬起眼——
大地如陷入狂躁的猛兽,从前方骤然涌起一道漩涡,漩涡逐渐逼近,所到之处伴随着动物们低低的吼叫声,只听“砰砰”几声,由特殊材料制成的笼子被绞成碎片。
雪花四散,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张向远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那人形大而迫人,几乎站立于天地间,好似由雪凝成,渐渐的,人形有了淡色的眉眼,有了银霜的长发。
祂抬眼望来,那一瞬间张向远好似被冰刃击穿身体,只觉得浑身透骨的冷,连呼吸都忘了。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要后退,可原本平坦的雪地在他靠近时就自发向上隆起,没跑几步就会被绊倒,如此反复几次,张向远已经摔得狼狈不堪,最后一下怎么都起不来。
他仓惶地呢喃,“饶了我——饶了我——”
几十年的科学研究并没有把他培养成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又或许是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去相信、去乞求——管他是人是神,只要能留他一条命不就行了?
雪笙冷冷注视着这个狼狈卑微的人类,他真是和赵父如出一辙,一样的卑鄙,一样的懦弱,真是无趣。
大雪肆意纷飞,周遭寂静无声,山上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钟山试着联络张向远,可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
怎么回事?
钟山心里着急,又等了会儿后实在是担心,就带了几个人准备上山看看情况。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突然顿住,不可思议道,“玉瑭?”
钟山震惊地看着这个时候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搬到城镇中去的赵玉瑭,没想到她居然会回来。
赵玉瑭看了他们几眼,“张向远在山上?”
她皱眉,“不是要用融雪剂吗?怎么你们几个不去帮忙而是守在这里?”
都到了这份上,钟山也不想再瞒着她,他有些艰难地吐露实情,“其实张教授是要先剿兽,然后再用融雪剂。”
剿兽?
赵玉瑭心里一惊,“全部?”
钟山沉默地点头,见她冷了脸后又匆忙解释,“现在联系不上张教授,我们正要上去看看情况。”
赵玉瑭没有犹豫,“我跟你们一起。”
其实她回来后第一件事是去家里看了看,雪笙和丑丑果然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山丘,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一行人费了点时间才找到张向远决定实施计划的地点,出乎意料的,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钟山感觉不妙,和同伴四处张望,“张教授?”
“张教授?!”
“这里有人!”
钟山慌张地跑过去,发现躺在雪地里的是一个眼熟的研究员,他半截身子埋在雪里,浑身冷得吓人。
“快,快把他背下去。”
钟山环顾四周,只感觉这雪是刺骨的冷,冷得他忍不住发颤,“先下山。”
张向远就此销声匿迹,一切痕迹都被大雪掩埋,被救出来的研究员一直昏迷不醒,这事儿不禁引起了研究所的注意,军队那里也派了人过来探查情况。
半月后,那位研究员才清醒过来,但他精神受到极大冲击,只是说山上有怪物,说怪物吃掉了张教授,几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可信度并不高。
但在这半个月里,全国各地使用融雪剂开垦土地的计划实施得非常缓慢,一旦使用融雪剂的范围影响到动物栖居,当地群众就会遭到动物们的报复反击,那些动物如有神助,竟能在多次侵扰人类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就连军队都拿它们没有法子。
“玉瑭,这位是研究所的所长刘守义。”
刘守义微微一笑,”你好,还记得我吧?”
这些人都是赵父的同事,赵玉瑭当然记得,她“嗯”了一声,率先开口,“手册的下半部分不在我这里。”
刘守义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他面上带笑,眼神的探究意味很重。
“真的吗?”
他转而又问,“张教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赵玉瑭不明白他指什么,摇头,“没有。”
刘守义就沉默下来。
现在对付那些作乱的动物是重中之重,因此新武器的研制十分有必要,张向远在来之前就有过这个想法并开始实施,只是现在他死了,关于武器的研究进度也就无从得知。
看来要用回老办法了。
刘守义脸色转冷,“赵玉瑭,现在有证据指控你因为私仇故意破坏融雪剂,阻止张教授进行人类的伟大事业,我现在以研究所所长的身份逮捕你,进行临时收押。”
融雪剂被毁,张教授失踪,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来负责。
赵玉瑭就是那个人。
极度冰寒(12)
赵玉瑭被临时收押在村里无人居住的一间空屋,这里没有炉子和其他取暖设施,根本就不适合人居住。
好在文莲从钟山那里得到消息后就跑来给她送了几件御寒的衣服,“我相信你不是做那种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证据都指向你。”
她声音闷闷的,像是来之前哭过,隔着窗户跟赵玉瑭说话,“我听钟山说,我们这里的人要集体搬迁了,这次不是暂时搬走,以后应该就不会回来了。”
文莲充满忧虑地说,“不知道他们要把你安排到哪里,我们好像不能一起走了。”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大地一片白茫茫望不到边际,怎么变化来的如此突然呢?
赵玉瑭坐在窗下,手脚都冰凉一片,她缓慢地说,“有机会会再见的。”
第二天村里就陆续有人搬走,越野车带着大家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赵玉瑭待的地方在村庄最外围,她似乎已经被遗忘,除了最开始有人给她送过几次干粮外,再没有人来过。
大雪昼夜不停地下着,温度持续走低,赵玉瑭在食物不足又无法取暖的情况下发起了烧。
系统在这个时候才着急忙慌地蹦出来,【你不能这么死啊!】
在系统的规划里,她应该死得更有价值些,而不是在这里无声病死等人发现。
赵玉瑭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也许是已经经历过一次,这回居然意外地平静,还有心思跟系统翻旧账。
“这次知道了吧,别再把我扔进这种冰天雪地。”
这种大雪天气委实是克她。
她一连病了两天,每次昏睡过去时都以为不会再醒来,直到钟山一脚踢开了房门。
“玉瑭!”
他把赵玉瑭扶起来,对着门口的人说,“她在发高烧!”
刘守义怀里揣着枪,十分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头也不回地说,“没死就行,这下人也救了,能开车走了吧!”
村里人全部撤干净后,刘守义便以雷霆手腕强硬地实施起融雪计划,并且不计代价地使用重型武器,刚开始这招确实有效,再凶悍的动物也挡不住炸弹大炮,但没等他高兴几天,情势急转直下。
那些低贱的动物竟然像有神智般成群结队地偷袭了武器库,彻底捣毁了他们胜利的根本,刘守义在惊慌失措下再次做了个错误的准备——一次性投放全部融雪剂,同时准备撤离。
融雪剂刚刚装备上直升机,刘守义一行人准备逃跑的汽车就全部被冰霜冻结无法启动,四面八方狂奔而来的凶兽们将这里变成人间地狱。
刘守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全村只有一辆备用车还能开,但钥匙在钟山的手里,他坚持要先救赵玉瑭。
“快点,快去开车!”
刘守义还没从那场生死恶战中缓过神来,神经紧绷着如惊弓之鸟,眼珠不停转动,仿佛随时会有野兽冲出来将他撕碎。
赵玉瑭在不怎么清醒的情况下被他们带上了车,车上有药箱,钟山先给她喂了点药,生怕她撑不过去。
“又来了!”
车辆猛地颠簸几下,刘守义嘶吼着开了枪,朝钟山说,“你来开车!”
钟山立刻跟他换了位置,刘守义的枪里没几发子弹,他在最开始的受惊后就不再轻易开枪,脸色铁青地盯着外面。
“砰砰!”
有几头变异麋鹿追了上来,坚硬的鹿角顶着后备箱,很快就把车门撞变形。
“嘭!”
后备箱的门被撞飞,车身不受控制地急晃了两下,刘守义抓着侧门扶手,紧咬着牙,仓惶之色溢于言表。
他低声咒骂,“艹,完蛋了,这下完了。”
大雪纷飞,猛兽们奔跑间在天地扬起一阵雪尘,恰在此时出了太阳,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变作细碎微光,亮得灼眼。
刘守义听到一阵急促沉稳的脚步声,控制不住地去猜测这回追上来的是什么野兽,狼?还是虎豹?
声音越来越近了,扬起的雪尘也逐渐散开,露出一个矫健优美的身姿轮廓,是一头高大的麋鹿。
不,不止是麋鹿。
刘守义怔怔地望着,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在那麋鹿身上还坐着一个人,白发白眉,极出尘俊美的眉眼,五官犹如刀刻雪塑,他抬眼望来,一双眸子沉着世间最冷的光与最深沉的墨色。
这样的时机,这样的相貌,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山间的精灵,是雪界的神明,是号令万物的王。
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刘守义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生不出半点侥幸的心思。
但其实,雪笙的眸光只在他身上落了不到一秒,他看到了旁边一脸病容昏睡的赵玉瑭,十分明显地怔了下。
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是这短短几秒的怔愣,让急于求生的刘守义发现了,如同发现一根救命稻草,刘守义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关窍,一切都凭着本能。
他飞速地扑过去,拿枪抵着赵玉瑭脖颈,朝着那个不知是人是神的怪物说,“让我走,否则她必死!”
雪粒遮挡视线,女孩苍白的面孔却在眼前无比清晰。
雪笙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前方。
周遭是漫天的雪,雪笙是踏着无数动物的鲜血和骨肉来到的这里,人类的贪婪与绝情令他恨透了这个世界。
可那是赵玉瑭。
她为什么是人类呢?为什么不是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而是那卑劣的人类呢。
刘守义扭曲着脸,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他大吼一声,“再不停下我开枪了!”
麋鹿缓缓停下,四蹄刨了刨地上的积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
怎么停下了呢?
那人是杀害它族类的罪魁,是令这雪山失去平静的祸首,他罪该万死,该以生命向这世界谢罪。
雪笙轻轻抚摸它的鹿角,不知在说谁。
“会有机会的。”
雪愈发大了,赵玉瑭冷得发抖,意识无比清醒地经历着这些,眼睛却沉重地紧闭着,直至她陷入昏黑的漩涡。
极度冰寒(13)
冰寒纪第五年,人类使用研制出来的融雪剂换回了部分土地,农业生产得以恢复,城市也得以发展,不少人又回到了钢铁铸就的城市。
这一年,动物和人类之间的矛盾仍然没有彻底解决,但凡融雪剂的使用范围威胁到了动物的生存,就会有成群结队的猛兽向附近的居民区报复作乱,引起群众恐慌。
为了给这些猛兽智力超群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高层向群众声明,是有一个极端的动物保护分子精通驭兽之术,故意挑动争端,尽管这时已经有很多人认为是神明在替动物引路。
这个略显荒谬的说法引发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效果,越来越多不赞成当局大肆使用融雪剂破坏原本生态环境的反对者开始投奔那位传说中的“极端动物保护主义者”,并逐渐形成规模不小的组织,充分吸纳动物保护和环境保护主义者,甚至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这个组织自称“雪地保护联盟”,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高层中有部分人强调现在是发展生产的关键时期,应该与雪地保护联盟和平共处,不另外劳民伤财,这是主和派,但其中也有坚持用融雪剂驱逐无知野兽夺回人类土地的主战派,这类人认为动物的存在影响人类扩大或是收复土地,阻碍耕作,雪地保护组织私自发展武装势力更是对当局的挑衅。
两派争执不下,但这不妨碍雪地保护联盟被部分民众承认,其声望和势力持续扩大。
“老大,咱们要等多久?”
胖子饿得快,这会儿已经啃上干粮了。
赵玉瑭沉稳地趴在草丛中,调整狙击枪的准星,“五分钟。”
五分钟后,两个带着猎枪的中年男人果然准时出现,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只小狼崽。
主战派擅长操纵舆论,其中的高层人士不方便动手就呼吁民众上山猎兽,猎来的动物都由专门人士收购,这样一来,普通的群众也会为了钱上山打猎,这可是一群庞大又难控制的群体,足够给雪地保护组织添乱了。
“看起来穿得不错,不像是走投无路上山来。”
胖子还没判断完,赵玉瑭已经找准时机开了枪,“砰砰”两枪刚好打在那两人小腿上,她选的位置是早就确定好的,不致命,但能让那两人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效果好的话还会留下不敢上山的阴影。
等人一瘸一拐地吓跑了,胖子冲下去把狼崽子抱起来,“呸”了两声。
“没气了。”
这群丧心病狂的猎兽者是真狠心。
赵玉瑭脸上没什么表情,“收拾东西回去。”
胖子“哦”了声,跟在她身后,“老大,咱们为什么不加入雪地保护联盟啊?”
反正都是干一样的活,自己单干实在是太累了,加入人家联盟听说还包吃包住呢。
赵玉瑭把枪背好,“你要想去可以去。”
胖子立刻大声道,“我不去,我就跟着老大!”
他当初也是被生计所迫来山上打猎,结果看到一窝小崽子实在不忍心,因为这事儿跟同伴发生争执,对方气红了眼要对他开枪,要不是赵玉瑭救他,恐怕他都成一堆白骨了。
两人回到山下的一间屋子,等候多时的瘦猴拎着饭勺出来,“回来了啊,今天有土豆。”
胖子二话不说就去盛饭,瘦猴把手擦了擦,递过来一部手机。
“你要的消息买到了。”
赵玉瑭“嗯”了声接过来,上面写着一串时间和地点。
吃完饭,她对兄弟俩说,“我明天出门一趟,大概要三天。”
胖子抬头,“我也去!”
赵玉瑭摇头,“不用,你们两个就在家等我。”
她决定的事情看不会再变,胖子没有法子,忧虑地咬筷子,“是什么危险的事吗?”
尽管老大身姿矫健,枪玩得贼溜,但她看上去就是个漂亮纤细的柔弱姑娘,胖子总是忍不住自己无用的担心。
赵玉瑭收拾碗筷,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
“一点小事。”
第二天,赵玉瑭搭便车去了a市,经过改造的城市安装了全面的排水系统,但雪不停下着,地面上也总是蒙着层湿漉漉的水渍,她径直走进一家豪华酒店。
“要办理入住吗?”
“嗯,给我625房。”
“好的,这是您的房卡。”
身份登记结束后,赵玉瑭抬头看了眼时间,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
夜幕降临,一个助理模样的人从电梯走出来,停在625隔壁的房间门口,抬手准备敲门,下一刻,赵玉瑭无声无息地闪现在他背后,将人敲晕了拖进625。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进来。”
刘守义背对着门口,正在翻看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新闻准备的怎么样了?这次要把舆论工作做好,否则那些主和派又要拿些理由搪塞过去。”
他安排下属将几个流浪汉杀死并伪造成死于猛兽之手的模样,打算制造一场猛兽已经侵犯城市的假新闻,以此加剧人类和动物间的矛盾。
赵玉瑭锁好门,回答道,“新闻应该要被临时换掉了。”
“为什——”
刘守义皱眉抬头,看到赵玉瑭时猛地后退,“赵玉瑭!”
两年前,他利用这女人成功逃出来,当时就觉得这人日后一定还有用处,便让人去好好守着她,结果她居然在发高烧的情况下逃跑了,此后毫无踪迹。
他一直让人暗地里注意她的动向,一旦发现她用身份证登录或者注册了什么就会立刻报告他,但也一直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结果她现在居然主动找来了。
茶几上的手机响个不停,赵玉瑭没什么表情地给枪装上消音器,“这枪看着眼熟吗?”
她一笑,“是你研究出来的新型枪支,特点是耐低温,有剧毒。”
这是他为猎杀动物准备的,可见他对那些猛兽有多惧怕,有多痛恨。
刘守义没来得及接通电话,也没来得及说出任何遗言,就死在了他亲手研制出的枪下,死时因为剧毒七窍流血,皮肤皲裂。
当晚七点,临时撤换一条新闻,著名研究所所长刘守义刘教授被下属发现死于酒店套房内,凶手不明。
胖子和瘦猴看到这条新闻对视一眼,不禁瞠目结舌。
这就是老大说的一件小事??
极度冰寒(14)
“老大!那边有人!”
负责侦查的瘦猴急呼一声,在草丛中疾走,脚下是踏实了的雪地,“看样子是雇佣兵。”
当局搞分裂已经不是一年两年,雇佣兵的存在非常方便一些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这类的组织就越来越多,仗着上头有人,行事无法无天。
赵玉瑭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趴在掩体后面,胖子在她身边藏着,一边喝水一边嘟囔,“老大,咱们一路往北走都走半个月了,要走到哪里去啊?”
刘守义被杀的消息引起当局轰动,他留下的势力开始暗中搜捕赵玉瑭,三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待,就一路搭便车往北走。
但具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赵玉瑭也没有明说。
赵玉瑭没回答他,而是沉着冷静地调了调准星,“来人了。”
胖子探头一看,那几个雇佣兵和一群穿便装的普通群众撞上了,他低呼一声,刚要说下去帮忙,就见那群普通群众里冲出几个年轻男人,个个都扛着枪。
他屁股又坐回去,小声道,“原来不是普通群众啊。”
两方发生火拼,雇佣兵显然是有备而来,火力足得很,另一边渐渐有点支撑不住了。
胖子看得抓耳挠腮,“我瞅着那人衣服上的图案怎么那么眼熟呢?”
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好像是个动物?
他想了又想,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话音刚落,赵玉瑭就嘭嘭开了两枪,冲在最前头的雇佣兵立刻倒地。
她一动作,瘦猴和胖子都有样学样,二话不说就开枪帮忙。
张焕眼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呢,对面的几个雇佣兵就都中枪倒地了,他寻思着这次没安排后援啊,惊疑不定地朝着四周张望。
别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吱吱!”
一直藏在怀里一声不吭的雪兔忽然躁动起来,踩着张焕的脑袋猛地一跳,瞬间就没了踪影。
张焕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拔腿就追,“祖宗,你往哪儿跑呢!”
这可是头儿的宝贝宠物,不能出事啊。
张焕费劲吧啦地爬上小雪丘,扒拉开几丛挡眼的杂草,低声呼喊,“丑丑!丑丑?”
他着急找兔子,又担心后面还有人在准备偷袭,一时间心急如焚没留意脚下,刚好踩中一块松软的雪地,哗啦一下就往下滑,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抓住了他。
“兄弟,小心点啊。”
张焕匆忙抬头,正好看到从草丛中走出来的赵玉瑭,她一手拎枪,一手托着只丑兔子,丑丑跟疯了似的狂蹭她,浑身的毛都炸起来。
赵玉瑭一边躲它过分热情的问候,一边把枪背到肩上,这才空出手来安抚性地撸了两把兔子,她仔细摸了会儿,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瘦了。”
本来是只肥美的丑兔子,现在就只剩下丑了。
丑丑用那双浮现着水光的红眼睛看着她,激动得要死,“吱吱”直叫。
呜呜呜,主子心情不好不愿意好好养兔,它可不是得瘦嘛。
张焕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丑丑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谁都亲近的,他一连喂了几个月的兔子才得到丑丑的赏识。
他好半晌才把嘴合上,迟疑地问,“几位也是雪地保护联盟的同志?”
胖子掸掸衣角,“不是啊。”
他瞅着赵玉瑭怀里的丑丑,乐呵呵地说,“你这兔子养得挺活泼,就是丑了点。”
瘦猴瞄他一眼,有点嫌弃这个笨脑筋傻大个,扛着枪站在一边不说话。
张焕更摸不着头脑了,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赵玉瑭。
“额,我看你好像认识丑丑?”
赵玉瑭淡淡地说,“养过一阵子。”
养过一阵子?难不成这是丑丑的前主人?
张焕在心里胡乱猜测着,又看到丑丑还在人家姑娘怀里狂蹭,跟耍流氓似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兔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丑丑,丑丑快过来。”
丑丑听到他的话不仅不回来,还扒开赵玉瑭的外套往她怀里钻,一副绝不回头的架势。
张焕更尴尬了,“它以前不这样的。”
赵玉瑭不太在意,看了眼他身后的人,有男有女,十分零散,“这些都是雪地保护联盟的人?”
张焕感激她刚刚的出手相助,丑丑又对她那么亲近,下意识就把她当成自己人,老实地说,“算是,是外城赶来投靠我们的,我们几个负责接人回去。”
因为这趟出城离根据地不算太远,就把丑丑也一起带出来了,反正头儿最近挺嫌弃丑丑。
赵玉瑭点点头,把兔子从怀里薅出来,“我要走了。”
丑丑瞪大眼睛,咬着她的衣角坚决不松口。
张焕顺嘴就问,“你们要去哪里?”
赵玉瑭:“没想好,先往北走。”
丑丑急得直叫唤,拿脑袋轻轻撞她胸口,意思是让她别走。
赵玉瑭看着它的红眼睛,“你主人不一定想看到我。”
丑丑要是能说话肯定会先呸一声。
还不想呢?要真不想的话它能这么着急?
旁边几人总算是听出头绪了,张焕小心地问出声,“你跟我们头儿认识啊?”
什么关系?
前女友?白月光?老朋友?
赵玉瑭把衣角从丑丑嘴里扯出来,声音静静的,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也养过一阵儿。”
嗯??
什么叫养过一阵?
张焕彻底听糊涂了,但他能看懂丑丑的意思,于是主动邀请,“那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往北走正好要路过我们营地,住两天休整一下也好嘛。”
胖子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去吧。”
赵玉瑭沉默不语。
她沉默了不到三秒,系统忍不住跳出来催促,【你往北走不就是为了找雪笙?】
赵玉瑭面不改色,【不是。】
系统崩溃,【你是,你必须是!】
它瞅着这个世界的死亡率暗暗咬牙,雪笙现在虽然管理着一个庞大的组织,但他根本没有要世界和平的意思,又不屑跟那些搞政治的人类沟通,导致这里的死亡率仍然居高不下。
它低声下气,【你还是去见他吧。】
去管管他好嘛!
极度冰寒(15)
赵玉瑭还是跟张焕他们分开了,丑丑待在张焕的怀里一脸幽怨绝望,像个被抛弃的痴汉。
看着几人身影消失,张焕撸了把兔子毛,“你怎么这么伤心,我看我死了你都没有这么伤心。”
丑丑把脑袋钻进他怀里,只留个屁股在外面。
一行人在凌晨回到根据地,丑丑一回来就直奔雪笙那儿。
天还没亮,到处都黑沉沉,雪笙却没睡,一个人待在最高的一座雪丘上,他穿着件宽大的白袍,像黑夜里一团白莹莹的月光,躺在那里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丑丑的到来打破这里的平静,雪笙慢吞吞地坐起来,长发四散在肩头,他揉了揉眉心,眸中满是厌烦。
“干什么?”
丑丑在雪地里翻滚打转,一个劲儿地叫唤。
雪笙最初没明白它的意思,只是懒懒垂着眼看它撒欢,直到它用爪子在雪地里划拉出一个“玉”字,厌烦无趣的表情才渐渐凝住了,唇角抿起。
这个字还是丑丑从他那里学来的,得亏这字简单,再复杂点的话丑丑那小脑袋都记不住。
风声在耳边回荡,仿佛黑夜的吟唱,雪笙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消化丑丑带来的消息,半晌才迟疑着问,“真见到她了?”
雪笙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去哪儿寻她,脑袋乱糟糟地搅成一团。
它在哪儿见到的赵玉瑭,为什么是它先见到,她怎么不来见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她哪有什么见他的理由。
在她那里,雪笙只是个生怪病的小孩,要真是用这幅模样见她恐怕还没法解释。
丑丑没想到他居然愣在原地了,着急得不行,大着胆子去勾他袍角。
“吱吱!”
去找她啊!
它这一下仿佛摁下开关,雪笙竟然动了,他知道丑丑说不出什么,先去找了张焕。
可怜张焕正补觉呢,突然被一阵夹着雪粒子的冷风呼醒,睁眼就看到一道白衣鬼影站在床前,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心有余悸地坐起来,“头儿?”
雪笙在他床边走了两步,似乎还在犹豫,但问题已经抛出来了。
“她去哪儿了?”
张焕满脸茫然,“丑丑吗?丑丑不是去找你了?”
雪笙垂下眼,黑沉沉的眼珠望着他,张焕一个激灵,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
“啊!她说往北走——”
话没说完,雪笙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大敞的门。
张焕裹住被子瑟瑟发抖。
头儿真像个鬼啊,艳鬼。
“怎么又冷了。”
胖子冷得睡不着,围着火堆取暖,跟瘦猴说悄悄话,“你说咱们老大跟雪地保护联盟的头儿是什么关系?”
他小小声:“我觉得可能是前任的关系。”
怪不得一直不提投奔雪地保护联盟呢,原来有情感纠葛。
瘦猴斜眼看他,“没可能。”
胖子满头问号:“为啥没可能?”
瘦猴悠悠然,“就咱老大这性格,要真是前任,哼,老死不相往来。”
胖子眼神纯洁中带着一丝傻气,“现在不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吗?”
瘦猴哼一声,“要真是不相往来,咱们这次就不是往北走了,得往南走。”
胖子不懂,完全被绕晕了,叹口气说,“老大的心思真难懂。”
一口气刚叹出去,面前的火堆“噼里啪啦”几声,全灭了。
“诶?”
胖子被迎面而来的风糊了满脸,含糊不清地说,“啥玩意儿啊?”
刚说完,火堆“噗”地一声又亮了。
“……”
胖子瑟瑟发抖地往瘦猴边上靠,“有鬼——”
两人睁眼到天亮,赵玉瑭从帐篷里出来,收拾包袱,“准备出发。”
胖子应了一声,忽然指着前面说,“诶,老大,前面有车。”
一辆黑色吉普以极快的速度驶来,老远就有只胳膊从车窗里伸出来挥手,声音有点耳熟。
“嘿!”
车停下,张焕跳出来,“又见面了哈哈。”
他扭头去看后面,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却停了两秒才走出来。
胖子倒吸一口气。
要不是现在是大白天,他真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从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最惹眼的就是一头霜白色长发,他缓缓抬起脸,露出一张似雪如玉的脸,眉睫竟然都是同样的霜色,他站在那里,就是天地间最洁净的生灵。
如果是文莲站在这里,会发现这张脸完全就是放大版的那个漂亮小孩。
雪笙看向赵玉瑭,她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这张脸吓到,但脸上没有其他情绪。
太平静了,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张焕一大早就被薅起来,这会儿看着雪笙竟然呆站着一句话不说,颇为困惑。
干嘛呢这是?
他心里已经默认头儿跟这姑娘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了,抱着撮合的心思提醒雪笙,“头儿?”
快说句话啊。
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雪笙身上,他眼睫轻颤了两下,语气生硬地说,“要加入雪地保护联盟吗?”
张焕:“……”
请问您是特意来给联盟招人的吗?
出乎意料的,赵玉瑭居然没有直接拒绝,她摘下面罩,说话间眉眼间萦绕着淡淡白雾。
“联盟……”
雪笙紧盯着她,一寸寸扫过她清晰淡漠的眉眼,掠过她嫣色的唇。
瘦了,他想,比以前更瘦了。
赵玉瑭问,“加入联盟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
雪笙自己都不明白联盟有什么好的,他也根本不是想让她加入,只是想寻个由头留下她。
他想了片刻,局促地偏过脸去,十分没有底气地说,“丑丑给你。”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张焕简直惊呆了,为雪笙的感情道路感到深深无力。
不是,咱真没有可以送出手的东西了吗?
胖子和瘦猴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同样的震惊。
一只丑兔子就想把他们老大拐走?
赵玉瑭居然笑了,轻轻一点头,欣然笑纳。
“也行。”
她拎上包,示意胖子和瘦猴跟上,“走吧。”
胖子偷偷摸摸凑到瘦猴耳边,深沉地说,“你说得对。”
要真是前任,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一只丑兔子怎么可能哄走他们老大。
不是前任,不是藕断丝连,是余情未了,是久别重逢。
极度冰寒(16)
“你们就暂时住这儿吧。”
张焕打开房门,里面干干净净,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样子。
赵玉瑭环顾四周,认出这是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转头去看雪笙,后者站在院子里没有抬头,盯着地面的积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朝张焕点头,“可以,麻烦了。”
张焕哪敢承她的谢,连连摆手,“都是我们头儿安排的,我就带个路。”
他瞅瞅一直不说话的雪笙,试探着说,“要不你们先休息?”
赵玉瑭“嗯”了声,把行李包放在地上,胖子和瘦猴两人住在以前文莲住的那个屋子,离得很近,还能听到他们咋咋呼呼的声音。
张焕说完就想走,但一扭头又发现雪笙站在门口没动,不动也不说话,跟个影子似的。
他摸不着头脑,感觉气氛微妙,就悄悄溜了。
赵玉瑭收拾了下屋子,屋里还是她走时的模样,就是多了点——兔毛。
她没什么表情地把床单上的兔子毛抖掉,放东西的时候顺便看了眼床底,一直放在那里的手提箱不见了,就是装着原主物品和照片的那个箱子。
“箱子呢?”
雪笙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倚在门框上了,听到她问表情有些不自然,指尖绕着自己的两缕长发。
“……没看到。”
赵玉瑭没戳穿他拙劣的谎言,背对着他伸出手来,掌心朝上。
她掌心纹路很浅,泛着微微的粉,雪笙愣了好几秒,才心跳如鼓地把手放了上去,指尖轻轻握住。
“?”
赵玉瑭扭过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问你要丑丑,说好把它给我的。”
雪笙:“……”
下一刻,两人松松握着的手被一道阴影猛地撞开,丑丑兴奋地蹿到赵玉瑭怀里,一个劲儿地蹭她。
赵玉瑭摸了摸它的大耳朵,“以后就跟着我了。”
丑丑一点都没有被送人的难过不舍,反而高兴得要死,“吱吱”直叫。
雪笙孤零零地被遗忘在旁边,低垂的眼睫掩住了他的眸色,不然其中的懊恼后悔和嫉妒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雪地保护联盟这里有个公共的大食堂,收拾好东西后赵玉瑭便带着胖子瘦猴哥俩去吃饭,这两人还是头一回加入正规组织,一直都很兴奋。
“老大,那头儿跟你说要给咱们安排什么职务了吗?”
胖子最关心这个,他摸着下巴思考,“怎么着得给个小队长当当吧。”
赵玉瑭:“还没说,回头再商量。”
她一路走一路观察,能看出雪地保护联盟里还是有几个有能耐的人的,把这里管理得井井有条,但有些年轻人野心太大了,居然在墙体上张贴鼓动主动进攻争夺地盘的宣传语,周围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去阻止的。
收纳人员时不加以筛选,编入组织后也不懂得强调组织成立的初衷,这些都容易导致内部分裂。
但看样子,雪笙是根本没在管。
进了食堂,胖子和瘦猴去打饭,赵玉瑭找了个空位坐下,听到旁边桌上的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刘守义已经倒台了,他的势力这段时间肯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咱们要抓住时机,最好能直接抢个武器库回来。”
“这事儿是不是得给头儿说一声?”
“可是最近没看到头儿啊。”
几人正说着,突然齐齐噤声,赵玉瑭抬头,果然看到雪笙,这人换了身简单的白衣白裤,连见外套都没穿,站在一群裹成粽子的人群之中格格不入。
但他很适合这种轻盈的装束,衬得他身上那种极致的洁净感更加明显,像雪,似玉,就是不像生活在俗世的人。
他看到赵玉瑭,眼帘微掀,脸上有很细微的表情变化,随即朝她走来,默不作声地在她身边空座上坐下。
胖子正好端着饭回来,瞧见自家老大周围的位置被占了,嘴比脑子转得快,张嘴就说,“诶,那个位置有人了,你换一个呗。”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位是谁,连忙摆手,在旁边找了个座位,“不用了不用了。”
雪笙的到来使得周围人聊天都不敢太大声,那几个年轻人低头窃窃私语一阵,派了个胆子最大的出来。
“头儿,”那人神情有些畏怯,小声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们打算这两天去偷袭刘守义手下的一个武器库,他突然暴毙引起不小轰动,武器库守卫一定松动,现在正是好时机!”
最初建立这个组织完全就是个意外,雪笙那阵子疲于应付当局在各处实施的融雪和剿兽计划,有几个走投无路的人类来投奔他,后来类似的人越来越多,就有人提出要正式建立个合规组织,雪笙完全无所谓,由着他们去做,这才发展到现在。
年轻人意气风发地说着计划和谋略,期待着得到他的肯定,雪笙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完就打算点头——
小腿突然被踢了下,雪笙茫然地看向赵玉瑭,她表情冷淡,唇角微抿,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雪笙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好几度,“怎么了?”
年轻人还炯炯有神地盯着这边,赵玉瑭不便开口,她沉默地跟雪笙对视,后者越发地茫然和忐忑。
年轻人等不及了,“头儿,你看我们的计划怎么样?”
雪笙刚要说话小腿就又被踢了下,他顿一顿,要说的话就换了个模样。
“不行。”
年轻人没想到他会拒绝,大感失望,“可是我们有把握——”
“有把握夺得武器库,还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一个同伴都不牺牲?”
赵玉瑭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这个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你能保证把你的同伴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吗?”
因为是来吃饭,她换了件轻便的衣服,显得身形更加纤细瘦弱,看着就像温室长大的菟丝花。
年轻人被她这样看着涨红了脸,忍不住反驳,“你懂什么,打仗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一点牺牲都没有?”
赵玉瑭半点不恼,她平静地反问,“所以你把联盟当作军队,拼命想要建功立业吗?”
她提高音量,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人心的力量,“联盟建立的初衷是为了抢夺武器扩张地盘吗?”
年轻人被问住,胸口堵着的怒气突然就散了。
不是,当然不是。
联盟建立的初衷是为了拯救那些靠雪地生存的动物,是为了阻止当局肆意扩张,是为了保护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好半晌,年轻人才调整好心态,非常诚恳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太糊涂了。”
他好奇地打量赵玉瑭,这次没有带着偏见,终于发现她居然意外的好看,脸微微红了,“请问你、你是新加入的吗?”
“你可以走了。”
雪笙突兀出声,眸光冷冷地扫过来,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他几乎挡住了赵玉瑭的大半张脸。
年轻人呼吸一窒,猜到些什么,脸更红了,这回是尴尬的,连忙跑去找自己的同伴。
赵玉瑭好似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低头吃饭,她这几年在外面饮食不规律,饭量也小了很多,一顿饭下来也只吃了小半碗米饭。
胖子和瘦猴还没吃完,挥挥手说,“老大不用等我们,你先回去吧。”
说完,眼珠子又溜到雪笙身上,这人在老大旁边坐了好半天,也不吃饭就干坐着,可真奇怪。
赵玉瑭往院子的方向走,雪笙就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隔着一小段距离,快走到地方的时候,他没忍住还是开了口,语气迟疑,“你生气了?”
其实赵玉瑭自始至终表情都很平静,她本来就不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但如果没生气,怎么一点余光都不分给他呢?
雪笙踩着她的脚印走,心里闷得难受,比升温的时候还难受。
赵玉瑭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如今已比她高出很多的雪笙,分明是大人模样,怎么说话做事都还像个小孩子。
“你有想过怎么把联盟发展下去吗?
雪笙没料到她要跟自己谈正事,还是这么个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事,表情空白了一瞬。
看这表情赵玉瑭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无奈极了,“你既然是联盟的老大,总要负起责任来,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管事吧?”
她可太知道怎么拿捏雪笙了,这人正是对那段装小孩的过去敏感的时候,听到她这么形容当即就不高兴了。
“我知道。”
他语气硬邦邦的,“我没有不负责。”
他有点被气到了,这倒不是全因为赵玉瑭的话,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的短板被她瞧见了,像被她看轻似的,心里不自在。
当晚,雪笙薅着张焕和几个联盟干部开会,这些干部们都是组织元老级的人物,对于联盟未来的发展有一百个主意,现在看雪笙想听了就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还搬来很多文件给雪笙作参考。
可雪笙一个雪生雪长的雪人儿哪里见过这阵仗,看文件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这些人的主意都是烂主意。
他扔下一本文件,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受罪,联盟本来就不是他想建立的,为什么要他来思考这劳什子未来。
人类死就死了,联盟倒就倒了,关他一个雪人什么事?
雪笙不高兴,联盟附近的雪就下得更猛更急,地面因为用过融雪剂存不住雪,但屋顶上、窗棂间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赵玉瑭早上醒来差点没推开窗,她把积雪清理掉,转而发现自己门前立了个高高的雪人,雪人瘦瘦高高,立在无雪的院子里看着颇为怪异。
她披了件外套走出去,轻轻扫掉雪人脑袋上的雪,那雪人就活起来似的晃了两晃,每动一下就从身上落下簌簌的雪,雪笙漂亮清透的眉眼就露了出来。
他垂眸,霜色的长睫上还卷着一捧雪,略有些怔愣地看着赵玉瑭的脸。
赵玉瑭眼里染上笑,“还以为哪里来的雪人。”
雪笙抿唇,不太好意思地偏过脸。
他看文件看烦了就想来找她,但是天还黑着只能在外面等。
赵玉瑭侧过身,“先进来吧。”
屋里烧着炉子,赵玉瑭刚在外面站了会儿手都凉了,坐在旁边慢慢暖手。
雪笙一向不喜欢火,也怕热,但如今再让他坐到门口的位置上他是不愿意的,犹豫半晌还是磨磨蹭蹭地坐在了赵玉瑭旁边。
他小声叫她,“玉玉,”
叫一声,观察赵玉瑭脸色,似乎并不反感,心里悄悄松口气,继续往下说,“你知道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再偷瞄一眼,嗯,没什么表情。
他拢着自己的长发,蹙着眉,有点厌烦,越说声音越小,“我不想管联盟。”
他的理由多合理,反正他根本不是人类,他只能管好动物们,管不了人类。
雪笙紧张地盯着赵玉瑭,怕她生气,做好了随时改口的准备。
赵玉瑭沉默片刻,她也知道逼着雪笙做这种事算是强人所难了。
“我知道,你可以不管,但在其他人面前你要做好表面功夫,像昨天那群年轻人要做的事你就要明确否定。”
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难度也有点高,便接着说,“你要是相信我,做决定前可以先问问我,问张焕他们也可以,不要随随便便就下决定。”
雪笙悄悄凑近,几乎要和她肩碰肩,“你要联盟吗?我给你。”
赵玉瑭:“……。”
你也太相信我了。
“不用,我只是刚加入的新人,没这个资格,接了你的位置也不能服众。”
雪笙略微失望地“哦”了声,还想着如果她喜欢,那联盟也勉强算个能送出手的东西。
最好能用联盟把丑丑换回来,那丑兔子日夜都能跟着赵玉瑭让他很嫉妒。
赵玉瑭见他听得心不在焉,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伸手拍了拍他脑袋,“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他长发柔顺微凉,手感很好,赵玉瑭又顺手摸了两把,在心里和丑丑的兔子毛比较了一番。
还是他的更好摸。
雪笙点点头,“记住了。”
就是听她的话嘛,比看文件简单多了。
一章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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