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拨铺子
屋内,客人已经走了。
老太君对着下首坐着的大老爷陈启正道:“今次,马公子请托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消息已经送到各家铺子了,这几日便能回信儿。只是不知马公子刚刚单独告诉您老没有,为何不愿惊动官府?”
老太君闭着眼,手里捏着串碧玺佛珠,一颗一颗拨动着,“枉你在商场里混了这么久,跟官府打交道也多年了。难道不知官场瞬息万变,贵人们有时反而较常人更加小心。他既如此行事,定是上面交待的,怎么好说与我听。做好你的事,若能助其一臂之力,对日后也是大有裨益。”
“是,儿子记下了。”陈启正恭恭敬敬地答道,想他多年来混迹商场,如今也是两浙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母亲训诫仍是家常便饭,敬畏之余又觉得有时做事束手束脚。不过今日的事情,自家母亲说得还是很有道理,所以他也没反驳。他也知京里贵人一句话,有时比自己送金送银管用得多。尽心尽力做事,即使办不成,给上面的贵人留个好印象也是值当。
老太君睁开眼,又看向另一边坐的陈启文与陈愈,“启文,素日我不指望你能静坐着看铺子,但这次可是正事,别觑空就往墟市和瓦子里跑,为了淘换那些个破烂玩意耽误了正事。”
二老爷陈启文正把玩着个龙泉鼻烟壶,听了母亲突然唤他,赶紧把东西往袖笼里塞,“哦,哦,这几日都忙着往各个铺子里跑,没去市里……”
二儿子自己的孙子都大了,可还是如此不成器,老太君也颇为无奈,扭头看向二儿子身边端坐的四郎,眼中浮现出一丝欣慰,“启正,我名下新开门那两间茶叶铺子以后就不用往我这里奉账了,每个月看那些个账册怪头疼的。”
陈启正正为老太君放手铺子而欣喜,却听老太君又道:“愈儿回来了也没安排个正经差事,就暂时交给他看管吧。”
陈启正一听,便明白过来,因着自家儿子接了州蜀的生意,老太君怕二房埋怨,特地给拨了自己的两处铺子。算算那两处的进项比起成都眉州差得远,陈启正虽然不舍,但阻止的话却也说不出口,思来想去反正不是拨了自家名下的铺子,遂了老太君的意思也无妨。
大郎陈念知道这都是因自家弟弟不听劝,撺掇老爹抢了二房的生意,才让老太君更疼惜陈愈,说是暂时管着,其实就是归入二房名下了。明面上城里的铺子是不比眉州的进项,可让老太君心里偏向了二房那就不是好事,他心里埋怨,可也只能闷坐着喝茶不说话。
陈启正没吭声,陈念不好开口,陈启文根本心思就不在这里,自然也不接茬答话。
陈愈颇为意外,老太君何时对他如此看重,赶忙道:“孙儿的能耐有几斤几两自个儿还是清楚的,那两处铺子是您老人家名下的,孙儿怕……”
“怕什么,做生意哪有只挣不赔的?你在丹棱这么多年,成都府路里的铺子也开了不是一家,怎么回了杭州便做不来了?我老婆子想躲躲懒,说了让你暂管,你小子就赶紧给我应承下来。”
“是,孙儿省得了,忙完了马公子的事,就去铺子里。”
“好了,忙活了一上午,留你们在我这里用膳也拘谨,都回吧!”老太君扬扬手,四人便告退了。
……
离七月二十八老太君寿诞还有五天,阖府上下都动了起来。
宋代公卿巨贾办红白喜事都十分讲究排场。像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里本就养着四司,帐设司、茶酒司、台盘司和厨司,若是小操小办,在院子里抽出些人凑成六局管够。可这回老太君过七十整寿,从外地来的亲戚家眷比往年要多,最重要的还有枫蓝院住的那位贵公子,陈家这次势必要大操大办。
一下子,大小事务积在一起,刘氏忙得不可开交。周氏不愿揽这些琐碎事务嫌麻烦,小刘氏性子清冷不喜掺合这些事,刘氏也指望不上,只好拉了钱氏帮忙。钱氏也知寿宴在即耽误不得,爽快地答应了。她与刘氏合计,让人从杭州市场里专门雇了些得力的人,挑选后和自家院子里的仆婢合起来组了果子、蜜饯、菜蔬、油烛、香药、排办六局,钱氏办事尽心尽力,一日光景就把六局的问题解决了。一切上了正轨,刘氏这才把心定了下来。
张妈除了伺候老太君,也被刘氏邀去帮忙张罗寿筵,因此无暇顾及沐清上课的事,只留了几副花样让她自己练习。沐清用了一日就做好了功课,偷偷藏起来,每日里还画上几笔装装样子。因云翠时不时也被叫去帮忙,老太君每日都要去佛堂念经,沐清一人呆在屋里的时间多了,所以还能觑空溜出去晃悠一会。
已经入了秋,秋老虎却闹得凶,眼看离中秋还有二十来天,天还是闷热难当,好不容易盼来场小雨,可淅淅沥沥没下几滴就停了。不过雨后正是捉蝉蛹的最佳时机,沐清想起前世小时候和一帮子孩子去乡间地里抓蝉蛹,童心大起,趁着天气还未转凉,又没人看着,赶紧去后院看看能不能捉上几只。
沐清给云翠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回钱氏院子里,然后跑到后厨找了个罐子,摸到后院花园去了。
后院一处人不常去的角落,梧桐树下被雨水冲刷过的地上,零零落落掉下几片叶子。
沐清拣了块儿土地松软的地方,猫着腰寻找小洞,不一会儿就发现一个洞口如小手指盖大小,薄薄的一层土覆在上面,她用手挑开,觉得不够大,又继续找了两三个,才寻到个洞口能够挑大的,拔了边上的草叶伸了进去。
沐清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等待蝉蛹爬上草叶,不一会,草叶动了,便有个黑黄色的小东西爬了上来。沐清一喜,蹭一下将草叶拉了上来,轻松得手!
沐清提溜着草叶,看着上面小家伙带锯齿的螯足紧紧地钳着草叶,“哈哈,上来了!请君入瓮!”说着,沐清将蝉蛹搁进了罐子里,继续她的寻洞大计。
不想,后面突然有人问道:“小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沐清一惊,回头一看,一张娃娃脸上,桃花眼眯成了两弯月牙,红唇张开,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笑容犹如晨起阳光,照得人心里亮。
第十五章 有朵桃花开
“捉知了猴儿!看你装扮是个小厮了?”冷不丁冒出个人来,沐清生疑,这小厮十二三岁,可是长得似乎白净了些,不像个给人家做苦力的。
小厮笑了笑,“正是!”
沐清微微皱了皱眉,扭头撇嘴道:“既然是小厮,那就是做苦工的了,家里定不是富贵人家。这入夏后童儿们常去田埂和大树边捉的东西,你竟不知?你到底是哪个院子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小厮被沐清问得一愣一愣的,只觉面前的女童问话声调虽然稚嫩却掷地有声,口气全然不似一般的孩童,第一眼瞧见自己就察觉有异,不免暗自称奇,这才细细打量一番。女童大约六七岁,穿了身桃粉色的衣裙,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双腮泛粉色,像能掐出水来,一双杏眼尤为出众,浓黑中似有流光闪过,阳光下泛着溢彩,好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
小厮被沐清连番责问给怔住了,不消一刻,他缓过神来,唇角微翘,冲着沐清一笑,说道:“小的是跟着我家公子来陈家做客,住在枫蓝院。自幼在主子家里长大,自然没见过这些。”
沐清一闪神,这厮长得还真漂亮,笑起来就像朵粉面白蕊的小桃花!可惜沐清自觉现在这副小身子离“太阳”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当然不会散发出什么光和热。小桃花笑得灿烂,去勾搭勾搭情窦初开的小丫鬟合适,对于她这个未长大的成年人来说,充其量就是枚粉嫩的美正太。
“哦,原来是枫蓝院贵人身边伺候的。”沐清故作恍然,想他既然是枫蓝院那位贵客的小厮,那自己也无需太多心。他是个外人,不会猜到自己是哪个,自然不能去告状或是嚼舌头。说完,她又自顾自地低头忙活起来。
沐清的举动让那小厮有些意外,他盯着沐清好一会,就看见小娃娃一直在“刨洞”,也没见到那“知了猴儿”冒头,忍不住问了句:“敢问小妹妹,你捉这些知了猴儿做甚?”
沐清抬起头,红唇轻抿,两弯浓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忽闪着,“捉了自然是吃的!”接着,沐清感到手下的草叶子动了动,她一抬手又弄上来一只,冲着小厮晃晃。
小厮看着那粘着红泥的黄黑之物,喉头一滚,隐有作呕状,“这玩意能食?”
“养于天地间,吸食草木精华,无毒无害、散风宣肺、解热定惊,为何不能食?”沐清斜眼睨了小厮一眼,顺手就将刚刚斩获的蝉蛹扔进了小罐里,“这玩意最简单的吃法就是炸或烤,完了撒把盐,酥脆香口!看你不像个掉书袋的,怎么明知故问?”至于知了猴儿是高蛋白,富有营养这些话她是不敢说,说了他也不会懂。
小厮被她一说,脸红到耳根,由一朵粉红的桃花羞成了一朵艳红的梅花,“哼”了一声,“你我穷极一生也未必能阅遍世间万物,吾问亦非错,正所谓不知者不罪……”
“得得!我又没怪罪你,还真是小书呆!”沐清打断了小厮,嘟着小嘴问道,“看你也闲着,要来试试吗?”
小厮被个不大点的小家伙揶揄,正忿忿不平要回嘴,却见沐清指了指瓷罐子,当下会意,不再纠缠知与不知的问题,“看你年岁小,帮你一把!”说着,捋起袖子也参与进来,动手帮她捉蝉蛹。沐清也不恼,躲在后面乐呵呵看他有些笨拙地找洞,不由暗笑,小就小,能来抓壮丁就是好。
两人一阵忙活,沐清指挥那小厮又是找又是钓,小厮抓蝉蛹也越来越顺手,逮了五六只就道此法费时费神,不如直接用“水攻”。沐清暗暗佩服他举一反三脑筋转得挺快,这法子前世逮知了猴儿时好些孩子会用,只是如今她觉得那法子虽快,但少了些情趣,远不能享受一只一只捉来时,那种等待、惊喜到成功的快感。
“一下子用水灌出来有什么意思?不如这般静静守候,看着憨东西入瓮来得有趣!”
小厮思索片刻,点头赞同沐清所言,“此言甚是!虽说那样省事些,但这般掏洞静候以草叶钓之,如同垂钓,静中求动,需戒骄戒躁,倒也可修身养性,看来一桩小事亦能有所悟!”
听了小厮所言,沐清无言以对,她是无聊找了乐子,为了满载而归的成就感和口腹之欲,没想到这小厮竟然上升到了理论高度,着实让她佩服,细想起来他的话也却有几分道理,不过她也越发觉得小厮身份可疑。
沐清试探道:“怎么觉得你说话文绉绉的,越看你越不像个小厮?倒像个富家公子!”
小厮一愣,随即“嘿嘿”讪笑了两声,“我是公子的书童,自然不同一般的小厮。再说,你小小年纪,说话也有理有据,也不似一般孩童?”
“哦!娘说我早慧,所以老太君才点了我去伺候四爷家的小娘子。看看,又上来了,快提!”沐清岔开了话题,小厮也没再继续。
两人似乎在沉默中找到了共同的默契,闭口不再追问。
沐清与小厮又捉了一会儿,小罐子里满当当地装了二、三十只。沐清捧着胜利果实,很是满意,蝉蛹这东西虽说富含高蛋白,但小孩子也不能多吃。尝个鲜儿的话,这一罐子足够了!她拍拍手上的土,对那小厮说道:“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对了,我帮你捉了这么多,怎么也给我弄两个尝尝?”
沐清挠头,从腰间鱼袋里扯了块丝帕子出来,从罐子里倒了几只出来,包好递给桃花眼小厮,“喏!给你!回去让院子里厨房的大娘给你弄吧!”
桃花眼少年接过手帕,唇角划出个好看的弧度,“谢了!不知小妹妹如何称呼?”
“唐心!”话音刚落,沐清已经一溜烟地跑开了。
“糖心!”看着消失的小身影,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家那只白毛小巴狗,短手短脚跑起来也是这么欢实。小厮捏了捏手帕包,不由笑了起来,俊秀的眉眼更加生动。若是沐清看见,定会说句色如春花,羞煞旁人!
这时另一面角门处,一位锦服少年闻声而来,见到了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陈家来人要问安请脉,小的实在装不下去了,偷溜出来准备去找您。”
“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走,回屋让人把这东西炸了,少爷我要尝尝鲜!”帕子别丢了!“小厮”将手帕包递给了锦服少年,少年打开一看,“知了猴儿?少爷你回来这么晚是去捉这玩意了?”
“咳咳,原来你也知道……看来我真装得不像!”“小厮”呢喃着,又上下瞧了瞧锦服少年,再看看自己,皱眉道,“赶紧回去换衣裳,这身……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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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千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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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八,老太君千寿。
陈府府外锣鼓喧天,门口挂了两盏大红黄穗的灯笼。前院里空地上用竹木抬起个两层楼高的架子,蒙上红布支了山棚,围了一圈彩缎花球,中间是个平台,供给伶伎演出之用。刘氏特地让管家请了南瓦李家乐棚的伶人、城东说书的霍先生和东瓦的杂耍班子来家里为老太君贺寿。
那披红挂彩的棚子里,传出丝竹阵阵,优雅悦耳,伴着伶人妙仙儿的浅斟低唱,清乐声声,吴侬软语别有番柔情蜜意。台上,一对双胞姐妹随着歌声起舞。两人身着红黄锦绣衣,扎着仙人髻,一样的尖脸细眼,一样的弯眉薄唇,目光流转,顾盼生辉,纤柔的腰摇摆着,脚下跃动着细碎的舞步,动起来似春风拂柳,引得喝彩声一片。
宾客中自有好清乐小唱者,摇头晃脑地欣赏,时不时叹几句也只有陈家这样的巨贾才能请来妙仙儿助兴。更有些大胆的,双眼在姊妹花身上打转,那眼神似要把台上的人衣服扒光了似的。
在场间一侧站着的二老爷陈启文看着众人,心里得意,总算还有识货的。这对水灵的姐妹花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明月楼请来的艺妓,再加上伶人妙仙儿甜嗓子,绝妙之极!陈启文合着拍子嘴里哼着小曲,眼睛随着众人的议论又看向台上,那双胞姐妹摆了个合抱下腰的姿势,蛮腰俏臀,看得人身热心痒。陈启文想着,若不是严慈在上,怕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外加自己屋里的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定然买了这对姐妹做妾,好好亲热一番。
“咳咳!”陈启正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斜眼瞄着浮想联翩的老弟弟嘴角正挂着淫笑,当即猜出他那点风liu心思,不禁摇头低声道:“我让你去请马公子,怎么到前院来了?都是有孙子的人了,大庭广众地你一个主人家盯着两个姐儿看,成何体统!”
陈启文被人戳穿心事,耳根子发烫,结结巴巴地应道:“大哥说的是。我没有动什么旁的心思,莫误会!马公子人已先行去了中院。我过来是想看看大哥有没有需要帮手的。”
“人虽是你请来了的,可今日寿筵,你切莫乱动别的心思,惹娘不快!”陈启正端起了大哥的架子,又说了陈启文几句。
可巧大郎陈念在门口迎客,见时辰差不多了,忙着回内院给老太君拜寿,听见自家老父在一边训斥二叔,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二叔看上台上表演的那对姊妹花。陈念往台上看看,倒是对让人心动的可人儿。他不禁啐了一口,有那贼心没那贼胆!上次收了爹的银子买古董,赔上了眉州铺子的掌控权,这会子刚听说老太君要给自家儿子拨两间铺子,肚子里花花肠子又开始绕了。
二叔唯唯诺诺的样子,陈念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眼珠子一转,上前解围,“爹,后院老太君那边还等着呢,快些走吧!”
“嗯!这里先让管家看着,赶紧先去后面给老太君祝寿!”陈启正迈步先行,陈启文不舍地回望了台上一眼,跟了上去。陈念走在最后,瞧着陈启文,嘴角划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
中院正厅,挤了一屋子人。各家的夫人媳妇,宗从长辈,连平时不怎么露脸的姨娘们也都到齐了。
满屋子人里,沐清年纪最小,辈分最小,又生得娇小可爱,免不得被媳妇们吃吃豆腐,捏捏小脸,折腾了好一会。等到老太君发话,才被大家松开无比郁闷地走回了钱氏身边,就听见刘氏低声问:“大哥昨个晚间回来,算算也有三年未见了。这次老太君大寿,二叔是因为往来五六个月,生意耽误不得不能回来,可三叔怎么也不回来?”
“听四郎说,六月滑州决了口流民四窜,有些竟跑到了永兴军路,赶上募兵时,不安分的生出些事端,三伯离不开,只派了徥儿回来送寿礼。”
“哦,原来如此。毕竟朝廷事大,何况孙子辈上也就出了这么个正儿八经做官的。哼,平日里三哥儿受宠,你看看大哥儿刚回来,老太君眼里还哪里有别的孙儿?”刘氏颇有些酸劲儿,眼睛还示意钱氏往堂上看,那边老太君正满脸喜意地拉着陈徥的手问长问短。
沐清别的话没在意,不过那几句关于自己三伯父的倒是听清楚了,她总算知道了陈意是在永兴军路任职,想到陈家后两代也就这么个入仕的,算是替儿孙们圆了老太爷最后的心愿,老太君对三叔看重,自然不会计较俗礼,况且比起过寿,当然朝廷事大。至于刘氏,无非是先有个三哥陈徇,后又来了个大哥陈徥,而她家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陈彻却给晾到一边,心中一时郁闷,所以才为了别的房的人抢了她家儿子的风头捏酸罢了。
再看老太君身边的陈徥,十六七岁,头戴纱冠,一身石青色袍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皮肤微黑,浓眉阔目,在老太君面前说话对答,不似其他人那般小心谨慎,谈笑风生,也不知是不是在西北呆久了,整个人也带了几分军旅之人的豪放。沐清喜欢洒脱之人,单看这位大哥的行止气质,与二哥陈彻那个书呆相较好上不知多少,自然而然沐清对陈彻从心底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边,钱氏听出刘氏吃味,随即陪笑道:“老太君多年未见大哥,赶上大寿才见一面,自然要多亲近亲近。瞧瞧这几家的孙儿们,也就大嫂你家的二哥最出息,明年便要乡试,二哥才十五,日后定然有大作为。”
听钱氏夸自己的儿子,刘氏心里舒坦,复有夸赞了几句沐清,妯娌之间相谈甚欢。
沐清扫了一眼,却发现小辈里的孙儿除了陈徥外,皆不见踪影,转到另一边边门口,却看见三房的三哥陈徇正朝着堂上陈徥使眼色。陈徥也似看见了,低头与老太君耳语了几句,便起身往门口去了。陈彻见陈徥走了,自个儿也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沐清好奇这兄弟几个要说什么,趁着钱氏与别家媳妇聊得正欢,自己偷摸也跟了出去。
①千寿:宋,贵妇生日称千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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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陈家的兄弟们
“三哥,几年不见都长成翩翩少年郎了。”陈徥拍了拍陈徇的肩膀,“叫哥哥出来何事?”
陈徇瞥了眼屋里,嘴角抽搐,“一屋子女人唧唧喳喳,你呆在里面就不头疼?翁翁和叔伯们都没到齐,也拜不得寿,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大哥,给我讲讲西北边的事儿。”
“那边黄土一片,比不得江南秀美,有什么好讲的,呵呵!倒是你们几个这几年读书上进,见识自然在我这个白身之上。”
“大哥这是说哪里话,书室的方才之地怎么与外面的海阔天空相提并论?”陈徇不以为意,“若不是娘舍不得,我倒愿意随大哥去外头看看。”
“三哥此言差矣,老太爷盼我辈儿孙读书入仕,出人头地,你怎能舍了功名行游天下?”
陈徇探头往陈徥身后看,发现陈彻也跟了出来,撇撇嘴,说道:“二哥也出来了。”
陈徥转过身,笑曰:“你们俩个一个该乡试,一个该进学。若是高中了,以后便是举人老爷和秀才先生了。三哥年纪尚小,玩心重,也是随口说说而已,二哥你莫责怪于他。”
陈彻点点头,“大哥,你既然已经回来,就不要回去了,何不等明年春上与我一起参加乡试?”
陈徥摇摇头,“我志不在此,这一辈就看你们兄弟二人的了!对了,四哥、五哥呢?”
陈徇一听,露出个不屑的神情,说道:“哼!八成这会在枫蓝院门口堵人呢!不说这些了,大哥,走,去那边凉亭坐坐,咱们兄弟几个说说话。”
沐清躲在门后,听见陈徇着急拉陈徥走要问西北的事,寻思着也去听听。
她不由抬头望望头上的那片天,心想,虽然从眉州到了杭州,其实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走出院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不过从小院子换到了大园子。沐清身体里毕竟是个现代人的灵魂,骨子里的观念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困在院子里一辈子非她所愿,她还是想走到外面去。沐清坚信,即使现在没有机会走出去,以后总会有的,所以她不想放过了解它地风土人情的机会。
再想起刚才那些个媳妇们热切的眼神,沐清打了个冷战,一出溜,冲出门去,跟在了陈家三兄弟的后面,“三位哥哥,等等我!”
三人闻声回头,看见自家小妹颠颠地跟了来,皆是一愣。等她近前,陈徇才笑问:“你个小东西,不好好陪着你娘,跑出来作甚!?”
沐清看着陈徇揶揄,撇嘴道:“三哥的话好没道理,只准哥哥们出来,清儿就不能出来?再说清儿也不是找你,清儿是找大哥哥。”
陈彻旁边一本正经地接口道:“你还小,又是女孩子家,怎可此到处乱跑,快些回去。赶明儿得让四婶给你学学《女则》、《女诫》。”
沐清不以为意,瞪了陈彻、陈徇二人一眼,一个装小大人,一个迂腐的书呆子!这两个哥哥性子她是知道,自不会像院子里的女人那般鸡婆,去告状,定是故意吓唬自己。
沐清不理会,扭头对着笑望她不言语的陈徥说:“曾听爹说咱们大宋地方可大了,北面还有辽、夏。爹还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清儿自知是女儿家,即使长大了也只能呆在院子里,不能像哥哥们那般自由,可以随便出去看看。刚巧听见娘和大伯娘闲聊,听说大哥哥是从西北回来的,所以清儿跟来是想请大哥哥讲讲外面的事。”
三人乍听见沐清的要求,暗自称奇,毕竟这么大的孩子多惦记着戏耍,关心外面的事情的少之又少。可他们的这个妹妹年纪虽小,说话却有条有理,没有扭捏之态,丝毫不惧不畏旁人。转念一想,沐清嘴里一口一个爹,那能有如此谈吐,定然是四叔平日教养的好。四叔也是个好文的,只是不喜仕途,加上就这么个闺女,自然比一般人家的闺女上心,所以再也不觉得沐清特别有何异常。
沐清杏眼圆睁,充满求知渴求的目光注视着陈徥,他不好拒绝,只得让她跟上。四人就在院外一角的凉亭里闲坐,陈旭一面招呼丫鬟们上了香茶,一面听陈徥讲些永州军路的见闻。
从地理风貌到风土人情,陈徥侃侃而谈,陈徇自不必说,一直问东问西,只差冲出院子直奔西北而去。至于学究做派的陈彻,沐清看得出他虽然听着,但是兴趣缺缺,碍着大哥的面子不好离去。
沐清捧着茶盏,时不时抿上一口,听得仔细,暗赞陈徥知识渊博。起初只知永兴军路在西北,现在听陈徥一说,才明白过来,原来永兴军路的位置大抵是在现代的陕西一带,与西夏接壤,而此时西夏统治者是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李德明,去年定都兴州。沐清回忆脑袋里那点模糊的历史知识,西夏是到了仁宗时期李元昊才建国称帝。此时,这野心勃勃的父子俩该正在蛰伏准备期。
“莫非那西平王有不臣之心?”陈徥讲了西北形势之后,陈徇手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闷闷地说道,“西北边陲本就不稳,三叔任期届满,不知能否南调?”
陈徥对三弟从他数言间便听出这些,颇感意外,旋即想到父亲,“敷政毗邻的保安军今年要置建子城,招募厢兵修筑,没想到募兵时,碰上滑州流民闹事。若是此次事能平,来年调任他处许有机会;倘若不平……”
陈徇见陈徥欲言又止,遂问:“流民因何闹事?”
“一辈子吃皇粮的美差,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自然有淘汰者心有不甘……只是这些流民离乡背井,等水退去之后,原籍荒地无数,无人耕种,对农事无益。招失职犷悍之徒,朝廷募兵之利弊皆在此矣!长此下去,恐影响深远……”
“兄台此话有些道理!”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沐清只觉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四哥陈行、五哥陈徒正簇拥着位蓝衣公子站在凉亭不远处。沐清一下子就认出那位开口说话的公子正是前几日后院碰见的桃花“小厮”,现在由四哥、五哥陪着,不用问也知道他就是枫蓝院那位贵公子了。
“四哥、五哥,这位是?”陈徥不知来人是谁,但观其风韵气度,必然不是普通人。
蓝衣公子拱手致礼,“在下东京马明远,众位贤兄有礼!”
“马公子乃是当朝刘国舅的外孙。”马明远话音刚落,陈行不忘提醒一句,声音陡然拔高一节,神情倨傲,彷佛国舅外孙就是自己。
沐清心头一动,刘国舅,该不会就是北宋真宗时期宫廷八卦事件的一员,当今皇后刘娥的那个前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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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三房的八卦(二更)
沐清本坐在陈徇的右侧,现在看见熟人,慌忙站起来往陈徇一侧靠,待陈徇一转身,宽大的衣袍刚好挡住了亭外三人的视线。她躲在后面暗酌,当着陈徥三人,被这小子揭穿自己偷溜到后院抓蝉蛹的事情倒也无妨。可是周氏家的两个小子也在这里,保不齐会捅到周氏那个事妈那里。
陈徥、陈徇、陈彻三人听了马明远的来历,只是微微一愣,远没有陈行预期的那般诚惶诚恐。
陈徥生性豪爽,出门在外多年见多识广,待人亦无甚高低贵贱之分,虽有意外但心中不为所动,拱手作揖以表礼貌;陈徇冷眼瞧着陈行、陈徒二人点头哈腰的奴才相,自动忽略了马公子贵戚的身份,象征性地摆摆手算是回礼;唯有陈彻是因为印象里像马公子这样的贵戚大多无真才实学,只靠得家族庇荫混朝廷俸禄,所以不屑,自己骨子里士人的清高劲儿上涌,通报姓名回了礼便看向别处。
陈行见三人这般应对,有些失望,心中腹诽,定是这三人自视甚高,才会在听闻马公子是贵戚后,态度还如此冷淡,不识眼头见识的家伙们!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兄弟二人在老太君面前吃不开,今儿听了母亲的话才去枫蓝院等候马公子,一路行来马公子对他二人相谈甚欢,给马公子留了个好印象。若是今日能攀上了马公子这棵大树,以后在家里定能扬眉吐气。
待对方回礼,马明远诚恳相询:“刚才听陈大哥言及募兵之事,愚弟有一疑问想请教。”
他身边的陈行瞥了亭子里三位兄长一眼,旋即笑着向马公子道:“我家兄弟几人之才学哪里及得上马公子,公子过谦了!”
“哪里哪里!与几位兄台相较,在下所学差之尚远。”
见马明远态度谦恭,陈徥略略点头,伸手示意道:“马公子请讲!”
马明远双手负于身后,道:“常言道,苏湖熟天下足。成都、两浙、江南皆是产粮之地,如今宋土辽阔,即使北方偶有流民从军,不事生产,也只能算小弊,影响一地者未必能影响国之根本。”
陈徥轻轻摇了摇头,“马公子所言放诸时下极是,但问题是如今所募之禁兵、厢兵皆有朝廷付与一定廪给、衣粮、赐与和特支。每年决口崩堤之地不在少数,招募流民之数随之逐年增加,长此以往,军队开支之巨,势必加重地方负担;而乡里负担过重之客户见此,只怕原有地可耕之有职者,也要想法子失职了。”
马明远似有所感,双手垂下,抬起右手扶住下巴,沉思片刻,不由点头道:“此言甚是!小弟受教了!”
“公子过谦了!”
一旁的陈行一脸谄媚地接口恭维道:“马公子勤学好问,谦和有礼,丝毫没有京中那些贵戚骄奢之气,小弟钦佩之至!我等兄弟能与公子相交,实乃福气!”
“马屁精!”躲在陈徇身后的沐清对那些朝廷时弊的问题不甚了了,可陈行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做作,沐清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一家子从老子到儿子都是极品。
别人听不见,可离她最近的陈徇却听得分明,直接笑出声来了。陈行面上挂不住了,暗骂陈徇这时候笑是故意给他难堪,随即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问道:“三哥,因何发笑?”
陈徇目光里流出淡淡地不屑,嘴角轻扬,笑道:“没什么啊,只是想起个笑话而已!”
“什么笑话?”陈行接口道,“说出来大家听听,若是不好笑,一会可要自罚三杯!”
陈徇睨了陈行一眼,朗声道:“话说有一对夫妇游春踏青,男子见到另一对相携而行的夫妻,不由感叹为何那貌丑之人竟能娶得此如花美眷!妇人听罢,笑曰,官人,你真会拍马屁!”
陈徥第一个笑出声来;陈彻向来斯文,此时嘴角也翘了起来;沐清躲在陈徇身后,一手捂着嘴巴,一手紧拽着陈徇衣衫后襟,肩头轻颤,若不是怕马明远认出自己,此时她定要出去看看陈行面上的表情。
另一边陈徒碍着哥哥的面子硬是憋着笑,脸都红了,而马明远面带笑意,却是淡然,反而让人觉得他是在等着看好戏。
“你!你!你!”陈行见众人如此,顿觉面子挂不住了,恶狠狠地盯着陈徇,脸上一阵青一阵绿,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硬生挤出几个字就再说不出话来。
陈徥虽觉得解气,但还是认为自家三弟鲁莽了,毕竟马公子乃是京中贵戚,一个不好,让这种人记了仇,以后恐有麻烦。不过当他注意到马公子仅仅淡然一笑,似乎不甚在意,内里松了口气。再看四弟,陈徥暗自叹气,今儿他这个做大哥的在场,断不能让老四为这点小事在马公子面前闹开,最后惹了老太君面上不好看。
陈徥遂解围道:“我看时辰差不多了,该给老太君拜寿了,马公子是否同去?”
马明远回道:“陈大哥所言极是!请!”
陈徥、陈彻从亭中走了出来,礼貌性地请马明远先行,马明远也不客气,先行一步往正厅去了。
陈行此时已经缓过劲儿来,见陈徒走到他身边似要安抚自己,一把推开,低声吩咐了一句,“还不快跟上,别让老大、老二占了便宜!”
陈徒只好提步去追,陈行这边瞪着陈徇道:“老三,我又没惹你,你为何拐着弯地骂人?”
陈徇掏掏耳朵,也不看他,扭头望向亭外假山,“何时骂你了?”
陈行见他不以为意,威胁道:“那笑话不是骂人是什么?说我拍马屁,丑态毕露?你平日说说我无妨,可马公子是贵戚,得罪了他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陈徇冷笑一声,“笑话是你让我讲的,我便讲了!果子这东西我不爱吃,你留着自己用吧!”
陈行见他不怕,气得冒火,暗骂老三伶牙俐齿不好对付,一时心生怨毒,张口就骂:“别以为过继给三房,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少爷了!你,你就是个妾生的贱种!”
“你说什么?!”陈徇火了,忘了身后还有个小人,直接冲出亭子,揪住陈行的衣领,抡起拳头就打。
陈行这下慌了,平日里耀武扬威,可真要打架,他还是后怕,忙用手抱着头,隔开陈徇的拳头,嚷嚷着:“你打我作甚?我说的是实话,院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是大伯娘看你不顺眼,才过继给六婶!好夺……啊——啊——别打了!”
院子里一阵猪嚎,沐清站在亭子里傻眼了,三哥不是六娘亲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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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场架引发的旧事
陈徇见陈行那副抱头鼠窜的窝囊相,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怎么会有这么个草包弟兄,干脆挽起袖子,腿往上一踢衣襟一振落在手上,顺手就别到了腰间,迈开大步继续追着陈行一顿拳打脚踢。
“杀人啦!杀人……”许是被陈徇追得急了,陈行气力不足,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小,抱着头在院子外面乱窜,仓皇失措下衣衫已是凌乱不堪,衣服下襟被假山上凸起的石头尖儿划破了好几到口子,右脚的鞋子不知何时失了踪影,布袜一道黑一道白,狼狈之极。
沐清站在亭子里没有挪动,正琢磨着陈行刚才那几句话。三哥是大伯的庶子,被大刘氏过继给了三房的六婶小刘氏。不得不说大刘氏好手段,自家少了个庶子争家产,妹子那里有了保障,还得念着她的好,而大伯呢,让出一个儿子去继承三房的产业,何乐而不为。
三哥心上只怕早就扎了根刺,在这个年代,妾生的儿子与嫡出的儿子可是天上地下,现在被四哥拽着那刺尖又戳了几下,换做是自己,也火大想打人。不过话说回来,四哥是嘴贱欠收拾,可今儿赶上老太君寿筵,三哥、四哥这么一闹,惊动了外面的客人,自家颜面扫地,三哥定然受罚。
沐清看不惯周氏的儿子是真,但对三哥陈徇印象颇佳,再想想温柔六婶小刘氏,她可不能眼看着三哥闯祸,于是走出了亭子,冲着陈徇喊道:“三哥,三哥,别打了!”
陈徇此时心火直冒,陈行的那句贱种真真撩拨起了他心上的伤口。陈徇的亲娘是陈念的外面买了的妾,因为生他难产死了。四岁那年,六叔去了,膝下无子,老太君做主将自己过继给小刘氏。
人都说小孩儿不记事儿,可陈徇记得,在大房受尽白眼他这辈子也忘不了。大刘氏当他是眼中钉,为了在老太君面前维持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外人面前疼爱有加,等回了自家院子又掐又扭地更不得一下子弄死他,每次嘴里骂骂咧咧地就是两个字“贱种”……
“贱种?贱种?”陈徇牙关紧咬,从喉咙里反复发出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恨意,手下不由加大了劲力,打得陈行喘不过气来。
虽说陈徇与陈行同年,都是十一岁,可陈行被周氏宠惯了,在院里横着走,出去了就是个纸老虎,经不得手指一戳。陈徇自小受了虐待,心智成熟得早,平日里也懒得搭理陈行,可今日他是忍无可忍。
“谁是贱种?你说,谁是贱种?说啊!”陈徇的拳头又是一阵乱打,“不说是吧?不说我接着打!”
沐清一看这情形,心里大急,“三哥,今儿老太君大寿,咱们自家孙儿们打架让外人瞧见,丢的可是老太君的面子。赶紧停手!”
陈徇气冲脑门,打上劲儿了,恨不得把陈行揍扁了,哪里还听得见,嘴里念叨着:“快说,快说,谁是?谁是?”
陈行实在受不住了,嘴里哼哼了两句“我是!我是!你,你快停手!”,说完,两眼一翻,一口气上不了,晕过去了。
陈徇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沐清暗叫不好,直接冲了上去,小手拉住陈徇的衣袖,使劲往外扯,不让他的拳头往下落。可她毕竟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哪里有陈徇气力大,一下被陈徇甩到了一边,跌坐在地上。
“三哥,你疯了!你是不是想把四哥给打死了?好,你打,到时候自己赔上性命,扔六婶婶孤苦无依,你这个做儿子的还真是孝顺!大丈夫只会用拳头解决自家的问题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军中对抗外敌去!”
沐清也是气急,撑着地面的手掌火辣辣的,起初只觉得陈徇年岁小,太过冲动,可现在看着陈徇跟疯子似的不管不顾的样子,她也顾不得自己现今只有六岁,只想一下子能把他骂醒了才好,免得生出更大的事端。
听到沐清高喊,陈徇猛然惊醒,想起小刘氏心里一软,手上也松了劲儿,不再动手。等他回过神来,看到陈行晕倒在地,只觉惹下祸事,小刘氏待他视若几出,这次要连累她,心里一阵懊恼。
“啊!我的行儿,你怎么了?”
沐清与陈徇同时回头,就看见周氏顾不得形象,一阵风儿似的冲了过来,扑在陈行的身上。后面紧跟着小刘氏与钱氏也上前,一个去看陈徇,一个抱起沐清。
“清儿!”钱氏一脸焦急,“有没有伤着?”
沐清摇摇头,“清儿无事,娘你别担心!”
地上,周氏一阵乱晃,陈行咳嗽了两声,醒了。第一眼看见周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天谢地,行儿你醒了!”周氏搂着陈行,掏出帕子给陈行擦脸。
“娘,他,他要打死我!”陈行有气无力地指着陈徇,正向周氏诉苦,陈徇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陈行顿时没了声音,窝在周氏怀里,头也不敢抬。
周氏见儿子这般模样,眼睛直盯着眼陈徇和小刘氏,厉声道:“六娣妇,你说说,你们家三哥儿把我家行儿打成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二嫂莫气,男孩子年少冲动,偶尔打架也是难免的。”小刘氏正低声询问陈徇是否受伤,没有应声,钱氏赶忙解围道。
“四娣妇你省省吧!今儿可是老太君寿辰,行儿挂了彩,如何去给她老人家拜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家三哥儿是把人往死里打,不然我家行儿怎么能晕倒呢?呜——呜——”周氏收回了帕子自己开始抹眼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对自家兄弟都下狠手……”
“今日的事是我家徇儿不对,我这里向二嫂赔礼了,等会子我去和老太君请罪领罚!”小刘氏见周氏要撒泼,福福身,赶忙赔礼。
一边的陈徇不干了,“凭什么就是我的错,是老四嘴上不干不净,我实在忍不住……”
“你先动的手,就是你的错!”一向不发火的小刘氏突然开口喝斥陈徇,陈徇登时说不出话来,悻悻地低下了头。
周氏只当三房母子二人演戏,冷冷地说道:“哼,会个微末小艺就了不得,过继来的都教养不好,还能干什么?难怪自家的夫君会跟着青楼艺妓跑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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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余波
晨起时,本是个好天气,不过此时天色阴沉了下来,风里夹杂着湿气,似要下雨一般。
中院院墙外,一群人围在假山旁不说话,气氛冷得吓人,偶有经过的仆婢好事张望两眼。待到看清那几人的架势后,都慌忙绕路走,人人心里都念着万不可撞上去当了出气筒!
陈启正领着陈启文和陈念从外院进来,就听见周氏对小刘氏的讽刺之言,眉头紧蹙暗道,这二儿媳妇还真没个脑子,犯忌讳的话也敢这个时候乱说,让人翻到母亲那里,连他这个做公爹的,也少不得挨顿训!
“老二家的,胡说什么?”陈启正出声喝止,错过身却看见自己的孙子陈行还躺在地上,“四哥儿怎么这副模样?”
周氏见自家公爹和大伯来了,扶起陈行,然后一阵哭诉,字字句句尽是委屈,时不时挥挥帕子摸摸那似有还无的眼泪,眼光幽怨地看着陈启正。
“徇儿,二娘说的话可是真的?”
“是!”
“为何要打行儿?”陈启正对陈徇打人一事,颇有些不解,向来这孩子行事稳妥,今日定是行儿惹急了他。
“他中伤于我!说,说……”陈徇想起刚才陈行恶言相向,气不打一处来,此刻陈启正问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行儿,你自己说!”
“我,我……”陈行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口齿不清地吐了两个字,却也不敢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只怕他一出口,少不得晚上又要挨祖父的一顿打,他抖了两抖,往周氏身上靠。
“说什么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爹,这事儿你得给行儿做主啊!”
周氏见儿子被吓着了,更是死咬着不放。她一官宦人家的千金,为了哥哥找个财神做后盾才委身嫁到陈家,原以为会是受宠的媳妇。没想到平日里在大房被大刘氏压着,在公婆面前总是低人一等,在院子里,被小刘氏在老太君面前抢了风头。今儿看见儿子被打,无论如何她都要争个理儿。
沐清窝在钱氏怀里,侧头看着周氏那副怨妇要撒泼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转头极小声问对钱氏说:“娘亲,四哥哥刚才骂三哥哥是妾生的贱种!”
钱氏一听,手上猛地收紧,弄得沐清有些疼。
“娘,怎么了?”
“清儿,听娘的,现在不准开口!”
沐清不明所以,可钱氏既然说了,她只好点点头。
陈启正有些头疼,说实话里外里都是自己的亲孙子,虽说过继的那个是庶出,怎么也是他儿子的血脉,周氏又不是个善茬,搞不好闹到她哥哥那里。抬眼瞧见沐清,他倒是反应过来了,忙问:“清儿,知道刚才三哥为何打你四哥吗?”
钱氏暗地照着沐清屁股上掐了一把,沐清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却不敢开口,就听见钱氏说:“大伯父,我刚来时问了,清儿那会子正看外面的雀儿,没听着!刚才见了哥儿们打架,都给吓哭了!诶,对了,刚才好像是个小丫鬟来通报说两个哥儿打架的,要不把她找来问问?”
周氏想了想,忙说:“对,是老太君屋里杂使的丫头,好像叫小红!”
陈启正本也觉得沐清一个六岁的小孩心思不专时未必听到什么,于是让人唤了小红前来,问明缘由。
小红来了,正是那日沐清在后院见到的磨香茶丫头其中的一个。她给主子们行了礼,听大老爷问话,心里更是忐忑,事情前因后果她是瞧见了,可看见的也不是她一个,偏偏她是传话的那个,这下好了,也给牵扯进来。那话若说出来,肯定是四哥儿的错,那就把二娘子给惹下了,以后只怕也没好日子过;若不说,三哥儿万一受了责罚,她又良心不安。再说,那话也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可以说出口的。
思来想去,小红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奴婢,奴婢当时离得远,就看见两个小少爷突然打了起来,就冲进院子找人去了。”
“嗯?这话用得着想吗?”陈启正横眉一挑,沉声问道,“还是你有所隐瞒?”
“没,奴婢没有!”小红慌忙摇手,“奴婢说的是实话。”
“哦!既然是实话,来人,给我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大老爷,奴婢说的是实情!院子里看见的不是只有我一个啊!”小红一听,两腿一软跪到了地上,二十板子可是能要命的。
“还有谁?”
“我,我不记得还有谁看见了……”小红被陈大老爷的气势吓得缓不过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当时还有没有旁的人听见四哥儿的话。
“你既然见了少爷们打架,为何不赶紧上劝阻?你这奴婢还不该打?”陈启正声音冷峻之极,听着人心里打颤,饶是旁边瞧着的后辈们,都冷汗直冒,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换了哪个都会怯上三分,何况一个小丫鬟。陈行心虚,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幸好有周氏扶住。
“奴婢,奴婢……”小红结结巴巴吐出两个字,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厮给架了起来,小红惊叫一声,“奴婢说,四小少爷说三小少爷是妾生的贱种!所以……”
“够了!主子问话知情不报,拖下去,打十板子!”陈启正不等小红话说完就喝住了,扭头看向陈行和周氏,缓缓问道:“四哥儿,你可知错?”
陈行看着祖父铁青着脸,下意识地往周氏身后躲,周氏忙伸手将陈行拦住身后,“爹,行儿还小,口不择言,再说,这至于让三哥儿往死里打,您…..”
“闭嘴!慈母多败儿!他今日对亲兄弟恶言嘲弄,他日保不齐遗祸全家!给我滚回祠堂去面壁思过,今儿不准给他吃饭!”
“爹,老太君做寿,行儿怎能不去?”周氏抢白,却被陈启正挥手止住,“你也该反省反省,老二刚走就出这样的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推不去责任!好了,拜寿的时辰到了!老太君那里有我去说!”
陈行被刚招来的小厮扶着回了自家的院子,虽说事情暂时了结,可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陈徇是解了气,可小刘氏面色煞白,被陈徇搀扶着有些魂不守舍。钱氏面无表情,不知想什么。周氏拧着自己的帕子,看着儿子离开,一咬嘴唇,才转身跟着众人往中院正厅去了。
此刻,沐清怦怦直跳,静不下来,没想的两个哥哥打架会闹出这副样子,娘这是不想惹事上身,得罪了周氏或是小刘氏。得罪了她们,也就是与大房或三房有了嫌隙。从回来至今,她还从未见识过这些主子们驭下的手段,今儿却瞧见这一出,才发觉自己前些日子过得太乐观了,竟然忘了平静的水面根本看不出深浅。
她看着地上铺地的石子,暗自思考,陈启正雷厉风行,陈启文闷不吭声,陈念面无表情,还有刚被提起的小刘氏的过去,沐清看不懂了,现在她倒觉得周氏嚣张在明面上反而更能让人看出她想些什么,而其他人……她也不好说了。而小红算不算是被娘引来而遭殃及的池鱼,抑或是陈行的替罪羊?这又有谁说得清?
想起小红被拉走时凄厉一叫,就被人封住了嘴,那一刻沐清突然有些难受。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圣人,哪能所有的事都考虑周到,只消记得在这院子里所走每一步都不能落下口实便是,直到……
沐清抬起头,望了眼头顶的天,默念着,直到离开的那一天……
第二十一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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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二老爷、大少爷到!”
老太君今日服了身紫红对襟暗团花长衫,下着深红百褶宽幅裙,云鬓高挽,凤头金钗、珠翠妆点其上,贵气十足。老太君见儿孙、媳妇们都进了来,坐直了身子,“老大、老二都来了?”
“前面的客人已安排妥当,我和大哥赶着过来给您老拜寿,可不能耽误了吉时开宴!”陈启文脸上堆着笑,抢先了一步回答道。
陈启正点点头,伸手撩了衣服下襟,双膝一曲,跪倒地上,双手伏地,俯身磕头,又直起腰身道:“儿子给母亲拜寿,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儿子祝母亲佛心永恒,福寿绵长!”陈启文虽比陈启正慢了半拍,不过因老太君信佛,他这话刚好合了老老人家的心思。
老太君面带笑容,看着两个儿子,“好好,都起来吧!”
紧接着,陈念、陈愈、陈忢这三个在家的孙子辈上前跪拜行礼,然后便是陈徥领着曾孙一辈的四个兄弟和沐清给老太君拜寿。
“咦,四哥儿呢?”老太君注意到里面没有陈行,扭头看向周氏。周氏刚要开口,却见老太君左侧站着的陈启已低头附耳给老太君说着什么。
老太君听后,惋惜道:“如此,就罢了!让四哥儿好好歇着!”
当时在场诸人也知道此事这时提及万万不妥,可周氏本想替陈行说几句好话,却被阻了,自知挽回无望,委屈地撇撇嘴,跟着家里的一众媳妇,上来拜贺。接着,厅里的诸位宗从亲戚、重要客人和女眷也都纷纷起立,拜寿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老太君喜上眉梢,起身点头示意,谢过众位,“各位就请入席吧!”
众人坐定,陈启正带头,众人起身执杯,再次共祝老太君寿辰之喜。饮毕,才开始用膳。沐清已觉得有些饥饿,看打架、拜千寿这一番下来,早上喝得那点米粥小菜,早就消化干净,起手动筷吃起面前钱氏为她夹好的饭菜。
酒过三巡,忽然有人朗声道:“今日恰逢老太君千寿,晚辈特赋寿词一首,为老太君添寿增福!”
“好!”
“这马公子是何人?”
“不晓得,听口音不是杭州的……”
周围人小声议论,有说是陈家远亲,有说是陈家合作的大贾之子,有人说是陈家好友之后,一时间,厅内热闹起来,陈启正见状,咳嗽了两声,止了议论之声,随即笑曰:“马公子是京中名士,所赋者定也是上佳之作!”
众人听陈启正这般说,便抛开原来的假设,猜想在陈家老太君寿筵上,在内院坐席拜寿者不是陈家亲戚,便是杭州有名之人。像马明远如此年纪轻轻,不过他口操开封官话,再看其穿着虽简但却是上好面料,有见多识广者隐隐猜出其来自京里,说不定是什么贵介子弟。
“不敢不敢,杭州多名士,后生是晚辈,才学万及不上在座的前辈们。献丑赋诗以贺老太君千寿,聊表寸心!”
其实在座之人中,大多是行商巨贾,真正的文士倒真不多,偶有三四位而已。不过马明远自谦却博得了众人好感。
沐清与马明远不在一桌,听他要吟诗,也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向中间。
只见马明远拱手谢过诸人赞赏,而后才开口缓缓道来:“不祝君兮椿与松,椿松老大空无用;不祝君兮鹤与龟,鹤龟汩没徒泥中。”
马明远明显只是诵了半阙,他此时一顿,那几个文士直是叹气摇头。陈家两辈人里,好文者甚多,深知贵客不敢表露,但眼中也流露出失望之色。
沐清却不以为然,想郑板桥的《咏雪》不也是最后一句一出才有惊艳世人之效。她也知道这“桃花小厮”虽然有点书呆,但腹中有些墨水,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样,料他定有后招。沐清托着腮打量着马明远,今日换了身装束,多了些书卷气,气质愈发出众。日后,定也是一派风liu人物!
片刻,马明远不徐不疾地继续道:“祝君愿作天上月,岁岁年年常皎洁,杭城初动五更钟,引领众星朝天阙。”
那几个文士听罢频频点头,至于那些商贾,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听着顺耳易懂,便觉得不错,高声赞道:“好!”
“马公子,大才!”老太君亦是高兴,不由称赞道。
沐清虽然不精通诗词,但十六年现代教育熏陶下,对诗词歌赋也是有所涉猎,多少还是有些见识,单看上下半阙并无出彩之处,可和在一起却是甚妙,皓皓明月高高在上,与天地同寿,自然比之凡俗椿松鹤龟要长寿百倍不止。沐清也不由对这小桃花多了几分赞赏。
马明远躬身谢过落座,神色中多了几分自得。沐清瞧在眼里,耸耸肩,还以为这小子谦逊,没想到也是个爱志得意满的,也不知刚才中断是不是搞点噱头,好让大家大跌眼镜,才更显其才。沐清撇嘴暗想,自己是女儿身,又不屑去剽窃后人佳作,不然抄两句来应应景儿,也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陈家本家晚辈里诗文尚佳,且与马明远同龄者觉得被外人抢了风头,有失颜面,不禁在桌下摩拳擦掌,冥思苦想,也想作一首来一较长短。
二哥陈彻初听马明远诗作时,也是不屑,待他诵完,才发觉这京城来的贵戚并不是胸无点墨之辈,还颇有几分才气。虽然有赞赏之意,奈何文人的好胜心作祟,自家曾祖母寿筵让外人显能,好像他自家无人一般,这可不行。
陈彻沉思片刻,起身道:“刚闻马兄大作,语带禅机,且应时应景,乃是上佳之作。小子不才,也想凑趣,再添一首词,敬贺曾祖母寿诞之喜。”
“好,彻儿孝心一片,快快念来听听!”老太君因过身的夫君最喜儿孙们上进求学,所以她此时听陈彻要吟诗,更是喜出望外。
“象服华年两鬓银,喜逢生日是嘉平。何妨开宴天初晴。酒劝十分金凿落,舞催三叠玉娉婷。满堂欢笑祝椿龄。”
陈彻念罢,虽比马明远华丽,但说到其中真味,未必比那首更佳。老太君只觉孙儿出息了,老怀安慰,不住点头。马明远也点头称赞,陈彻微笑应之,旋即落座。众人亦是赞叹不已,齐声道陈家后辈人才辈出,又赞老太君日后更是大富大贵云云。
厅内自是一派欢声笑语,唯有沐清举着筷子与盘子里钱氏为她夹好的清蒸鳜鱼奋斗。
第二十二章 天上掉下个“小贼”
经过马明远、陈彻献词,众人热情高涨,时不时有人吟对诵诗,大多中平,倒也没人去抢主家小少爷与神秘马公子的风头。
酒宴过半,陈启正提醒老太君去外院见客,还道外间请了霍先生说书,还有杂耍表演,顺便也可以去瞧两眼。老太君欣然接受。因女宾们不宜去外院抛头露面,所以老太君交待了刘氏应酬,而其余宾客则随着老太君等人一起去了外院。
没了长辈在场,一屋子媳妇们自在了许多,边吃边东家长西家短闲聊。沐清本来吃饭就吃了个八分饱,可这席上菜色丰盛,沐清贪嘴吃多了,挺着鼓鼓的小肚子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寻思着这些个媳妇们等着老太君回来才会散席,大部分人还留着听晚间的堂会,也不知要折腾到几时,自己这个小不点,说声瞌睡了提前退场也不为过。
沐清告知钱氏,自己乏了想先回后面小睡一会儿,等晚些时候堂会开始了再回来。钱氏允了,沐清自个儿回了后院。到房里一坐,只觉得撑得慌,沐清想找人陪着出去溜溜,叫了两声,却没人应。估摸着丫鬟们都去了前面帮忙,这后面剩下的杂使小丫头们不知是偷摸躲懒,还是偷着猫到前院哪个角落去看节目了。沐清也懒得再喊,自己从后角门出去到后面花园散步了。
……
初秋后花园没有外面的喧闹,是个躲清净的好去处。
屋子里,人气旺气温高,坐久了,饶是没有饮酒的沐清出来时脸有些发烫,此时被带着微微凉意风儿吹过,说不出的惬意。沐清走得缓慢,用力踩着花园小路上的鹅卵石,嘟囔着:“小风吹着,在这里做做自助足底按摩也不错。”
沐清一个人在花园里来回晃荡了两圈,腹胀感缓解了不少,扭头往中院走。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如果天色再暗沉些,一个走在这后院还真有些渗人。
经过灌木丛,一阵窸窸窣窣,好像人穿行树丛时衣服与枝叶摩擦的声响。
沐清不由脚下加快了速度,那厢却听见有人说:“李班主,就这么谈妥了,赶明儿我派人到南瓦送钱接人。红鸾、凤舞那里就由你去说项,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陈大官人,您放心!包在小的身上。李胜别的打不了保票,说动红鸾、凤舞乃是小事。我从小养大的闺女,凡事都得先听听我这干爹的。再说了,能进来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她们哪有不愿的道理,呵呵!”一个嗓音尖细的男声信誓旦旦道。
沐清躲在小树丛后面,心里嘀咕,和大伯父说话的该是李家乐棚的老板吧,怎么这声听着像个太监。红鸾、凤舞是谁?沐清脑中灵光一闪,眼睛秫一下睁得老大,难道大伯父看上对优伶要买来做妾?买妾?刚刚厅里才见了大伯父家的两个低眉顺眼的姨娘年岁也不大,见了大伯娘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利落精明的大伯娘在家里镇得住,若再回来两个她能同意吗?
沐清脑子里胡思乱想,扯远了去,就听见陈念又道:“哪个说要进陈府了?你办好你的事,等着我接人便是!其余的不要多管!记得别人问起这事,你该怎么说?!”
“记得记得,您把心放到肚子里!明儿来接人就是!”
人声渐远,沐清从树丛后面探出脑袋,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确定人走了干净,才舒了口气,心道,看来,大伯是要养外室。古代的男人纳妾是公然包二奶,这养外室是包三奶!等着生米煮成熟饭,大伯娘不也得表现一下贤良淑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沿着白灰青砖院墙,沐清走得有些缓慢,想着刚才听到的事情,心里盘算,以后自己会不会也摊上这么个丈夫?
今儿若不是遇上这档子事,她还想不到这么远。即使老太君早早开始了古代新娘养成计划,可沐清后来只当是门谋生手艺来学。从来没细想过自己在这年代也是要找老公嫁人生子,可大宋律里该没有重婚罪这一条吧!难道真要看着自己的老公一个一个地抬人进门。要是能找个像爹那样的专情的男人该多好,可这样的人在这里是可遇而不可求……
“噗通——”
一声巨响,震醒了沐清,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面前不远处的地上有个人,确切地说是个男人,青衫黄裳,头发束起扎着同色头巾,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沐清吃惊地张大了嘴,掉片瓦砸人玩还说得过去,怎么掉个人下来?
那人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浑然不觉旁边有人,自顾自地弹去衣服上的泥土,嗫嚅道:“咳咳,这瓦太滑!”然后,仰面抬头,拍去脸上的土,又理了理头巾和鬓角,才转头看向沐清。
“你是何人?”两人同时开口。
沐清的目光上下逡巡了一圈,这人与大哥年龄相仿,十五六岁,身材欣长,略显清瘦,下巴尖削,剑眉秀挺,眼形似流波,随着波线带出的眼尾圆润上翘,眸似点漆,神光内敛,唇角挂着一丝略带疏离的笑意,人虽不如小桃花俊俏,却别有一番风liu气韵。
沐清眼睛滴溜溜地转,心道,人不可貌相,翻墙而入,保不齐还真是个飞贼或是大盗,即使落地姿势差些……家中诸人皆在前院,后院半晌都见不到个人影,若真是个贼,那可是得小心应对才是!稳住再说!
同时,那双丹凤眼也正似笑非笑地正打量着对面的沐清,“你该是这府里的人,敢问府上可有位马姓公子暂住?”
“大哥哥,你为何不走门,要从那里下来?”沐清指着院墙,孩子气地答道,这厮是来找马明远的?不能信,谁知道是不是听了什么小道消息拿来当借口?
少年一下被问得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沐清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想想小孩子单纯,定是好奇自己怎么进来的,遂道:“小妹妹,哥哥是来寻友……”
“可是爹说过,君子守礼不翻墙而入,所以哥哥访客更该走门才是。”
“嗯!小妹妹,是哥哥的不是…..”
“既然哥哥知错,那该从大门重新走过才是。”沐清往墙上瞄了一眼,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同党?
“啊!”少年一时头疼,这小鬼头生的玉雪可爱,怎么这么难缠?抬头看着面前女孩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少年心不由一软,小狗?小狗喜欢肉骨头。娃娃嘛……
沐清看着少年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秘的笑容,心中一凛,难不成真是个人模狗样的“小贼”。
只见那少年在腰间蓝色缎面鱼袋里掏了半天,取出个小纸包出来,递到她面前,“喏,小妹妹,哥哥请你吃糖,哥哥待会就去走大门,你先告诉哥哥那位马公子住在何处?”
第二十三章 “诱骗”与“反诱骗”
白色的院墙下,一树银杏叶儿黄,风过摇曳如金色波浪。
树下,少年微微俯下身,一只修长的手递到小女孩面前,摊开手掌,黝黑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害羞的小女孩;小女孩仰着圆圆的小脸看了他一眼,眼中惊诧一闪而过,白嫩的小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低头又看着少年的手心,一言不发。
若是有人经过,定以为是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儿女说着什么悄悄话,只不过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却是各怀心思,一个盘算着如何多套话,一个念叨着如何兜圈子,浑然不觉周围风拂金叶落的旖ni气氛。
“尝尝,这可是哥亲手做的!”少年的声线略带暗哑,唇角漾着温柔浅笑,让人不忍拒绝他的一片心意。
沐清探着头,状如好奇似地看着那纸包里躺着的几颗糖粒,正泛着奶白色的光。她伸手撩开纸包,低下头嗅嗅,飘出淡淡的奶味,这年头用牛乳做糖还真是少见。
沐清不纯洁地想着,这糖貌似不错!这算不算是美少年诱骗小萝莉……
朝闻道夕死可矣!吾亦有吾之坚持,不食嗟来之“糖”!沐清无比怨念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哼,怎么说也是受过电视法制教育的熏陶,这点自我保护和防范意识还是有的。这是赤裸裸地诱骗行为!谁知道这厮是不是提前给这东西里加了佐料?
“此糖香甜可口,是用宫里传出来的方子制成!”少年自是不知她所想,见她有些兴趣,心道,有戏!
闻言,沐清眨巴眨巴眼睛,惊奇地张大小口,“果真?”
少年眼眸的弧度又弯了弯,“那是自然!是老头从……咳咳,总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沐清抿着嘴唇,抬起小手拣了一个看了两眼,却有放了回去,咬着唇挣扎一番,将头别开,斜着眼偷瞄着少年,委屈地低声说道:“娘亲不让多食甜食。”
在那少年看来,沐清该是与外面普通小孩一般喜欢这些,只是碍于家教严而不敢吃,所以愈发温柔地循循善诱道:“嗯,这糖豆也不甚甜,只是奶味重些,与外面铺子里卖的味道不同!”
沐清瘪着小嘴,摆摆手,“我听娘的话,不能吃,多谢哥哥了。这东西稀罕,哥哥留着自己用吧。”
少年心中纳罕,但一时无计可施,敛了笑容,疑惑地打量着沐清。看她身上的穿戴,显然不是个小丫鬟,不是府里哪房的千金就是宾客家眷……对了,难道她不是这府里的人?再试试!
少年直起腰身,“小妹可是来陈府做客的?”
沐清侧着头撅着小嘴,讶异道:“哥哥为何这般说?”
少年狡狯一笑,“因为小妹你一直未说认识马公子,他可在这府上住了有些时日,你若是府里的人岂有不知之理?”
沐清本来以为他用马明远当借口,这时听来,好像并非如此。莫不是真的来寻马明远的?可是敌是友,未未可知,贸然告诉了他,万一出事,那自己一家恐怕也要有麻烦?沐清不敢掉以轻心。他虽对自己暂无恶意,可这会自己身单力孤,就是逃跑,也碍着这副短腿短脚的小孩身子,跑不远。还是再磨蹭会时间,也许有人会来呢?
“这是我家,我怎会不知马公子的居所?刚才宴席上还见到他了,生得可好看了!哥哥,小看于我!”说着,沐清赌气似地白了马明远一眼。
“哦,原来如此!看来小妹果然识得!”少年笑了,微黑的皮肤衬得一口白牙光可照人,连眼睛都变成一条线,“那既如此,小妹告诉哥哥他的居所可好?”
“哥哥又不信我,我为何要说?”沐清瞅着面前的少年笑得像只狐狸,板着小嘴,鼻翼微微颤动了两下,不一会儿那眼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滚儿,摇摇欲坠。
“好好好,哥信你便是!”少年见沐清泫然欲泣的模样,拍拍胸脯,郑重地说道。
“真的?”
少年猛地点了两下头,“但你可得告诉哥,马公子住在何处?不然要哥怎么信你?”
“告诉哥哥也成……”沐清眼睛扫了四周一圈,脑子里正盘算着该怎么继续拖延,最后目光停在了那面可疑的院墙上,指了指上面,“哥哥,清儿没出过着院子,你带我上去看看如何?看了,我就告诉你!”
少年翘起的唇角有垮塌的迹象,这谁生的孩子?怎么这般精灵古怪?分明是留难与我?再拖下去,等马明远从寿宴上回去……
“这……”片刻,他计上心头,面色恢复如初,顺手将包糖的纸包塞进沐清手里,“改日如何?今日哥哥有些急事,先行一步!你人小,未必记得清,我看我还是自个儿去找吧!这糖哥哥送与你,权作补偿。”
沐清手里捏着糖豆,愣愣地看着少年四处张望,想寻个方向自己去。沐清心想,他这样子,许是被她折腾了半天耐不下性子,要自己去找了。看他这般急切,即便不是小贼,不让正门通报翻墙而入也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多谢哥哥!可哥哥不知方向,怎么去找?”
“要不,小妹与哥哥打个赌?”少年越发觉得沐清是故意的,总不能老被个孩子耍着玩儿,看看到底谁厉害!
“好!可我身上没有好玩意能给哥哥。”沐清爽快地答应了,她也想看看这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少年右手托着下巴,左手食指在院子里点着每一条路,一面斜着眼注意沐清的神色,“不妨事!你与哥捉迷藏可好?两炷香为限,哥抓、你跑,至于赌资,喏,这个鲤鱼金锞子。哥在马公子住所找到小妹,就算小妹输,东西还给哥;若是时辰到了,哥没到马公子住所,就算小妹赢。”
少年从鱼袋里掏出个精致的小金坠子在沐清面前晃悠,沐清接过来,点头道:“好!那哥哥背过身去,数到一百,才能转身!”
“嗯!”少年被沐清推着转过身的一刹那,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此时,身后沐清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不准偷看!”
沐清默念着,你不是就等着我自己带路吗?既然你这般“贼”心不死,倒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沐清一路小跑,冲着往前院的方向跑去,少年嘴里喊着数,听着沐清脚步声,头已经半侧过来,心想,早知道早点用这招“欲擒故纵”,看着沐清消失在院墙尽头的一个角门处,他也急匆匆地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少年走了没一会儿,沐清从刚才离开的地方又冒了出来,望着夹道尽头消失的少年,呵呵一笑,那可是去前院的捷径,中间可没一条岔路!她从纸包里拣了个儿大的糖豆,轻巧地扔进嘴里,唇齿间奶香盈满,摇头晃脑地赞了句:“嗯,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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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眠夜
入夜,戏台上,一对痴男怨女正在互诉衷肠,婉转低回,期期艾艾的幽咽唱腔,赚了台下不少小媳妇和偷听丫头的眼泪。
沐清坐的木椅甚宽,她坐在中间,小手放在旁边,合着拍子轻轻地敲击椅面,时不时环顾四周,没有瞧见马明远。她心里直打鼓,虽说回来时跟娘知会了一声,可再也没见什么动静?不过到现在都没传出马明远遭窃或遇险之类的传言,应该无事吧?!
沐清的心思飘到了枫蓝院,丝毫没有注意坐在她上首的老太君脸色越来越难看。老太君搁在扶手上的手已握得死紧,干瘦的指尖扒着楠木,骨节分明,轻颤着隐隐显示出主人的怒气。
一折唱罢,众人喝彩声一片。
老太君松了手,啪的一声拍在了茶案上,“大郎家的,过来!”
沐清被老太君一声喝,唤回了思绪,就看见刘氏一阵风似地就到了老太君跟前,她心中纳罕,出了什么岔子?
刘氏吃不准老太君这是怎么了?今晚上这无名火儿来得有些突然。她攥着帕子拭了拭鼻尖上的细汗,立定后俯身低声问道:“老太君唤孙媳来何事?”
老太君拿着戏单子拍在了桌上,恚怒道:“今儿晚上这段子谁选的?不是《目莲救母》吗?你看看这会子台子上都唱些什么?”
“哦,这是时下杭州城里最红的段子,叫《莺莺六么》。”刘氏平日活络,也爱听戏,闲暇时与各家的媳妇们总会说些瓦子里的新鲜事儿,自然知道今日唱的是哪出,可老太君这火儿却……
“谁自作主张改了戏单子?”老太君神色冷然,凌厉的目光直射在刘氏脸上,刘氏吓得打了个哆嗦,额上直冒汗,她哪里晓得,刚刚才发现换了戏码,看得正带劲儿,谁晓得您老人家不爱看?
开始刘氏还觉得莫名其妙,未及细想,就回了话,不过这会子,她就有些后悔:呀呀呀!坏了!这戏文里唱的那一对,怕是勾起老太君心底的旧事了。
“回老太君,孙媳也不晓得。刚戏开场时,孙媳就瞧着不对,可坐着一院子人,贸贸然打断,扰了客人们的雅兴,恐有不妥。我是想等着这折子唱完,再去问。”刘氏小心翼翼地应对,找补自己的过失,心里暗恼,怎么自个儿这么倒霉撞上了,不知是那个天煞的害我?
老太君眉头蹙起,“嗯?既如此,由你张罗的事儿,就还交给你查。查清楚是哪个,记得来回我!我今儿乏了,后面你们小辈们自个儿红火红火。清儿,跟太婆婆回去。”
“是!”刘氏应道,转头就往戏台子去了。
老太君发话,沐清只得赶紧跟上。
一路上,前面云翠打着灯笼照亮,张妈搀着老太君走在中间,沐清跟在老太君旁边。
沉默许久,老太君突然开口问道:“清儿,想你爹娘吗?”
“呵呵,清儿只有好些天见不着的时候才会想,如今每日都能见到爹和娘,清儿不想。”沐清嘴上应着,心里嘀咕,老太太今儿晚上不对劲儿,连问的话都奇奇怪怪的。
“若是……”老太君犹豫地吐出两字,另一边张妈插口道,“老太君,今儿您席上吃了酒。我看晚间进宵夜时再喝点二陈汤解解酒气,如何?”
“嗯!”老太君应了一声,便又再次陷入沉默。
一行人融入了浓黑的夜色里,身后华灯依旧,“咿咿呀呀”的荒腔走板渐去渐远,却搅得人心绪难宁……
……
枫蓝院,西厢。
马明远推门进屋,里面有一人斜靠在塌上,一手执书册,一手端着茶盏,正悠哉游哉地品茶,好不惬意。即便是马明远进来,他也就微微动了动眼皮,并未看向马明远,依旧低头看书,嘴上道:“不问自入,是为贼也!”
“贼?还不知道哪个是?”马明远浅淡一笑,坐到了他的对面的八仙桌前,瞧着对面的人那副悠闲惬意的样子,哼了一声,“好你个舒泓,你倒是会享受!”
被马明远唤作“舒泓”的少年,将茶杯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这才抬起头,淡淡地说道:“陈家尊你为上宾,我只是借光而已。若不是你动用陈家的势力,截了我要的药材,与我打赌争夺?我何苦来这一遭,此时应在医庐依山傍水侍弄我那些花花草草,哎!”
“我从川蜀追到杭州,若不用这绝招,能逼得你出来?本以为……”马明远脸上浮现出得色,摇了摇头接着说,“却没想到你竟然径直跑到寿宴上来寻我,呵呵!大出吾之所料!”
“休得再提此事!”舒泓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册扔到了一边,“本来翻墙进来想偷了便走,没想到碰上那个小鬼头,不然你哪会被你逮了个正着,气煞我也……要是再碰上?哼!”舒泓越说越生气,原本平和淡然的脸上浮现出怒色,眉头纠结在一起,眸子不复温润如水,那黑色因为生气变得更加幽深。
马明远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讥诮道:“想你也能被个女童戏弄,难得难得,哈哈!”
“你——”舒泓喝了一声,顷刻间便又敛了怒意,哼了一声,拿起书册继续翻看,不再理会大笑的马明远。
“陈家的女童还真是个个都有意思!”马明远笑了一阵,见舒泓不恼了,顿觉无趣,站起身走向窗口,“不知京里的情形如何了?”
“你若担心,早些回去便是,何苦来用着法子逼我就范?我姓舒,我娘姓吴……与他何干?可笑!娘都故去了,惦记我作甚?”舒泓闭上眼,翻了个身,背对着马明远,摆摆手送客,“没事,早点歇着吧!”
马明远无奈地叹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这又是何必……他这次病的不轻,只怕……”
舒泓从榻上坐了起来,斜睨着马明远,漫不经心地问道:“病了?他身子一向健朗,宫里的那位没派御医?总不会你千里迢迢就只为了请我去看病?”
“送医送药,一直养着,可是仍不见起色,御医说未必过得了这个冬天……这次出来寻你,也是想你早做准备,万一哪天……也好让他见你一面。”
舒泓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忡怔了一刻,睁大眼睛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实情?没有诓骗于我?”
马明远摇摇头,“断无虚言!”
“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了,你听得进去吗?你那个性子,说不定还以为我骗你!”马明远没好气地反驳道,“再说,你不是不愿见他,又为何还关心于他?”
舒泓不说话了,无力地坐下。
“你且好好想想,愿不愿跟我回去?今日也累了,我回房了!”
马明远拉上了门的一瞬,看见舒泓仍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禁摇头叹息,今晚又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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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幕后
中院正堂内,正中的香案上粉青玄纹三足香炉上冒着青烟,缕缕萦绕而上,盘旋在壁上益寿图前,那画中所绘之景如入云雾,山间苍松屹立,枝上鹤舞愈发灵姿活现。
老太君闭着眼,端坐在画前,手里捏着串檀木佛珠,大拇指轻轻拨动着。
堂下,刘氏直挺挺地侧立在旁边,两手反扣在一起,紧张兮兮地看着老太君,“孙媳妇,已经派人查过了,李班主说是接他们来时,院子帮忙搬东西的那个领头的给传的话,所以李班主没怀疑,直接让人给换了。至于那领头的,是管着前院洒扫厅事、庭院的小管事何通。”
老太君转动着佛珠,沉声道:“小管事长本事了?敢随便改主子的戏单子?现在人呢?”
刘氏愤懑道:“人……昨儿夜里我派人找了一晚上,发现何通住处没个人影儿,连东西都不见了!定是跑了!何通不是本地人,是北边流亡的难民,当初从市里买来时看他孤身一人,所以定的是死契。他平日来往亲近的人,我都问了个遍,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老太君一听,手上一顿,睁开眼,将佛珠套在腕子上,“哦?既然签的是死契,那他就是逃奴。契约呢?去府衙告便是。”
刘氏不敢看老太君的脸色,低着头为难地说:“可管家说,何通那张契约不翼而飞了……”
老太君脸色一沉,说道:“飞?还不知哪个有心捣鬼?既然是出了错,就给我重罚,找不出人来,管事儿的自己挨板子!还有你,本是个妥帖人,怎么能出这种岔子?你手里管得事儿太多,照顾不周,就让你妹子帮你管管!”
“是!”刘氏满心不情愿地应下了,自是有苦说不出,明明是有人故意使坏,屎盆子最后自己顶。刘氏开始盘算,究竟谁捣的鬼?周氏,没牙的老虎,只会瞎咋呼!钱氏,翻旧账,对她有什么好处,老太君心里有疙瘩,哪会给她这掌家权?刘氏头疼,这两家子媳妇都不像,总不会是自己那个与世无争的妹子自揭疮疤?
刘氏无奈,一时想不出个头绪,给老太君道了个万福退下了,准备回去后整治下人解气。事后,刘氏除了揪出那个失职丢了契约的管事先生,打了一顿,打发了,其余的线索什么也没查到。一场寿筵办下来,刘氏没捞到多少好处,反而分去了一半的权,说不出的憋屈。自此,家里的管家娘子成了两位,下人们嘴里又多了不少八卦的噱头。
……
这日,老太君刚才佛堂出来,坐在八仙椅上休息,得了刘氏的回话,也没再说什么,默许了此事的结果,挥手打发人走了。
老太君有些疲惫,扭头看着张妈,问道:“明月,你说六娘那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她真能有那份儿争权之心吗?”
“奴婢不好说,奴婢只知道六娘人和善,凡事礼让三分。就是不怎么爱说话,让人看不出心思。”张妈伸出手,放在老太君肩上揉捏,力道掌握得刚刚好。
老太君眼睛慢慢阖上,神情颇为享受,笑道:“嗯!就是你的劲儿使得刚好,不轻不重,那些个小丫鬟哪个也比不上你!”
张妈也笑了,手下没停,“您是给奴婢伺候惯了,换了旁的人不适应。”
“六娘进门也九年了吧?刚进门的时候天天凑在我跟前,硬是给我揉肩捏背,那力气跟小猫儿似的。”老太君回忆起了原来,嘴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容色比刚刚柔和了许多。
“是啊!记得六娘刚嫁进来的时候,那么个爱笑活泼的人儿。自从六郎去了,笑是笑着,可少了些生气……奴婢觉得,人总是会随着事儿变。兴许原来没这想法,说不定现在又有了。”
“徇儿是个实诚孩子。过了年就十二了,跟着六娘快七年了,那孩子是打心眼里把六娘当亲娘,孝顺!我也早有打算过一年给徇儿手底下分几间铺面。”老太君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只是没想到六娘等不了……唉!”
张妈放下手,端了茶杯递给老太君,又道:“您这铺子能说给就给吗?总还是要有个说头,不然这些个哥儿都来讨铺子,您那点家当早就散光了。六娘毕竟就这么个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可她当了亲生的养。大房手里拿着家里的大生意。头前,您又给了二房铺子。三房吃穿不愁,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奴婢是怕六娘早就知道点什么?”
老太君抿了一口茶,问道:“这几日可有新消息?”
“还没有!”
“罢了罢了,是懋儿对不住她,遂了她的愿便是,毕竟她受了这么多年受苦了!剩下的事儿你去处理妥当,别留下什么话把子。对了,这几日,清儿学得如何?”老太君想起来沐清,遂换了个话题。
“清儿聪明,一点就通,花样也描得好。”张妈提起沐清,脸上笑得跟朵***,“那伶俐劲儿,我瞅着比咱们家那几个哥儿还强!”
老太君接着问:“呵呵。这几日还回钱氏那里习字读书吗?”张妈点点头。
老太君又笑了,她是打心眼里喜欢沐清的脾性,不骄不躁,说话像孩子,可行事像个小大人。
“这丫头就是个鬼灵精,小肚子里花花肠子不少,定是钱氏交待过,所以怕我恼,不敢说自个儿每日都回西院习字。”老太君笃定道。
张妈接口说:“就是这样来来回回的麻烦了些!”
“这才回来几日啊?谁让这小丫头不吭声,看她能憋到几时开口求我!当我老古董,那她自个儿先受着!”老太君没好气地揶揄道,不过神情满是宠溺。
张妈看着老太君和自个儿曾孙女斗气,不禁暗笑,转头想想,若是那事儿是真的,老太君这儿定是无事了,可对沐清自个儿,未必就是好事。
“清儿,去哪儿了?”
“嗯,刚才三哥儿屋里的大丫头来请清儿过去了,说三哥儿得了几样好玩意,让清儿过去瞧瞧。”
“哦,和几个哥哥亲近亲近也好!”
……
这厢有人念叨沐清,那厢她正在路上犯迷糊,自己回来见过同辈的哥哥们没几面,今儿这邀约来了突然。沐清着实想不出是因为何事,只能等去了再说。
没进南院,就看见几个婆子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冲着大门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什么。等几人扭头看到沐清时,慌忙赔笑行礼,然后匆匆走了。沐清纳罕,六婶婶那么个温柔不惹事的人,难不成院子里还养了个泼辣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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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人不可貌相
进了南院的大门,绕过廊庑到了后面堂屋。沐清本想先去给小刘氏请安,却见她坐在上首,下面站着两个管事的婆子垂首立于左右两边,等着听小刘氏训话。沐清止住了小丫头通传,站在角落里一面等着,一面瞧着屋里的情形。
“刚才六娘子教训的是,是我等疏于管教,才出了错漏。”说话的是小刘氏右手边的婆子。
沐清仔细瞧了两眼,发现里面右手站着的婆子是大夫人何氏陪嫁跟来的何妈。对面的另那个是老太君身边贴身大丫头云翠的亲娘陆妈。两个人一起负责厨司的事儿,在下人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再看小刘氏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却镇得两个婆子低眉顺目,沐清暗想,刚才那些个婆子怕都是给六婶婶骂出去的。她不禁对这位六婶婶又多了些新认识。
而站在堂上那两位,这会子心里抱怨,嘴上却不敢说,只能在暗自嘀咕。平日里刘氏训斥也要留几分情面,没想到她妹子这一接手,就来了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让她们两个杵在这里一个时辰,等着教训完了自己手下几个,才让她们回话,也不知道后面等着她们两个的是什么。毕竟小刘氏是老太君最疼爱的孙媳妇,谁又知道平日里和和气气的背后藏着什么心思。
这边,小刘氏开口了:“且不说是不是老太君指派来的差事,就大娘平日里管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即使再精细的人儿,也难免会有疏漏。你们这做管事儿的平日里也不知帮衬提醒,就由得下面采买的糊弄?”
小刘氏顿了顿,又说:“家里的太太、娘子们正餐、吃茶、小点、夜宵、果子,这些个刨去厨司里诸人的月钱,采买花销与实物对账,差别好似大了点。”
何妈、陆妈面露惶恐,刚要抬头回话,小刘氏扬扬手止住了:“我也不是说你们贪墨了银钱,只是你们也是府上的老人了,一个跟着大夫人进府这么多年,一个伺候了老太君、老太爷多年,对府里的规矩也是一清二楚。家里采买的时蔬、果品都是包给外面固定商贩,查验的吃回扣这也在所难免。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你们两个正副管事儿又要定菜单,看菜色,还有注意采买,就是时时盯着,也难免会有打盹的时候,未必看得住。”
两人面色稍缓,又听见小刘氏接着道:“不过我想了想,不如包给外面的专门分类设几个专职采买的,个人包干,每月付给固定的银钱。若是采买回来的东西新鲜,家里的主子们吃了舒心,外加有赏;若是差了,其一是扣钱,第二个月亦有疏漏者,直接撤了,第三个月换人便是。两位看这法子使得吗?”
两人面面相觑,其实心里都明白,小刘氏不点破,原来能吃到回扣的,也就是查验的婆子和她们两个。现在分设采买,分了权,银钱有数,靠底下人孝敬自然比原来直接吃商贩来得少。同意吧,自个儿收入远不及现在;不同意吧,惹恼了这位,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只怕连管事儿的帽子也得给摘了。
两人眼神交流,有总比没有强,以后可得盯紧了点,这位比刘氏还要精明。
两人扭头看向小刘氏,张妈笑着回道:“六娘子这法子好,这样底下的人也能上心,断不会再混进来次等的时蔬果品。”
“呵呵,这事儿选人、采买包干的月钱、赏钱这些事儿还得二位再合计合计,给出个具体的法子。我寻摸着这事儿要是办成了,花销要比原来的少,当然这提赏钱可得算上两位管事的。”
小刘氏和颜悦色,笑望着两个管事的婆子:“幸苦了一番,别下面得了却给你们两个少了。你们做好了,等回头我归权给大娘时,也有个说头。”
两个人脸上顿时有了喜意,这可是明着给,比偷偷摸摸吃回扣强多了,当下装着不好意思推辞了一番。
小刘氏自然不会以为她们真不要,笑着又夸了两人劳苦功高了几句,打发人走了。
看着刚才灰头土脸等着挨骂的婆子这会子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沐清不由心里暗赞小刘氏手段高明,驭下有术。只是还是有些意外看着与世无争的小刘氏,还真是有心拿权。归权给大娘?真要想着以后还,还改革个什么劲儿,守成即可啊!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
“清儿来了,快过来!”小刘氏看见了廊庑下站着的沐清,忙招呼她进屋。
沐清闻言,敛了心事,笑着进了堂屋,给小刘氏道了个万福,“清儿给六婶婶请安!”
“清儿,来,尝尝这果子,我娘家人带来的,不比府里的精细,可味儿不错!”小刘氏笑得依旧温柔,不知怎的沐清此时觉得那感觉已经不复最初。她顺手捏了个放到嘴里,不住地点头,“嗯!六婶婶这里茶好,吃食也好!”
“你个小人精儿,嘴巴比蜜还甜!”小刘氏爱抚地摸了摸清儿的头发,“今儿怎么得空到六婶婶这儿来了?是不是来和婶婶学点茶?”
沐清摇摇头,嘟着嘴,委屈道:“今儿是三哥哥邀我过来玩儿的。至于点茶的事儿,清儿最近跟着张婆婆学绣花,可累了,手上都是针眼。你瞅瞅!所以六婶婶别怪清儿没来跟您学点茶。清儿是真的想学!”
“可怜见的,六婶婶这边什么时候都能来,老太君让张妈教你刺绣,那才是正事儿。女儿家不会女红以后嫁人会被婆家笑话。”刘氏又递了杯水给沐清,“今儿就不给你喝茶了,小孩子家该是喜欢甜食,给你喝杯蜜水解解渴。”
“多谢六婶!”
“喝完了就去哥哥那边。你三哥哥平日就和大哥亲近,过段时间大哥走了,他又得闷在屋里不出来,以后没事你也多过来走动走动,看看你三哥,顺便也看看六婶婶我!呵呵!”
“嗯?应该是看六婶婶,顺带看三哥哥!六婶婶这么美,清儿瞧见欢喜得紧。”
沐清不忘奉承,逗得小刘氏直乐:“服了你这张小嘴了,我看以后还是我们家清儿最美!快些去后面吧,你哥哥怕等急了!”
“好!清儿这就去了!”沐清说完,就往后院去了。
小刘氏看着沐清离去,忡怔了半晌,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再美也比不上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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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道谢
沐清来到陈徇住的侧院,仰头便看见墙外一株长歪了的梧桐树,枝桠斜斜地伸进了院子里,好似唱戏时花旦甩出的水袖,斜掠而去,遮住了半边庭院。
“清儿,也觉得这悬铃木生得奇特?我来时,还没有生的如现在这般繁茂,长了这几年,越长越进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夏天院子里也多了片阴凉地儿。”陈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冲着沐清道:“快进屋吧!”
沐清见陈徇出来了,喊了声:“三哥!今儿叫清儿过来为了何事?”
“嗯,三哥今天从外面得了几样好玩意,你来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陈徇说话显得有些不自在,见沐清不明所以,也不知如何解释,只甩下句:“进屋。”就自个儿先进去了。
沐清边走边嘀咕,三哥这唱的是哪出啊?还有这样给人送东西,让自己上门来拿的?
沐清进了屋,陈徇摆出哥哥的样子,招呼丫鬟端了汤水和一盘果脯蜜饯给沐清。
待丫鬟退下,陈徇将磁盘推到了沐清面前,指着里面的东西说:“你来得倒是巧了,我刚才从果品斋带回来的乌梅糖,还有这新出的‘爽团’,我尝了觉得可口,就包了一袋回来,快尝尝吧!”
沐清觉得自个儿牙根发酸,这母子两个招待人的方式还真是一模一样!
沐清咬咬唇,暗想,幸好这牙口还不错,不过快换牙了,如果每天都照这么吃,自己会不会换了满口小黑牙?
陈徇不知沐清为何对着果子发呆不动,想想自己幸苦弄了些和家里不一样的讨好这妹妹,还不领情,面子有些挂不住,愣愣地问了句:“怎么不吃?”
沐清瞥了眼面色有些尴尬的陈徇,忙捏了块儿泛着浅金色的“爽团”放在嘴里,甘香爽口,别具风味,一面嚼一面嘟囔着:“不错!三哥啊,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方子,让老太君院里小厨房的李家大娘做来试试?”
陈徇平日里不怎么与这个妹妹亲近,也不知喜好,是否难相处,心里一直没底。这会儿见了沐清没什么扭捏作态,陈徇这下放心了,便打趣道:“你个馋嘴的!吃到好的就惦记方子,次次吃到好的,你还次次打听方子?”
“在自家里开个百食铺子!随吃随到!有何不可?”沐清说着,又拿了一个,早就将刚才担心蛀牙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徇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微笑着又说,“据说是五代时期人称‘长乐老’的冯乐道先生传下来的方子,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巧他家掌柜的儿子也在何家私塾,是我同学,前些时候尝过这”爽团“之后,我便顺道打听了方子。我那同学说果品斋也是在那方子上多加了一、两味秘料,配料分量、制法上更讲究些,其他的也没什么,遂将长乐老的方子给了我!不过我还没让人去试试!”
沐清惊讶道:“没想到三哥也是个食中高手?!那三哥记得晚些时候写好了方子给我,我明儿找李大娘去!”
陈徇被沐清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两颊微微发红:“就是遇见自己爱吃的,才多问两句而已,平日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沐清看得一阵好笑,她这三哥打架时候不要命,这会儿赞了两句就脸红:“三哥哥,你说的好玩意在哪里?清儿大老远地跑了来,可是冲那个来的啊!”
“是了,我这就让人去拿!小秋,去把我昨儿带回来的匣子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捧着个盒子从后面过来了。
陈徇接过盒子,递给沐清:“看看,喜欢什么就拿去。”
沐清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放着一支并头莲琉璃钗、一朵紫晶牡丹和一朵水晶玉兰,沐清傻眼了,本以为是小孩子的什么小玩意,没想到三哥要送她首饰,这是为何?
“三哥哥,为何要送给清儿?”沐清问道。
陈徇干咳了两声,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那日老太君寿筵时,多亏了妹妹提醒,不然哥哥要犯下大错。这个是哥哥的一点心意,你就挑喜欢的收下吧!若是都喜欢,就都拿去!”
沐清见陈徇有点不自在,虽说是送妹妹,可他一个大男孩去买首饰送给女孩子,总是会有些别扭,不过,没想到陈徇会如此心细,挑的这几样东西都很别致。
沐清莞尔,软糯稚气地说道:“那小妹不客气了,三哥选的这几样东西还真好看!”
陈徇听了妹妹夸赞,心里美滋滋的,笑道:“你喜欢就好!我不懂这些,这是前日跟着大哥,陪马公子和舒大夫去药铺时,路过富雅轩,马公子和舒大夫帮着挑的。”
沐清心想,难怪选的东西都不一样,马明远那个桃花眼,就是个公子哥儿,见多了这些玩意,自然选的好了,不过怎么家里又多了个客人?
“马公子和舒大夫?什么时候咱家来了个舒大夫?”
“我也不清楚舒大夫的来历,只晓得他是老太君大寿那日来咱们家的。”
听了陈徇的回答,沐清嘴角的笑容有些凝滞,想起那张欠扁的狐狸脸,难道是他?
沐清又问:“三哥,我记得那日是四哥、五哥陪着马公子,怎么又换了你和大哥了?”
陈徇冷笑:“老四还被大翁翁关着闭门思过,老五又是个跟屁虫,老四不动,他哪里会动。再说了,马公子是什么人,他那日与大哥相谈甚欢,已有结交之心。还是马公子主动提出让大哥陪他去的。今儿,我还约了大哥与马公子下棋。”
“哦!”沐清暗叫不好,我还是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想起一个被她抓了壮丁,一个被她使诈骗到前院,沐清知道不管是桃花眼,还是狐狸脸,见着了都不好。她把匣子放在桌上,仔细端详了一番三样首饰,拿起了紫晶牡丹和水晶玉兰,两厢比较,最后放下了那朵牡丹,对陈徇说道:“三哥,我就要这个!”
“不再选一样了?”陈徇纳罕,女孩子不是都喜欢颜色鲜亮的首饰?他记得街上看见的女子,都是打扮得五颜六色。可自家小妹小小年纪,却不喜欢流光溢彩的琉璃钗和透亮莹紫的牡丹,竟然选了那朵无色的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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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还是撞上了(小修)
若让陈徇选,他会把这朵玉兰送给他娘的。当时他说要给妹妹选礼物,大哥陈徥说他不擅此道,马公子便帮忙选了。
而那朵玉兰是舒大夫觉得好,最后随手放进来的,说是多个选择。没想到小妹喜欢,他不禁赞舒大夫好眼力。
“不了,清儿不敢贪心,这个我最喜欢,就这个了!那这紫晶牡丹高贵,适合六婶婶。至于这并蒂莲嘛?”
沐清嘿嘿一笑,带着几分暧mei的目光注视着陈徇:“呵呵,清儿见过爹送过娘一支玉钗也是这样的。清儿问娘要,娘说,爹送的不能随便给人。娘以为清儿不懂,其实清儿懂的。只有夫妻才能送嘛!所以,三哥哥,这支留给将来的三嫂嫂吧!”
沐清揶揄了三哥一番,陈徇臊得脸红脖子粗:“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人小鬼大的。我本来以为那日你义正言辞的一通说辞是听错了,看来那日真的不是幻听!”
“啊!”沐清后悔,那日不经过大脑冲口而出,这下惹麻烦了,她瘪瘪嘴,决定装糊涂到底:“什么叫义正言辞?清儿不懂什么意思。那话清儿听爹教训人时候说的,那人听了再不还嘴了。清儿觉得有用,所以才有样学样。没想到对三哥也有用。”
陈徇想想也是,沐清这么个小不点,能懂什么。定是平日里家人说话时听来的,小孩学得快,自然就记下了。
“嗯!我说嘛,自家的小妹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胸襟和见识,日后定是位女中豪杰!”说着,陈徇哈哈大笑起来。
沐清将玉兰收好,站起来跟陈徇福福身:“三哥,清儿出来时间久了,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要不留在这里用午膳?”
沐清讪笑了两声,摆手推辞道:“不了不了,清儿要回去描花样了!”
“如此,那你且去吧!有空儿多来三哥这里转转!”
“嗯!清儿还惦记着好吃食呢!”沐清告辞正要出门,就听见院子里笑声传来:“老三,我们来了!”
沐清嘴角抽搐,心里一阵懊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要走的当口来,连绕路的机会都不给我!
“大哥来了!清儿再等等走。”陈徇说着便出门相迎,沐清哪里有机会反嘴,挠了挠头,悲壮地想着,见就见呗,谁让我撞枪口上了呢!
……
陈徇迎了陈徥、马明远与舒泓进来,四人一进屋,就看见沐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小腿儿离开地面老高,正拿着个杯子喝水。
舒泓一眼就看见,里面坐着的那个正是那日戏弄自己的小女孩,火气上来,张口问道:“你这个小鬼怎么在这儿?”
“大哥哥,是你啊?你不是来跟我要那个小鲤鱼的吧?我可不还哦,那天你时辰到了都没来。我还多等了一炷香呢!男子汉大丈夫,做人不能太小气呵呵。”沐清早稳住了心神儿,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衍,反正她是小孩儿,有不懂事儿的权利,看谁能奈何她。
沐清小嘴一笑,面团似粉嫩的小脸蛋圆鼓鼓的,唇角里露出对浅浅的小酒窝,眼睛眯成一条缝,浓密的睫毛像两弯黑月牙贴在眼上,十足十的憨然可爱小不点儿。
舒泓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见鬼的小孩子么?这纯粹是小妖精!大上个几岁的女孩子,也没见过如此难缠狡猾的,更诡异的是,他居然感觉这小家伙,不是真的天真无知鬼精,从那眼角眉梢稍纵即逝的光华,有些隐隐的......洞察人心的感觉,很是怪异。
看旁边还站着别人,尤其是那个马明远在,而且还在偷笑,索性淡然下来,他就不信会让这小鬼头一直得意。于是微微嘴角一扯,笑眯眯地回答说:“哥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是刚刚有些意外,竟在这里又遇到小妹你了,大哥哥我深感愉悦!”
“嗯!清儿见了大哥哥也高兴!”不见她更高兴。
陈徥、陈徇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小妹怎么认识舒泓的,正在纳闷,旁边马明远开口了。
“小妹就认得舒泓,不认得我了?”马明远进来看见沐清,也认出是后院碰见的小糖心,却没想到她正是那个戏弄舒泓的小丫头,心上更乐了。看着舒泓吃瘪,马明远更要跟沐清套套近乎了。
沐清此时脑子急转,瞧着马明远,认还是不认?当时他可是穿着小厮衣裳,狸说装不认识也成啊!小孩子记性不好也是常有的事儿。可是狐狸脸也在,这家伙可是心里不愉悦的很,桃花眼却在旁边笑的不怀好意,是不是该拉拢一个打击另一个呢?
沐清歪着脑袋看着马明远,就看见那小子一双桃花眼只放电,好像在说“怎么还没想起来?”
沐清心里一阵肉麻,要拉拢我,你电压不够啊,前世她可是见多了各种明星发电机,那一个个,啧啧,岂是你这等含蓄的老古董可比的。
沐清睁大了眼睛,故作恍然道:“哦!你是那个抽筋儿眼儿小厮哥哥吧?怎么今天换了身衣服?”
舒泓这下乐了,笑得爽朗:“抽筋眼儿小厮?哈哈,明远,我倒是知道你眼睛有点儿小毛病,会不定期发作,不过你什么时候做过小厮?”
马明远嘴角跟眼角一起抽,举起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神情尴尬。
“不过这样更好看!”沐清笑得开心,看了快笑岔气的舒泓,不忘加了句:“比大哥哥英俊多了!”
马明远顿时哭笑不得,拱手揖礼:“小妹,过誉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连哭笑不得的表情,都英俊了。
舒泓也不笑了,恢复了那副淡然的神情,睨了沐清一眼,瞧那小丫头笑得那样儿……不过马明远那小子艳帜招张,能幸免的倒是真没几个!唉,善哉善哉!小小年纪便被美色所惑的,可惜啊可惜!
陈徇、陈徥大跌眼镜,自家小妹的本事大了些。听小妹叫马明远“小厮”,陈徥恐有不妥,拱手,略带歉意道:“小妹年岁尚幼,倘有得罪二位的地方,还请见谅!”
马明远扶着陈徥,“令妹聪敏机智,天真烂漫。吾盼着能有这样的妹妹还唯恐不及,哪有怪罪之说。陈大哥过虑了!”
“是啊!这小丫头机灵得紧,要是我有这样的妹妹,我非……”舒泓话说到一半,陈徥、陈徇大疑,不知他想说什么。马明远瞪了舒泓一眼,沐清心中嗤笑,不就是要整治我一顿解气吗?小样儿你得有机会啊,做梦去吧。
舒泓笑着看向沐清,眼中戏谑厌恶之色一闪即逝,“我非浮三大白,以示庆祝!”
陈徇一听,“舒兄所言极是!要不今日就别下棋了,既然有机会能聚在一起,不如我等饮酒谈天,岂不快哉?”
舒泓第一个赞同,陈徥生性豪爽,倒也同意,回头请教马公子,马明远点头附议。
沐清见这帮人要喝酒,知道自己无事了,便说:“哥哥们要饮酒,那清儿就告退了!”
“不忙,不忙!”
沐清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狐狸脸找茬啊?
不过......我现在一个小孩子,还怕了你不成,不怕丢脸就来吧,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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