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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地师txt下载     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五章、告别

    就在游方听吴老的劝回家过年的时候,吴屏东老先生自己竟然离家出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游方整个人几乎都傻了。

    公开的消息是吴屏东退休了,但像他这种大学教授,只要身体还允许,退休只是一种程序,一般都会继续返聘从事教研工作。吴老一生热爱教学与研究,怎会突然甩手不干了?游方打听到的进一步消息是吴老的身体不好,因此申请退休疗养,在新学期到来前离开了北京。

    吴老的身体确实不好,但日常生活中的言谈举止看不出有任何虚弱的迹象,他三年前动过一场大手术,随后几乎没再住过医院。游方从惊门相术的角度,一直觉得吴老的气色不佳,曾多次劝他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而吴老只是苦笑并不接话,难道这一次是旧病复发了?

    吴老还真是以旧病复发为理由离职的,并且宣称要去游览各地大好山河与风景名胜,陶冶情操舒爽胸臆。临行前还对几位同事开玩笑,他这个老单身到四处云游,说不定还能再找个新老伴,展开一场浪漫的夕阳恋。

    在风景灵秀之地调养,确实对身心更有好处,如果他老人家真来一场黄昏艳遇,倒也是人生喜事。但是游方却觉得心里非常不踏实,因为吴老联系不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位老先生在外地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游方开始回忆寒假前与吴老最后几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吴老已知道他的身份,两人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吴老很少再询问游方关于风水玄学方面的事情,反而对与册门有关的事打听的很详细:文物贩子怎么收货出货,各条线上的人如何暗中联系,找什么样的中间人才能接上线,彼此打交道都有什么规矩,怎样才能取得对方的信任等等。

    游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吴老将这些事了解的这么详细有何目的,难道他要协助公安机关破案吗?据游方所知,吴老曾经参与过文物稽查部门联合警方对境内的盗掘与走私团伙的打击行动,但他当时的身份只是协助进行文物鉴定工作,可不是冲在刑侦第一线,哪能让他这种年高体弱的学者直接与犯罪份子交锋呢。

    难道吴老先生真的要去闯荡江湖一圆他的大侠梦吗?寒假前最后一次见面,游方告诉吴老自己第二天就要回家了,特地来道个别。吴老很高兴,晚上还多喝了几杯酒,带着醉意说了许多以前没讲过的、掏心窝子的话。有一番话游方记忆犹新——

    “我六十多岁了,一直有个梦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你眼里我是一本正经研究学问的人,其实我也很喜欢看武侠小说,从民国到当代的武侠书都读过不少。年轻时就经常幻想,习得一身高超剑术,仗剑江湖除暴安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说着说着吴老还唱了起来,唱着唱着突然又长叹一声:“唉!——可惜我只读了一肚子书,在学校里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眼瞅着黄土已经埋到下巴了,还在这里做着江湖大侠的梦。”

    难道这位老先生真的去闯荡江湖了?游方很清楚吴屏东最恨什么人:首先是破坏性盗掘文物的团伙;更可恨的是组织指挥盗掘、低价收购黑市文物偷运海外的跨国走私集团;还有那些接赃、洗赃、销赃,再将这些东西推向市场谋取暴利的幕后黑手。老先生将种种江湖门道问的那么清楚,十有**就是冲着这些人去的!

    假如真是这样,那他的处境可是太凶险了!别说是吴屏东,就算是游方本人也不敢轻易为之,那些门道都是纸上谈兵啊!

    连续一个多月的四处寻找打探,吴屏东仍然毫无音信,游方终于坐不住了。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平生第一次客串飞贼,凭着一身好功夫爬上了四楼阳台,从书房的窗户潜入了吴老家。

    他当然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是想查找有关吴老去向的线索,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书房中那只赝品元青花梅瓶不见了,撬开书桌的抽屉却找到了一份最新的病历。吴老的确旧病复发了,而且情况很严重,医生建议他立刻住院接受手术,显然吴老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在吴老的电脑里,游方发现了很多资料,大多是近年来警方破获的各类文物盗掘以及走私案的索引,以及江湖上所谓的“私人收藏家”私下参与黑市交易的种种内情,这些材料也不知吴老是从哪里弄到的。看来游方猜的没错,老先生很可能以一位私人收藏家的身份,企图打入这些团伙钓空子去了。

    游方临走时“偷”了一样东西,就是吴屏东的电脑,他拿着电脑去中关村找老朋友陈军,请他追索电脑中留下的信息:老先生最近一段时间都上哪些网站?在什么论坛使用什么化名?以什么身份发帖?与什么人联系交流过?有多少邮件或留言往来?只要有线索的尽可能都去查。

    从陈军那里出来后,游方立刻拿着病历赶往吴老检查身体的那家医院,经过一番询问打听找到了当时的主诊医生,再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的哀求到最后差点动手用武力威胁,那位原本爱搭不理的医生终于详细介绍了吴老的病情。

    吴屏东旧病复发之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假如不接受手术只进行保守治疗,很可能挺不过一、两年。如果做手术的话风险也很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手术成功,但乐观的估计也不过是三、五年,最悲观的估计是下不了手术台。

    医生甚至还对吴老说出这么一番话:“保持好心情,乐观开朗的心态是健康的法宝,该享受什么就去享受什么。”这位医生最后还向游方感叹道:“吴教授病情这么重,但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意志在支撑!”

    至此游方终于理解了吴老的举动。每一个人心目中可能都有深藏的梦想,在平时没有条件、也不可能下决心去实现,酒喝多了空想一番而已,世上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但吴老此刻的情况不同,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反正天年将尽,索性豁出去了,一舒胸臆去追求此生的梦想,也尽量弥补内心中时常感到的遗憾。

    游方甚至想到去报警,可是这警没法报呀。无奈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一个人,就是那位曾经把他带进派出所的警花谢小仙。谢小仙是北京大学法学院的在职研究生,为了学习方便已经调到燕园派出所工作,居然还升任了政委。她年纪不大入党却挺早,工作上能如此顺利,看来家里一定有相当过硬的背景关系。

    经过两年多以前进局子的教训之后,游方后来在未名湖畔又遇到了这朵警花,再后来,游方还帮过谢小仙一个忙,让她有机会立了一功,破获了一个诈骗团伙(注:相关内容后文另述)。此事也是谢小仙在基层派出所获提拔的原因之一,有关系又有事迹,升迁总是比较容易。

    谢小仙很忙啊,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听游方说明事情的经过,虽然表示关切同情但也爱莫能助。吴屏东的情况并不是无故失踪,他走之前交代自己的打算,性质就相当于关了手机独自外出旅游,派出所不可能立案调查。退一步说,就算将来确认失踪,也不过是发一个网上协查通告而已,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动用警力专门查找这么一个人,谢小仙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政委当然更没有这个能力。

    游方还不死心,央求谢小仙想办法去查另外一个线索。吴老出门不可能不花钱,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全用身上带的现金,必然要去银行取钱。假如他还用过自己的户头,包括银行卡或个人账户,银行能查到记录也能查到他取款或刷卡的地点。老朋友陈军虽然号称江湖黑客,可不敢入侵这样的系统,只有求谢小仙找个借口通过关系去银行查。

    这是违反纪律的,谢小仙一开始没答应,于是游方天天在法学院与派出所门口两头堵她,反正豁出去了被拷进局子也不怕。可不敢用武力威胁,就是死缠着软磨硬泡,搞得派出所的同事与法学院的同学们还以为游方在追求警花姐姐,暗地里佩服这小伙的勇气与脸皮。

    堵了三天之后,谢小仙终于答应通过私人关系帮游方查一下。谢小仙还真查到了线索,不仅包括吴屏东在各地的取款记录,还有南方某地警方破获了某个特大文物盗掘与走私集团的消息,首犯“杜秀才”已经落网,据说直接涉案金额可能高达数亿,而间接的文物损失价值则难以估计,此案已惊动公安部。

    此大案的破获非常偶然,据内部消息,有一名“黑市收藏家”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搭上了这个团伙,要见杜秀才谈一笔“大生意”。杜秀才为人诡诈的很,经过多次试探之后第一次见面也没有暴露太多的底细。没想到那位收藏家目的就是为了见杜秀才一面,确认他的身份,一出门杜秀才就落网了,警方顺藤摸瓜破获了一系列大案。

    那位“收藏家”事先没有与县市警方联系,而是直接联系了当地省公安厅与国家文物稽查部门,至于他的身份谢小仙也不清楚,这些内情还是听一位在公安部工作的长辈说的。而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个市,就是吴屏东最后取过银行存款的地方,时间上也很吻合。

    就在谢小仙查到线索的同一天,游方接到了从南方某地寄来的一封信,竟然是吴老写来的——

    小朋友游成方:

    你好,先容我说一声谢谢!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临走前却在你那里学到了很多,使我有机会去做自己这一生都在想而一直未能去尝试的事情。多少年了,从来没有过这么纵情任意的日子,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位年少风流的江湖侠客,虽然腰间未悬宝剑。

    我知道你一定会打听我的去向,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猜出我想干什么,也能理解我为何要这么做。

    曾经想对你说:好好学,不论想什么办法搞一张真正的本科文凭,然后来报考我的研究生,我会像当年带小池一样把你带出来,送到正途上。可惜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至于原因,你恐怕已经清楚了。

    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很聪明,很多话不用我再多说。只想告诉你,一定要好好选择自己的道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要时刻收藏好。行走在江湖上,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追求人生境界的过程,就是生命的意义。

    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一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我以这种方式成就了我的自私,对,就是自私,也是人生大幸。所以你应该祝贺我,此所谓求仁得仁。

    最近做了几件小事与一件大事,非常高兴,趁着时间还来得及,还想再做几件事。也许最终将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离去,但我独享了内心的轰轰烈烈,痛快!你应该替我高兴,真的应该高兴!知道你一定在找我,特意写这封信给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最后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向你告别。

    ——老朋友吴屏东,2010年3月21日

    **

二十六章、涌泉相报

二十七章、奇怪的赌约

    哦?还有这么怪的讲究,游方把黄绸小包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看来得找一个专门的时间,在很安静的环境中入定而观,看看这书到底有什么古怪。刘黎已经站了起来,拿餐巾擦了擦嘴道:“现在是八点四十,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想办法逃走,我先告辞了,你别忘了结帐!”

    说完话他推门就走了,游方想多问几句都来不及,只有摸了摸后脑勺收拾东西叫服务员结帐。走出这家鲁菜馆的大门,路灯下早已不见刘黎的身影,这老头又不知猫哪去了。逃还是不逃,怎么才能逃?游方思索片刻,心里就有了计较。

    逃,当然要逃,而且按原定计划办!如果刘黎追踪的是剑而不是人,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把古剑扔进下水道里自己逃走,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如此丢掉太可惜了,游方从来不是糟蹋东西的人。别忘了刘黎又送了他一个不能轻易打开的黄绸小包,谁知道里面又有什么古怪,难道把那个小包也扔进垃圾桶里?假如里面真是秘籍怎么办,就算不是游方也不能那么做。

    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刘黎来了这一出,无形中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按照风水中的种种神奇或迷信的说法,有什么办法能掩盖那把古剑上的气息呢?游方第一念就想到了三个字——火车站。

    在一些古老的风水书中都曾提到过一种东西,叫作煞刃,曾饱饮人血的杀生之兵,无形中受怨念淬炼煞气很重,它可以辟邪。这种东西古代战场上应该很多,但金属制品尤其是古代最常用的铁制兵器在空气中很容易腐蚀,除非机缘巧合否则很难完整的保存到现代。

    看来这把短剑就是一柄煞刃,至于阴气重也不意外,它就是从一具遗骸腰间解下来的,而且那具遗骸埋藏在一座古代大墓旁。这种东西在阳气与生气越旺的地方就越“刺眼”,灵觉敏锐的人能够查觉到,至于刘黎那种“高人”,则更夸张的嘲笑游方带着那把剑走路就似“扔进油锅里的鱼”。

    但物极必反,假如环境中阳气与生气异常旺盛,则能把器物中的阴气与煞气镇住,就如游方的心神曾被沧州铁狮子所镇,详情虽不同但道理是类似的。这种环境首先要求人非常多,最好是在一定空间内很拥挤的聚集,且充满躁动的情绪。

    除了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之外,这样的环境上哪里去找呢?说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有些国家很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合格的地方,但在中国却不算太难,第一选择就是火车站。游方要去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待着,而且准备坐最拥挤的一趟火车离开济南。

    ……

    济南火车站人头攒动,人们肩扛手提着各种行李,汇成一股股洪流涌入候车大厅。现在是八月份,正是立秋之后最燥热的天气,尽管候车大厅开着中央空调,仍然挡不住这滚滚人潮带来的一股股热浪。四处飘散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发出的气味,一排排座椅间拥挤的过道上堆满了大箱小包,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浮躁情绪。

    游方微微有点惊讶,又不是春运期间,火车站怎会有这么多人?转念一想也算不太意外,现在值暑假,正是家长带着孩子出游的高峰旺季;同时恰逢农田抢收之前,离家不远打零工的农民也可能回家帮忙;今天又正好赶上周末,出行的人就更多了。

    他心中暗喜——好重的“人气”,正合我意!假如旁边有人知道,游方来坐火车,希望人越挤、人“味”越重、大家的情绪越躁动越好,恐怕连鼻子都要给气歪了。游方看了一下列车运行时刻表,济南是首发站的列车他不选,售票窗口显示还有空座的列车他也不选,最后选定了由烟台发往西安,经停济南的1130次普快列车,22点41分发车,目前连无座票都已售完。他在接站处询问了一下,这趟列车没有晚点。

    售票窗口前排的队很长,游方四下扫了一眼,基本分辨出混在人丛中的各种混混,哪些是职业乞丐、哪些是职业小偷、哪些是职业票贩子?他钻入人群,没过一会儿已经加价淘来了一张票,由于时间太紧,只弄到最贵的软卧票,票价四百九十八,再加上给票贩子的钱,都快赶上淡季的打折机票了。

    其实坐飞机走也是一种选择,刘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飞天追机,但游方无法保证自己在两个小时内一直能隐藏气息,还能及时走脱。老头虽说在一个时辰内收敛神识不刻意追踪他,但这句话是否可信游方心里也没底,因为这个赌本身就有问题。

    老头的意思是,假如在明天午饭之前追到了游方,就会放过他不再收他为徒,这句话本身就留了门槛——如果老头就是不想放过游方,可以故意放水,假装明天没追上,然后再现身,游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主动权都掌握在刘黎手中。

    至于另一种情况,如果游方能顺利脱身,才有资格拜他为师。这句话的问题就更大了,且不说游方想不想拜师,假如他真的逃脱了刘黎的“神爪”,就如鱼入江湖,天下这么大刘黎再上哪里去找?

    退一步说,假如刘黎守信用而游方想耍懒,可以选择故意留在原地不逃,让刘黎找到就是了!但游方不会这么做,一方面他一直想甩脱刘黎的纠缠,另一方面,这个奇怪的赌约也激起了他好胜与好奇之心。刘黎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假如是一位高人真想对他不利,又该怎么逃走呢?游方也想试试,能否凭自己的“本事“办到。

    拿着票来到大厅里相应的检票口,座椅上的人早就满了,不少人站在那里候车。游方顺着过道从人堆里向前钻,在接近检票口的地方听见了几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说话。真是巧了,居然是在沧州铁狮子前遇到的那一伙学生,比当时又多了两个人,包括曾拍了游方肩膀一下的女孩在内。

    “我们九个人,我二叔只订到了八张卧铺,还有一张是硬座,到西安有十七个多小时呢!”、“明天可以想办法从餐车溜进卧铺车厢呆着,今晚睡觉怎么办?”、“要不,你们男生中选一个,今晚就在硬座车厢呆一夜?”

    几个男生都在皱眉,不知该选谁去受罪,那位曾“救”过游方一次的女孩,把唯一一张硬座票拿了过去,弱弱的说道:“不用麻烦了,我去吧,反正有座位,前年从北京到广州我大姨家,坐的也是硬座,一天一夜呢。”

    旁边一位带着沧州口音的圆脸女生劝阻道:“屠苏,你可不行,天气这么热,今天又这么累,下午都快中暑了,晚上正该好好休息。再说了,车上那么乱,你一个女生,长的还这么靓……”

    他们是趁着假期出来旅游的学生,走的地方不少,前两天还在沧州,今晚已经到了济南火车站,看样子要坐火车去西安。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城市中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中毕业生,不论家境如何,在家中大多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让这帮孩子独自去挤十七个小时的硬座车厢,感觉简直能用可怕来形容。

    他们可真走运,恰在此时“救星”出现了,一旁有人插话问道:“同学,你们有一张硬座票?我用一张卧铺票换,行不?与我一伙的几十个人都在硬座车厢,就我买了一张卧铺票,我想和他们聚在一起,路上既方便又热闹。”

    圆脸女孩眼睛一亮,兴奋的说道:“好呀好呀,我们换,差多少钱补给你!”

    游方已经把那张硬座票拿了过去,将自己的票塞给那位叫“屠苏”的女孩。屠苏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抬头道:“是软卧票啊?我就算了,你们谁去吧。……嗯,这位同学,我在沧州见过你!”她认出了游方,前几天游方刚给她照过相。

    游方笑着一摆手:“一票换一票,你我都方便,钱就不用找了,我还得谢谢你!看你的气色很疲倦,正应该好好休息一晚,就算我为美女献一次殷勤。你叫屠苏?很特别的名字,有缘再见!”说完话他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这么挤的地方竟然也能溜的这么快。

    一群少男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围住屠苏叽叽喳喳道:“美女到哪里都有便宜占啊,坐火车都能遇到护花使者!……那男生挺帅的,你们认识?……怎么也不留个联系方式,就这么走了?……不对,我好像在沧州也见过他,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关系?”

    游方远远的听见,只在心中暗笑:“这帮小孩,一点防人的经验都没有,也不怕别人拿假票行骗?还好遇到的是我。”同时心中暗暗纳闷,那位叫屠苏的女孩愿意去坐硬座,看反应却不太想要软卧,难道是为了——省钱?

    听她自己说前年从北京去广州,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硬座,怎么不买飞机票呢,连卧铺都没坐?看来家境确实不富裕。既然想省钱,为何又花钱到这么多地方旅游,是因为同学力邀,面子上抹不开吗?不论怎样,出来玩当然是好事,少年人哪有不喜欢的。

    这趟车从济南到西安,硬座票价一百三十二,硬卧二百五左右,而软卧票价近五百,确实相差不少钱。游方原本就没想睡软卧,打算一上车就挤进硬座车厢里,何不送个顺水人情呢,更何况屠苏曾在无意中帮过他。

    ……

    过道里随处可见站着的人,行李架与座位下面堆满了大小箱包,虽然开着冷气但还是感到莫名的燥热,车厢中散发着汗、酒精、臭袜子、女人的护肤品混合在一起淡淡的气味,耳边传来列车运行所发出的单调噪音,伴随着嗑瓜子、打扑克、喝酒聊天、小孩哭闹等声音。

    这不是适合行功习练内养心法的好环境,但阳气与生气绝对极旺——带着浮躁与喧嚣的旺盛,简直能扰人神魂。火车车厢就似被钢铁包裹的庞然巨兽,飞驰中能隔绝内外很多气息,游方对这种环境很满意,比他预期还要好。

    他的座位在窗户旁边,此刻正襟危坐,并没有习练内养心法,而是收敛形神调息入定境,试试能否像昨夜一样发动所谓的“灵觉”。奇异的感觉就像点开了一层窗户纸,一旦通透便能明澈,甫一入境很自然的就听见座位下的背包里发出的声音,如一女子轻吟低泣。

    游方果然拥有了一样以前所不具备的能力,或者说是麻烦,就是刘黎所说的“灵觉”,虽不知所以然,却已经能够随时进入“状态”,目前只是用来听那柄剑发出的“声音”,尚不知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灵觉所感可不仅仅是声音,随着细若游丝的轻吟低泣钻入脑海,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煞之气也侵入全身,并不是那种冬天里的冰冷,而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与此同时,定坐中困扰神魂的种种幻境再度侵袭而来。灵觉发动之时,也触动了他的元神之伤,游方心念一转,默诵起刘黎所授的小雷音咒。

    脑海中回音滚滚,很快驱散种种魔境幻象的干扰,而那把剑发出的异声犹在耳边,但随着内劲在腑臓筋骨中沛然流转,侵入全身的阴煞之气也渐渐化去。昨夜他已经历过类似的一幕,此刻在火车上却有两点颇为意外的感受。

二十八章、疗伤之法

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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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鬼图?坟墓里面打什么鬼呀,本来就是鬼待的地方。……我们快走吧,这里好冷。”女孩在男子怀中露出半个脑袋颤声说话。

    男子安慰道:“不怕,有我呢!”嘴里虽这么说,但脚下却快速移动,半搂着女孩就似逃跑般从另一端钻出了甬道。千年古墓包围的昏暗中,游方目送他们离去,莫名有些恍然,这里曾是吴老先生付出心血建造的地方,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来到此地,究竟是为了逃脱刘黎的追踪,还是在无意中追随吴老的脚步?

    既然躲进来了,游方短时间内就没有打算出去,开始细细的观察每一座大墓,这条墓道两旁各有若干黑乎乎的“洞口”,钻进去之后就是真正的古墓室。也许是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墓室中的灯光比甬道里还要昏暗,而且是声控的,有人走进去才会亮起。

    从一间一间的墓室缓缓走过,宛如穿行在历史长河遗留的古老气息中,墓室的构造与装饰每一处显然都与古代的神话以及玄学信仰有关,处处可印证风水堪舆理论,难怪那些盗墓团伙都要请懂风水的掌眼先生。除了北京明十三陵已开放的定陵之外,游方并未进入过其他真正的古代大墓中,一时之间被吸引,就如一个鉴赏家见到了一件件艺术珍品。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种环境,确实够恐怖的!但游方忘记了害怕,在回忆吴老课堂上讲授的内容,也在心中想象着吴老当年参与修建此地的情景,一时凝神而忘我。但他来此的目的毕竟是为了借阴气掩护行迹,潜意识中就是想隐藏,所以一直没有走出这条甬道,无意中最后的停留之处,恰好在整个墓葬群阴气最重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幅壁画,此画绘制在一座西汉大墓的石门后上方,一般来说,这是整座大墓下葬封门之后,正对主葬位用来镇守阴宅的图案,它已有两千多年历史。

    画面正中有一怪异的剥皮羊头,左边淡淡的墨迹勾绘了一棵树,树干与枝条向上弯曲伸展,树叶呈褚红色,树梢上方可见一只悬空的黑鸟,树枝上垂挂着一条血红色的衣布。树下有一名**上身的女子,长发缠绕在树干上,被一只双翼猛虎按住头部咬中左肩,她右臂尽力上伸,作挣扎呼喊状。

    如此凶残的画面竟有着献祭祈福的含义,在考古界被称为神虎噬女魃,吴老送给游方的《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课本中就有这幅插画。游方在墓室中亲眼见到它,第一感觉是震撼,耳边仿佛听见那裸身女魃凄厉的呼喊声,心神随之动荡,屏息静立良久。

    忽然间墓室里的灯无声无息的灭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太长时间不动也不出声,声控感应灯自行关闭了。就算游方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一惊,从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使劲一跺脚,灯又亮了,这才感到墓室中莫名散发着一丝丝无处不在的阴森气息。

    回过神来的游方想起自己的来意,借此地的阴气淹没那柄剑上的气息,哪怕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追踪到他的行迹。阴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普通人虽有莫名的感觉但并没有明确而清晰的感应,只有运用灵觉才能直观的体会到此地阴气究竟如何?

    一念及此,游方收摄心神发动灵觉,去感应背包中的那柄剑以及周围的阴气。这一试,麻烦可就大了!

    奇异的灵觉感应到背包中的那柄古剑,耳中立即传来女子的哭啸之声,无比凄厉与尖锐,直接钻入脑海深处。它不仅发自身后的那柄剑,也与壁画中那裸女发出的哀号声相应和。刚才只是在观摩中“仿佛”听见,而此刻是真真切切听到了壁画中裸女发生的凄厉之音,甚至分不清其来源是面前的画还是身后的剑。

    与此同时,整个身心被一片弥漫的阴森气息浸透,就似流动的血脉在寒气中凝滞。游方震骇之下暗道不好,这里的阴气太过浓郁,而那柄剑就像一种中介,竟然将环境中阴气的感应引导入游方的灵觉,他好似被一片汪洋吞没的小舟。

    游方同时犯了好几个错误:首先那柄剑上不仅有阴气还有煞气,如果仅仅是阴气浓郁,灵觉不可忍受及时收回也就罢了,根据情况轻重相应的损耗神气而已。而煞气与阴气不同,它有主动的攻击性,一旦灵性被扰动便能反侵神魂,所以这种东西既能辟邪但也有忌讳。在火车上借助旺盛的阳气与生气,游方还能镇得住,但在眼下的环境中可搞不定,而且他还不知道怎样去控制与运用它。

    其次他因为初次掌握灵觉而好奇,不自觉的尝试运用,却忽略了环境的极端变化。他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正午时分,刚刚从人气躁动的火车上赶到了地下深处的古墓群中。身心对环境的变化有着自然的反应,一旦展开灵觉,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投入到一片冰冷的水中。引用金属工艺学的术语,这个过程类似于“淬火”,钢材淬火不慎容易变形开裂,而灵觉如此淬炼,一不小心也会伤了元神。

    这些道理难道游方不懂吗,非也,作为一个风水内行他完全明白,假如事后回想,也能分析的清清楚楚。但他对灵觉运用毫无经验,有些情况很难事先意识到。犯类似的错误游方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沧州铁狮子面前,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切身经历、体验过,同时又没有怀着足够的敬畏之心谨于行止。

    《易经》中有一句爻辞占的极为贴切:“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可以视作针对游方如今状况的一种断语与劝诫。(注:此处断句向来有分歧,也经常断作“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或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还有一种很少见不太被认可的断法“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我倒认为这最后一种少见的断句也有道理,总之是乾乾惕厉之意。)

    意识到煞气引阴气反侵神魂,游方的反应也很快,随即发动小雷音咒,脑海中诵经之声回响如滚滚雷音随灵觉延伸而开,企图镇散驱离阴气与煞气。如此一来,他又犯了今天最严重的一个错误!

    刘黎教他的诵文偈语是“若分别忆想,即是魔罗网。不动不分别,是则为法印。”诵出这段小雷音咒主要的作用是守护心神不受魔境所扰,同时修复元神之伤,也就是说心法的要义是内守光明而不是外镇邪魔。游方在火车上能镇住那把剑的煞气是利用了环境,但此刻的环境变了,他不可能运用小雷音咒去驱散这么浓厚的阴气,就算刘黎亲自来了也够呛。

    诵经声在脑海中回响如滚滚雷音,心法稍有差错,第一念不是内守灵台,而是将这滚滚雷音随着灵觉延伸而开企图震散阴气。霎那间搅的地气翻腾,游方真的就像一条丢进油锅里的鱼,以他为中心,整个古墓群中的阴气感应全部汇入灵觉之中。

    只听啪啪啪几声,这座大墓中的感应灯全灭了,不是自然关闭,而是突然坏了,墓室中陷入一片黑暗。就在同一瞬间,游方周围黑暗的墓室消失了,他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地方,面前有一棵树,枝桠虬结朝天伸展如一只只怪异的手臂,红色的树叶如凝固的跳动火焰。

    树梢上有一只鸟,羽毛既像乌鸦又像八哥,身形细长游方从未见过,保持一种飞掠的姿势静静的悬在天空。半空中还悬浮着一只硕大的羊头,长而多节的双角弯曲回卷到耳后,面部的皮被剥去了,露出森森的白骨与两个硕大的鼻孔。

    树枝上垂挂着一条红色的长绸,似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保持着随风飘荡的形状。再看树下,匐着一位全身**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如一匹丝缎缠绕在树干上,挣扎着抬起上身举起右手做挣扎呼喊状。有一只张开双翼似虎非虎的猛兽,抬起一只前爪按在女子的头顶,低头咬住她的左肩。

    这片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一座座雕塑,却充满动感栩栩如生,仿佛世界的时间被凝固了,唯一能够活动的,就是进入这个世界的游方。

    周围的情景突然变成这样,那刺耳的厉啸声也随之消失,游方也变得有些不清醒,恍然间下意识的反应就要举步上前,将那女子从猛兽的爪牙下救出来。但他却没有真的动,弹指间就恢复了清明,意识到自己遇见什么情况了。——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身临其境进入了眼前的壁画中。

    周围的场景不就是壁画所描绘的内容吗?意境完全一致但景物又有不同,壁画早已斑驳模糊,绘制的笔法也非常抽象粗糙,可是眼前的世界却是鲜活的。就说那名女子吧,晦暗的壁画中根本看不清面目与身姿,但此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奇异的是,游方竟然“认识”她,就是大前天夜里的梦中,在沧州荷花池出现的诡异女子。魔幻之境中又见到了,与当日梦境不同,此刻的她身上没有了白纱裙,**的身躯如极品羊脂玉雕,胸前那一对隆起的弧度尖端并不深艳刺眼,而是呈嫩粉色,恰似水墨丹青画中淡笔点出的余韵。

    她脸上的表情既有在猛兽爪牙下挣扎的痛楚,又流出企图挣脱获救的强烈渴望,上身尽量抬起,雪白的右臂是如此奋力的举向天空。**的美女与凶残的神兽,构成一幕极具视觉冲击力与刺激感的画面。在这片怪异的幻像天地中,它能激起心中最原始**,相应的身体却难有半点冲动。

    游方的元神本就有伤,却偏偏运用灵觉“挑逗”如此浓厚的阴气,这次不仅仅是被魔境幻象所扰,而是元神直接被奇异的魔境侵入了,就似神魂被摄入到另一个世界中。反应过来之后,游方也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立刻闭上眼睛,默诵小雷音咒内守心神,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也不再动用灵觉去感应任何事物。

    这对于此刻的游方来说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他随即就知道了魔境的厉害,此处是整片墓葬群阴气汇聚之地,一旦被那把剑的煞气引动不是他所能抵挡的。无论他闭眼睁眼,情况都是一样,眼前的场景始终清晰的出现,因为这不是五官所见而是元神所见。而且无论他如何默诵经文,都无法发动小雷音咒,脑海中寂静无声并没有滚滚回音响起。

    错误的情况、错误的环境下妄动灵觉,游方入了魔境,一时无法破境而出,只能保持心神清醒不堕入其中。假如墓室的灯光很明亮,旁边有人看着游方的话,会发现他一动不动的出神凝望那幅壁画,但瞳孔放大似乎在眺望很远的地方,全身毛孔都有细汗发散,甚至形成了一层微微的蒸汽。

    假如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结果又会怎样?只要游方心神不失就不会送命也不会发疯,但到最后会因为体力与精力消耗太大而昏厥倒地,醒来后大病一场。据说曾有人在神秘的远古遗迹中有过类似的经历,醒来后却不知怎样解释,只能附会成种种神话传说。

    如果游方始终没有办法挣脱,以他的体力和精力,就这么站两天两夜没有问题,但别忘了这里是博物馆而不是荒山中的古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眼前的幻境突然起了变化,虎爪下的女子手臂一挥,化为一道剑光飞入他背后的背包里,那只双翼猛虎突然抬起了头,很怪异的发出一个大姑娘的声音:“哎呀,这里有个人,吓了我一跳。”

    半空中悬浮的羊头竟然也开口说话了,听语气是位年长的妇人,还是典型的北京口音:“这丫头,一惊一乍的,亏你还是个警察?……有别人参观怎么了,嗯,这里的灯坏了,难怪呢!……你看,把人家倒吓了一跳。”

三十章、诲淫诲盗

    这二位一开口,游方打了个激灵,眼前幻境消失,又“回到了”墓室中。受外缘所扰又得外缘之助,幻境破灭游方躲过一劫,其巧妙之处与沧州铁狮子面前被屠苏拍了一下类似。又有游客来参观这间墓室,一共有四个人,还打着小手电。博物馆外就有卖手电的小贩,不仅卖手电,还有地图、头戴式简易矿灯等等,给游客增添一种地下探险的气氛。

    如果眼睛适应了,其实游方站的位置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墓室里的灯虽然坏了,但甬道里还有昏暗的光线透过来。而游方是站在墓室门口,面对甬道的方向抬头看着门楣上方的壁画,就似一个胆大的游客钻入这间墓室中借助微弱的亮光在细细观赏,外人看不出太多的异状。

    只见墓道门口站着一位约五十多岁的妇人,年纪不小但保养的很好,看身段眉目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臂弯里挽着一位大姑娘,看五官相貌应该是她的女儿,比妇人多了几分英武之气,穿着米色的短袖衬衫,嘴里说吓了一跳,但脸上的表情却含嗔带笑。她们身后站着两名十八、九岁的少女,看打扮应该是学生,探头探脑神情有些害怕。

    “咦,这不是谢警官吗,来洛阳旅游啊?这位是阿姨吧……阿姨好!”惊魂甫定的游方悄悄伸手擦了擦冷汗,暗道一声侥幸,抬头却认出了对面说话的大姑娘,正是穿着便服的谢小仙,立刻很客气的打招呼。

    “小游子,怎么是你,什么时候跑到洛阳来了?”谢小仙也认出了游方,这位警官对他的称呼与刘黎一样。

    谢母伸胳膊肘捅了女儿一下:“你这丫头,哪有这么叫人的?”

    游方赶紧解释道:“没关系的,我就姓游,年纪也不大,谢警官这么称呼我习惯了,听着亲切。”

    后面两个少女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插话道:“原来你们认识啊,太好了,多了一个男的总算多了点阳气,一起参观吧。”另一个说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呀,那么认真,这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游方笑了笑,暗自深呼吸,指着门楣上方说道:“很有名的一幅壁画,叫神虎噬女魃……”

    事情就是这么巧,谢小仙陪母亲出来旅游,恰恰也到了这家博物馆。而那两名少女是在参观路上遇到的,这里面挺吓人,就结伴一起走了。既然遇到了游方,五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团队,继续在这个博物馆里参观,游方还充当了临时解说员的角色。

    有内行人解说与自己稀里糊涂的去看,感觉是大不一样的。谢母很惊讶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伙竟有如此渊博的“学识”,能将这些古代的葬制包括建筑结构、装饰风格、堪舆原理介绍的如此详细,侃侃而谈完全就像一位专业的学者。不禁悄悄问女儿道:“是你们北大的同学吗?哪个专业的,我看不像学生倒像个老师,就是太年轻了。”

    谢小仙清楚游方曾在北大蹭过课,但不是正经的学生,于是很婉转的答道:“是在北大认识的,叫游方,我经常看见他在考古文博学院听课。”

    谢母微笑道:“这小伙名字挺有趣,人长的很端正学问也很好,文质彬彬的胆子倒不小。”

    她说的胆子不小当然是指游方一个人站在黑咕隆咚的古墓室中,还凝神忘我毫不害怕的样子,谢小仙一语双关的答道:“嗯,他的胆子是不小!”

    走出这条甬道时,游方暗中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午饭点早就过了,按他与刘黎打的那个赌,自己应该赢了。他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仍有些惊魂未定感到后怕。很多以前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玄妙之事,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撞见,看来所知越多所忌也就越多,吃一堑长一智,都是教训呐!

    闲话少述,五人又继续参观了两晋、隋唐、宋代等墓葬展示区,终于钻出地面走出了展览大厅。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啊,地面上阳光明媚,空气炽热,有些园圃外的地砖夹缝生满了杂草,可以看出这里繁华过又衰败了,其实除了爱好考古或追求神秘的刺激,一般人都不会喜欢进墓室,就像好人都不愿意进局子一样。

    在荒草间漫步,几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一点不在乎刚才的阴森气氛。这时他们遇到两个小伙子,似乎刚从地下跑上来,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的,谢小仙悄声笑道:“被鬼吓着了。”谢母笑眯眯的说道:“怕啥,就算有鬼,他们能出来溜溜?再过千百年我和他们都一样,怕鬼等于怕将来的自己。”

    这位长辈说话倒挺有哲理的,游方抿着嘴暗中点头,那两位少女插话道:“我们几个再一起去看皇陵好吗?”

    游方此时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孩是家住洛阳的大一的学生,趁着周末出来玩的,居然钻进了古墓博物馆。她们所说的皇陵,是指位于馆区西院内北魏世宗宣武帝景陵,其他人也都欣然点头。这座略显荒颓的景陵规模不如北京市郊的定陵,葬制也有很大的区别,但游方感觉其中某种难以形容的苍凉气息却比定陵要浓厚。

    从景陵出来,博物馆已经参观完了,那两名少女却对游方很感兴趣,主动邀请道:“帅哥,谢谢你今天做护花使者兼解说员,晚上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游方愣了愣,现在的女孩这么大方吗,勾搭小伙都这么主动?谢小仙笑着摆手道:“你们两个没工作的学生请什么客,组团玩了一下午,就一起吃个晚饭吧,姐姐我请客。”

    行啊,八大门的碰见六扇门的,啥时候有这种待遇了?走江湖只被警察铐过,可很少被警察请过,游方也不客气,点头就答应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吃了顿晚饭。吃饭时把大大小小几位女同胞吓了一跳——这小伙也太能吃了!没办法,游方又饿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停筷子的机会,谢小仙耳语问道:“好几个月没见,听说你去过一次南方,今天又从洛阳冒出来,找到吴教授了吗?”

    游方暗自叹息,没有说实话:“一直没有消息啊,不知他老人家在哪里疗养,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吧。”

    谢母见他俩说悄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聊啥呢?”

    谢小仙摆了摆手:“没什么,一点私事,你就别打听了。”

    谢母一见这个情景,心里就泛起了嘀咕,看来这两人之间还有小秘密,难道关系不一般?看这小伙也挺不错的,通过一下午的接触,勉强算得上才貌双全吧,就是看年纪比自家闺女小了几岁。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游,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呀?……怎么认识我家小仙的?在北大经常见面吗?”

    怎么认识的?游方与谢小仙对望一眼,隐含的表情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回想起结识的经过——

    ……

    “小仙,你搞错了吧?那一箱子碟片我抽看了好几张,不是毛片啊,都是正常电影。”——这是两年前的一幕,说话的是中关村派出所里的同事张大姐,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

    那天谢小仙将游方带回了派出所,来了个“人赃并获”,抓住携毒的要验货,抓住卖毛片的当然也要验一验碟,看看里面究竟有怎样的黄色淫秽内容?一般这种工作都由年纪较大的女同志负责。

    谢小仙摆了一个乌龙,张大姐随手抽出一张碟放进机子里一看,是《大话西游》,再换第二张,是《珍珠港》,又连续换了几张,分别是《蜘蛛侠》、《兵临城下》、《泰坦尼克》。张大姐意识到谢小仙抓错人了,把她叫来说了几句,言语之中对这位刚参加工作的新同事很客气,但也掩饰不住责问的意思,有些嫌她没事找事。

    游方在派出所受了一顿教育或者说教训,最后还是被放了,谢小仙让他签名登记,又把人给带了出来。迈出派出所的门槛时,游方转身鞠了一个躬:“谢谢警官的教导,以后一定不再添麻烦,您就不用送了!”

    谢小仙一直跟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呢,满脸的懊恼与不服气,此刻板着脸道:“少油嘴滑舌的,今天是我弄错了,但你在大街上捧着一盒光碟鬼鬼祟祟的样子,没法让人不误会。”

    游方以诚惶诚恐的表情答道:“警察姐姐真是误会了,我就是做点小生意糊口,诲淫诲盗的事情从来不干。”

    谢小仙粉脸一寒:“我看未必!那些虽然不是毛片,但都是盗版碟吧,不然怎么会没收你的?中关村像你这种人多了,派出所管不过来,工商所也得管!”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警察同志教育的对,从明天开始,不,就从现在开始,这买卖我不干了,我对着警灯发誓!”

    谢小仙一摆手,不耐烦的说:“快走吧,你这个小游子,别让我再抓住你。”

    ……

    游方第二次见到谢小仙,已经是一年半之后的未名湖畔,那时他在北大蹭课,这天下午背着包夹着坐垫正从图书馆出来,还和一道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家,迎面碰上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粉脸透红身姿挺拔迈步间很有些英武气息。

    两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投都有些惊讶,谢小仙首先说话:“小游子!怎么是你?原来你也是北大的学生,哪个专业的?”

    游方碍于面子,当时没有说实话,而是很“害羞”的答道:“真巧啊,在这里遇见你了,我是考古文博学院的。”

    谢小仙的语气比一年多前缓和了不少:“好冷门的专业,上次在中关村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勤工俭学吗?”

    游方顺着话茬点头答道:“对,就是想赚点学费,被你给抓住了。”

    谢小仙说话不由自主又带出了职业习惯,年纪不大口气挺老:“勤工俭学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违法的事情不能干,你还年轻,又是北大的学生……”

    游方赶紧打断道:“那种买卖我已经不干了,自从见到你之后就不干了。……你今天怎么穿便装,是来执行便衣任务吗?要到图书馆里抓坏人,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小仙笑了:“我们是校友,我在法学院读在职硕士,工作也调到燕园派出所了,正准备去图书馆查资料呢。”

    游方一闪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快请进吧,就不打扰你学习了。”

    ……

    游方第三次见到谢小仙,是在一个周六,偶尔路过某学生活动中心的门口,发现这里很热闹,外面至少有几百号人在围观,有人还奋力往门口挤。假如是在校外的大街上,这种场面早就把警察招来了,但节假目的北大校园里,经常有各种聚会活动,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不过眼前这个场面人有些太多也太乱了,怎么搞的跟超市打折来抢购似的?游方有点好奇也施展身法挤进人群一看究竟。这些学生谁能挤得过他,很快就钻到门口了,正看见身穿穿着警服谢小仙伸手拦人:“别挤,注意秩序!……拿报名登记表才能进来。”

    旁边有几个女生大声问道:“我们进去报名还不行吗?”

    谢小仙答道:“这里是选拔场地,报名登记请到历史系学生会办公室。报完名领了剧本自己选一段,准备好了再来,明天还来得及。”

    游方在挤进人群的过程中,通过身边人的议论已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有个剧组要拍一部电视剧,主题是反应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学习、思考、爱情、生活等等,希望挑选真正的大学生担任其中的重要演员,美其名曰本色表演。于是剧组找到了历史系学生会的几个负责人,由他们代表学生会出面,在校园里张罗了一次挑选演员的试镜活动。

三十一章、第一张好人卡

    参加活动首先需要报名,登记联系方式、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等等,然后领一个剧本片断,挑选自认为合适的角色回去练习。假如剧本中有对手戏,也可以约要好的同学一起来演,周六、周日这两天就在这个活动中心做第一次初选试镜。

    这个活动很有趣,策划的也非常有创意,在校的大学生大多精力旺盛充满朝气,对外面的社会活动非常好奇,必然会有很多人感兴趣。拿着剧本挑一段感情戏,去找自己感兴趣的男孩或女孩,以报名参加试镜的名义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参加了这么一个活动,咱俩试试戏好不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交往借口,选上选不上倒是次要的,说不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报名免费,资料费、化妆费、试镜费一共一百六,其实也不算太多,毕竟对方也有组织活动的成本。况且现在请朋友出去看场电影再吃顿饭,也不能太便宜了,还不如参加这种活动更有意思。

    游方挤到门前向里面扫了一眼,问了一句:“在哪里交钱啊?”

    “资料费、试镜费、化妆费一共一百六,这里的工作人员不收,登记的时候交。……嗯,怎么又是你?游方,你别走,我恰好想找你有点事。”谢小仙也看清了挤到面前的游方。

    游方看了看四周问道:“找我什么事啊?”

    谢小仙:“这里太乱,我要维持秩序,回头再说。”

    游方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在考虑什么事,最终还是追问道:“谢警官,是领导派你来的吗?”

    谢小仙摇头道:“不是的,我也是路过,发现这里太乱了,剧组人员根本挡不过来,门都快挤破了,竟然还有人爬窗户,怎么劝也不听,里面都没法正常工作了,就主动维持一下秩序,反正也没什么事。”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游方攥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由自主被他拖走。谢小仙虽学过一点简单的擒拿格斗技巧,但在游方面前根本不够看,脉门被扣住身子发麻挣扎不得,口中连声喝问:“你拉我干什么?”脚下不停已经被拉到了人群外。

    从来都是警察抓混混,今天却成了混混抓警察,等游方放开手之后,谢小仙已经涨红了脸,带着怒意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游方笑嘻嘻的打岔:“你不是有事找我吗,那里太闹,出来说话方便。”

    “回头再找你算帐,没看我正忙着吗?”谢小仙怒气冲冲一摆手,转身又要进去。

    游方摇了摇头,咬牙一皱眉道:“谢警官,这个剧组是学校找来的吗?穿着警服这么扎眼,人人都看见你了,回头说不定会有麻烦。”

    谢小仙闻言回头很不解的说:“听说是历史系学生会联系的,也是他们组织的一个社会活动项目,你的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游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他们是骗子?”

    “骗子?闹这么大动静,就骗大学生这点小钱?”谢小仙愕然喝问。

    游方赶紧竖指示意:“嘘,我的警花姐姐,你小声点行不?别以为江湖骗子都是华尔街那些巨鳄,找两个人租几台机器,忙一个星期挣个几万块已经不错了。……而且这是个连环局,不容易被当场揭穿,后面还可以继续骗钱。……你自己想想,收学生一百六不多吗,报名时将家庭背景登记的那么详细又想干什么?可以先大面积收小钱,再小面积重点宰那些家里有钱的学生。”

    谢小仙直眨眼:“你能肯定他们是骗子吗?出示的手续和证明文件都是假的?”

    游方摇头:“我不敢肯定,但是很怀疑。假如是我的话,假造一份拍电视剧的证明手续,找到学生会几个小干部,吃顿饭承诺给他们几个角色,很容易就能搞定。其实学生的钱是最好骗的,每一笔数额很小可是架不住人多。”

    谢小仙将信将疑道:“我听说过剧组到大学来海选角色,还上过报纸呢,虽然有炒作的嫌疑但也不是骗子。”

    游方:“正因为真有这种事,设这种局才更方便,我打听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感觉确实不对劲。万一他们是骗子,想一想你自己吧,我是好心才把你拉出来说话。”

    诚如游方所言,那伙人真有可能是冒充剧组行骗,哪怕是办了手续的剧组,也可能是借机骗点钱花的草台班子,可以在多家大学流窜搞这种活动。就事论事不算大,受了骗的学生都有可能不太在意,虽然花了一百六,也毕竟参与了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动。但假如将来被揭穿传了出去,对谢小仙的影响可就大了。

    谢小仙穿着警服站在现场维持秩序,谁都看见了,没法不怀疑她和骗子是一伙的。就算事后能证明她是清白的,穿着警服路过,出于好心主动维持秩序,也是一个非常丢脸的笑话。诈骗团伙正在做案,身为警察不仅未能识破,反而主动上前帮忙。将来单位里评先进、提拔干部的时候,难免被人拿出来非议,机关里不就是这样吗?它很可能成为谢小仙职业生涯中栽的一个大跟头,而且非常窝囊有苦难言。

    老话说“走江湖互不拆棚”,按照以往的习惯游方不会轻易管闲事,但上个星期他刚刚教吴老怎么搅了玉玺拍卖会的局,自己也受了很多教育,那帮人如果真是骗子,在大学校园里这么干有点太损了。更何况他觉得谢小仙这个人还不错,不要因为她好心管闲事反倒栽进去了,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出言提醒。

    听游方这么一说,谢小仙的警惕性也上来了,现在这个情况,假如真是碰见了诈骗团伙,无论如何她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一定要弄个明白。谢小仙没有离开现场,暗中打了好几个电话,调查确认了几件事,然后又通知了一批分局的同事支援配合。

    其实这姑娘也不傻,不动声色的就把案子给破了,这个所谓的剧组真是个诈骗团伙,当天晚上就全部落网。这下她可等于中了大奖了,该团伙的两名骨干是半年前南京一起非法集资诈骗大案的幕后首犯,为了避风头流窜到北京,自以为已经风平浪静,于是来到相对安全的大学校园里设局骗点零花钱,却在审讯中被撂了出来。

    谢小仙为何一开始没有怀疑呢?还是因为环境的因素,人的心态以及警惕心都是受环境影响的,她当时没想到诈骗团伙会在大学校园里公开搞活动行骗,一副很阳光明媚的样子毫不鬼鬼祟祟。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谢小仙没栽进去反倒立了大功,被评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而且她家里确实有点背景关系,有了突出事迹前途就更光明了,第二年初在基层被提拔为派出所政委。一般派出所这个相当于副手的职位都叫教导员,但是在首都北京很多机构相比地方上都高半级。

    这天谢小仙说找游方有事,后来却没顾得上他,直到一个星期后将案子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才到考古文博学院091班上课的地方把他叫了出来。不愧是警察,游方的情况她基本调查清楚了,知道他并不是在校的学生而是来蹭课的,且掌握了他都在蹭哪些课程。

    再次见面当然是表示谢意,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说话。游方追问她那天到底有什么事,谢小仙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在图书馆碰见你,事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去查了北大在校学生的名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游方的,于是想找你问问,混进学校里究竟想干什么,除了蹭课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不良企图?”

    搞了半天谢小仙在查他,查出破绽来又想审他,想想也难怪,上次谢小仙错抓游方摆了个乌龙,在派出所闹了一个笑话,也等于被他耍了一次,一口气难免有些不顺。

    游方苦笑道:“谢警官,你对我的印象就这么差吗,总怀疑我想干坏事?”

    谢小仙故意板着脸:“谁叫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是那个样子,职业习惯,没法不怀疑。”

    游方:“您的职业习惯倒挺好,光顾着怀疑我了,却主动给诈骗团伙看门。”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脸却臊红了,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说道:“我没想到,倒让你给一眼看穿了,看来你坏事没少干啊,否则咋这么有经验?”

    游方也不生气,耸了耸肩答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个江湖混混。”

    谢小仙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是个好人,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游方连忙摇头:“您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世上确实有好人,但我还担不起这两个字。”

    谢小仙确实很感激游方,但游方却不需要她表示任何谢意,连这件事都不想再多提,越低调越好。行走江湖拆了别人的棚,按老讲究本就不适合上台面,假如让谢小仙宣扬出去,弄不好会莫明其妙结下仇家,再说了,他也不愿意与警察多打交道,江湖人的习惯一向如此。等到第二年新学期开始后,吴老不知去向,游方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去找谢小仙帮忙。

    ……

    以上是两人结识的过程,还带点小秘密的性质,当然不方便说的太清楚。谢小仙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几句,说两人是在北大校园里偶尔认识的。同桌的两位少女挺好奇的,叽叽喳喳问了不少问题,算是帮着打岔了,这顿饭总算吃完了。

    两个女学生一定要与游方交换联系方式,游方也就留下了自己的北京小灵通号码,记下了对方的QQ号、手机号、MSN、E-mail、大学的信箱号与宿舍号。以前与谢小仙打交道,对方说话的语气总有审问的意思,而此刻游方又发现,谢母看向自己时,有意无意中也带着一种审问的眼光。

    走出饭店,谢小仙问他明天回不回北京,如果回去的话可以搭个便车。游方问是什么车,谢小仙瞟了他一眼答道:“当然是警车了。”

    游方退后半步赔笑摆手:“谢谢了,我在洛阳还有点事。”开什么玩笑,刚刚杀人放火,紧接着就被警车带回去,也太不吉利了,这种便宜坚决不能占。

    第二天游方在洛阳闲逛,特意去了老字号真不同饭店品尝了当地风味——肉汤浆面小水席,洛阳特色牛肉汤煨的火候极佳,香浓味厚鲜透唇齿。游方尝着入口生津的美味浓汤,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无形中已将吴屏东视作人生导师,吴老走后,为吴老报仇成了他的奋斗目标,然而杀了狂狐之后一切都结束了,难免感到些许茫然。

    幸亏蹦出来一个怪老头刘黎,这些天闹得他如鸡飞狗跳,来不及想太多事情。按那个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刘黎还没有现身,毫无疑问是游方赢了。但是他却莫名有些期待,坐下来吃饭时总是下意识的抬眼向四周打量,时刻准备着刘黎会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可惜始终没有见到老头的身影。

    他甚至有些“怀念”刘黎了。这老头可真怪,游方躲着他的时候,贴的比狗皮膏药还紧,想他现身时反倒不见了。游方心里很清楚,如果对方在针对他设局的话,他这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是江湖大忌,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对方安好的门槛走,老头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江湖手段也确实高明。

    游方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回家,此处离家乡不远,第二是回北京,离开这么久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北京,首先是因为他还有戒心,到目前为止在刘黎面前还没有暴露出身来历,万一有麻烦也不必将家人卷入。其次是因为出来这一趟,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比如封在木匣中的那柄剑、刘黎给的黄绸小包等。

    令他稍感郁闷的是,经过昨天下午那一番折腾,本已大为缓解的元神之伤却更重了,比他刚刚杀人放火之后还要重,且是在古墓中添的新伤。先回北京把元神之伤调养好了,然后再想其余的事。

三十二章、刹那千年

    三十二章、刹那千年

    刘黎说小包中有两本秘籍,一本讲如何锻炼灵觉,另一本讲如何养剑练剑。老头知道游方有那样一柄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关于养剑练剑的秘籍中肯定有介绍如何重新开光再见天日的办法,否则那把剑永远没法取出来。狂狐似乎知道该怎么办,但却没有说出来,只能寄希望于“一代地师”刘黎的指点了。

    游方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能让那柄剑克服考古学中神秘的“时间沙漏”现象,重见天日获得“自由”。因为在古墓里进入的壁画魔境对他的震撼太大了,有意无意中已经把那柄剑与幻境所见猛兽爪牙下挣扎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神奇的猛兽那锋利的爪牙,是否就象征着那时刻准备吞噬古剑的时间沙漏呢?而时间如凝固般的魔境,是否就象征着那柄剑被封在木匣中难得解脱呢?元神所见的魔境,看上去荒诞离奇,但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出现,必然与一个人的见知与内心所思所想有着微妙的联系。

    那柄古剑在游方眼中已不单纯是一件冷冰冰的煞刃或古董,而有了非常感性化的联想,内心深处赋予了它一种形象,仿佛已具备某种拥有生命力的灵性。他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在修复一件古董,感觉上也像在挽救一个生命。但他却没有着急,打算彻底治好元神之伤,身心达到一个完美的巅峰状态,选择最佳的时机与环境,再去碰那两本秘籍。此刻的游方行事要谨慎多了,人都是在教训中成长起来的。

    离京前已经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他租住的地方与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屋子里积了一层灰尘,但回来的游方无形中却改变了很多。将屋子收拾干净,床单被套都清洗一遍,接下来的日子一心一意调养元神之伤。

    有道是会者不难,游方元神之伤看似麻烦,其实他的灵觉“修为”还浅的很,自己惹出来的伤势也重不到哪里去。早上到玉渊潭公园练拳,中午与夜间修习小雷音咒,感受不同的阴阳地气环境中魔境扰动的不同。

    定境中扰动心神的魔幻之境变了,不再是四面阴风的田野,而是壁画异变成的那一片凝固天地。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游方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解救”那把剑,杀人放火的心魔早已淡去,元神所受的新伤是在古墓中留下的烙印。从寂静无声,到渐渐能够重新发动滚滚雷音,游方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治好了自己的元神之伤。

    复原之后的感觉真好,比未受伤之前更加精神饱满、知觉敏锐,而且还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原先修练内家拳有成,只是觉得本人的身心充满了活力,有了这一段奇异的经历之后,仿佛周围的环境也具备了以前从未察觉到的灵性,在奇特的感应间变得生动起来。

    比如在屋中打坐时,可以通过“灵觉”感应到房间里很多东西的存在,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伸手去摸,很难形容出这种状态,总之自然就能感觉到。另一方面,他的内家功夫也突破了一层境界,彻底突破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阶段,触及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内劲功力上的增长并非很夸张,但境界上的突破是他始料未及的。

    内家功夫练到这个境界,面临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很多人再怎么练也就这样了,无非是继续打熬筋骨积累经验,到了血肉之躯相对的极限,终其一生无法更进一步,所以说拳怕少壮,武功不是越老越厉害。至于更上乘的境界,已不能单纯以武技来概括,不仅需要秘传的功法,还要看悟性与机缘,不是师父想教,徒弟就能学会的。

    游方的内家功夫是和三舅公学的,而三舅公本人一生习武也就勉强达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游方曾追问其究竟,三舅公的回答却很玄妙,最深刻的体会不在于格击技巧,而是人自身的变化,更恰当的说是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不同,总之不太好形容。游方当初听的似懂非懂,如今终于有了一点切身的体会,确实不好形容。

    想要迈过“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真正达到运用自如的境界,有各种秘传功法,在公开的拳经剑谱中几乎都见不到。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藏私,其中很多内容在外人看起来神奇的接近于荒诞,讲述的功法几乎不可思议,确实不适合公开流传,否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而且境界不到不可习练,有人似是而非的模仿容易出事,有可能会给公开传授者带来种种非议与麻烦。

    刘黎留下的那本养剑炼剑的秘籍,可能会讲授这些内容吧?——游方是这么猜测的,同时也有一种期待。

    元神之伤已愈,内家功夫更进一层,游方终于要打开“秘籍”了,如今他行事小心了许多,再也不敢大意。刘黎说这两本秘籍要在夜间点着油灯看,而且只能看一次,难道做了什么手脚,比如用某种特殊的墨水书写,见光之后字迹就会渐渐褪去?游方猜测了种种可能,还是按那老头说的做吧,这一次他做了充分的准备。

    油灯好凑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碗装点色拉油,但游方特意去潘家园淘了一盏民国时期的青瓷油灯,又去了市郊的农贸市场一趟,买来过去点灯用的菜籽油,之所以没用豆油是因为烟太大,还买到了纳鞋底用的粗棉线当灯芯。当然了,他也不是一点别的心思都没动,连数码相机都准备好了,有备无患嘛,假如书上的字迹真会消失,及时拍下来总可以吧?

    老手段拼不过新科技,有些江湖旧把戏在现代社会很好对付,只要有心准备总能想到取巧破解的办法,毕竟时代在进步。

    一切准备就绪,恰好是在他回到北京的十天后,2010年8月24日,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这一天游方除了喝茶漱口没吃东西,中午洗了一个澡换了干净轻柔的衣服,等到晚上快11点的时候,关了屋子里所有的灯与家电的电源,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并拉上窗帘,焚香净手点燃油灯

    一切都按照风水玄学的讲究来,刘黎说的“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点着油灯看”,不就是要求环境中的夜气浓阳气弱,阴气郁漫而平和吗?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引夜气相通,又不至于在室内扰动成风,为什么在六楼还要拉上窗帘呢?风水局起居篇中有一句老话“游魂免窥心神定,挑灯夜读应垂帘”,游方既然懂行,就尽量做到最好。

    做完这一切,调息凝神进入一种似定而非定的专注状态,行功养气收摄心神,时辰进入子时之后,游方这才伸手打开了桌上的黄绸小包。

    两本书并不是包在一起的,刘黎先用黄绸将其中一本卷了一圈,再绕过来包住另一本,因此打开之后首先只看见外面那本书。薄薄的一册只有二十来页,很常见的普通稿纸,以棉线缝边装订。书中用毛笔写成的小楷,字体当然比普通的铅印大多了,算下来整本“秘籍”也不超过五千字。

    此书应是刘黎亲笔书写,俗话说文如其人,但游方却感到有点意外,刘黎给他留下的印象是神神叨叨老不正经,然而书法却端正严谨,甚至带着刚厉肃杀的笔意,也能看出是习武之人所写,落笔时腕力的控制十分圆转自如。

    打开第一页,游方的心神就完全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了,一页一页不紧不慢很从容的往后翻,速度控制的相当好。这本书确实只能看一遍,因为打开之后,它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腐朽,就似一片片树叶以飞快的速度穿过秋天枯萎,越过冬天凋残,到达来年化为春泥。

    前面的书页最先打开,朽化的速度也最快,等看完最后一页,游方已经不必把书合上,过了不一会儿,整本书已经化为一堆枯黄发黑的碎末,在桌子上发出一股陈腐的气息。游方暗道一声侥幸,刘黎的手段果然很绝,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能从容的把这本秘籍看完,假如随随便便的打开,恐怕连翻都翻不到最后,拿数码相机拍照都来不及。

    眼前的景象,非常类似考古发掘者所遇到的最为极端的“时间沙漏”现象,在封存的古墓中取出的东西,当时完好无损,但很快就腐朽损坏了,就似弹指间突然闪过了千年。但刘黎写的这两本秘籍绝对是崭新的,不可能是什么古物,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游方打开黄绸时灵觉也有自然的感应,这本书中渗透了浓郁的阴气,甚至比他背包里那把剑的阴气还要重,所不同的是此阴气浮移而不凝炼,打开之后发散的非常快。难道这就是考古学者们理解与克服的“时间沙漏”现象的原理吗?

    吴老曾经专门与游方探讨过这种现象,按照学术界一般的观点,古代物品得以完好的保存,主要是因为环境中有稳定的温度和湿度、没有光照辐射、缺氧或隔绝空气。但不论是科学还是迷信,有一种现象无法回避,这些东西一旦重见天日,它们在埋藏中被抹去的岁月痕迹会迅速呈现。

    最流行的解释是快速氧化,但仅仅从避免氧化的角度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在古代以五谷祭祀很流行,不少古墓中曾发现保存完好的古代粮食,刚出土时新鲜的简直可以拿去做饭,但几分钟内就会化为焦炭状的粉末。如果把它们放入充满惰性气体的封闭容器内,氧化的速度可能会延缓,但时间沙漏现象同样存在。这些粮食会在容器内自然脱水、纤维化、分解碎裂、最后仍然保存不了原貌。

    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这样,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有些珍贵的文物也能完整的保存下来,可是很难解释这种机缘,不同的情况难以重复,不同材质的也不一样。游方则向吴老解释了材质方面的原因,并不以现代化学理论,而是传统风水玄学中的五行理论。

    五行属木的器物,本身就是秉生气所成形,被阴气封存,一旦重见天日再被阳气一冲,生气迅速流失,腐朽的速度也最快。陕西法门寺地宫中出土的一支唐代檀香木柄双耳六环锡杖,就发生了这种状况,手柄部分没有保存下来。

    至于五行属金的器物被阴气封存之后,情况类似,被外界环境中的阳气所冲,它们也会快速的腐朽,就像弹指间走完了整个埋藏的时间,根据材质的不同损毁的情况也不同,但大多比五行属木的器物缓和的多,例如黄金的化学性质很稳定,哪怕千年也不变,所以就算经历了这个过程也能完好的保存。

    至于五行属土的器物最特别,它们不怕被阳气冲,但是在阴气封存的环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退火”现象。最典型的是陶器,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都知道,打开一个阴暗的古墓发现里面有陶器,比如说唐三彩,不能在第一时间直接用手拿起来,因为当时的器物可能很软,甚至一捏就碎了。

    吴老就碰到过这种现象,有一次进入墓室发掘现场,旁边的考古队员伸手去碰一个陶俑,结果手指直接捅进了陶俑,器物软的就像没有烧制的湿泥一般。假如碰见这种情况,说明这间墓室封存的情况非常好,时间也相当久远了。

    处理“退火”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去碰,等待墓室中空气流通,外界阳气逐渐渗入,陶器会重新变硬,这在册门的术语叫作“回火还阳”。有的盗墓贼不懂这些,因此在盗墓过程中无意间损毁了很多珍贵器物。

    更有意思的是玉器,它在阴气封存的环境下表面也会变软,过程比陶器慢也不是那么明显。例如和田玉在通常情况下的硬度很高,普通的刀是锉不动的,但如果是从封存多年的古墓中拿出来的,用小刀一划,很可能像划桌面一样留下明显的刻痕,这就说明此玉在埋藏中“退火”了。

    玉器在自然环境中“回火还阳”的速度很慢,要想加快,可以用册门“水火齐攻”的办法,就是架一口大锅放上水,点火煮它几天几夜就会恢复正常的硬度。这些现象不太好解释,但也无所谓信不信,因为它是客观存在的。

    回火还阳一类的办法虽然可以保护陶器一类的东西,却保护不了很多陶器表面的彩绘,同时古墓中其它器物也会损毁。因此现代考古工作者对很多已知的古代埋藏,最有效的保护方式就是原地封存,打开之后还没有一种完全有效的保存器物手段。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吴晗、郭沫若等人的鼓动下,国家开启了明万历帝定陵就是一个教训,不少珍贵的文物没有完好的保存下来,受当时教条的思想影响,发掘过程中很多“神秘”现象也没有记录。

    游方与吴老的交流,彼此都很有收获感触良多。他们只提到了五行中木、金、土三种属性的器物,还有水、火两种属性怎么没说呢?因为水火无形,中国人常说的一个指示代词叫“东西”而不叫“南北”,因为东属木西属金,有形之物,而南属火北属水,无形之相。

    今天亲眼看见这本秘籍在眼前朽化为碎末,游方又回忆起与吴老的探讨,看来很多本该早已腐朽的器物得以保存千年,原因恐怕就是被浓郁而静止的阴气渗透,凝滞了生气。所谓“生气”,在风水学中与单纯的阴气、阳气的概念不同,它是指环境中一种生发、成长、变化的灵性,很辨证的包含从出生走向消亡的含义——这才是充满生机的概念。

    当阴阳隔绝不再变化,生气也会凝滞。这既是很多器物得以长久保存的原因,也是它们重见天日之后快速腐朽的原因,两者居然是一致的,至少可以在风水玄学理论上得到解释,姑且不去追究这种解释是否真的有科学道理。

    书里书外都是学问呐!除了秘籍上所记录的锻炼灵觉之法,就连打开秘籍这个过程,有心人也能学到不少东西,比如游方就想通了以前思考的很多问题,只可惜不能再与吴屏东老先生交流探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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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章、真正的秘籍

    游方在“读书”的过程中并没有动用数码相机拍照,一方面是因为把书一打开心神就完全被吸引了,根本没想起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必要,看过之后所有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人在什么情况下记忆力最好甚至能够过目不忘?就是当别人告诉他最感兴趣、最迫切想知道的东西时。

    秘籍只有短短几千字,既不是文言文也不是当代的通俗文体,类似于《三国演义》中那种简练的古白话。巧合的是,其中讲述锻炼灵觉的手段,在游方从济南到洛阳“逃亡”的过程中已经不自觉的运用,只是当时还无人指点,搞的太夸张惹了不小的麻烦。

    游方看完之后暗自长叹——怎么没早看到这本书?所谓“秘籍”其实很简单,但若没有掌握灵觉,看了也白看。刘黎在第一页就写明,书中所录的方法,最好要等到游方的元神之伤彻底治好之后再去运用。

    初入门第一步游方已经会了,就是以灵觉反复感应不同环境下的地气与灵气,具体包括阴气阳气生气煞气等等变化,将自古风水学中的理论,转化为最直观的感知。但刘黎还提到了一种“收敛”的讲究,是游方所不知道的。

    与内家功夫有练法、打法、演法的区别一样,练法讲究劲力含而不发,而灵觉最初的锻炼之法也要求“含而不发”。不一味追求将灵觉的感觉延伸到最远,首先要学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尽量与周围的地气之间不发生扰动,在地气平和之处渐渐习练,直至完全收敛。

    然后会达到另一种从未体会的境界,那就是灵觉时刻保持若有若无、含而不发的常态。虽然不刻意延伸而出感应周围,但只要能够感应到的范围内有异常的地气扰动、物性或灵气的变化,就会产生自然的反应,从而做出相应的判断,直至“随遇而感”。

    “随遇而感”的习练之法不能总停留在一地,要根据所学的风水知识,寻找各种类型的地气与物性变化之处,在行动中反复体验。刚开始应注意环境的“属气”不能太强烈,比如北京市内故宫、天坛、雍和宫、白云观一类的地方,不能冒冒失失的乱闯乱探,否则一不小心灵觉收敛控制的不好,容易发生沧州铁狮子前那种意外。

    到后来“收发自如”与“有触必应”是同时习练的,从静止中的地气平和之处逐渐过渡到运动中的变化之处。始终能保持含而不发的状态,灵觉又能产生各种自然的感应——有了这种火候才算真正入了门,去什么地方习练都可以了。北京是个非常好的锻炼环境,能提供种种条件。

    入门之后继续锻炼的方法,主要是培养灵觉的强大——使感应更灵敏、范围也更远。这时类似于内家功夫中的打法,在不同环境下发动灵觉延伸而出,一步步试探着去扰动、运转、控制周围的地气与物性,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

    这么做是有一定风险的,练武与人切磋打法也有受伤的风险,如此锻炼灵觉的“对手”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周围环境中的地气与物性。它需要第一步习练的根基扎实,能够在“随遇而感”的状态下清晰的察知周围的情况,选择自己能搞定的环境循序渐进的锻炼,有些“属气”太强烈的地方又不能乱来了,否则一不小心会发生游方在古墓博物馆中遭遇的那种意外。

    灵觉至此,若用汉字的玄妙来形容,就是从“练”过渡到“炼”。而刘黎提到的两种意外凶险,游方已经分别遭遇过了,体会深刻的不能再深刻,真是太巧了!不仅如此,接下来最后几页的内容中,与游方的经历还有更玄妙的巧合呢!

    使灵觉的强大程度增长最快、也是最凶险的一种方式叫做“淬炼”,就是在地气变化极为剧烈、物性反差极大的环境中主动释放灵觉,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控制与运转。刘黎在书中特别提醒,功夫不到家又无人护法时切勿尝试!

    书中只简练述说并没有特别的解释,有些玄妙之境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但游方却理解的很透彻。在洛阳,他就是于午时从阳气旺盛躁动的硬座车厢出发,迅速进了阴气浓郁的地下古墓群中,而且释放灵觉发动小雷音咒外镇,结果……把自己给“淬”伤了,说出来都是经验加教训啊。

    按刘黎的说法,锻炼灵觉最终的境界是“化灵觉为神识”,这本秘籍却没有多做解释,只留了一句话:“化境而观、自在出入,是为元神出现、灵觉可化神识,尔言之尚早。”

    换一种情况,一般人根本不清楚这句话究竟在说什么?而游方竟然也明白了一半,他在古墓中看一幅壁画,不小心使用了“淬炼灵觉”之法,结果引煞气与阴气反侵神魂,很奇异进入了壁画的“意境”世界中,大概就是一种“化境而观”吧?至于不明白的另一半,那是他的火候未到,虽然悟性有了、能理解其境界,但还没有那份修为。

    假如秘籍也可以“约稿”的话,那么这本书简直就是为游方“量身订做”的,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回答他这段时间来遭遇的困惑,换一个人就算看了,也很难像游方领会的这么透彻,而事实上也只有游方一个人看过,他看完之后这本秘籍就不存在了。

    什么是秘籍?靠,这才是真正的师传秘诀,在最必要的时候直点关窍!游方简直怀疑刘黎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提前将游方在“逃亡”路上遭遇的一切算的清清楚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书的最后一页,刘黎还特意写了一番话,能看出他也并非无所不知。

    这番话是关于另一本秘籍的,刘黎告诉他不要在同一晚打开两本秘籍,看了第一本之后将第二本先收起来。等到运用灵觉真正入门之后,对淬炼灵觉之法有了初步的掌握,再将内家功夫习练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初步境界,再打开第二本秘籍。

    这番话写在第一本秘籍的最后一页,假如游方打开黄绸小包前准备的不充分,很可能根本看不见,因为在没有翻完之前书可能就毁了。游方虽然看见了,却没有把第二本秘籍收起来,而是定了定心神,释放灵觉“扫视”整个房间,然而缓缓控制收回,进入第一本秘籍中所描述的“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微微一笑,伸手打开了第二本秘籍。

    之所以说刘黎也不是无所不知,大概连老头自己写下秘籍时都没想到,游方打开黄绸小包时内家功夫已经练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而且经过第一本秘籍的点醒,就知道该如何掌握灵觉的初步运用——他早已有过不自觉的教训与经验,能够接连打开两本秘籍。

    风水玄学与内家拳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世上的修炼之道到了一定的境界高度总有相通之处。刘黎从风水地气的角度讲解灵觉,而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其实也包含一种灵觉的感应,只是运用与理解的角度不同。游方能在这段时间内家功夫更上一层楼,不是天上突然掉馅饼,而是长期用功习练之后的厚积薄发,量变积累到质变升华的突破——他的机缘到了。

    游方之所以会笑,因为他猜到了刘黎可能会在第二本秘籍中动怎样的手脚,江湖术安门槛的手段也是相通的,假如游方想如此算计一个人,又有刘黎那么大的本事,也会采用类似的门道。果不出他所料,第二部原本被黄绸包了两层的秘籍,也被浓郁的阴气所渗透,与第一本不同,此阴气一经打开散发的而速度要快的多,似乎受到了奇异的扰动。

    假如他还像刚才那么“读书”,时间根本来不及,就算在一旁架上数码摄像机也没用,恐怕还没等翻开几页,整本书就会朽化的翻不开了。幸亏他早有预料,打开黄绸的同时就发动灵觉控制书中纯阴之气的发散,延缓了这本秘籍的朽化速度,与刚才一样不紧不慢的读完,然后才眼看着它化为一堆碎末。

    读完之后良久无言,这一本确实在讲如何养剑练剑,且专门侧重于游方那柄剑的情况,写的异常简练,只有十几页不到三千字。前半部关于养剑的过程,就是让那柄剑重见天日的过程,后半部关于练剑的内容,是内家功夫修炼触及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后,真正进入这一境界的修炼秘诀。各门各派可能都有其秘法,刘黎只讲授了其中一种(注:第二本秘籍的详细内容,后文相关章节中再介绍)。

    第二本秘籍的最后,刘黎也留了一句话:“哈哈哈,看完啦!小游子,我会去找你的。”

    这句话的讲究,在江湖惊门术中就叫做“神仙话”,说的典雅一点可称“锦囊妙语”,据说三国时惊门第一高手诸葛亮最擅长。看见这样一句留言,好似刘黎早已算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游方逃脱了他的追踪、又成功读完了这两本秘籍。假如换一个不懂行的人,简直会把老头当成活神仙!

    这种把戏内行人拆穿了也简单,它的奥妙在于——假如对方算错了,你就不会看见这句话,当你能看见的时候,必然证明对方预料到了。不论刘黎有没有放水,假如游方连利用地气环境逃脱的手段都没有,必然更没本事看到第二本秘籍最后的留言。奥妙虽不复杂,但能够成功安好这样一道门槛,手段也是相当高明,不佩服都不行。

    默然半晌之后,游方看着昏暗的油灯突然冒出一句粗话:“真***是‘秘’籍啊,两本书埋了这么多地雷,幸亏老子都给拆了!”在近代江湖切口中,耍手段安门槛也称为埋地雷。骂完之后吹灭油灯打开电灯,他又感叹一声:“无论如何,老头够大方的,送了一件宝贝。”

    游方所说的“宝贝”当然不是指那两本已消失的秘籍,而是包裹秘籍的那块黄绸。这两本秘籍本身也是刘黎考验游方的手段,虽然送给他了,却不一定能消受,甚至有可能一个字都看不到。假如游方通不过考验,老头也不会白白耍弄一个晚辈,至少将包裹秘籍的黄绸送给了他。

    在明亮灯光下仔细打量这块毫不透光的绸布,看上去可够埋汰的,正面微微有些发红就似染了一层洗不净的淡淡血迹。反面似是凝炼了一层黑色浮光,表面仿佛有看不真切的雾气在流动,怎么形容呢?说的难听点,就像是曾经掉进了阴沟里。就这样一块绸布,扔到垃圾桶里估计捡破烂的都不愿意拣。

    而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绸布竟有着隔绝阴阳的奇效,那两本秘籍中凝聚的阴气极重,然而不打开黄绸,游方的灵觉感应却十分微弱。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柄剑,出土时狂狐当机立断将剑包好,取来地下深处原埋藏地的阴土,将之封存在木匣中。这个办法好倒是好,但毕竟不能完全代替原埋藏地的环境,封存效果不能持久,可能再过几个月,这柄剑也将开始缓慢腐朽。

    而刘黎留下的这块绸布,简直就是为那柄剑准备的,封存效果要比盛土的木匣强多了,在将来也有很多别的用处。游方当即又把灯关了,取出木匣就放在那一堆秘籍化为的碎片上打开,将那柄剑拿了出来。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全凭灵觉感应操作,当他第一次亲手捧起短剑时,又听见了既像清吟又像低泣的瑟瑟之音——这回不再是魔境幻觉,是来自灵觉奇异而真切的感应。

    游方似是自言自语道:“不要着急,你很快就能脱困重见天日。”

三十四章、玉渊养剑天坛炼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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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鞘埋在土中多年,取出后表面已经腐朽不堪恐不能再用,游方暂时没有动它,连鞘一起用那块黄绸仔细包好。当夜无话,第二天他去找经营古玩的老铺子专门订购了三样东西:一把高档的仿古短剑鞘;一块上好的烫金纹老皮子制成的剑套,可以将连鞘的剑套在里面并悬于腰间;一张工艺品收藏鉴定证书,算是给那柄剑伪造了一张“身份证”,一共花了好几千。

    为什么要办这样一份“证书”呢,这东西属于管制刀具,携带起来很不方便,碰上爱管闲事的警察发现了还有被没收的危险,混上火车倒不难,但要想坐飞机的话,基本没有带上去的可能。但法律总有空子,如果它作为古玩收藏品平时是可以携带的,放在专门的包装里乘飞机,还可以随行李托运。

    接下来的几天游方很“忙”,但在外人看来这小伙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白天不上学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北京城四处闲逛。刘黎的秘籍中说的清楚,灵觉入门要在地气与各种物性变化之地,同时达到“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从感应平和到强烈之地渐次习练。

    游方选择的第一站就是潘家园,这里的地气较为平和,但这个中国最大的古玩市场中各种物性极为杂乱,在这里闲逛要想分辨清楚,对灵觉的感应的灵敏程度与细微之处的运用控制要求极高,就似在一个闹哄哄的菜市场中企图听清每一个传到耳中的声音。在此锻炼灵觉难度很大但凶险不算太大,游方务求谨慎扎实在精微处下功夫,而且也是熟门熟路。

    潘家园的熟人们再见游方时都有些纳闷——小游子怎么变了一个人?只见他面色平和身姿端正目不斜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容迈步而行,看架势不像在逛潘家园倒像在逛公园。殊不知此时的游方比身边仔细观瞧物件的淘宝者们还要专注,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怎这么多假货?能触动灵觉产生明显感应的东西真不多!

    游方此时淘宝的效率也是更上一层楼,灵觉有随遇之感,再斜眼扫过去印证一下,基本上都能发现真东西,大多都是一些残损的古物件,店家放在门前招内行入眼的。他可不是死心眼,偶尔发现好机会也会停下脚步揽点私活,毕竟要赚钱生活啊。

    在潘家园转悠了四天,游方的感觉是如鱼得水——他本就是潘家园里的小游子。有道是一窍通则豁然开朗,其实他的根基是非常扎实的,内家功夫境界的突破对运用与控制灵觉有很大的帮助。他对灵觉的运用已经完全入门,感应尤其敏锐,在精微之处的掌握甚至不亚于习练多年的老手,这当然与他以前的经历有关。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他的灵觉还不够强大,火候不够功力不足,这是无法勉强的事情,需要长期的锻炼。

    等到下周初潘家园闭市,游方又混在中外游客中“参观”了北京各大名胜古迹,故宫、天坛、十三陵、颐和园……不论以前去没去过,如今走上一圈,感受大为不同,甚至可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游方并没有轻易发动灵觉去扰动、控制环境中的灵气,而是在含而不发的状态下尽量体验自然的感应,饶是如此,神魂也常有穿行惊涛骇浪之感。

    最夸张的情况出现在天坛,那是一天中午,游方经过长长的祭道来到圜丘,也就是古时的祭天台,浩然强大的灵气形成弥漫的威压,感觉就像在黏稠异常的空气中奋力穿行,举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灵觉中的那种压迫感使整个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里动都动不了,五官的感觉一片模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

    偏偏旁边有人以叽哩哇啦听不懂的外语冲他说话,看意思是想让游方让开好拍照。游方微微一笑,缓缓将灵觉完全收敛封闭,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应,回头说了一声“骚蕊!”像普通游客一样走下圜丘,穿过丹陛桥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刘黎在秘籍中说的清楚,拥有灵觉不等于掌握灵觉,在各种环境下只要不轻举妄动,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不受其困扰,火候才算到家。否则的话有还不如没有,迟早会伤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从天坛回来之后,游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灵觉的运用,至于更进一步的淬炼以及更高境界的修为,目前还急不得。

    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带着那柄剑去了玉渊潭。

    晚上九点过后,玉渊潭边闲人渐渐稀少,周围一片静悄。这是一个晴夜,天上有半轮弯弯的下弦月,微微有凉风拂过,却轻柔的连水面都未吹皱,水潭如镜子一般倒映出皎洁的月光。游方静静的坐在潭边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周围别说没人,就算有人也会不自觉中远离这片树影,因为树下的阴气很重,且仍在缓缓的汇聚中。

    水能聚阴而返阳,夜间的水边往往阴气最重。地气也有精纯与驳杂的区别,风水灵气愈佳之处地气也愈为纯正。游方选择玉渊潭一方面是离家近来回方便,这里的情况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风水灵气不错,且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入夜之后游方展开灵觉,缓缓扰动、运转、控制玉渊潭中的纯正阴气向身前汇聚。一直等到零点左右,一日之间阴气最盛之时,游方这才打开黄绸取出了那柄短剑。

    短刃离鞘发出一声轻吟,借着水面反射的月光,游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剑身大约有二十多公分长,正中没有明显的剑脊,剑身与刃尖两侧的弧度很流畅,隐隐发出锋利的银色光泽,透着明显的煞气,然而表面却蒙着一层似泪光般的雾气——这是被阴气封存、生气凝滞的特征。

    剑锷上有错金的字迹,纤巧隽秀的鸟篆文——秦渔。游方心中自言自语:“原来你有名字,叫秦渔。”他的神情不像面对一件冷冰冰的古剑,而像与有灵性的生命在交流。

    游方凝炼环境中纯正的阴气围绕这柄剑,时间恰好在一天中阴盛极而阳初生之时,是为天地一阳生。随着天地间阳气缓慢而微弱的恢复,游方同时发动灵觉,运转周围生机灵动之气缓缓注入剑中,一丝不添一丝不减,这需要控制的相当精微才行,否则养剑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对于这柄剑来说,周围环境中生气最旺盛的来源当然不是草木,而是游方这个活生生的人。游方也等于在运转自身的生机“修复”这柄剑,通过灵觉时刻感应沟通,就似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温柔的安抚,还要时刻化解剑中的煞气反侵。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抵消剑中的煞气抹去它的灵性,而是让自己的灵觉与剑的灵性产生一种奇异的沟通与共鸣,才能控制与运用它的灵性。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阳气渐吐,而剑上泪光般的雾气似乎淡去了不少,显露的光泽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为止,这柄剑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养成的。

    游方缓缓收回灵觉,不再运转周围的阴气与生机,仍在安抚与沟通剑中灵性,灵觉中似乎又听见低吟浅唱之声。抬眼望去,玉渊潭水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白雾,游方持剑凝神入定,恍然间看见雾气升起汇成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朦胧渐渐清晰,正是在沧州荷花园梦境中见过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变了,衣裙不再是湿漉漉贴在身上,而是如雾气般呈微微飘荡状,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丝生气,眼眸中的光泽也有几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游方时却添了一丝柔和。她赤着脚站立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中却没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艳性感的精灵。

    玉渊潭中当然不会真的出现这么一个人,别人也是看不见的,游方眼前所见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种观境。游方在灵魂深处暗语道:“秦渔,用不了几天,我便能将你养成。”

    脑海中闪过“养成”这个词,莫名有些不雅的联想,从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灭去仍是一大片雾气笼罩的潭水。

    游方将剑收入准备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黄绸包好,插入剑套悬于腰间,原先的剑鞘放入木匣就埋在这棵树下。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仍坐在树下养气调神,借黎明前生发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灵觉入门之后,总算明白了很多门道,至少不必总是扮演饭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体内吸收的五谷元气来消耗,谁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时候,游方睁开了双眼,晨光中的玉渊潭煦阳微吐、清波浅荡,不远处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极。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见的女子形象,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飘出很远,回忆起与吴屏东老先生第一见面时听说的话。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园偶遇,吴老当时说道:“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接着又问道:“你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游方后来才明白,吴老其实在问他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么?但此刻忆起又有了另一层感悟,竟与昨夜的“养剑”有关。

    没有生命的古剑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游方的魔境与观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无他,此形象是游方自身赋予它的,与他的所思所想所经历有关。但是游方在内心中赋予古剑这种形象之后,再以灵觉感应的过程中,“她”却成了这柄剑的一部分,很离奇但对于游方来说并不完全虚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剑可交流共鸣的灵性之中。

    吴老可能并不了解养剑之道,但话中却包含了同样的哲理,超越了单纯的专业领域。刘黎的秘籍只讲授了养剑之法,但具体过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属于个人的事情,没有办法传授,游方的感悟源自于吴老的教诲。

    游方在玉渊潭一连养剑三夜,第三天当他收剑归鞘之时,东边已是霞光初现。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经差不多了,这柄剑恢复了凝滞千年的生气,不会再出现快速朽化的现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过于旺盛的阳气冲击,否则会伤了灵性,就似一个刚刚来到世上的初生婴儿。

    接下来继续养剑,玉渊潭不太合适了,这里在子夜虽然阴气纯正,但周围的生机并不算太旺盛。时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转秋,四季之中秋属金,主生气内敛、凝结、收藏。古剑的五行也属金,在这个季节养剑倒是挺合适的,但却不容易找到生气精纯之处,毕竟不是万物生发的春天。

    从第四天开始游方换了个地方,选择了西三环旁的紫竹院,这里有水面,地气清灵而不阴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环绕。竹是岁寒三友之一,秋冬并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属性内敛升发,向上拔节并无枝干,此处的地气最为适合,而且在游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紫竹院离他的住所不算太远,向北大约三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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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关于本书的更新与上架

    已经是月底转眼就是新的一个月,很多热心的书友询问本书何时上架?我的计划是在四月上架,但会不抢在月初头几天。首先是因为《地师》这本书目前的免费公众版字数还不太多,我也不太好意思在月初第一天就去争新书月票榜,还是尽量多发几章公众版。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俺家小徐公子将在四月初出世,但说不定是哪一天,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几乎是脚打后脑勺。小说的内容都在心里,却实在挤不出太多时间落在键盘上,假如上架时有什么事情耽误,有的读者可能不会满意,所以推迟几天。到时候若有那么几天更新不太正常,也请大家谅解。

    熟悉我的老书友都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偷懒的人,在业余时间写书虽不能与码字狂人相比,但一直保持了相当稳定的更新,四年来几乎从未间断。至于这本《地师》,我的态度也是一样,尽力保持稳定的更新节奏,一定保证完美全本。

    和编辑商量了一下,不抢月初头几天,暂定四月六号再上架,若有变故,只会推迟不会提前。在此也多谢诸位书友长期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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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紫竹院遇险

    在紫竹院养剑,时间不是午夜,而是从丑时到寅时,黎明前地气由阴悄然转阳的时分。又是三天过去了,“秦渔”终于见到了出土之后的第一缕朝霞,此刻再看这柄古剑,剑身上那一层泪光般的水雾已完全退去,色泽似潭水倒映的月光,还隐约散发出如周围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养剑终于告一段落,这柄剑重见天日并保持灵性不失,游方以灵觉轻轻的抚摩锋利的剑刃,感觉就像艺术大师完成了一件心爱的杰作,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收剑归鞘藏于腰间。

    游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边的中国国家图书馆,旧称北京图书馆,它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数千万册,馆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国古旧舆图、敦煌遗书、少数民族图籍文献、历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谱、地方志等等,仅古籍善本就有两百多万册。

    游方到国家图书馆是为了查两个字,这两个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与古剑秦渔是一个来历,都是狂狐等人盗墓时偶尔发现的一具残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层下,据狂狐推测是失手的盗墓贼,时间至少也在民国了。

    这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在阳光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四周边缘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正反两面都是阳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致山水画,看上去很像“来龙踞水”的风水格局。而正面是两个符箓文书写的字,上下轮廓各呈半圆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个装饰团纹。游方认识符箓文所以能看出这是两个字,但却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字,毕竟他对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汉学图书馆,游方在一部专讲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献里查到了,就是一个简单的“峦”字,他原先还看错了,把一个字当成了两个字。符箓文在书写时有各种变化,文献记录的字形与玉牌上所刻也并非一模一样,只有掌握它的书写规律才能确认。

    游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谁啊,写个字这么多花样?”然后把玉牌从兜里掏了出来仔细观瞧,最后再对照一遍,确实是峦字无误。

    这块玉牌以灵觉扫过也有奇异的感应,却不是单纯的阴气阳气生气煞气之类,总之它的物性很特别,似乎包含着很复杂的信息,然而游方却体会不真切。怎么形容呢,可以勉强打个比方,就像一本书,你明知道它里面写的全是字在说什么事,却都是你看不懂的外文。

    以灵觉如此触动,也会扰动玉牌的物性,游方突然有了奇异的警觉,不是来自玉牌,而是来自阅览室侧后方座位上的某个人。那人坐在他后排旁边的桌子后面,离的并不远,应该也看清了游方手中的玉牌。游方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那人是谁,此感应与他的内家功夫有关,别忘了他已经达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

    传说中功夫到了此种境界,就算是睡着了,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他也会有所感应立刻醒来,说法虽稍微夸张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谱。这种感应并不是毫无条件无所不能,也不是走在大街上不论谁看你都会有感觉,必须是在你的灵觉感应范围之内,对方精气神在一瞬间专注于你,并且心念中带着明显的侵略性。

    游方在这一瞬间心中莫名忽生警觉,拿着玉牌的那只手汗毛孔都微微张开了,就意识到有人注意到了这面玉牌,且可能不怀好意。游方并没有展开灵觉去试探那个人,反而很谨慎的收敛灵觉做出一副毫无反应与察觉的样子,继续若无其事的拿着玉牌观看,没有立刻把它收起来。

    果然,含而不发的灵觉又有感应,这面玉牌的灵性被莫名的扰动了,后方那人仗着身怀奇术有点肆无忌惮,直接释放灵觉来感应游方手中的玉牌。自从游方习练灵觉入门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同道”,此人也能掌握与运用灵觉,而且他的灵觉比游方更强大,应该是功力更深习练时间也更长,但感觉上却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微与灵敏。

    那人以灵觉扫了片刻便悄然收回,自以为做的很隐蔽,殊不知游方已有警惕之心,正等着看此人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这里可是北京图书馆不是荒郊野外,明抢不太可能,打算偷还是骗呢?

    那人有了动作,悄悄站起身来走出了阅览室,在外面转了一个圈又装作刚刚走进来的样子,“无意间”经过游方的身边,仿佛是偶尔一低头看见了他手中的玉,轻轻的咦了一声,小声道:“老弟,你这块牌子不错呀,应该是个老物件,有讲究!”

    他果然有鬼,不然的话直接走过来就是,何必装成刚刚进来偶然看见的样子?事有反常必有妖,自己的感应没错。游方暗自冷笑,表面上却“傻乎乎”一边看着玉牌,一边翻着文献做皱眉思考状,听见那人的话才略有些吃惊的抬头答道:“是的,是块老玉,我从潘家园淘来的,想看看上面究竟刻的是什么字?”

    那人微微一笑:“这是符箓文,峦头的峦字,不信你查查看。”由于是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压低嗓门搞的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带着树脂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说话也轻声细语,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但在游方这个“江湖老海”面前,一开口就露了底细,口语用一个词来解释一个字,一般都要用人人都能听懂的常用词汇。“峦头”是个风水术语但绝对不是日常用语,通常情况下应该说“山峦的峦”才容易听懂。

    噢?这人懂风水,应该还是个内行,说话的习惯不自觉就带出了术语!既然对方懂,游方干脆就装作不懂,让对方减弱戒心不必掩饰太多,他眨了眨眼睛问道:“馒头的馒?”

    那人果然又笑了,看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伸手在桌面上边写边说道:“是山峦的峦字,你这面玉牌可是很有讲究,不是一般的物件,它是一面风水牌。”

    “风水牌,很值钱吗?”游方的反问,几乎是每一个民间古玩收藏者都关心的问题。

    那人摇了摇头道:“与值不值钱没关系,它的用处不一样,古代的玉牌有辟邪的、祈福的、馈赠传情的、铭刻留念的,而这块玉牌的用处与风水有关。这样一块老玉,在潘家园能值几千块钱,运气好的话,出手一、两万也有可能。”

    游方露出很高兴的样子:“我花五千块淘来的,不过没想出手,戴在身上避避邪也不错。”

    那人连忙劝阻道:“老弟,你不懂风水的讲究,这种东西可不能挂在脖子上。这样吧,我出两万,你卖给我得了,我就是研究这个的,很感兴趣。”

    游方一把攥紧玉牌揣回兜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我不卖,您请自便吧。”

    五千块钱掏来的东西,转手就是两万,游方为何是这个态度?这其实反应了很多搞古玩的普通人一种典型心态,别人手里的东西总想拣漏占个大便宜,自己手里的东西总担心被别人拣漏占了便宜。这块来历不明没有落款的玉牌如果放在古玩市场中,懂行的人给两万已经很高了。但外行收藏者听见别人愿意出高价,都有一种不自觉的猜疑——这东西是不是更值钱,甚至是价值连城,他发现了而我不知道?

    游方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比如某机关小职员祖上传下来一个装猪油的罐子,拿去鉴定是乾隆粉彩瓷,真品倒是真品,但也顶多值十万。拿到潘家园去碰运气,愿意收的铺子倒不少,但顶多出价五、六万,他一时犹豫不决。后来遇到一位真正爱好粉彩瓷的收藏家,出价很实在就是十万,结果小职员反而起了疑心了,当即表态低于一百万坚决不卖。

    回家之后这个小职员就开始翻书查资料,成了一个“无师自通”的“专家”。据说乾隆粉彩瓷在国际上的拍卖价高达几千万,那他这个猪油罐肯定也是价值连城,那些出“低价”的人当然都是想占便宜。殊不知同一个年代同一类器物,其品相与收藏价值有天壤之别,不能这么简单类比的,但那小职员不这么想,自己不懂却只与价值最高的器物去类比,手里的东西当然越捂越紧。

    游方的表情,将这种心态模仿的惟妙惟肖,拒绝了高价收购。那人苦笑道:“老弟,看来你真是不懂这东西的讲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谈好不好?”

    游方很坚决的拒绝道:“不必了,我也懂行,这块牌子我真的不卖。”

    那人也看出游方的“心态”了,明白当场再出高价也没有用,反而会让对方的期望值更高。按照常理,游方拒绝了他的要价,接下来肯定是要去查资料或者找专家鉴定,搞清楚这面玉牌到底有什么讲究,能证明它有特别之处心里才能踏实。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对风水感兴趣,而这东西与风水有关,你如果有研究的兴趣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一起聊聊,卖不卖没关系。”

    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游方的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问道:“胡旭元,国际风水研究理事会——这是什么单位?”

    “这是国际上一个风水与环境学研究机构,我的办公地点在北京八大处,名片上写着呢,你如果想来,最好事先打个电话问我在不在。”那位自称胡旭元的男子留下一句话,很潇洒的转身离开了阅览室,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胡旭元这一手江湖术安门槛的把戏,在游方眼中算不得很高明,但也中规中矩,是在利用大多数民间收藏者的好奇心、偏执心与贪心。假如游方期望、或者说受内心的期望驱使,坚持认为自己手中的玉牌有什么特别之处,必然会想办法搞清楚,如果没有头绪,最后还是会去找胡旭元的,起码会试探着问出究竟来。

    游方看着这张名片心里直想笑,但还是尽量忍住了。记得表舅莫言曾找过另一位表舅刘寅,想搞一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国际人居环境高级评估师”证书,人家至少还伪造了联合国印章与像模像样的外文证书,而这位胡旭元倒好,花几十块钱在名片上印上“国际风水研究理事会”这行字就齐活了。

    游方会不会去找他?当然不会!明知道对方掌握灵觉有来头,设下一个套,他当然不会主动往里钻,连打交道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自作聪明的去暗中试探此人的究竟。这是真正有阅历的“老江湖”与初学乍练的新手之间最大的区别,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动声色甩开这个人的纠缠,尽量别沾上。

    八大处是市郊的风景区,那里可比不得国家图书馆,设什么样的埋伏、动各种手段都行。游方如果真的找去了,那可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人蠢白学艺”了。看来这块玉牌真有门道,但不论它有什么讲究,至少游方留在自己手中不会有什么损失,以后能慢慢研究,何必冒险去咬钩上的鱼饵呢?

    游方倒不担心八大处有埋伏,反正他也不会去,他在考虑另一件事。假如胡旭元已经盯上自己,图谋不轨真想下手的话,就不会真的离开,而应该就守在图书馆外面,反正有机会在哪里下手都一样,不定要等到了八大处?

    至于实情是否如此,出门就能印证,而且游方应该赶紧走,否则对方趁这个时间叫来更多、更厉害的同伙,那就不好对付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站起身来将文献归架,接着就离开了国家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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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逗你逛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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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方走出阅览室下楼时,从脊梁骨直到后脑勺莫名都有一股麻酥酥如无数细针在刺的感觉,非常细微轻柔,若不是收敛心神入定是无法感应到的。胡旭元果然没有离开,虽看不见他藏身何处,但一定在暗中盯着游方,似乎是用灵觉远远的锁定了他。

    这种用灵觉跟踪一个人的方式,游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释放灵觉微微触及,能够感应对方的方位,却又尽量不触动对方的感应、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假如游方事先没有警觉,内家功夫也没有达到“有触必应”的境界,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刘黎当初能够成功的追踪游方,用的也是这种办法吧?这个胡旭元比刘黎可差远了,对灵觉的控制还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妙,并且缺乏足够的谨慎,心念没有收敛到若有若无的状态,显然把游方当成了一个普通人,表面上显的很小心,但行事还是有些肆无忌惮。

    游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收敛灵觉毫不伸展,出了国家图书馆向附近闲人最多的首都体育馆方向走去,那人不紧不慢的跟着,看样子很难甩脱。游方暗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好好逛逛。”

    时间已接近中午,游方在路边买了两个煮熟的玉米棒子边走边啃,看样子不打算停下来吃午饭了,还要赶去别的地方游览,一举一动没有露出已察觉被跟踪的迹象。啃完玉米在街边找个垃圾筒一丢,他把嘴一抹伸手打了辆出租,上车对司机道:“去天坛。”

    天坛附近气机之浓郁凌厉,游方有切身的体会,在公园门口下车买票径直走入,根本就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以灵觉去感应胡旭元的存在。他刚刚进门,另一辆出租车就在门口停了下来,胡旭元匆匆下车也去买了票,看他的神情似乎承受着莫名的压力。

    在这里展开灵觉去锁定追踪一个人,太困难了,而且越往公园里面走,胡旭元受到的压力越大,渐渐灵觉无法完全展开,游方已经快走出他的感应范围之外。胡旭元也在暗暗纳闷,这小子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怎么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胡旭元此刻顾不得扮高人以灵觉遥感追踪了,紧走几步远远的看见了游方的背影,就像普通的间谍一样在目视范围内不紧不慢的跟着。大白天的天坛公园不论什么时节游人都不少,游方走的也不快,混杂在中外游客中跟起来倒也挺方便的。

    穿过圆墙环绕的坊门,前方就是宏伟的祭天坛圜丘,三层环形汉白玉栏杆围绕。游方走到这里突然加速了,蹦蹦跳跳的几步就跃上了圜丘,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而旁边恰好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也嘻嘻哈哈的一路小跑上了台阶。

    游方踏上台阶进入祭天台中央,不远处胡旭元的视线被挡住了,他也赶紧加速冲上了祭天台,再往四周看去,哪里还有游方的身影?这么大的公园这么多游人,上哪里去找?若展开灵觉搜索,靠,他可是站在天坛圜丘上,这不是找淬吗,只怕会当场昏厥倒地。

    ……

    游方脱离胡旭元的视线之外,就立刻展开身法,如一条游鱼般穿过人群溜下圜丘绕到了围墙外,消失在天坛公园郁郁葱葱的树影中,经过祈年殿右侧的七星石,从侧门出了公园,彻底摆脱了胡旭元的跟踪。

    脱身之后的游方仍然很小心,悄悄取出黄绸,将那块玉牌包了起来揣在怀里。古剑秦渔已养成,阴气化去煞气收敛,只要不用灵觉去触动它,就不再会扰动周围的地气,倒是这块玉牌得小心点。游方并没有查觉出它有太引人注目的古怪,但万一真有门道,被其它的高人注意到了可不好。

    这面玉牌究竟有什么讲究呢,引来一个有灵觉的人动了歹念?游方也很好奇,胡旭元的话他自然不能全信,也不想与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打交道。假如刘黎在这里,游方倒是很愿意拿出玉牌去请教他老人家——这个怪老头,又野到哪去了?不是说要找来吗,这么多天还不出现!

    说来也巧,就在游方想起刘黎的时候,离国家图书馆不远的紫竹院公园湖边垂柳旁,穿着一身米白色竖领盘扣装,举手投足非常有前辈高人派头的刘黎正捧着一面老罗盘闲逛,却莫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捻了捻胡子道:“也没感冒呀,是谁在背后叨咕我?……难道是小游子回家了,发现我偷了他的东西?……不对呀,没这么快,小游子那么诡的人沾上毛比猴还精,应该先甩掉尾巴再说。”

    ……

    游方离开天坛没有立刻回家,又溜达到雍和宫附近转了半天,找家饭店吃了晚饭,等到天擦黑的时候,这才回到被烤羊肉串的香气、烟味与带着西疆方言的吆喝声、拦客声包围的增光路。

    一进家门就有点不对劲,他一个人住,又经常在家中锻炼灵觉,对室内任何异常的环境变化感应都非常敏锐,家中的地气似乎受过扰动,有人来过!门锁以及入门处没有任何异常,不是从门进来的,那就是从窗户进来的,这里可是六楼,来的一定是高手!

    游方运内劲警戒,以灵觉扫过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隐藏,难道不速之客已经走了,还是功夫太高隐藏气息躲在某处?联想到今天上午在图书馆的遭遇,这一瞬间他极为紧张,后背微弓就像一只时刻准备跳起的猫。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把游方吓了一跳!

    这一幕,充分证明了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也并非是传说中那般神奇,游方在如此紧张专注的状态下,反而忽略了隔壁以及门外楼道上普通人无意而杂乱的声息。来的是房东,一位七十多岁的北京老太太。游方虽然交了半年的房租,但一走好几个月没见人影,最近几天听邻居说他回来了,房东不放心当然要来看看。

    游方居然被她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开门将老太太迎了进来,编了一套说词解释自己为何几个月没露面。房东老太太倒是挺和善的一个人,就是太爱唠叨,先是语重心长的提醒游方一个年轻人在外地,要注意这注意那,最后还谈到了国际国内的形势,以及中央的最新政策等等。

    其实房东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租约还有一个月就到期,这房子游方还租不租了?如果他不租的话,附近工商大学的一位年轻老师已经打过招呼想租房,并拐弯抹角的说那位老师每月愿意多出一百五十块房租。

    游方很痛快的回答到期就不租了,他想搬到离“工作单位”更近的地方去住。这里的环境虽然不错,但经历了今天的事也应该换一个落脚点了。他可是一人孤身在外,如果被什么歹人踩住了尾巴摸上了老窝,不是好事情。他可没敢告诉老太太今天这屋子里进过“贼”,而且是从六楼窗户进来的,怕吓着老人家。

    闲聊中房东还提到了一件事,今天中午有个老头,人长的挺帅打扮的也挺派,在小区门口和一个卖切糕的外族小贩吵起来了。老头嘴馋本想买一片切糕尝尝,小贩一刀下去切的又厚又沉,上秤一称要一百块。老头反悔嫌人家强买强卖,结果围了一帮别家伙的外乡人吓唬了老头一顿。老头当场认怂掏了一百块买下切糕,转身却跑去报了案,几乎是扯着衣领把正巧从附近经过的片警给拽来了。

    年轻的小片警也不好不管,硬着头皮处理了商贩,把老头的钱要回来了,结果他倒被小贩在这条街上的一伙聚居族人围住了,差点引发一场小规模的群体冲突,搞的十分狼狈。在混乱之中,那老头不知何时自己却溜走了。这一幕被房东太太全看见了,暗自感叹那老头长的可真帅,鹤发童颜腰杆笔直,从人群中溜走时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比自家老伴强多了!

    听说这件事,游方心里泛起了嘀咕,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怪老头刘黎,房东看见的老头假如真是刘黎,那么今天摸进自己家的恐怕也不是别人。

    这老头可真有意思,那么大本事却被卖切糕的小贩给欺负了,回头又去“欺负”警察,到底是把自己被诈的钱要了回来。仔细想想,老头的做法也未尝没有道理,市井中很多污七八糟的事,究其原由不过是因为世风宽纵姑怠以至养成常患。而那个不走运的小片警虽然“倒霉”,但谁叫他吃公门这碗饭呢?这种事情他们不管谁管,总不能让一个老头在大街上动拳脚吧。

    房东走后,游方立刻在屋子里搜查起来,表面上看没什么东西被动过,最“值钱”的青花梅瓶还放在床头柜上显眼的位置。再往旁边一看,果然发现了“贼”来过的痕迹,这贼胆还挺肥,离开前留下了一封信,并且在信的最后大大方方署名——刘黎。

    这封信一共两页纸,字迹龙飞凤舞,第一页上写道:“哈哈哈,小游子,在火车上我和小姑娘聊的正起劲,一不留神让你给溜了!行,有两下子,三天后午时到西山八大处来,届时自然能见到我。”

    看见这一页,游方不禁仔细回想刘黎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连门牌号都摸清楚了?一眼看见那只青花梅瓶,他突然间醒悟过来,破绽原来在这里!

    刘黎早在青县郊外就盯上自己了,而这只青花梅瓶,是自己离开青县去沧州之前,走快递托运回来的。以刘黎的本事,想暗中偷看快递公司的发货单那是太轻松了,不论游方怎么跑,刘黎早就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等他。后来那一路追踪以及最后的脱身,游方自以为手段巧妙,殊不知刘黎根本不担心他会溜掉,就像逗他玩一样。

    以前的游方虽精通风水之说却不太当一回事,更不知秘术灵觉,行事多凭江湖手段巧妙。遇到刘黎之后,才见识到什么叫真功夫、真境界,于是认真对待起风水玄学的种种讲究,最终成功脱身。没成想到头来,居然是栽在他最不该出错的江湖经验上,与玄奇秘术没有半点关系,委实够郁闷的。

    当时游方怎会那么不小心?他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啊。想通了之后游方有两点感受:其一是平时很机巧的各种手段,在某些真正的高人面前可能毫无用处,比如刘黎就曾很轻松的跟着他到了济南。其二是就算掌握秘诀奇术,也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尘世江湖的人生历练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第一件事又纳闷起第二件事来,刘黎约他三天后到西山八大处见面,却没说具体的地点。八大处可是好大一片地方,地图上的“峦头”就有三座,仅是中间一片旅游风景区的范围就有三百多公顷,想必老头自有办法找到他吧。

    西山八大处,是北京近郊风水最为阳和醇厚的地方,地气威重却不煞厉、灵气汇聚环抱却不显拘禁之相。游方养剑之后,下一步本就打算选在八大处练剑,就是离现在的住所有点远来回很不方便,还不如退了航天桥的房子到附近另租。

    刘黎身为一代地师在那里约游方见面本不奇怪,但是今天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位胡旭元,留下的联系地址也是八大处。难道胡旭元是老头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或者仅仅只是巧合?游方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先不管了,看看神神叨叨的刘黎究竟还说了什么。

    掀过这一页,游方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只见第二页纸上写道:“雷发宣前辈的老盘子,为师很喜欢,借去玩两天,谢谢了!——刘黎”

    游方赶紧放下信挪开衣柜,贴墙藏在后面的罗盘果然不见了。这哪里是借啊,分明是拿走做个抵押。刘黎留信自称“为师”,而游方并未拜他为师,假如三天后他不去八大处公园“拜见”刘黎,估计那面罗盘就回不来了。唉,还是得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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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论三天后去不去八大处,不论胡旭元与刘黎有没有关系,游方已经决定搬家。他想选择的地点在香山南麓,离八大处以及颐和园都不远,远离都市水泥丛林的浮躁喧嚣,却又不至于荒凉偏僻,交通也还方便,有多条公交线路以及旅游专线来往市内。

    地方选好了就得去找房子,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这次搬家一定要小心,别再让人踩到了尾巴,所以游方想扮作出门游玩的样子,暗中看看那一带有没有中意的房子出租。第二天一大早,他背着旅行包拎着一瓶矿泉水,溜溜达达的出门,暗中却一直凝炼灵觉含而不发,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警戒状态。

    走出小区门口向左拐了个弯,突然有所感应,似乎耳根有些发烫,路边有人注意他,而且精气神一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稍有侵略性但感觉上并没有什么恶意。游方微微一晃身子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的竟然是谢小仙。

    这位警花同志怎么跑到增光路来了,而且穿的是便衣,打扮的就像附近学校里的学生,正站在一个卖烤馕的摊点旁。视线相接,谢小仙向他走了过来,游方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发现谢小仙的神情不太对劲,似乎透露出一种内敛的意思,他将到了嘴边的“谢警官”三个字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谢小仙倒是一点也不嫌生疏,过来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侧过来悄声道:“不要叫我警官。”接着又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小游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这里,倒是看见你很意外,走亲戚啊?”游方已经反应过来,谢小仙可能在执行什么便衣任务。她明明是燕园派出所的,难道又调到甘家口派出所来了?

    “来找你的,走,去你家。”这大姑娘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游方还没发出邀请,就主动要上人家里去,说话时不自觉的一扭游方的手腕,做了个向后反剪的动作,推着他转身就走——职业习惯啊!

    这习惯可真得改,假如将来谈了对象,一起逛街可不适合这么手牵手。游方也够郁闷的,一大早出门却被谢小仙莫明其妙的堵了回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么被“押”回了家中。游方租住的一居室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电视柜,外加一个大衣柜,屋子里没有太多东西。

    进门后游方请谢小仙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问道:“谢警官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怎么会来甘家口执行任务,又调动工作了?”

    谢小仙点头道:“刚调到市局坐科室,最近各个分局又抽调人手组织一个专项任务,我也申请参加了。”

    游方笑了:“应该恭喜你啊,到市局坐办公室,比在基层派出所舒服多了。”

    谢小仙却摇头道:“我不太喜欢搞行政工作,所以才申请参加外勤任务的。……你这里挺干净啊,比我房间都干净,真没看出来,一个男的自己过日子还挺仔细的。”

    游方:“屋子小东西少,好收拾而已。谢警官到底是参加什么任务,干嘛要把我堵回来?”

    谢小仙抬头瞪了他一眼:“到你家串个门不行吗?至于任务,当然不方便说。”

    游方坏坏的笑:“警察要串门,我哪敢不让?你如果真不想告诉我,也不会把我堵回家来单独说话了,究竟是什么事?”

    谢小仙看着他,莫名有点生气的样子:“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中吗?”

    游方一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谢小仙又叹了口气:“对你倒没什么不相信,这次行动的风声多少也有点传出去了,警方要对这一带进行一次专项联合整顿行动,处理一批非法势力。”

    游方:“以什么名义?总不能扫荡羊肉串吧?”

    谢小仙:“你住这里,也应该知道这地方挺乱的,情况复杂群众意见也很大。这一次我们是以缉毒的名义展开联合清查,你难道不清楚,这里的外来聚居人口中,有不少贩毒吸毒人员吗?”

    游方噢了一声:“我还真不清楚,但有些‘毒’,是该好好治一治了,你自己要小心!今天究竟来干什么,听棚踩盘子吗?”

    谢小仙秀眉一蹙,有些不悦道:“别说那些江湖鬼话,我这是便衣侦查。听说有风声泄露出去,我来看看情况,几处重点监控地点,可疑人员仍然进进出出好似没什么反应。”

    游方:“没反应也正常,宽纵的习惯早已养成,人家没把你们当回事,你说是不是?难道还有人指望他们闻风藏匿,专项行动能轻松一点吗?”

    谢小仙避而不答,扫视一圈屋子又说道:“你怎么偏偏住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意与莫名的惋惜。

    游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谢小仙这句话也许是是好意,但有一种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的隐含义在里面,游方是非常敏感的人,能察觉到。它包含一种责问——你怎么偏偏是个混混出身?你怎么偏偏与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怎么偏偏不是我希望的那种人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定下了彼此心理感觉上的基调,年轻有为的警界新星面对中关村卖碟的街边混混。后来游方帮过谢小仙,能够扭转她对他的态度,却很难改变这种潜意识的心理印象。谢小仙在游方面前几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潜在优越感,不自觉的总想教导游方走上“正路”,这应该也是一种好意吧。

    游方甚至能察觉到,谢小仙对自己有说不清的好感,但这份好感却让他感觉怪怪的不是滋味。他并不讨厌她甚至不介意去帮助她,但也因此不太愿意与她打太多的交道。

    心中不快但表面上并没流露出来,游方耸了耸肩道:“多谢警官提醒,我准备下个月就搬家。你姓谢,倒是挺有意思,我总得谢谢你。”

    谢小仙露出了微笑:“搬家?在燕园附近找房子的话,去北大蹭课也方便,想租房子我帮忙,保证地点好价钱也不贵。”

    游方摆手笑道:“就不必麻烦了,我看你最近也挺忙的,其实我没打算去燕园,倒想在白云观附近找个房子住,有空就去听听谈玄论道。”

    谢小仙一板脸:“你还想出家呀?好久没见你去北大上课了!”然后又不无担忧的说道:“下个月有点迟了,最好这几天就搬走,警方行动也说不好是哪一天,按照惯例应该是夜里,到时候很难避免冲突。你这几天晚上不要随便出门,人多也不要凑热闹,能有多远躲多远,防止误伤,明白吗?”

    游方这次是真心的点头感谢:“多谢你提醒,这么秘密的消息都告诉我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随便乱说,自己也会小心的。……倒是你才需要注意,送你一件东西吧,是面护身符,能辟邪的。”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面铜牌,深黄色微微发紫,呈葫芦形约两寸长一寸宽,表面被摩挲的十分光润,正面是鬼画符一般的雷篆文,背面下方铸刻着一只蹲踞在山石上的怪兽,上方是两只比翼齐飞的蝙蝠。

    谢小仙很好奇的问道:“这就是护身符啊,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游方拉过她的手,塞入掌心道:“信不信,灵不灵,都无所谓,只是送给你做个纪念,我也求个心安。……这东西是明朝的老物件了,古人从道观里求出来的寄名护身符,我在潘家园淘到的。”

    谢小仙诧异道:“古董啊,很贵吧?”

    游方一笑:“不要以为古玩都很贵,那是外行的人话,要看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买,放心吧,值不了你一个星期的工资,朋友之间谢谢你上次帮忙,不算贿赂警察吧?你要是还肯给我一点面子,那就收下!”

    谢小仙说了声谢谢,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答道:“林音?……你在公主坟,城乡贸易中心附近?……我知道那家茶座,马上就过去。……对了,我这里有个朋友,也在潘家园搞过古玩,一起见个面,也许能打听到李秋平的消息。……别着急,别哭,一定有办法的!”

    听谢小仙的语意,有个朋友哭哭啼啼的打电话约她见面,在公主坟附近的一家茶座里,好像是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而这个人与潘家园古玩市场有关。谢小仙也不客气,没有征求游方的同意,自作主张就要带他一起过去。

    游方本能的想要回绝,不打算随谢小仙一起去,却陡然听见“李秋平”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那不是狂狐的真名吗!难道是李秋平这么久毫无音讯,家人开始寻找了吗?如果真是狂狐,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吴老留下的线索,狂狐的身份就是北京的一位收藏家,这种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

    谢小仙已经打完电话,以央求的口吻冲游方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未婚夫失踪了,情况就和你说的吴教授差不多,事先打过招呼说出门有事,却很久没有一点消息,人也联系不上。她很担心想报案,警方却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总在家里哭,求我帮着打听打听,你能不能陪我去见她一面?”

    游方犹豫道:“我又不是警察,就更不会找人了,能帮上什么忙?”

    谢小仙一撅嘴:“你自称是在世面上混的,刚才听你说话对古玩这一行很熟,也在潘家园混过。那就凑巧了,她的未婚夫叫李秋平,在潘家园开了一家古董店,你顺便帮着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有什么消息,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游方皱眉沉吟道:“李秋平?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开的铺子叫什么字号?”

    谢小仙:“在古玩城里面,挺大的一家呢,叫秋音斋,三年前开的,我朋友的名字叫林音,取他们两人名字中间的字起的名。那个李秋平真是年轻有为,古玩生意经营的很好,才三十多岁,不仅是个古董收藏家,还是我原先辖区内小有名气的公益慈善家,捐助过警方办案设备,在外地还捐建了好几座小学呢!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小游子,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假如不是在床上坐的很稳,游方差点没给谢小仙这番话晃倒。“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游方很清楚李秋平是什么人,也确实“帮”过他——亲手将他送下了地狱!冥冥之中发生的事情竟是巧的难以解释,谢小仙求游方帮忙找狂狐,还真是求对了人,只可惜游方是万万不能真帮她找到的。

    秋音斋这家店游方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它的后台老板叫李秋平,搞古玩这一行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的。规模较大的商行后台老板通常都不露面,也不轻易接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公开的交易自然都有伙计打理。至于老板亲自经手的买卖,一般都是私下里进行,外人是不会了解内情的,因为古玩市场中流通的贵重物件大多不太方便见光。

    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神差鬼使般竟然点头答应了,同意随她一起去见李秋平的未婚妻问问情况。帮忙找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可没打算投案自首,却想起了吴老的遗愿。

    吴屏东老先生一直在怀疑,狂狐团伙的背后还有一股隐藏更深的跨国势力,该势力多年来在境内组织大规模的物盗掘、倒卖及走私等黑市交易,他们就是狂狐的上线。吴老打入狂狐团伙内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这条上线揪出来,可惜未能如愿便以身殉志。

    假如换一种情况,身为杀人凶手的游方是万万不会主动去接触与狂狐有关系的人,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明哲保身之计,更何况这几天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呢。但是吴老的遗愿让他放不下,顺水推舟答应了谢小仙的要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不去的话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吴老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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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勿因人废行(上)

    林音今年二十六岁,给人的印象却不是很成熟,这种成熟当然不是指身体或智力,而是过于单纯。她很漂亮,至少在大部分男人眼中,林音比谢小仙更有女人味,瓜子脸眼窝稍深,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看上去有些柔弱无助、我见犹怜。在茶室中见到她时,很显然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

    来之前,游方很感兴趣林音是否了解李秋平的底细?因此坐下来没说几句,便追问起她与李秋平是怎么认识的,并强调回忆的越详细越好,这对找到李秋平的下落可能有帮助。林音对谢小仙很信任,也毫无保留的信任游方,红着眼圈以一种痴迷的神情回忆了她与李秋平结识的经过——

    林音是湖南宁乡人,2006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父母托在广东教育部门工作的伯父找关系,进入了广州一家初中教英语。如今的中小学教师尤其是主课老师,与几十年前的穷教书匠处境已大不一样,不仅每年都有令人羡慕的寒暑假,而且待遇也不错,节假日有心补课赚外快的话,机会与实惠都很多。

    “脑筋灵活”的老师,也学会了利用广大学生家长的社会关系,托人办很多事都方便,学生家长们往往不敢得罪,都得哄着。而那些教学有责任心、为人也很正派的老师虽然辛苦,但社会地位高、受尊敬、收入与生活稳定,这份职业对于一个没有野心的女孩子来说,是最适合不过了。

    林音的父亲是一名处级公务员,母亲也是国家干部,他们家在当地是一个很受人尊重与羡慕的家庭。林家父母本打算退休后搬来和女儿住,就在广州养老,连买房子的事的都计划好了。不料计划没有变化快,林音仅仅工作了一年,就与人“私奔”了,拐走她的人当然是李秋平。

    第一次见到李秋平是2007年春天,林音所在的中学也是李秋平的母校,当时学校为了扩建新的图书阅览室与体育活动室,专门举行了一个类似答谢会的联谊活动,这次活动的主角当然是为扩建捐款的收藏家、校友李秋平。

    学校最年轻漂亮的女教师林音,用餐时被校领导安排在主桌,叮嘱她给李秋平多敬几杯酒,在餐后的小型联谊舞会上,又特意指示她多请李秋平跳几曲舞。校领导这种做法在社会上颇受诟病,通常情况下也令当事人十分反感,但是林音却非常愿意、非常开心。

    看她的眼中,李秋平事业有成,却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肤浅习气,谈吐之间的学识风度令人折服,林音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中就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他俊朗文雅一表人材,不仅年轻有为,更难得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她人产生一种值得信赖、可以依靠的感觉,与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似乎可以很放心的听从他为你安排好的一切。

    林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乖女,所有的经历都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在人生的方向感上已经习惯了寻找依靠,这也许就是她对李秋平一见钟情的原因。然而讽刺的是,这段感情后来却导致了她与父母关系的破裂。

    在联谊会上认识之后,李秋平对林音也非常有好感,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他是个想得到就会动手的人,随后就展开了追求,很容易泡上手了。但是这段恋情却遭到了林家父母的坚决反对,在他们的“计划”中,女儿林音最好是嫁一个事业有成的医生或地位不错的法官之类的人,不求很有钱,但求生活稳定、方便。

    李秋平是个古玩商,虽然听说生意做得不错,但是老两口不了解这一行感觉心里没底。至于收藏家与慈善家的头衔就更让人不放心了,一种是花钱把不明真假的东西买回家搁着,另一种也是花钱买个表面光鲜的好名声。

    林家父母闻讯之后,专程从湖南赶到广州,让女儿安排见了李秋平一面。林父有些小官僚习气爱装腔作势,林母有些小市侩习气爱冷嘲热讽,但是他们对李秋平的第一感觉是一致的——这个人靠不住,不能让女儿跟他!

    说感觉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李秋平结过婚,而且到现在还没离!李秋平如实的告诉了林音,并且说夫妻之间不论是关系还是感情都早已破裂,承诺离婚的事情自己会办妥,不用林音操一点心。而林家父母则向女儿坚决表态,不同意,哪怕是李秋平里离了婚也不行,否则就断绝关系。

    结果,林音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仍然决定与李秋平在一起,不仅如此,她还听从了李秋平的安排辞职去了北京,两人同居在一起就如夫妻一般生活。林音并不是真想与父母决裂,她这么做的一个原因,就是李秋平向她保证过——将来一定能让她的父母改变看法,接受他们俩的关系。

    林音很信赖李秋平,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能“搞定”自己的父母,就像搞定生活中其他很多事一样。到北京一晃三年了,李秋平一直没有离婚,她与父母的关系也没有改善,但林音依然相信他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信赖他。

    李秋平虽然没有离婚,但是林音确实从未见过他的“妻子”在生活中出现过,离婚应该只是早晚的事;另一方面,李秋平也将两人的生活安排的温馨和睦无忧无虑,向她的父母证明了自己的“可靠”,被接受也应是早晚是事情吧?

    除此之外,林音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到了北京之后,李秋平就以他与林音两人的名字命名,开了一家秋音斋,这让林音感觉很幸福。林音没有出去工作,她在家庭中养成的唯一有点小资的爱好就是品茶与饮茶,李秋平特意在公主坟附近为她开了一家茶室,名义上林音做老板,但经营不用她操心,也不指望挣什么钱,有空时林音可以约朋友来此品茶聊天。林音约谢小仙见面的地方就是这家茶室。

    李秋平生意做的很大,人也很忙,但从来不用林音担忧与操心,他经常到外地去谈业务,但从来不会忘了与林音及时联系报平安、关心她的情况,最长也没有超过三天不见音信。除了有事业心又顾“家”之外,他还是个很有爱心、乐于助人、肯将财富回馈社会的人。

    在北京,李秋平与林音一起捐助过警方办公设备,因此她才结识了谢小仙。另外,他还在自己与林音的家乡分别捐建了一座乡村小学,这些事绝对不假谢小仙可以作证。总之,他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假如不是婚姻问题有些复杂,简直就是个完美好男人。——在林音回忆李秋平的往事时,从谢小仙的表情也能看出来。

    听到这里,游方心里的滋味很复杂。他非常清楚狂狐的底细却又不能说出来,此刻又不得不面对人们对李秋平美好的印象。这种经历对一个人的心态影响很大,让人不由自主觉得世事荒诞可笑,甚至一切被宣扬为美好的事物都是那么虚伪。

    类似的经历多了,久而久之,对人生、世界的看法都可能变得扭曲、偏激,人会变得愤世嫉俗或者对一切是非都无所谓之。假如是一个正常成长中、初涉世的少年,可能会感到疑惑,无意中变得偏激,以为已看透了血淋淋的世界与冷酷的人生,世事仅仅如此。观念一旦成熟定型,可能一辈子生活在矛盾困扰中,还自以为拥有了真正的人生睿智。

    很不幸,游方的阅历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与事,狂狐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例;同时他也很幸运,曾经在吴屏东门下听讲。吴老专门解答过他的有关困惑,游方记住了一句话:“勿因人废事、因人废论、因人废行”。

    李秋平之所以受人称赞,是因为他确实有慈善家的举动,而不是因为狂狐谋财害命盗掘走私的行为。同样一件事,比如捐助某乡村小学,不会因为个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事情原本的性质,世人赞扬这个人,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值得赞扬,他做了很多人希望世人去做的事,而非其他。

    同样的道理,捐助小学值得赞扬,并不能证明盗墓就有理由原谅,尽管它们是一个人做的,此所谓“勿因人废事”。

    狂狐经历的每一件事并不虚妄,虚伪的只是狂狐这个人在不同事件中体现的矛盾,否则的话,不论狂狐出于什么目的,以李秋平的身份做作的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可以用一句比较流行的话来形容——人性是复杂的。但在吴老看来,没必要这么故作深沉,其实人性很简单,所谓的复杂就在于不同情况下的自洽与选择。

    至于“勿因人非论、勿因人废行”也是指很常见的一种情况:世人在否定一句话、一种行为的时候,理由不能是因为它是何人所说、何人所做,只须看这句话有没有道理,这种行为可不可取?肯定的时候也是如此,否则一切都会变得虚无偏激。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但世上类似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受此困扰或出于某种目的刻意偏执的人也太多了,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历史伟人。

    正因为如此,游方听说了李秋平的“事迹”,并没有太多的困惑与愤慨,而是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吴老,一时感伤无语,表情看上去倒很像对李秋平后来的发生的事深表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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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勿因人废行(下)

    且不提游方如何感想,林音的讲述的仍在继续,声音渐渐带着焦虑与哀戚——

    就在一个多月前,李秋平出门谈一笔生意,与林音打招呼说这一次时间会比较长,谈完这笔生意可能还要顺道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离开北京之后,每隔一两天李秋平都会与林音通电话,情况与以前出门一样,至于北京的生意自然有伙计打理,根本无须林音过问。

    但是从八月九号开始,李秋平就再也没有与她联系过。起初林音还不太担心,兴许是这次生意太忙了吧,但过了三天后她有些着急了,因为李秋平始终联系不上,包括留给她的私人专用号码也打不通。又等了一天,她在家里坐不住了,特意去了潘家园秋音斋,问店里的经理能否联系上老板?

    不料经理也在着急,他也有好几天联系不上李老板了,包括李秋平特意留的一个专门谈私下里的“大生意”、从来没有关机的号码也打不通。林音这才知道,李秋平的“秘密”手机号还挺多,原先还以为他不公开的私人专用号码只有自己手中的一个。

    林音开始怀疑李秋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她除了找到平时很少去的秋音斋,根本不知还能向谁去打听,只能干着急,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位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男人,了解实在太少了!

    林音心急如焚,而麻烦接踵而来,她终于确定李秋平不是事情忙忘了联系而是真的出了事。过了中旬茶室的经理来找她——这个月的员工工资该发了。林音虽是茶室老板,但以前从来没有管过这些事,包括刻着她的名字的工商法人小印都不在自己手中,支票都开不了。

    无奈之下林音第一次自作主张,用茶室坐收的流动资金开了当月工资,暂时对付过去。麻烦还没完,秋音斋的经理又找上门来,这个月伙计的工资以及上半年揽活的提成都该发了,账户上虽然有钱,但是没有李秋平签字不好动,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找林音商量,看看能想什么办法?

    林音能有什么办法,结果经理出了个主意。他建议将店里贵重的古董卖掉几件不入账,坐收坐支,将货款直接发给大家。但凡林音懂一点古玩行的猫腻也会看明白经理的鬼算盘,他也知道李秋平出了事,想借机捞一大笔好走人。可是林音哪有心思想这些,竟然点头答应了。

    然而秋音斋经理的如意算盘也没打成,因为李秋平留下的麻烦远不止这一件,又有客户找上门来,有人来收未到的货款,有人来催定好的货物,而且都是不好得罪的人物。这些人根本没有来林音,找她也没用,此时有另外两个人及时出现了,接手了所有的后事。有一个人林音听说过,就是李秋平从未露面的“妻子”潘翘幕,另一人是李秋平的堂兄李冬平,林音只见过一面但不知联系方式。

    李秋平究竟有多少钱?除了秋音斋之外还有那些产业?平时收藏的珍贵古玩有多少?这些林音都不清楚,也没有过问。她天真的以为,自己“爱上”李秋平并不是贪图他的钱,于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从不过问李秋平的经济问题。她却没有更深的去想,假如李秋平不是依靠财富基础打造了值得信赖的形象,自己会与他在一起吗?

    李冬平是秋音斋的生意合伙人,而潘翘幕的身份更不用说,他们有权力了解李秋平的资产状况,而且很有经验,店铺、账户、房产、仓库、收藏的珍贵古玩、往来债权债务等情况很快摸清楚大概。至于有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账户与生意,他们是否了解就不清楚了,反正林音更不可能知道。

    林音到此时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所住的房子也是登记在李秋平的名下。前几天李秋平的合法妻子潘翘幕找上门来,很“客气”的“请”她搬出去,给了半个月的期限,并且“大度”的表示李秋平送她的私人物品都可以带走,然后清点拿走了家中陈设的古玩。

    林音平时与李秋平在一起,家用从来不缺,需要多少就拿多少,用不掉的暂时存起来,个人存折上还有几万块。还有公主坟的这家茶室的工商注册登记的是她的名字,除此之外,林音在北京一无所有。今天已经是与李秋平失去联系后的二十一天了,林音四顾茫然,在茶室中哭着给谢小仙打了电话。她在一星期钱已经找过谢小仙,当时只是找人,没有说出今天这么复杂的情况。

    说完这些,林音又开始轻轻的抽泣。谢小仙也是第一次听说详细的始末,她皱起了眉头,心中总对李秋平的“美好印象”顿时打了几个对折。

    “事实婚姻,在刑事诉讼确定重婚罪时,作为证据被采信的可能较大;但是在民事纠纷中要求分割与支配己方本不掌握的财产,在对方已有合法配偶的情况下,说服力并不强。而你与李秋平这种情况,想支配他的资产就更难了。”谢小谢思考“专业”问题时,总是不由自主带着职业习惯,先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

    林音有些意外的抬起泪眼道:“谢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想要他的钱,只是想找他的人,之所以有这些事,都是因为联系不上秋平,假如秋平回来了,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谢小谢暗叹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怜悯,还有一丝隐藏的责怪,递过纸巾道:“先不要哭,擦擦眼泪听我仔细说。李秋平的人就是李秋平的钱,也是你以前的生活,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的,但你要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下一步住在哪里,这家茶室够维持生活吗?”

    林音刚把眼泪擦干,一听这话泪珠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家茶室,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

    茶室的房子是租的,李秋平找人装修,从开业到经营没让林音操一点心。他失踪的太突然,租约过两个月就到期了,林音自然拿不出钱来续租,现在连店里的流动资金都成问题。除了在学校教英语之外,她对做生意的根本一窍不通。前几天房东找过她,说她要是不租的话房子就收回,至于装修也白搭了,租给别人做生意还需要一笔拆除费用,因此押金也不能退。

    谢小仙沉声道:“房东在讹人,欺负你一个弱女子,这事我能帮忙,可以帮你把押金拿回来,这里的家具、摆设档次都不错,也能处理一笔钱,正好遣散员工。但这些对你没太大的用处,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林音:“谢谢你,我只有一个打算,一定要找到秋平!”

    她上哪里去找狂狐呀!一直没有说话的游方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插话道:“那种人我了解!他如果真的喜欢你,应该给你留条后路,万一有什么变故,也能保你的生计。他在北京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再仔细想想,你们最早认识的广州,李秋平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

    林音颤声反问:“秋平会有什么变故?”

    游方的话,让谢小仙感到有些意外,但在林音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附和道:“先不要说这个,你好好想想,李秋平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林音弱弱的答道:“在广州有两套房子,一套两室一厅,另一套三室两厅,是大前年见我父母之后买的,大概想让我父母放心吧。我说不要,但他非得登记在我名下,自己把手续办好了。”

    游方接话道:“广州的两套房子值不少钱,就算你不卖,大套出租小套自己住,也可以维持生计。”

    林音泪光中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对呀,秋平走之前说过,做完生意要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他一定是去了广州,在北京没有消息,我要去广州找他……”

    游方打断她的话追问道:“那两套房子的手续,包括房产证、购房发票,都在哪里?”

    林音:“在家里。”

    游方用指节轻轻一敲桌子,无意中模仿了刘黎的习惯动作:“你马上回家,找出来收好,小心别让其他人给搜走了,否则很麻烦。……快去,现在就回家!……谢警官,你要是真想帮忙,就换上警服陪她走一趟。”

    谢小仙出于职业的经验直觉,料到李秋平十有**是出了意外,但又不好直说,以“处理后事”的态度尽量去帮林音,说来说去却不得要领。然而游方一开口,三言两语就把“后事”给处理明白了,他是第一次见到林音也从未见过李秋平,却好似很了解情况。谢小仙很纳闷,但无暇多说什么,还是先送林音回家了。

    两位各怀心思的女人走后,游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品着铁观音,茶没喝出滋味,感想倒挺多。

    狂狐果然给林音留了退路,这是江湖人行事的最后半道门槛,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不仅是随手包养两年玩玩而已。在控制欲与支配欲很强的男人眼中,林音这种类型的女人是他们最想要的。她很柔顺,作为女人这一点没什么不好,但是林音过于柔顺了,简直成了一个仅仅附属于狂狐的私人物件,甚至模糊了自身独立的人格。

    林音的性格养成有自身的原因,但如今这个样子也是狂狐一手造就的。狂狐所谓的喜欢,像是在玩赏什么物件,无非是玩出感情了而已。游方对林音这种女人不感兴趣,至少不属于他想追求的类型,但是对她有兴趣的男人一定很多,因为林音不仅惹人怜惜而且美丽娇艳。

    刚想到这里,一抬头,意外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进了这家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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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猜,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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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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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师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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