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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地师txt下载     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你不说我也知道

    刘黎憋着一脸坏笑,故意不看游方,神气活现的眺望远处口中自言自语道:“小游子呀,你可真是名副其实,比这大明湖里的鱼还滑溜,我老人家一个不溜神,你就溜到济南来了。”

    游方如果是神通广大的孙猴子,那么今天就是遇到刘黎这尊如来佛了,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扶着栏杆有气无力道:“老前辈,我彻彻底底认栽了,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黎一咧嘴:“我不是找到你,而是就在这里等你来。”见游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笑着解释道:“你懂风水,能在我地师刘黎的口中得到一个‘懂’字的评价,已经相当不简单。你这种人既然来到了济南,元神又受了伤,我在小沧浪亭等着就可以了,只要天气好,你一定会来。……呵呵呵,今天天气真不错,是不是?”

    游方站直了身体,不解的问道:“您老怎么料定我一定会到这里来?”

    刘黎一指周围反问道:“你看看此处是何地?济南号称泉城,这众泉眼汇流的大明湖就是济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沧浪亭,就是此地眼的灵枢汇聚之处,你自己看看是不是?”

    游方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是实话,只得答道:“我来的匆忙,并未观望济南全貌,但就此地所见,按风水的讲究,大明湖确实是灵气汇聚之地,而这个小沧浪亭,是这个风水局的中枢位置。……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今天只是随便走来的,出门时根本没看风水。”

    刘黎却岔开了话题,莫名的又问道:“小游子,你认识信教的出家人吗?”

    游方有点诧异,想了想答道:“我有个长辈在道观里当住持,但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个真正的出家人,只是忽悠游客的香烛灯油钱而已。”

    刘黎:“你认识的人还挺多!这世间有些人信教十分虔诚,但根本没有真正的见知,不过是一种暂时沉迷的心理慰籍而已,他所信的东西对他没有用处,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还有一种人口口声声说不信也不敢信,却很懂门道,无时无刻不在利用这一套,自以为得意,却不知这也是见识之障。”

    游方:“前辈是在说我吗?我就是后一种人?但我今天并不是看风水而来,也没自以为得意。再说了,信风水和信教是两回事吧?我只是懂一些风水,明白其某些方面有道理所在,并不一味迷信而已。”

    刘黎点点头:“所以你并不在这两种人之中,而是在两者之间。你懂它的门道,又怀疑它的谬说,已接触到一些真玄妙却还在懵懂之间,不足之处恰恰是没有建立真正的见知。”难得见他如此庄重平和的说话,此刻看上去也是器宇雍容很有高人风范。

    游方却更加疑惑,摇头道:“前辈的话与此时此地有关系吗?”

    刘黎:“大有关系,你既然是个内行,身处济南元神又受了伤,按风水地气之说,待在什么地方最合适,还用我教你吗?”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游方也反应过来了。按风水的讲究,水能聚阴,尤其是湖泊池塘一类静水蓄积之处。但是在大白天,阳光下的湖边,水面聚阴而返阳,是最能调和生机温养形神之处。大明湖是济南城的地眼,小沧浪亭又是此地风水局中枢所在。

    凌水靠山荷叶环绕,面对平湖开舒荡漾,阳光下生气勃勃阴阳调和。游方元神受伤,若按风水之说,在地气最能滋养形神之处感觉也最为舒适。或者是无意中受元神的指引,或者仅仅是一种巧合,游方在济南城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停留的位置。

    他就像一条在水中漫无目的的游鱼,而刘黎清楚他这条鱼待在哪里感觉最自在,于是就在小沧浪亭等着。想到这里游方不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在有意无意之间。风水本就包含环境学的原理,并不是很难解释。”

    刘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对风水地气尚未有真见识,非要用另一番道理去解释这番道理,才觉得心安理得、有了真知真见吗?……说实话,假如你到了济南却不知来到此处,我还懒得再见你!”

    游方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呀,假如前辈知道我来了济南,在这里等着也能说得过去,但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会来济南?我已经从河北跑到山东了,您是用什么手段察觉到我的行踪?”

    老头的眼神似在嘲笑:“这就叫会者不难,不明白的人想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知道此时此地你在我眼中像什么吗?”

    游方低头看了看自己:“像什么?”

    刘黎:“就像一条扔进油锅里的鱼,折腾出好大的动静!这里是地气灵枢所在,又是水边阳和之气所聚,你身上那把剑带着那么重的阴气和煞气,一路搅动的地气翻腾,我想不发现都难!……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那把剑所在,只要没有脱离我的神识之外,离老远就可以追踪你的行迹,当然知道你来了济南。”

    原来如此,游方心中一惊,他从昨天开始就听见那把古剑从匣中发出奇异的呜咽声,晚上还做了个挺恐怖的怪梦,一直以为自己元神受伤才会有这种错觉。难道刘黎也听见了这剑上发出的呜咽,一路听着声音追来?他赶紧上前一步问道:“前辈,我的背包里确实有一把古剑,你也听见了它发出的怪声?”

    刘黎有些诧异,旋即又幸灾乐祸的笑道:“声音?没听见!我又不搂着它睡觉,看来你的麻烦还不少。那是个好东西,如果能重新开光见天日,挂在书房里可以镇宅辟邪。但放在卧室里,时间久了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你这种已有灵觉的人,不出毛病才怪呢!……至于我嘛,你背着煞气那么重的东西,还有一盒子阴宅土满地乱跑,我的神识怎会感应不到?……咦,你也不是外行,为什么不知这些讲究?”

    游方哪里是不知道,而是根本没注意。他当然听说过这一类的器物是不能在宅中随便安置的,否则会有意想不到的祸患云云。他只是不太在意,再加上这两天也没法将剑放在别的地方,只能随身带着,晚上睡觉也将背包扔在床边。

    本来也没什么事,结果在沧州铁狮子前不小心被威压之气侵入元神,结果出毛病了!他以请教的语气道:“我确实听说过这些讲究,但以前不怎么注意,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为什么今天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刘黎抬起一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往外伸:“第一,因为这把剑不简单,不仅仅是阴气与煞气重。第二,因为你的元神受了伤,易受外缘所扰见魔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你小子摸到门口了。”

    游方一皱眉:“门口,谁家门口?您老说话太通俗了,专业一点没关系,我能听懂。”

    刘黎:“可能是因为修炼武道有成,也可能是学习风水有悟,或者是最近的经历对你有触动,总之你的感知境界有所精进,已经有了自发的灵觉。一般人没你这个能耐,自然也不会有这种麻烦,就算出了毛病也找不到原因所在。而你嘛,恰好伤了元神,更容易出毛病。”

    “神识?灵觉?您老能不能解释一下?”游方请教道。

    刘黎晃着脑袋答道:“所谓灵觉,人人皆有灵光一现之时,察平常所不能察。待到灵觉自发开启随时有感,却不知其所以然,人常受其困扰不堪,易染外客风邪,或神魂不能自主以致祸祟。我教你的‘小雷音咒’,便是修身心祛魔障法门。再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便可运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时可称神识。”

    游方点头道:“原来前辈教我的诵经术叫做小雷音咒,听您这么一解释,我差不多明白了灵觉是怎么回事,至于神识,您的话我倒是听懂了,但是……”

    刘黎打断道:“空谈再多也无真见知,功夫到了自有体会,也只能去自己体会。……咦,你这是在向我老人家请教吗?”

    游方:“当然了,就是请前辈指教!”

    刘黎横眉一瞪眼:“小游子,你应该懂些江湖规矩吧,想空袖求缘吗?昨天临走前不是说好的,今天另找个好地方,边吃边喝接着谈,难道是在这公园里喝西北风吗?”

    这老头,游方躲着他的时候,几百里追到眼前也不嫌烦人,等游方恭恭敬敬向他请教时,立刻架子一端比谁都拽,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在江湖人眼里,这一手叫做“要丁逼把抬门槛”。盯住“空子”,使出种种手段逼对方抬高自己的身份,管吃喝用度只是第一步而已,“抬门槛”之后还有“上天梯”之说,越捧越高身份就下不来了,始终得恭恭敬敬伺候着。

    一开始是主动缠上对方,到最后在外人看来,却成了对方始终求着自己一样。想这样玩,得有真功夫或好手段,能抓住“空子”才行。

    游方为什么一直想躲开刘黎?首先是因为刘黎目击了他的杀人经过;其次他也很清楚这些江湖门道,不想让沾上身。但此时也没别的办法,既有把柄在刘黎手里,跑又跑不掉,一只脚已踏进对方抬好的门槛里,只得陪着笑问:“我对济南也不熟,不知前辈好哪一口,还和昨天一样,你老选个地方吧?”

    “济南府如今是山东省会,到这里当然要尝一尝鲁菜,苏鲁川粤四大菜系,鲁菜全凭老汤提味,不用心做不好,当今年代已显式微。……小游子,遇到我算你有口福,今天能见识到正宗的齐鲁菜:九转大肠、糟溜鱼片、汤爆双脆、滑炒里脊丝……”

    老头就像说相声似的报起菜名来了,再报下去只怕要流哈喇子了,游方赶紧截住话头:“老前辈,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刘黎反倒不着急了,一摆手道:“看日头还早,不妨在这大明湖边赏赏风景、感受地气灵枢汇聚之妙,顺便多聊几句。”

    这一老一小各怀心思在小沧浪亭中凭栏远望,一阵微风吹来,三面荷叶舒卷如碧浪翻腾,刘黎深吸了一口问道:“小游子,我还没问过你的来历吧?”

    游方:“江湖偶遇,何必刨根问底?我没有得罪前辈的地方,也没追问过前辈的来历,对不对?”

    刘黎一笑:“行走江湖谁都不愿轻易露底,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但我能看出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江湖人“钓空子”常见的开场白,出自惊门,但八大门通用。所谓“空子”就是看好的下手对象,也称为“丁”。如果是在摆摊算命的场合,这一句话出口就是“棚上要丁”——这是江湖黑话,摆摊做生意也称为“开棚”。

    假如对方接一句“您是怎么知道的?”或“你看出什么来了?”,那就有发挥的空间了,“空子”就算“要”进来了。“要丁”之后下一步是“逼把”,就是使出种种手段达到目的,诸如装神弄鬼扮高人、做生意卖东西、骗吃喝赚钱财等等。如果不是一锤子买卖,还想继续打交道做生意,后面还有“抬门槛”、“上天梯”等等花样。

    从另一方面,假如你能看破这些手段,又不想纠缠,最简单的办法是克服自己好奇心以及求富贵、求平安、求健康、求便宜等等侥幸心与贪婪心,干脆不要搭理,那就什么麻烦都没有。

    刘黎在游方面前,言行不经意间就带着江湖门道,好像在故意戏耍他——小子,看你怎么接招?又像在暗中提醒他——我也是老江湖,别在我面前耍花招。游方甩不脱刘黎,也想看看老头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很“配合”的接了一句:“您老看出什么来了?”

    刘黎就等着这一问呢,当即扬首捻须道:“你天庭饱满但美中不足,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与此有关。”

    “有什么问题?”游方面无表情的追问道。

    刘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怎么看怎么说,如果看错了,请你不要介意。……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健在,可能离异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不论是什么情况,如今总之使你有疏远感。……你还算个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假如换一个不懂门道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以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刘黎看似随意的开口,所断竟然极准——简直可称料事如神!

十一章、好大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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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游方的姐姐出嫁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了。母亲是这个世上对游方最温柔、最关心的人。他伤心难过了很久,但是一年后,父亲再婚了,娶了一位年轻性感、像妖精一样的女子。

    他一方面在心中对父亲有怨言,责怪父亲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续弦,哪怕是再娶也不能娶这样一个女人,只比游方大九岁,在他看来,这似乎是对去世的母亲的一种背叛。

    另一方面父亲与后母重新组成家庭,同在一个屋檐下,游方感觉很别扭,却又说不出毛病来。后母年轻漂亮、温柔可人,更难得是知书达理,在大城市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也没有虐待过游方,反而一直在向他示好。当时十七岁的游方已经很不一般了,想欺负他也不容易。

    但是游方想不通啊,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嫁到乡下的游家?游家在当地日子过的虽然不错,但以后母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大城市中找到更好的男人,如果是为钱则说不过去。那么她又在图什么呢?游方一直有此疑问,怀疑后母有所企图,但又没什么证据。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游方觉得很尴尬,十八岁那一年干脆离开了家乡去首都做个北漂,美其名曰闯荡江湖。父亲倒没有阻拦,因为游方从小就熟知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这样的孩子放出去应该能自食其力。(注:游方的出身与来历后文自会详细交待。)

    刘黎刚才说的话“你天庭饱满但美中不足,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与此有关。”前面一句看相的术语只是个引子,后面一句模棱两可的判断在一般人听来简直是神了!

    游方的大舅公莫正乾早年就是位算命先生,看相、测字、打卦等等江湖惊门的把戏都会,后来进了当地风景区的一家道观当了道士,再后来居然混上了道观住持的位置。游方从小也了解江湖惊门的各种手段,对老头的第一句话没放在心上。

    相学上所谓的“天庭”就是前额,俗称脑门的位置。算命先生看面相,第一眼就要看天庭的气色,第二眼要看眼眸的神彩,至于第三眼,男人看鼻梁女人看嘴唇。所有的相师,这前三眼是必看的,各有各的讲究,其中也包含了医学、生理学、心理学的道理。

    在中医望诊中,天庭的气色很重要,它能反映一个人的健康状况。而一位高明的中医,甚至可以从一个人天庭的形状,大概推断出当年胎儿出生时的气血状况,因为它是出生前后形成的,且与父母受胎时的身心状况有一定的关联,进而大概推断此人的父母如何。

    但是这种推断是相当朦胧的,受其它各种因素影响更大,不能做出确定的结论。从天庭之相扯到父母,听上去倒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内行话,至于接下来“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云云,就是纯粹的临时发挥,根据各人的相貌特点随口编排、灵活掌握,仅仅为了使后面的话语听起来顺理成章而已,一般人也不懂这些。

    至于后面几句话就更神奇了,但在内行人听来也是一层一层意思往外兜,想说不准都难。老头讲了四层意思:第一层是“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第二层是“如果健在,可能离异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第三层是“不论是什么情况,如今总之使你有疏远感”;第四层是“你还算个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第四层语意放之四海皆准,哪个孩子不认为自己“希望能孝敬父母”?就算是世上的不孝儿女,也会找出种种借口,认为自己原本是希望孝敬父母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而已。

    第三层语意只要说出来也是**不离十。且不说当代中国社会的发展与变化速度相当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父母总有某些观念上的冲突,与上一辈人“有疏远感”并不少见。只说游方本人,年纪不大但很显然已是混社会的老油条了,与父母有疏远怎么都能解释的通。

    至于前两层语意,说出来就是江湖惊门的功夫了,显示了社会经验与看人的眼力。别忘了刘黎第一眼看见游方时他在做什么?他在杀人放火,而且做的干净利索!

    游方今年二十一岁,看上去也是二十左右的相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应该在上大学,就算没有读书也还在父母的庇护与照顾下,一般父严母慈、家庭教育正常的孩子哪会跑出来杀人放火?普通人也许不明白,但经常办案的基层刑警都有一种经验,年纪很小就能很老练的参与恶性犯罪,这种人成长的家庭环境通常都有问题。

    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结论,但从案例统计来看,其概率非常大,几乎达到百分之**十。

    正常的家庭大多类似,不正常的家庭又是什么情况呢?问题不外乎出在父母身上,要么父母已不在没人管孩子,或者一方不在另一方无暇照顾孩子。要么是离异家庭,或者感情不和有矛盾,时常争吵疏忽了对孩子的管束,任由孩子在社会上瞎混。刘黎的前两层语意就是基于这种社会经验得出的判断。

    至于刘黎的第一句话“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在一般人听来简直是应验如神,这就是江湖惊门术“棚上要丁”的手段了。将最大胆的合理猜测,听上去最神奇的判断放在第一句,首先让人惊讶不已,然后再一层层往回兜。万一说的不准也能尽量圆回来。如果说中了,对方恐会以为自己遇到活神仙了。

    江湖八大门中的惊门以命算、占卜为主,之所以得名,其要意就在这个“惊”字。

    刘黎将这一套把戏玩的很纯熟,假如他不是风水地师,去做一个算命先生也会很出色,但他面前同样是一位“老江湖”。游方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一转念就想通了,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道:“老前辈的眼力,晚辈当然佩服。”

    见他不惊不讶的反应,刘黎似乎很满意,但又有些不甘心,捻了捻胡子又道:“别着急夸我,话还没说完。”

    游方一耸肩:“您老继续。”

    “你自幼出身于龙蛇混杂之地,周围的亲人善恶难辨,但没有几个是做正经营生。像你这种人,坑蒙拐骗之事也没少干,一朝不慎便是奸恶之徒。近年以来,你心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常迷惑难解,有很多事,你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这番话倒是全没说错,游方抬头欲言又止。刘黎看他这种反应来了精神,话匣子打开收不住:“你这个人吧,没有什么野心,只想舒舒服服享受人生,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但你就是从江湖里打滚出来的,从小就沾了一身泥,学的东西看似很有用,却不太愿意去用。但你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可惜做不到啊,所以才会有所迷惑。”

    游方终于主动开口了:“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黎得意的一笑,手指周围道:“别忘了你杀人之后喜欢在什么地方停留?在莲花荷叶环绕之处!沧州如此,济南也如此。在地师看来,无意中选择什么样的环境,就能反应什么样的心境。你上学时没有读过古人如何形容莲花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正是你所希望而又不容易做到的……”

    这老头越扯越远了,已经扯到《爱莲说》了,如果他说游方杀了狂狐等人却没取墓中的东西,因此推断云云……还能编的更圆点,但他确实都说对了,不愧是老江湖,看人看的很准!

    游方不再言语,思绪渐渐飘远回想起很多往事,沉默中冷不丁肩膀被老头拍了一下,只听刘黎问道:“小游子,怎么不说话了?”

    游方:“话都被您老人家说完了,要我说什么?”

    刘黎呵呵一乐:“小游子,你自己说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是如此简单,却又是世上最复杂的一问,游方抬头望着大明湖苦笑道:“自古以来身入江湖,良心已经让狗吃了一半,却总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口号为‘坑蒙拐骗、巧取豪夺’找借口;但另一半还得小心收好,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对己,为何而来?”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音乐,湖中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启动,千百条水柱喷的老高,远望半空中飘着层层水雾。刘黎一皱眉:“这是什么?”

    游方答道:“这是前年修的大型旋转喷泉,如今的大明湖一景,我在公园门口看见的介绍。”

    “无风起浪,真是煞风景,走吧,吃饭去!”这老头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刚才还在兴致勃勃的看风景聊天,一转眼就要离开大明湖。

    走出大明湖公园北门,游方问:“前辈,朝哪走?”

    刘黎白了他一眼:“走什么走,打车!”

    游方笑了,这老头曾在后半夜徒步追了他几十里路,脚下功夫那是相当了得。但是进入济南城,能打车也不愿用脚板赶路。打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路并不远,绕着大明湖公园转了半圈来到县东巷,下车后路边就有一家饭店,门脸并不是很大,然而招牌却不小。

    游方一眼看见,差点倒吸一口冷气,这家饭店大门两边挂着一副木质楹联,红底金字,上联是:品上德和手下书乾坤,下联是:才高义厚镬中传美味。再看大门正上方有一块匾,上面有四个硕大的金字——鲁菜泰斗!

    谁家的饭店敢挂这样的匾,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游方又惊又叹道:“这家饭店,好大的招牌!”

    刘黎一撇嘴:“你觉得这招牌口气大吗?可人家当得起!开这家店的崔师傅民国十一年出生,今年已经八十八了。这个小崔十六岁学厨艺,研究过中西各种菜式,后来专精鲁菜。过去济南府三大老字号‘聚丰德’、‘汇泉楼’、‘燕喜堂’的主厨他全部做过,年纪大了才自己开了这么一家鲁菜馆,希望儿女后人能继承原汁原味老手艺!”

    八十八岁的鲁菜泰斗崔老先生,刘黎在言语中竟称之为“小崔”,言下之意他自己年纪或辈份更大。游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刘黎自称民国二十三年已经三十九岁,算起来今年该一百一十五岁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知是真是假,但老头的架子端的却挺像。

    游方试探着问了一句:“前辈吃过崔老先生做的菜吗?”

    刘黎:“当然吃过,那时候他在聚丰德,年纪不算大,还亲自下厨呢。”

    说着话游方举步就要进门,刘黎却在后面叫住了他:“慢点,别那么着急,站在这里好好看看这块匾。”

    游方有些不解,但还是站定脚步抬头仔细看那块匾,看着看着,还真看出一点感觉来了。这块匾很新当然不是什么文物,本身不会有沧桑厚重的历史沉淀气息,游方的灵觉并无特别的感应。

    但它朱砂底烫金字,挂在不大的饭店门前却显得浑然大气。如果不明白底细,一眼看见可能感觉店家的口气太大了,但若了解它的来历,谁都会认为这块匾就应该挂在此处。站在它面前无形中会有一种感慨,仿佛在品味一个历史悠久的菜系传承。

    还没有进店点菜呢,站在门前就有了这种感觉,游方若有所思。刘黎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看出滋味来了吧?……别小看了一日三餐,它可能是一种负担,但也可以是一种享受、一门学问。……今天到了这里,你要是像刚才那样推门就进去了,没有品到菜饭之外的滋味,可不能说是我徒弟,俺丢不起那人!”

    游方陪笑道:“前辈,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徒弟。”

    刘黎大大咧咧一摆手:“将来有可能是,现在就得学着点,好好努力吧!”

    游方哭笑不得,岔开话题又问道:“以那位崔老先生的年纪,不太可能亲自下厨了,这家饭店的菜究竟做的怎样?”

    刘黎一翻白眼,就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游方道:“这种傻话你也问得出来?我也没来过,当然尝了才知道!……今天带你来这里吃饭,主要目的就是让你看看这块匾,你是学风水的,假如有人送你一面‘地气宗师’的金匾,你敢挂在门前吗?”

    游方连忙摇头道:“我只是懂一些风水之说,不是专门学风水的,更不是什么风水师,地气宗师的金匾哪里敢挂?”

    刘黎挺胸一指门匾:“所谓艺不压身,人家就敢挂,也真能当得起!地气宗师那样的匾,我刘黎也敢挂,就希望你这个小游子将来莫要当不起!”

    没法和这老头认真说话,三言两语总能拐到这个问题上,游方只得打趣道:“老前辈,您家大门上真挂着地气宗师的牌匾吗?”

    **

十二章、彪悍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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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黎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道:“我扛在肩上呢!行走江湖之际,便身负一代地师的传承,也许你还不了解这‘传承’二字的含义,正因此我才会出现,否则你哪有这么好的运气与我老人家同席而谈?……门上的金匾只是一种象征,其象征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人们的财富,崔大厨百年之后,这家饭店还能不能挂得起这块匾,你认为要看什么?”

    老头的神情很少见的激动,游方赶忙打岔道:“匾看了,前辈的教诲我也记住了,可以吃饭了吧?说实话,晚辈真的饿了。”

    进了饭店才发现大门外那块匾还真不是店家自己找人写的,大堂正中还挂着同样的一块,但上面多了题头和落款。题头是“贺崔义清老先生从厨七十周年”,落款是“济南烹饪协会赠,2007.9”。

    在这里吃饭来晚了没桌,包间都要提前预定,不料进门后刘黎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就领着游方上楼进了一间不大的包间——他来之前已经定好房间了,菜也点完了。游方不由得再次苦笑,他自以为跑的挺欢,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刘黎的掌控之中,连今天中午在哪里吃、吃什么都定下了。

    刘黎点了四菜一汤,四个菜全是特色鲁菜,而且都是荤的:九转大肠、油爆双脆、滑炒里脊丝、鲤鱼跳龙门。这些可不是适合老年人吃的菜,真没想到老头这一把年纪还有这种好胃口!汤稍微清淡一点,名字叫燕窝汤,但用料主要是蛋花与海菜。

    当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刘黎微微一皱眉,嘟囔了一句:“刀工次了点。”

    游方劝道:“以您老的阅历自然见多识广,我不清楚您说的刀工好是什么概念,但这家馆子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很精贵,你也不看看价钱?这道菜三十八块,什么钱什么货,您还指望厨师做出御膳的刀工来吗?不能光看人家的招牌,也要看他让你掏多少银子!”

    刘黎笑道:“说的不错,你小子是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

    游方:“从小摆弄瓷器的时候就明白了。”

    刘黎提着筷子怔了怔:“摆弄瓷器?你的家传不仅是风水?”

    游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恰好此时油爆双脆端上来了,主料是猪肚与鸡胗切成花样爆炒,他转移话题道:“嗯,这道菜的刀工不错,比刚才好。”

    刘黎伸手去夹菜:“要趁热吃,油爆双脆冷了就没口感了……小心烫嘴。”

    功夫不大,酒菜全部上齐,服务员关上房门,包间里只剩下一老一小。刘黎喝了一口酒,收起笑容,端着杯子不紧不慢的说:“年轻人,你躲了两天,从河北来到山东上千里路。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跟着你玩捉迷藏,事到如今总该有个交代了。这里没别人,你说,为何要杀狂狐?”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游方放下筷子,思绪沉入到回忆之中——

    ……

    游方出生在河南省一个叫白马驿的村庄,据说古时这里曾是一个驿站,驿站中有一匹白色的骏马,因此而得名。围绕这个驿站有了酒楼、商铺,渐渐发展成一个集镇,一度很繁荣,但明末因为战乱而废弃,据说是闯王李自成大军过境时摧毁了这个集镇。再后来的几百年,这里又成了一个村庄,老人们提起村庄的名字时,都会讲到这样一个传说。

    与一般的村庄以单姓宗族为主不一样,白马驿是一个杂姓混居的村庄,姓李的、姓牛的、姓马的都有。提到白马驿游家,不得不提一位在当地大名鼎鼎的老太太,她就是游方的奶奶莫四姑。

    莫四姑是解放后不久嫁到白马驿的,游方的曾祖父早年是乡间的私塾先生,莫四姑嫁到游家就图丈夫知书达理又兼温和儒雅。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一般的强悍,论体格比男人还要壮实,而且会功夫,刀枪剑戟都能耍得来,抡起锄头七、八个壮小伙都能打趴下。

    莫四姑不太像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仅能说会道、能打能闹,且不怵任何场面。她在外面虽然强悍,但嫁夫随夫,在家中对公婆很孝敬,在有些文弱的丈夫面前也从来不舞刀弄枪,家务做的好下地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莫四姑第一次显示“威力”是在“反右”期间,那时全国上下各种运动不断,浪潮也波及到河南乡下的白马驿,当时流行的运动是抓右派出来批斗。这个村庄里能轮到谁被打成右派呢?当然是莫四姑的公公、旧社会的私塾先生首当其冲。

    游老太公有预感,成天躲在家里噤若寒蝉,但也差点没躲过。某天晚上,白马驿的村支书牛向东、会计马卫红、民兵队长李援朝这三个人掌灯开会,计划第二天发动革命群众批斗游老太公,讨论的议题就是——咱们村也应该揪出一个大右派。

    刚刚讨论到一半,突然灯花一闪,莫四姑破门而入,左手一把沉甸甸的斧头,右手一把雪亮的镰刀。屋子里三个人大惊失色,牛向东和马卫红都缩到了墙角,只有民兵队长壮着胆子喝问道:“老游家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闯公堂!没看见村领导正在开会吗?”

    莫四姑很镇定,并未回答,镰刀一指牛向东说道:“你小时候曾过继给你大伯,后来你大伯有了儿子,你爹才接你回家。你恐怕不知道,当年鬼子过黄河的时候,国民党炸了花园口,你大伯给日本鬼子带过路。”

    牛向东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扑过来呼求道:“弟妹,无冤无仇你可不能瞎说!当年都是被刺刀逼的,后来红军打鬼子,我大伯也给红军带过路,还得过奖状呢!”

    莫四姑神色凛然:“哦?你可以对革命群众这么解释,何必怕我瞎说呢?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刚才都听见了,我夫家与你们几个又有何怨何仇?”言毕不再理会牛向东,斧头冲着马卫红一晃又说道:“北洋当政的时候,你们马家在城里开青楼,专门残害广大妇女!那家妓院从你爷爷手里传给你爹,你爹这人吃喝嫖赌抽大烟把家产败光了,解放后划成分你们家才是贫农,别以为自己根红苗正,小心革命群众翻旧帐!”

    马卫红吓着了,过来扯着衣服央求道:“大妹子,这些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您口下留德好吗?”

    见到这个场面,李援朝也傻眼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料莫四姑又冲他冷笑道:“李队长,你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我娘家莫家原,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大伢子和二伢子都挺好的,将来指望谁给你养老送终呢?……无缘无故得罪了莫家原的人,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完这番话,莫四姑摔门就走了。还真别说,后来风平浪静,游老太公躲过一劫。再后来的历次运动中,莫四姑在村子里混的风生水起,受村民推举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妇女主任。此事本属隐秘,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一回游方的父亲游祖铭喝多了说漏了嘴,游方才知道奶奶还有这么一段“光辉事迹”。

    十年动乱中有一段时间流行破四旧,城里的红卫兵四处抄家,乡下也受波及。旧社会那些大户人家的古物很多被抄了出来打碎砸烂,或者偷摸当垃圾给扔了。那时莫四姑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眼光,带着年纪还小的儿子有空就出去拣破烂,附近县城里的垃圾堆几乎都翻遍了,撕碎的字画、打烂的瓷片、破损的瓶瓶罐罐都拣回家来,全部堆在菜窖里。

    那个年代,没人把这些破烂当好东西,更没人注意一个农村妇女带孩子翻拣垃圾堆。等到了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不久,莫四姑就指使儿子承包了村里的小窑厂,那时候公婆已经去世,家里的大事都是莫四姑拿主意,游方的爷爷也乐得轻闲。

    窑厂一开始生产普通砖瓦,恰好赶上了八十年代光景不错,盖新房的人很多,生产多少就能卖出多少,游家的第一桶金由此积累。等手里攒了一笔钱,莫四姑又指点儿子以古法建造新窑,这回可不是烧砖头了,而是仿造各种古瓷器,还特意从南方景德镇一带请来了几位老工匠做指导。

    成年后的游祖铭已经是一位相当老道的文物鉴赏专家与仿造大师。小时候莫四姑领着他拣回来那些破铜烂罐、碎瓷残画,一方面教他怎么修复古物,另一方面也让他练习如何去鉴别与仿造——这需要大量实物打眼以及反复对照。

    游方小时候父亲逗他玩,用的不是小汽车洋娃娃,而是历朝历代各种类形的古瓷片,教他看釉面、胎质、纹饰、造形风格,甚至还打碎了看新茬。游方的“家学”可不仅仅是陶瓷,还包括了玉器、金石、字画以及竹木牙角等各项杂类的古董鉴赏。

    回想往事,游方有时甚至怀疑奶奶就是小说中所说的穿越者,怎会那么有前瞻性的眼光?其实莫四姑是江湖八大门中册门的传人,懂各种江湖门道,以之保全门庭福泽子孙。

    离白马驿不远有一条莫公河,河对岸有一个村庄叫莫家原,莫四姑就是从那里嫁过来的。游方少年时家中窑厂生意正红火,父母很忙无暇看着他,他没事就喜欢跑去莫家原找各位舅公玩,因此还经常逃学。

    在以单姓宗族为主的村庄里,人们经常以辈份排行,同一辈的人大多是各房堂兄弟而不一定是亲兄弟。至于女的在旧社会往往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称呼,比如游方的奶奶户口上写的就是莫四姑。

    大舅公莫正乾早年是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如今是一家道观的住持,并不常在莫家原。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个江湖郎中,如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医老专家。三舅公莫正辛早年走江湖卖艺,如今也有了民间表演艺术家的称号。

    待游方最亲的五舅公莫正金早年是一位风水先生,如今也是当地有名的居住环境学者。至于七姨奶人称莫七姑,早年嫁进了城里,有个儿子也是游方的远方表舅叫刘寅,如今在做“办证”生意,游方的几张身份证就是表舅刘寅给他的,包括名叫“游方”的那一张。

    游方的真名叫游成方,他还有个姐姐,叫游成元。

    莫家原这些长辈如今年纪都不小了,各自的“生意”几乎都交给儿孙去打理,小时候游方接触最多的是五舅公与三舅公,分别教了他地理风水与内家拳法。

    有人可能会说莫家原是个骗子窝,只要出来混的都是江湖大骗子。这话也有道理,但游方了解的更深,江湖术向来有“尖”和“里”的讲究,“里”指的是各种江湖手段,而“尖”指的是其中真正的学问,比如游方的奶奶莫四姑,那是真有门道的人,不能只看表面。

    莫家原这些江湖人自称是“江湖八大门”的传承,所学有“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门(注:此处不展开解释,读者请参阅相关随笔中的设定资料)。

    自古江湖术“里”相通,而“尖”各异,也就是说种种忽悠人的手段大多各门通用,而真正擅长的学问各有侧重。游方自幼所学最精通的当然是五舅公所传的风门术,而家传的册门术倒是其次。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性格很有些玩世不恭,但在一位强势的奶奶莫四姑压制下还很收敛。而游方继承了父亲性格中玩世不恭的一面,对什么事都有些无所谓,叫他学什么他也会好好去学,只要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就行,但并不真的当一回事。

    奶奶莫四姑很不满意游方这一点,总爱拿话教训他,但又舍不得真打,老太太疼大孙子。所以游方从小在奶奶面前很调皮,就连学武也不是和奶奶学的,而是与三舅公的儿子莫章在一起练出来的。

    三舅公所教主要是内家拳脚,侧重于体格身心的锻炼,只有民间禁武不得私携刀枪时不得已才以拳脚防身。而莫四姑更擅长的是各种器械兵刃,这才是冷兵器时代最有效的格击术,真打起来手里有家伙与赤手空拳可大不一样,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游方的姐姐对家传册门术却很感兴趣,随父亲学的很投入,从小还缠着奶奶学武艺。但老太太对孙女教的却不多,并且说:“时代不同了,女孩子学点架势防身就可以,更重要的是多点心眼不吃亏。”

    游成元很有才,她倒没上什么名牌大学,而是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的,正因为感兴趣才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并且刚毕业就拿到了陶瓷工艺美术师证书。才有了,她的“貌”也非常惊人!

    **

十三章、惊人的姐姐

    游方的爷爷儒雅中带着俊朗,而奶奶莫四姑年轻时也是当地的美人,按文化人的说法,就是彪悍中带着野性美。而游方似乎继承了家族遗传中优秀的基因,虽然自幼习武,看上去却很清秀甚至有点文雅,穿上衣服外表的体格并不是特别的壮硕,而是显得很匀称挺拔。

    而姐姐游成元似乎集中继承了家族遗传中不太好的一面,“野性”绝对是有的,但是“美”却谈不上。身材倒是不错,个子很高有一米七五,关键是相貌,形容人长的丑通常说能把小孩给吓哭,而冷眼看见游成元,能把小孩吓的不敢哭!——据游方回忆,姐姐不出门的时候,家里几乎都不闹耗子。

    姑娘家长成这样,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虽然当面不说,但背地里都担心这个女儿将来怎能嫁出去?游方的爷爷去世前,最遗憾的事就是没亲眼看见孙女出嫁,拉着游成元的手半天没闭眼。这样有“特点”的姑娘,普通男人她看不上,而能看中她的男人也实在很罕见,把游方的母亲愁坏了。

    但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游成元嫁了个好男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金龟婿!

    游方的姐夫叫池木铎,大舅公曾说过:“这小伙的名字有趣,五行占了三行,中央有生有克,世上的事就这么奇妙,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怎么就相中元元了?”

    池木铎长的很白净,个子有一米八二,戴着眼镜人显得文质彬彬,看举止谈吐显然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学历很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毕业,他的导师就是游方后来的忘年交吴屏东老先生。

    池木铎出身于一个大家族的旁支,池氏企业集团的规模很大,但是他的父母在家族集团里并没什么地位,池木铎从小也不受待见,堂兄弟都喜欢在他面前炫耀家底,有怎样怎样的贵重收藏,蔑视他这种小门小户的旁支没见过也不懂云云。

    也许是不服气或者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成年后的池木铎选择了考古专业,而且接受了这方面最好的正规教育。认识游成元时他的父母已不在世,他继承的遗产就是家族企业的股份,每年都有一笔可观的分红,足够衣食无忧的过日子。

    而池木铎本人并没有什么纨绔习气,毕业后就职于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而且经常参加基层考古工作队的发掘工作,非常热爱自己的事业。这样一个小伙,各方面条件几乎都无可挑剔,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快三十岁了却一直没有谈对象,偏偏看中了游成元,展开了既含蓄又热烈的追求。

    池木铎第一次遇见游成元,是在江西省景德镇郊外的一个考古发掘现场,那是二零零四年,当时景德镇发现了一处明代官窑的废瓷坑遗址,也就是几百年前古官窑倾倒残次品的垃圾坑,如今这里面可都成了好东西,在各地抽掉了多名专业人员来进行考察发掘,池木铎也在其中。

    这件事也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很多圈内人各怀目的都去了景德镇,希望能在乡下收到流落民间的这类器物。残损瓷片也是一种收藏品,有不少文物贩子还以古代碎瓷片用拼凑粘接的方法伪造高档古瓷,手法之妙一般专家都很难看出来,因为所用的部分原料本身就是真的。

    游成元当时在景德镇一家工艺陶瓷厂一面打工一面学习,听到消息也去乡下看热闹。那一片田间围观的群众很多,探方早已挖好,若干考古工队员正在取出一片片碎瓷编号记录,周围还拉着警戒黄绳,有当地派出所的干警维持秩序。

    游成元大步流星挤进围观人群,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看明真相”的群众立刻带着惊骇的神色闪开了一条路,她很从容的走到了警戒黄绳前面。说来也巧,池木铎正好带着手套捧着一个盘子从探坑里走上来,他要从游成元面前绕过去,到一旁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池木铎很高兴,竟然能在这个坑里找到一件完整的瓷器,也许是几百年前的监督者疏忽了,没发现一堆碎瓷片中还有一个盘子没打碎。搞考古的眼力一般很准,这个盘子的精确直径大约在十八公分左右,边缘有二十八道放射状的菊瓣纹,盘心略下陷,弧壁圈足完整无缺,底部有大明弘治年制的题款。

    这可是个重大发现,池木铎兴奋异常,不料一抬头正看见游成元睁大双眼正盯着他。恍然间池木铎误以为自己到了敦煌,大白天看见了壁画上的夜叉,一惊之下腿一抖手一哆嗦盘子没捧住。脚下虽然是泥地,但踩的已经很板实了,而弘治白瓷胎质极薄,假如真落到地上难逃化为碎片的厄运。

    这个盘子在数百年前劫后余形,不料刚刚重见天日,转眼又逢此大劫,倒霉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一花,那“夜叉”一个垫步俯身已从黄绳下钻了过来,在盘子即将落地的一刹那稳稳的抓住,随即站起身来递给池木铎道:“拿好了,玩瓷器的,下盘要稳、手一定要准。”

    池木铎已经呈石化状,张口结舌没在第一时间答话。看见游成元,池木铎并不是害怕只是惊讶,盘子一脱手他立刻反应到不妙,脑袋里嗡的一声,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不料绝处逢生,这女子的动作竟然这么利索,眨眼功夫就到了面前把盘子接住了,都没看清她是怎么钻过绳子的?

    看着池木铎的傻样子,游成元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笑容让不远处正走过来的民警心里一阵发毛。池木铎却觉得很亲切,因为对方刚刚挽救了那个盘子,没有给自己的考古生涯留下重大遗憾。

    只听游成元笑道:“这是典型的弘治白瓷,胎薄而釉腻,烧制时容易变形起翘,盘形成器很不容易。这个盘子的沿口与足底没变形,但是侧面釉上的有些不匀,白瓷最讲究的就是这一点,而且这些菊瓣纹其中有两道稍微宽了一些,细看不协调。”

    游成元人长的难看,但声音却非常好听,如夜莺鸣谷绝对的温柔悦耳。

    刚反应过来擦了擦冷汗,接过盘子正准备道谢,池木铎又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游成元的声音,而是她说的话。他刚才还在纳闷呢,这个盘子在考古工作者眼里并没有什么毛病,怎会混在废瓷坑中?正准备拿回去找同行仔细研究,此刻却被游成元一语道破,由此也可见明代皇家官窑筛选器物标准之严格。

    游成元仅仅是看了一眼,盘子就落下被她接在手中,前后不过几秒钟功夫,连盘底的款识都没翻过来,就已经给瓷器准确断了代,而且还说破了它为何会出现在废瓷坑中的原因,这一份眼力与见识,让人太佩服了,池木铎自叹不如!

    此时维持秩序的民警走了过来冲游成元道:“怎么回事?退到警戒黄线外面去!”

    游成元没说什么,一闪身就钻到了黄绳以外。池木铎却着急了,赶紧解释道:“警察同志,没什么事,她是一位同行。”又冲游成元央求道:“你别走,等我一会好吗?”然后捧着盘子小心翼翼的进了帐篷。

    游成元觉得这个人傻乎乎的有点好玩,反正是来看热闹的也不着急走,就在黄绳边等着。时间不大,只见池木铎吃力的捧着一大块厚胎瓷片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同事手里都拿着同样的瓷片,应该是一尊龙缸的残片,表面还有青花釉龙纹。

    “这位,小,小姐,请你帮个忙,看一下这件龙缸究竟是失手打碎了,还是有什么缺陷故意给丢在这里?”池木铎有些腼腆的再度与游成元打招呼。

    原来考古队在废瓷坑里同一处发现了几块残片,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龙缸,器物初步复原之后一群人竟挑不出丝毫毛病来,无论从釉面、胎质、造形、纹饰等方面看都是中规中矩,不应该被丢弃才对,古代烧这么一件完美的大件瓷器并不容易。现场有人推测是当年被失手打碎了,也有人认为它肯定有现代人所不知的缺陷,争论了很久也没有结论。

    游成元越过绳子俯下身仔细打量几块瓷片,微微一笑指着池木铎手中瓷片釉面上的半截龙身道:“有一个小毛病,画工错了!”

    普通的画工错误,比如将五爪龙画成了四爪龙,或者点晴不对称、龙的两只眼睛不是望着同一个方向等等,一般考古工作者都能发现。但他们未必精通工艺美术,有一些很专业的细节问题察觉不了。比如一幅工笔画,你能分辨出画家落下每一笔的前后顺序,且知道正确的顺序是什么吗?

    这个龙缸的毛病,就是龙身上的龙鳞有几处能看出画工落笔的顺序不对。画龙鳞前笔的弧线正好压住后笔的边缘,看上去如瓦片般层层相叠没有破绽。但此龙缸上有一些龙鳞下笔时往外带出了一点,仔细看本该压在下面的鳞片边缘,有一小截稍微画入了上面的鳞片。

    可能是因为画工没有严格的按照落笔的顺序来画,这个小瑕疵并不明显,如果是一般的器物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做为皇家龙缸,它却不符合要求,是一定要打碎丢弃的!

    听完游成元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收藏鉴定界有些不起眼的窍门说出来也许简单,但不告诉你却很难看明白。这就是为何有的人鉴别一件赝品要花很多功夫,而有的人扫一眼就能看出的原因。

    游成元对池木铎第一眼印象不错,于是并不藏私都告诉了他,大家纷纷对游成元表示感谢。有人惊叹道:“那时官窑的工艺要求真严格,不知画这个龙缸的画师受到了什么惩罚,一定不能轻了!”有人接话道:“这是当然,要不然传世的明清官窑瓷器会那么贵吗?”

    这时有一位年长的考古队员对游成元很客气的说:“请问您贵姓?您在这一方面是内行,如果有时间,能不能进来一趟,帮我们再看一些东西。”

    游成元求之不得,跟着池木铎等人一起进入了发掘清理现场,这就是他们结识的经过。游成元的长像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而且考古工作者胆子都大的很,什么都见过。忘了提一件事,池木铎的博士论文就是专门研究楼兰古尸的。

    刚开始这伙文物工作者对游成元多少有点疑忌,怀疑她是一个文物贩子,考古发掘与古董鉴赏虽然学问相通但毕竟也有所区别,在鉴定方面各有各的专业知识。考古工作者对文物贩子印象并不好,这些人走街窜巷顺带坑蒙拐骗,还会推动某些地方盗墓风气滋长。

    一经交谈,池木铎获悉游成元在当地的一家陶瓷工艺厂工作,并不是文物贩子,对她的印象一时大好。随着交流的深入,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池木铎大有志趣相投、相逢恨晚之感慨。

    第二天是周一,游成元要上班没有来发掘现场,不料晚饭后池木铎特意赶回城里,打听着找到了游成元在工艺厂的单身宿舍,要与她掌灯夜谈。一个小伙晚上独自跑到大姑娘的宿舍里赖着不走,定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但若对象换成了游成元,谁也不会怀疑他有不良企图。

    池木铎与游成元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交流,池木铎是学院派出身,接受的是正规高等教育,各种专业理论知识非常扎实。与他相比游成元则是典型的江湖派,自幼家学渊源在古物考证方面见多识广,这两人凑在一起简直是珠联璧合。

    池木铎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但在游成元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等到古窑遗址的现场发掘工作结束之后,池木铎借口协助当地博物馆进行整理工作,仍然赖在景德镇没走,有空就去找游成元,似乎一天见不到心里就感觉缺了点什么。

    游成元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她也很喜欢与池木铎在一起交流,但是过了一个多月渐渐的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帅哥对自己的态度过于热情了,显然已经超过了一般朋友间的感情。她却犹豫退缩了,不敢多想进一步的发展,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不太可能。

    恰在此时,池木铎的单位一再催促他回去,他终于收拾东西走了。游成元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莫名的感觉到失落,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于是辞职回到了家乡。她在景德镇打工本就是为了学习当地的传统工艺,既不是想挣钱也没打算久留。

    本以为这段交往已经过去,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涟漪慢慢消失。不料转过年来的大年初一,到白马驿游家拜年的第一个客人是位高大帅气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提着价值不菲的礼物,自称是河南省考古所的研究员池木铎,曾经在景德镇听游成元提起过游祖铭,特意来拜访这位民间工艺大师,有很多专业问题想请教。

    游家可是一窝子人精,一眼就看出池木铎是冲谁来的。从奶奶莫四姑到小弟游方全被惊动了,对来客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迎进家中好生招待,拉着手唠家常亲热的不得了。莫四姑在背地里甚至给册门祖师爷孔圣人烧了好几柱高香。

    游成元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找上门的贵客,见面说话时总有些躲躲闪闪。游家的亲友们着急了,私下里轮番劝说她一定要抓住这个男人,如果错过了,那简直就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社会对不起政府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众乡亲云云。

十四章、我没偷看她洗澡

    游祖铭让女儿陪着客人在白马驿附近转一转,大年初三那天他俩去了当地风景区中一家道观游玩。住持莫正乾道长在大门外亲自迎候,一见面就“昧着良心”说道:“贫道观人无数,一看二位就是夫妻相,此生注定有姻缘。”

    游成元把脸扭了过去,池木铎却红着脸笑了:“谢大舅公吉言,这就是我的来意。”一句话算是把心意挑明了,接下来的事就是顺水推舟,莫道长果然铁口神算,二位年轻人成了夫妻。

    到了当年五月,游成元出嫁的那一天,白马驿的热闹可用轰轰烈烈来形容,爆竹留下的红纸屑从村头铺到村尾,还一直飘出村口两里外。结婚后以池木铎的经济条件,根本不需要妻子出去工作,但是无论他到哪里,哪怕是荒山野岭废刹古坟,游成元都跟在身边。

    池木铎的工作单位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它的前身是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省直属正处级单位,享受财政全额经费拨款,正式编制八十六人,下面还管辖了多个分支机构。在一般人眼里这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冷门单位,但非专业科班出身想挤进这里的正式编制却很不容易。

    后来还是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老先生托的关系,安排游成元在研究所下辖的某个地方考古工作站挂职,再借调到研究所工作,这样她跟着池木铎一起到外地考察发掘也方便。

    一线考古工作听上去很神秘,但实际上很枯燥条件也很艰苦,干的时间长了都难免有风湿、脾胃不调等毛病。而游成元跟着丈夫四处走,就连煲汤的家伙事都随身带着,生活上照顾的井井有条,将丈夫的身体调理的棒棒的。有此妻如获一宝,一年后池木铎评上了正高级职称,提拔为副所长并享受正处级待遇,分管田野考古调查与发掘工作。

    夫妻俩的关系可用志同道合、如胶似漆来形容。有一次游方的嘴欠,私下里问池木铎:“姐夫,你认为我姐长的漂亮吗?”池木铎却眯着眼睛答道:“她是我眼中的小仙女!”不愧是考古专家,审美观点太有特色了,能将夜叉看成飞天!游方深为佩服,同时心中也很感谢姐夫。

    游方的母亲体弱多病,女儿出嫁后一桩大心事已了,很快就撑不住了,于第二年春天去世。她嫁入游家这些年倒也没受什么罪,但有莫四姑那样一个强悍的婆婆,过日子无形中也会受到各种压制,家里的大事小情轮不到她做主,就是跟着丈夫干活、同时操持家务照顾儿女,想必感觉也不会很舒服。

    母亲与游家其它人不一样,她是一位标准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勤劳朴实。刚嫁过来正值游祖铭的“事业”刚刚起步,正是最累的时候,操劳了这么多年日子终于好过了,她却没有享着什么福。游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这一家人包括自己都欠母亲的。奶奶、爸爸、姐姐和他在各方面都很“强”,唯有母亲一人在这个家庭中显得格外柔弱。

    如果游祖铭不是那么早就续弦,游方还沉浸在母亲走后的伤感中没有恢复,父子之间也不会闹矛盾。

    母亲走后仅仅一年,有一次游祖铭去洛阳办事待了好几个月,回家时领了一位妖精般的女子,名叫兰晴。父亲一进门就大声招呼游方:“成成,快过来,叫兰阿姨!”成成是游方在家的小名。

    游方当年十七岁,已经非常成熟懂事了,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与父亲是那种关系。凭心而论,这位兰阿姨很漂亮,不论模样身段都妩媚可人,这恰恰让游方感觉有些不舒服。而且她也太年轻了,当时芳龄只有二十六,而父亲已经四十五岁了。

    家里的大事当然是莫四姑做主,游方也在奶奶面前说过兰阿姨的坏话,觉得她与父亲的年岁太不般配。不料莫四姑却大大咧咧的说:“如果你娘还在,在过去这女子也可以做小老婆嘛。你爹还是壮年,难道要看他就这么打一辈子光棍吗?这是你爹的能耐,不愧是我儿子,你将来也要多学着点!”

    一番话差点没把游方噎着,莫四姑态度如此,兰阿姨顺理成章的进了门,嫁给游祖铭成了游方的继母。

    游方总希望在家里惹出点事,制造一些矛盾冲突,比如后母虐待前妻的儿子等等,却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兰阿姨的表现很好,虽然不像母亲那么朴实,但她明显受过高等教育,见过世面眼界很高,将丈夫的事业打理的红红火火,是个非常得力的臂助。

    自从她过门之后,父亲的生意规模虽然没有再扩大,但打交道的人“档次”明显高了不少,也经常到各大城市“考察”,出手的东西卖价相比以往翻了几番,慕名前来“订货”的客户有些甚至来自海外。

    转眼游方年满十八岁就要高中毕业了,平常逃学的次数太多,父亲也没指望他高考能怎样。兰阿姨多次问游方希望上什么样的大学修什么专业?如果实在考不上,现在就可以准备想别的办法。

    游方却不太想上大学,像他这种出身的孩子成年后都喜欢早点去闯荡江湖,莫家原的同龄人大多如此。而且在他当时的观念中,也认为上大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成天就是泡吧、泡妞与上网,或者像姐夫当年那样专门搞枯燥的书本学问也没太大意思。不过转念又一想,借着上大学离开白马驿,家中事眼不见为净倒是个好主意。

    游方不想惹事的时候,偏偏在家里出了点事。那时是五月中,天气已经变热了,学校里为了迎接高考每天复习与模拟测验,气氛很是紧张压抑。在教室里坐不住,这一天游方又逃学跑到莫家园去玩,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才回家。

    乡里的高中离莫家原有六公里,莫家原离白马驿有九华里,别的不说,大热天这么远的路跑下来也是一身大汗。穿行山野时,路边灌木丛中冷不丁蹿出来一条杯口粗的蛇,对着游方脚脖子就是一口。还好他反应快,一个垫步后跳脚尖踢开了蛇头,然后抄树棍把蛇给打死了。

    吓了一跳幸亏没事,他顺手把蛇拣回家了,准备剥皮洗剁,晚上在饭桌上添一道野味给自己压压惊。

    游家在村里是一栋很漂亮的小楼,兰阿姨进门后又重新装修过,厨房里用的是液化气,灶台橱柜都是从城里订做的。楼顶装了水箱,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卫浴设备与城里人家没什么两样。兰阿姨第一次上门就说过,乡下什么都好,就是上厕所与洗澡太不习惯,游祖铭于是从城里请来施工队重新装修。

    游方当时对父亲这种刻意献殷勤的态度很不满,尽管他自己也觉得家里装修后住着更舒服。

    走进家门,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动静,应该是兰阿姨在准备晚饭。游方可不想吓着这个城里女子,拎着蛇就上了楼,准备在卫生间里剥皮洗净再拿下去,顺便先冲个凉。开门却吃了一惊,站在那里直着眼睛一愣神。

    浴房里有人,听见动静推开玻璃门问道:“老公,汤熬好了吗?……啊——!”只见兰阿姨站在淋浴器下,身上除了水和沐浴液什么都没有!难怪刚才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原来她正在用一团润肤丝球往身上抹沐浴液。

    兰阿姨身段姣好,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湿润的肌肤白里透粉如丝缎一般。游方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一丝不挂的成熟女体,因此有一瞬间的失神,虽然古人云“非礼勿视”,但向孔圣人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兰晴以为是丈夫进来了,话刚说了一半看清门外是游方,随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倒不是因为游方误闯,而是冷不丁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那条蛇。假如在野外看见一条蛇还不至于吓成这样,偏偏是洗澡时突然有人推开门手里拎着它在眼前晃悠,猝然之间的那种惊骇难以形容。

    这声尖叫十分高亢,家里人全被惊动了,就连游方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关上门,厨房里就有一道劲风扑出,游祖铭提着一把汤勺冲到了楼梯下,纵身脚点楼梯一个旋风腿就上了楼,飞脚直踢游方提蛇的手腕,同时怒喝道:“混帐小子,敢拿蛇吓你兰阿姨!”

    父亲的武功是跟奶奶学的,大开大盍的刀马长拳。游方不敢真动手,将蛇一扔向后撤步,摆了个准备卸劲的团云手架势,接招的同时还打算卸力扶一把,唯恐父亲落地不稳摔着。

    游祖铭来得快,有人比他还快,旁边一间房门被踢开,莫四姑手持平时敲腿的小棒槌冲了出来,正看见儿子起脚踢孙子,当即厉喝一声:“住手!”手中小棒槌一挥,直点游祖铭右脚踝前端的麻筋位置。她虽然上了年纪但经验老辣,出手的动作不大可是非常准。

    游祖铭也不敢与母亲真动手,硬生生的收招,一个侧翻手扶栏杆在楼梯口站稳。兰阿姨一声尖叫,转眼间门口就这么热闹,她也懵了。还是莫四姑反应快,一转身顺手关上卫生间的门,瞪着游方小声叱道:“臭小子,偷看你姨娘洗澡?……嗯,不对,怎么有条死蛇?……有蛇溜进来,你帮姨娘打蛇吗?”

    游祖铭怒气冲冲道:“家里怎会有蛇?是他抓来的,分明是想丢进去吓人!这孩子早就……”他倒没怀疑儿子故意偷看兰晴洗澡,认为游方就是恶作剧想吓唬人,因为他亲眼看见游方提着一条蛇,而且清楚儿子早就看继母不顺眼,总想找点麻烦。

    游方缩在墙角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没等父亲说完就很委屈的大喊一声:“我真不知道她在里面!”

    莫四姑大声问道:“这条蛇是怎么回事?”

    “回家路上打的,拿回来打算晚上添道菜。……我以为兰阿姨在厨房,没想到她在这里面。”

    这时兰晴已经穿好衣服拉门出来了,见此情景,老太太故意不提刚才的事,而是将话题扯开追问道:“我辈江湖人行走之际不滥杀生,看见蛇不理会就是,干嘛要把它打死?”

    哪有这种讲究,不滥杀生的说法倒是有,但也不至于打条拦路的蛇吃都不行,游方可从没听说过。他只得辩解道:“我没惹它,是它突然蹿出来咬人,要是不打死,别人再路过时被咬怎么办?”

    听见这个回答,莫四姑很满意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嗯,我孙子是好心,应该打!”又转身问儿媳妇:“小兰,成成不小心吓着你了,没事吧?”

    他们刚才的对话兰晴都听见了,一见这个情景,就知道婆婆想息事宁人。说实话,她也不想多追究,这事说多了自己也尴尬,于是柔声劝道:“没事,是我没注意,门没关好,一点小误会而已,不能怪成成。”

    莫四姑拣起那条死蛇道:“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成成,以后注意点,别这么淘气!快去洗脸洗手,准备吃饭了。”

    这天下午兰晴在厨房煲汤,天热出了一身汗觉得不舒服,要丈夫帮着看一会火,她自己上楼冲个凉,没想到游方会在这个时间回家,更没想到他会提着一条死蛇推门误闯,当时吓了一跳事后也没多说什么,家中很快风平浪静。

    这天晚饭,莫四姑亲手做了一钵蛇羹,游祖铭与兰晴都夸她老人家厨艺高超,却只字不提下午的事,仿佛就没发生过。长辈们表现的很大度,仿佛无声的在说:“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原谅你了,以后注意点别再犯错。”

    游方很郁闷,他想的有点多了,真想在饭桌上高声呼喊:“我真没偷看兰阿姨洗澡!”可惜这话说不出口,大家也根本不提这茬,他想多解释几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这种莫明其妙“被原谅”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十五章、爱情动作片

十六章、我被警花带走了

十七章、上大学的秘诀

    天安门广场抬头看国旗,潘家园市场低头寻国宝,这是很多“国际友人”如今来到北京特意要做的两件事。潘家园旧货市场位于北京三环路的东南角,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就是一些玩家、走私者与文物贩子进行半非法文物交易的地下市场。

    那时的交易都在凌晨进行,买主与卖主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掩护,纷纷从附近的胡同里鬼鬼祟祟的钻出来,推着自行车、蹬着三轮、打着小手电,在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掏出“旧货”摆地摊,在天光大亮前散去。这个市场是自发形成的,江湖人等各显神通,与城管、工商、文物稽查等部门打了十几年的游击,在民间被称为“鬼市”。

    借改革开放与经济发展的东风,境内“艺术品”收藏市场的需求越来越大。1993年5月,中国现代首家正式的艺术品拍卖公司,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宣告成立,并于次年3月举行了首场春季拍卖会取得成功。1995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北京荣宝、上海朵云轩等商家成为文物交易直管专营试点单位。

    在这种背景下,有关部门也默许了潘家园鬼市的存在,于1995年在街道旁的空地上用帆布搭起了临时的商铺,让潘家园的“鬼”们进场交易,以便实行正规的统一管理。当时的思想意识还不够“开放”,因此没有叫“古玩市场”,而是起名“潘家园旧货市场”,旧货这两个字的含义很微妙。

    随后潘家园市场的发展速度之快可用火爆来形容,2007年12月,《文物保护法》重新修订时,潘家园已成为国内最大的古玩交易集散地。2008年游方混进潘家园时,这里已有摊点数千,每天进场交易的顾客近十万人,上百个国家的政要名流都先后慕名而来,比如泰国公主还在游方打工的店铺里侃过价。

    游方在此大开眼界,深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土包子进城的感觉,自己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离游方所在店铺不远的一个院子里,有一家专营高防古瓷的店面,店堂中挂着一张大幅照片,是两个婆娘的合影:其中之一是美国前总统夫人现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据称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好却总爱管中国闲事的老婆娘;另一位就是这家店面的大嗓门店主。

    有一天游方经过这家店面碰巧向里多看了几眼,一位六十多岁男人,两鬓斑白、国字脸、戴眼镜、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很明显的痣,正指着一方笔洗问道:“这件东西,怎么卖?”

    大嗓门店主正好在铺子里,随口答道:“那是唐朝的官窑,贵得很!”

    游方正在喝一瓶红茶,闻言差点没喷出来,忍不住笑的很古怪。搞古玩的提到官窑,是有特指的,首先是指宋代定、汝、官、哥、钧五大名窑之一,如果再细说还分为北宋的开封官窑与南宋杭州官窑。其次是与民窑相对应,明清时代皇家在景德镇专门烧制御用瓷器的作坊有时也称为官窑,但这不用刻意强调。

    “唐朝的官窑”这句话,就和“美国主席蒋介石”一样的搞笑。

    那位两鬓斑白的长者却没有笑,一言不发就走出了店面,迈出门槛时很遗憾的长叹一声。看见游方提着红茶正在探头探脑的怪笑,他问了一句:“小伙子,你笑什么?”

    游方在潘家园可是个玲珑剔透的生意精,平时深得老板的喜欢没少揽生意,有空也干过不少对缝的私活给自己赚些外块,听见有人答话立刻凑上前小声道:“这位先生,您别听她随口胡咧,只能糊弄不懂行的老外!……我看您是个行家,想淘瓷器跟我来,只要出得起价,保证不打您的眼。……扯什么唐朝的官窑,以为瓷器越古越贵呢,简直是丢潘家园的脸!”

    老先生哦了一声,反问道:“瓷器不是越古越贵吗?”

    一听这话似乎有点外行,游方来了精神,卖弄道:“这您就不懂行情了,如今炒的最贵的是元青花,但传世太少潘家园根本见不到真的,要讲究瓷器,明朝永乐、宣德、成化还有清朝康、雍、乾三代那才是巅峰水准,我们店里就有一份全球瓷器拍卖天价排行榜,不信拿给你看看做个参考。”

    老先生似乎对游方这个人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问道:“小伙子,看你年纪不大,很懂瓷器喽?”

    游方略带得意的回答:“不瞒您说,哪怕只有个破瓷片,我也能断出是真是假,告诉你是什么时间什么窑出的,这类器物大概值多少钱,明面上什么价,找对门路是什么价,上拍卖行又是什么价。……不信你可以拿东西试试我的眼,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假如信的过我,往后您来淘宝贝,可以花点小钱雇我掌眼,到时候您挑东西谈价看我的暗号就行。……不过要提前预约哦,这是我的小灵通号码,我姓游,大家都叫我小游。”

    老者颇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小方似印章的玉器,几公分高四棱柱形,上面还刻有汉隶铭文,笔画深直硬朗如枝,顶部中央有一穿孔,他带着考问之色道:“我身上没瓷器,倒有一件玉器,你看看有什么讲究?”

    这东西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游方扫了几眼便答道:“这是严卯,不是明代仿制的那一批而是汉代的古玉,佩在身上辟邪驱疫用的。玉料差了点,值个几千块钱。”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刚才看的那件笔洗,如果是宋官窑的,值多少钱?”

    游方:“这就难说了,假如品相好又有门子,送到拍卖行出手上百万都不稀奇。”

    老者:“你刚才说瓷器并非越古越贵,你所谓的贵又是指什么呢?”

    游方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看您老说的,当然是值钱喽。”

    老者的表情竟有些苦涩,微微叹了一口气:“东西并非越古越贵,这话很有道理,比如野外随便一块石头,可能都有上亿年的历史。有些器物之所以珍贵,当然是因为时间不能倒流,一个历史时代再难复制,但更重要的是文明传承赋予它的价值,它所承载的信息对于今天有不可磨灭的意义。如果说刚才那位店家丢脸,丢的可不是潘家园的脸,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

    游方眨了眨眼睛:“老先生,您的话有些深奥啊,您是来淘宝还是来干别的?”

    老者哂笑:“我看你年纪轻轻,却能一眼认出西汉严卯,一时感慨多说了几句。……那就再多问几句吧,你刚才说只要看一块碎瓷片就能断代,并且知道同类器物的价值。这种东西冷了不能御寒饿了不可充饥,如果不用钱来衡量,那么你能说出它真正的价值吗,对今天的你我意义又何在?”

    游方觉得这老者很奇怪,言谈举止与众不同,平常来潘家园淘宝的顾客想的说的都是怎样捡漏又不被打眼,谁会和他讲这些?

    老者见他不回答,似是自言自语的又继续说道:“能从一块瓷片断代甚至看出窑址,而你所知的价值无非是市场的买卖成交,可你能说出为什么吗?你能否从一块瓷片看出一个历史时代人们的精神状态与社会风貌、看出王朝的更替与文明的兴衰、看出它承载多少对你我有意义的人文内涵?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这一席话将游方问的有点发懵,他基本上都听懂了,但的确回答不了!不由自主想起父亲说过古董鉴定中一种特别的现象,仿制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旧,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骗过某些现代检测仪器,但有一种“东西”是仿造不出来的。那就是岁月变迁的承载,赋予器物的“气质”或“物性”,心神浸淫其中才能感觉到。

    但父亲所说只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而眼前这位老者的话是问也是答,很明确的阐述了另一种感受,虽抽象却不虚幻,并且解答了父亲所形容的“气质”或“物性”从何而来?尽管老者在鉴定古玩的“眼力活”方面可能还比不上游方,但却有着游方所不具备的人文境界,如此才能够真正懂得这一切器物的价值。

    怎么形容呢,假如某人将一件价格百万的瓶子抱回家,将那些单纯的金钱数字从脑海中暂且剥离,他到底在享受什么、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人存在于物质世界中,却生活在精神世界里,这才是我们与行尸走肉的区别。

    游方这天没在老者这里揽到生意,后来在潘家园又见过这位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辈几次,但没机会更多的交流。老者当日或许只是一时感慨的无心之言,而游方却很受触动,在后来的日子里时常回味这番谈话。

    混在潘家园见识越多,就愈发感觉到自己所缺甚多。别看他有两把小刷子,但真正水平还差的很远,既没有体会到父亲所形容的感觉,也没有懂得老者所阐述的境界。手艺不错的匠人与意境高超的大师,其差别就在于此吧?

    游方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修养不够,底蕴差的很远,照这么混下去一辈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古董贩子,区别仅仅是生意大小而已。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决定——去大学进修!上哪家大学呢?当然是姐夫池木铎曾就读的北京大学,因此他至少有些熟悉感,否则就去上清华了。

    飘门祖师爷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游方有所思,也准备上大学。有人也许要问了,想上就能上的吗?一点不错,想上就能上!

    据我所知的中国绝大多数高等学府,只要你有足够的恒心与毅力能坚持下来,就可以得到绝大多数专业的系统教育,不必参加高考、不必交学费、更没有期末考试或上课点名一类的麻烦。唯一的遗憾就是拿不到毕业证书与学位,如果实在想要的话,可以去找游方的表舅刘寅想办法。

    秘诀很简单,早在民国时期北平就有不少知名学者使用过,就两个字——蹭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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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蹭课

    潘家园旧货市场与一般的市场周一到周日都开业不一样,也与一般的单位周末有双休日不同,它是每周四至周日开市四天,其余三天休市,游方有充分的业余时间。二零零九年初夏,他决定混进燕园蹭课时,就辞去了看摊的工作,只是偶尔去潘家园转转揽点对缝的私活,恰逢大学放暑假,他空闲时间就更多了。

    在潘家园“打工”一年多,除去父亲给的那张银行卡之外,游方自己的积蓄也攒到六万了。他再一次搬家,在北京航天桥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租了套一居室的房子,地点就在北京工商大学后面,离原子能情报所、钓鱼台国宾馆都不远,周围的环境还不错,附近的邻居有不少是工商大学的老师或学生,如今大学生出来租房住的情况也很普遍。

    附近一带唯一显得嘈杂的地方就是小区大门外的那条街,在西三环与甘家口之间名叫增光路,这条街上有很多家西北少数民族特色风味饭店,有不少西疆来京的族民聚集,一到傍晚时分,烤馕、烤羊肉串的香气飘溢,带着西疆口音的吆喝声四起,热闹是热闹,但有时也很乱。

    游方住在这里,算是闹中求静,小区后面的楼里,离大门外的嘈杂声很远还算清静,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房租并不贵。游方懂风水,不论信不信,他也知道如何挑选一个从各方面来说环境尽量好的地方,本想住到北海附近,但那里的房租太贵了,退而求其次,他选择了航天桥附近,主要是为了练习内家拳术。

    每天凌晨,增光路上各家饭店还没开张的时候,游方就出门沿着西三环向南,大约走一站多路,来到玉渊潭公园练拳。这里的空气、环境都不错,一池潭水与岸上花草也让人觉得心情舒爽,是北京城区里这一片区域的风水灵气聚集之地。游方的内家拳法,就是在这一段时间触及到“劲随意走,收发由心”这层境界的门槛。

    除了练拳以及修习内养心法,他也经常去旁边的工商大学转悠,考察一般大学平常上课的情况,虽然是暑假期间,但只要有心观察也能掌握不少信息。

    一般大学开学时都会在布告栏里贴上这一学期各个专业的课程表以及上课地点,主修、辅修以及公共选修科目都一清二楚。在每间教室的门口还贴着本教室这学期的每周课程表,写的很详细:周几的第几节课哪个院系的什么专业、有几个班级在这间教室上什么课程、何人主讲?主要是提醒学生不要走错教室了,同时也提醒上自习的同学这间教室什么时候被占用。

    这些信息在暑假时还贴着呢,要等到新学期开学才会换成新的,游方摸进去转了一圈就基本了解了情况,在大学里蹭课很容易,唯一要做的功课就是为自己编制一张课程表以及日程表,几乎可以选择全校的各个专业,只要时间能错得开。

    等到2009年9月开学的时候,游方背着书包就进了北大,他不是走去的,也没有打车,更没有去挤公交,而是被专车接进了校园。办法很简单,先去北京西站,顺着出站口的人流去找各大院校的迎新接站点。

    来到北京大学的迎新处只要说一声“我是报道的新生”,立刻就有热情的高年级同学将你领到专门接新生的大巴车上,还会主动帮着提行李呢,搞得你都怪不好意思的,并且也不会检查录取通知书。游方就是这样进了北京大学以“新生”的身份进行“考察”,校址离他曾“战斗”过的中关村并不远。

    ……

    “小游子呀,你还真对我老人家的脾气,我年轻时第一次闯荡北平城,也在清华园里蹭过课,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听到这里,刘黎突然来了兴致,开口打断了游方的讲述。

    “前辈也蹭过课?您老去的是清华?都进修了哪些专业?”游方也很感兴趣的追问道。

    刘黎一晃脑袋,眯着眼睛回忆道:“我主要去听国学系的课程,当时清华国学系台上的老师们都很了不得,陈寅恪、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的课我都听过,这些前辈你认识吗?”

    游方笑道:“晚辈出生的太迟了,怎么可能认识?您提到这几位前辈,在我没‘上大学’之前,只对梁任公有些印象,中学课本里有。”

    刘黎的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我在清华认识了任公前辈的公子思成,他自幼家学渊源不俗,我们还在一起讨论过风水呢。后来他成了一位营造法式与风水格局大师,虽然与我的修行所学路数不同,但也是我平生深为敬佩的几人之一。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就是他主持设计的,你知道吧?”

    游方怎会不知道梁思成,他听吴老多次提起过,吴屏东就是梁思成的学生!梁思成是当代卓越的建筑与教育学家,而刘黎说他是“营造法式与风水格局大师”,是从一位传统地师的角度评价。游方也曾问过吴老,在梁思成先生门下求学经历,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吴老回答很有些让人意外——无缘见到传说中的师母林徽因。

    因为吴老的关系,游方对梁家父子的生平可是非常熟悉,当即又问道:“梁思成先生在清华读书是1915年到1923年,任公前辈在清华讲学是1922年到1927年,您老听过任公前辈的课,又在学校里认识了思成先生,那么应该是1922年到1923年之间的事。您老自称民国二十三年已经三十九岁,那么应该出生在清光绪二十一年,也就是1895年……”

    刘黎一瞪眼打断了他的话:“我与金岳霖同庚,怎么,你小子不信吗?真不愧是潘家园混出来的,染上了那帮古玩虫的毛病,哪怕是吃饭棒个破碗还不忘看一眼断断年代!你小子是不是也想给我老人家断代呀?”

    游方忍住笑说道:“前辈有多大岁数就是多大岁数,与晚辈信不信无关。再说了,就算晚辈有这个意思,你老又何必以破碗自比呢?……其实晚辈只是想问,当时您应该是二十七、八岁,是否已经号称一代地师?或者是在那之后才遇到的上代地师前辈?”

    听游方提及了上代地师,刘黎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坐端正了:“那时的我已拜入先师门下,但还不敢自称地师。先师说我学养不够,要自知取有余而补不足,于是我才想到去清华蹭课。……所以说你小子与我当年很像,难怪我越看你越顺眼。”

    被他看顺眼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游方在这短短两天之内,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有苦又说不出口,想躲都躲不掉。此刻他却被怪老头的经历勾起了真正的兴趣与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忍不住继续问道:“你老的经历真神,晚辈很好奇,能否多讲几句?”

    刘黎板着脸一敲桌子:“说你还是说我?别忘了你在干什么,甭想打岔,接着交待!”

    ……

    蹭课与走江湖开棚差不多,先要踩盘子。从迎接新生的大巴车上下来,生活区内还有一个迎新点,各系院的辅导员带高年级的学生,扯着系院的条幅摆开桌子迎接各自的新生。游方四处听一听偶尔找人聊一聊,再到教学区走一走转一转,结合以前看过的学校介绍材料,情况基本就摸清了。

    大学里的课程有小课、大课、公开课。所谓小课就是同一个班级二、三十人在小教室上的专业课,一般到了高年级小课比较多。所谓大课就是同一个专业或同类专业的几个班级在一个大教室上的基础课。所谓公开课大多是在阶梯大教室上的课程,听课的学生不限专业,往往以选修或辅修为主。

    公开课与大课很好蹭,只要你坐在那里不捣乱,没人管你是谁。有些热门的公开课需要提前占座,而绝大多数大课根本不需要占座,教室里总有空位置,因为总有人逃课,就算全来了也不可能座满。这是大学里一种比较特殊的现象,平时上课教室里总坐不满,考前上自习却很难找地方。

    只有小课听上去似乎很不好蹭,其实也没麻烦,教室里肯定有空位,而且经常是第一排正中央面对着老师的位置——同学们都不愿坐的那么靠前显眼,你进去,坐在那里听课就行。

    就算讲台上的老师知道你不是这个班的学生,而是特意跑到这里来听他讲课的,一般也不会赶你出去,甚至心里面还会暗暗高兴。当老师的谁不愿意冲着自己来听讲的学生越多越好呢?越是知名高校的知名老师,越会这样,这也是知识分子一个普遍的特点。

    假如这个班有好管闲事的学生走过来提醒你:“同学,我们班要上课,你别在这里上自习。”

    此时只需厚着脸皮,面带微笑的答一句:“我不是上自习的,很喜欢XX老师讲的这门课,特意来听,如果没有空位我就走,有空位的话就坐着听听。”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赶你走,学生又不是政教处的行政官员。

    北大这么多专业这么多课程,怎么选择呢?游方首选考古文博学院的课程,第一个要找的讲课老师就是姐夫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

    早在民国时期的燕京大学就设立了考古研究室,解放后的北京大学在历史系设立了考古专业,1983年考古专业从历史系中独立出来单独设立了考古系,1998年北京大学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学,考古系又扩建为考古文博院,2002年改名为考古文博学院。

    该学院在北京大学算是规模很小,只有两个系:考古系与文化遗产系,共设四个本科专业:考古学、博物馆学、文物保护、文物建筑。其实它每年只招一个班的本科生,总共三十名。这么一个学院为何招生这么少,因为它还要承担其它院系相关的专业教学任务,以及更多的考古及科研课题。

    吴屏东今年六十出头,是博士生导师,主要任务是带研究生与做课题,一般很少给本科新生上课。但是游方很幸运,在北大的课程表里查到了吴老讲的两门课,一门是给建筑系与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开的混合大课,科目是《中国古代营造法式》,另一门是给考古文博学院的本科三年级开设的专业小课《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

    这两门课是游方一定要蹭的,至于其它时间,就跟着考古文博学院一年级本科新生一起混了,不必将所有的课程都蹭下来,只要选择感兴趣的专业基础课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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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

    吴老开设的跨专业混合大课属于辅修科目,历史系与建筑系的同学们都戏称为“风水课”,因为中国古代的建筑结构以及各种法式都与风水学有必然的联系,讲课的时候根本绕不开,吴老在课堂上引用了很多现代环境学理论去解构,让游方增长了不少见识。

    游方所听的第一节课是在历史系教学楼的阶梯大教室里,他早早就夹着包拿着坐垫占好了位置,等到同学们三三俩俩来的差不多了,把教室坐满了一大半,吴屏东夹着讲义上了台,习惯性的扫视一圈,视线却在近处停留愣了片刻。

    游方也抬头想仔细观瞧吴屏东的面相,四目相投两人都有些诧异,原来台上站的竟是游方在潘家园见过的、那位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者!教室这么大有这么多学生,吴屏东偏偏也看清楚游方了,没法看不见,游方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正对着吴屏东所在的讲台。

    吴屏东竟然认出他来了,笑了笑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开始讲课。

    同样一门课,不同的人讲效果不同,听众的感受也可能大不一样。就和写小说往往有个开场白或序言类似,从头讲一门课程,老师一般都要讲一段引子以吸引同学们的兴趣,这段引子往往课本里没有,都是个人风格的发挥。

    在坐了二百多人的大教室里,吴屏东的开场白竟然是民间流传的一些老话:“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他没有介绍古代民间的那些迷信说法,而是解释这句话在不同的年代都有什么共同的、有价值的道理——

    所谓“一命”,可以理解为出身,这是一个人无法自我选择的。虽然现代人文精神讲究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但事实上人们的确生而不同,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客观条件。你可以去抱怨但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就像一个想发财的人抱怨自己的父母为何不是亿万富翁,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每一个人自从拥有自我意识,能够从主体的角度观察外界客体进行思考之后,人生第一个哲学命题就是:“我为何要来?”而它没有答案,会引出另一个命题:“我将在这世上怎样去做?”只有解决了这两个命题,才知道怎样去修行,才能理解孔子所说“知天命”的状态,才能行而上之,达到“人生而有贫富,但贵贱在于心”的生活境界。

    所谓“二运”,可以理解为际遇,这也是一个人很难自我扭转的,但可以选择以怎样一种方式去面对与融合。比如我们生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先秦、唐宋、民国、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哪些人,会与我发生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对我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

    再比如三国中形容曹操的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同样一个人可能有不同的结局,这便是际遇所造就。它有定数也有变数,有些事情个人无法避免,但可以选择以怎样一种方式去面对。有人想炒股发财,也得看行情的大趋势如何。

    再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某人生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面对日本鬼子的刺刀,你没有办法逃避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事,但他至少可以选择是做烈士还是做汉奸。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就没有这种决择的考验,这就是“运”。命与运之间非常微妙的一体相承,合称为命运。

    所谓“三风水”可以理解为环境以及环境的选择与创造,它不能脱离身处的世界,但可以自我造就、选择怎样去趋避。它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关系,有抗争也有相互的和谐,非常深刻的体现了中国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精髓。

    在一个大环境当中,创造一个小环境,主动去抗争、改变、融合,包括一个人的生前死后的选择与创造。《中国古代营造法式》这门课会涉及到很多传统风水学的内容,希望同学们不要只看到封建迷信时代的糟粕,也不能仅仅用现代环境学理论去理解,而要体会到其背后隐含的有价值的人文精神。

    它从历史遗迹中隐约散发出光毫,对现代的我们有怎样的启发?当代世界最热门的“发展与环境”问题,便是此处“风水”二字广义的内涵之一。

    所谓“四修阴德”,如果不谈转世轮回报应这一种宗教性的说法,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是指一个人内在主体的“自我”,如何与外界客体的“非我”相处。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人如何与社会相处,人类如何与世界相处。由此可见,“修阴德”与“风水”之间本就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从广义上讲这是一个族群的自发选择,古代就有“世德不修,世风必下”的说法。做为个人修养来说,它能达到的境界是“如何与自我相处”。假如自己是另一个人,你如何与另一个自己相处?这比较微妙,有些同学可能不太明白,下课后可以回去想一想,有句俗话“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五读书”,可以理解为文明积累的传承,它必须是人们主动去选择的。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幸运儿,我们继承了前人不知花了多少代价、耗费多长时间才积累下的无形财富。所以读书没有必要去嘲笑前人无知或迷信,如果那样的话,数千年后的人们还不知会怎样嘲笑今天的你我,但你我也在造就他们的时代,要时刻想到这一点。

    吴屏东最后说道:“读书两个字真正的含义,可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展开讲了,同学们来到北大,是干什么的?……好了,大家现在打开课本!”

    同学们纷纷笑着打开课本,只有游方没课本,侧头扫了旁边桌子上的书本几眼,打算明天就去找地方买。吴屏东的第一堂课,以这么一段引子为开场白,不知其它同学感不感兴趣,反正游方听的是津津有味。

    这是一门辅修课,一堂大课分两节,安排在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等到课间休息之后再上第二节,游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发现已经走了好几十人。这些都是逃课的,有的是想早点去食堂打饭,有的是和对象约好了过周末。

    课间休息的时候,吴屏东下了讲台径直走了过来。游方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只听吴屏东到近前问道:“小游,原来你是北大的学生,历史系还是建筑系的?怎么逃课去潘家园混,上课还不带课本?”

    游方实话实说:“我不是历史系也不是建筑系的,也不是北大学生,就是蹭课的,特意来听吴教授您讲的课。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没课本,回头就去买。”

    不要以为江湖“高人”没事就满嘴跑火车,实情恰恰相反,游方非常“喜欢”说实话,没有十分的必要绝不撒谎!一开口要么尽量取得对方的信任,要么能引起对方的好奇心,这是走江湖钓空子的金科玉律,最重要的是——要清楚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吴屏东怔了怔,随即就笑了,走回讲台拿来了自己的课本,封皮已经有些旧了,是前些年的老版本,递给游方道:“这个拿去吧,送你了。”

    游方捧着书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买好了。”

    吴屏东摇了摇头:“我家里还有,你就别客气了。大老远从潘家园跑到北大来蹭课,也挺不容易的。”

    游方:“可是,您把教材给了我,下节课……”

    吴屏东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书就是我写的,我上这门课,还用看教材吗?”

    游方连连点头:“是是是,那也太小看您老的水平了,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书我收下了。……实不相瞒,您的另一门课《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我也打算去蹭。”

    吴屏东已经转身欲走,听见这句话又回过头来:“想去就去吧,反正教室也坐不满,但不要妨碍别人,人家可是真正考了试又交了钱来读书的。”想了想又交待了一句:“好不容易来了,那就认真点,不要学那些没事就逃课的。”

    吴屏东对游方的蹭课行为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多问,同意他来旁听自己的课,却没有追问游方还在蹭什么课。等到第二周游方去蹭吴老给文博学院本科三年级开的小课时,吴老走进教室看见他,顺手放了另一本旧教材在他桌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当时班上的学生还以为他是吴老带的研究生呢,后来才知道游方只不过是个蹭课的旁听生。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吴屏东并没有对游方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或关注,就像教室里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赶他出去而已。但游方却有一种感觉,尽管讲台上的吴屏东并不刻意注视自己,但无形中总分出一股精气神在注意他。

    说来也有趣,上中学的时候,班主任天天盯着,有事没事还要把家长叫去叮嘱一顿,但游方总是逃课。来到了北大蹭课,他只相当于教室里一个多余的空座,没人会点他的名,也没必要应付考试。可是吴屏东的课游方是一节都没落过,风雨无阻,他坐在教室里甚至感到一丝后悔,以前上学逃课逃的太多了。

    吴屏东送了游方两本旧书,其实这种教材在同专业高年级学生那里也能弄到,不值几个钱,但游方却觉得异常珍贵。尽管他已能在江湖中立足,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孤身在外漂泊,难得感受到一丝长辈关怀的温暖。捧着这两本书,游方的内心有些沉也有些软,总之形容不出来。

    除了蹭吴老的课,游方还蹭文博学院一年级新生班的专业课,没碰到什么麻烦。这些新生也是刚进大学,见到班上有这么个蹭课的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好奇——原来大学这么有趣,来之前真没想到!还有人开玩笑说北京大学不仅有人蹭课,连猫都来蹭课。

    这倒是实话,北京大学有一只虎斑猫很出名,在各教学楼游荡,经常趴在讲台或课桌上“旁听”。游方也见过这只猫,老的都快成精了,自己会到水房喝水,更令人惊讶的是它不仅会开水龙头,而且喝水之后,还会用爪子把水龙头关上。

    虽然是考古专业,但大一的新生在文玩方面的实践经验几乎全是空白,游方偶尔聊起潘家园的种种轶闻,把这帮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毛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在一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周末,在班长的鼓动下,游方领着全班同学去逛了一趟潘家园,一边逛一边讲解种种趣事,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很是兴奋,看见什么都当宝贝。

    从潘家园旧货市场出来,游方又咬牙做了回东,花了七百多块请全班同学吃了一顿肯德基,至此完全搞定。

    后来的日子里,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们已经把游方这个编外人士看作教室里当然的一员。尤其是班长,一位叫朱离的四川女孩,对游方表现出明显的好感,比如上课时主动为他占座,并且很关心的询问他中午在哪里吃饭,需不需要借用食堂的饭卡等等。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二十章、滴水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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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离脸颊上有几点俏皮的小雀斑,眉清目秀长的很白净,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样。可是游方并没有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来蹭课的,总不能连班长都给泡走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别耽误了人家的学业,朱离可是正经的北大学生。

    游方不下手但是有人下手,很多人上大学的主业之一不就是谈恋爱吗,据说到了第二学期放暑假前,朱离被历史系一个叫盛世龙的男生追到手了,这两人是四川老乡,而那时游方已经离开北京大学设局诛杀狂狐去了。后来游方才知道,在大学蹭课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止他一个,而不少人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搞对象,他却没动这心思,当时还是太单纯呐!

    至于吴屏东教授,游方与他第一次正式的课堂交流是在开学一个多月之后,此前除了听课之外几乎没说过多余的话,吴老不理会他,他也不好意思主动上前搭讪。那是一次课堂讨论,本来话题是关于古建筑保护的,课堂气氛非常轻松,同学们聊着聊着就扯远了,不知谁起的头,提到了最近的收藏热潮,尤其是关于近几年古瓷器市场狂炒的新闻。

    吴老突然问道:“小游,你能报一份最近几年,国际拍卖市场上中国瓷器的天价成交排行榜吗?”

    这是吴屏东第一次在课堂上点他的名,游方有些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心中暗道吴老真是好记性。一年多以前在潘家园市场第一次见面,游方对吴老说过:“如今炒的最贵的是元青花……我们店里就有一份全球拍卖天价排行榜,不信拿给你看看做个参考。”没想到老先生还记得这一出呢。

    吴老见他站了起来,做了个手势道:“课堂讨论不是提问,你坐下说,不要紧张。”

    游方当即报了一份最有代表性的2005年中国瓷器拍卖的天价排行:首先是伦敦佳士得拍卖的一只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成交价合人民币2.3亿;其次是香港苏富比拍卖的清乾隆珐琅彩双耳瓶,成交价合人民币1.2亿;还有香港佳士得拍卖的元青花锦香亭图罐,成交价合人民币五千万……

    教室里发出一片惊叹声,吴老趁机问道:“同学们分析一下,这轮炒作狂潮的成因以及动机都有哪些?”

    同学们纷纷发言,大致的观点是中国的连续几十年的经济增长积累了大量的国民财富,有相当一批人已经具备了可观的消费能力,正在从纯粹的物质消费需求向投资需求与精神消费需求转型,艺术品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

    还有人提到近几年西方世界遭遇了全面的经济危机冲击,而中国的实力越来越强,在国际上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国力的增强也体现在文化的强势上,因此中国文物在国际收藏市场中的升值潜力越来越明显。

    吴老笑了笑:“同学们似乎很自豪,的确,也应该自豪。”然后又问了第二句:“既然如此,那么美国文物在中国市场的情况又如何呢?美国的国力与文化强势应该更明显。”

    可从来没听说过中国收藏市场炒作过什么美国文物,同学们笑了,都说美国的历史太短,根本就没有那么丰富的文明沉淀。要说美洲文化,玛雅文明倒可以谈一谈,但也无法与中国五千年不间断的文明传承积累相比。

    吴老微微摇了摇头:“这么理解也不对,文物对每个民族的概念都类似,假如美国的《独立宣言》原件流落到中国,不能偷、抢回去的话,大家想想,会不会有美国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回去?当然有!”然后又问了第三句:“为什么国际市场主炒瓷器呢?”

    同学们大多从历史的角度去回答,明中期与清初期,中国国力鼎盛举世无双,由国家投入人力物力烧造官窑,有世界上最严格的筛选程序与工艺标准,集合了那个时代最高水准的工匠,使中国瓷器达到了一个几乎不可复制的艺术成就巅峰,是收藏界历史工艺品中最典型的代表器物。

    见话题谈的差不多了,吴老最后总结道:“同学们的观点都有道理,但我有一点要补充,中国古代工艺品最典型的代表器物,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没有等同学们回答,吴老又介绍了一组数据: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完全统计,仅止海外二百多家知名博物馆中就收藏中国文物164万件,而民间收藏大约是馆藏的十倍。最保守的估算,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至少也在1700万件以上。这一数字远远超出了中国现有的馆藏文物总数,也超过中国境内民间收藏文物数量,其中以中国古瓷为最典型的代表!

    说到这里,坐在第一排的游方突然反应过来,吴老兜了这么大圈子到底想说什么?他虽然在潘家园混过,但并不很了解吴老所说的这些数字,此刻获悉顿时恍然大悟。国际拍卖市场近几年以中国古瓷为代表的狂炒,拆穿了很简单,就是一种被称为“盘内滚珠”的江湖手段。

    见游方的神情似有所悟,吴屏东第二次点了他的名:“小游,你也来说说,除了大家讲的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看法?”

    游方连忙摆手:“我的看法都是野路子,哪有大家分析的这么专业。”

    吴屏东:“管他什么路子,不妨说来听听,现在是课堂讨论畅所欲言,什么意见都可以发表。”

    ……

    “盘内滚珠”这种江湖说法很形象。“珠”就是“空子”们很珍视的、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滚珠”有两层含义:首先是指设法炒高这些东西的价值,同时也能极大的吸引对方的注意;其次是指通过热炒一件东西形成轰动效应,带动手中同类物品的价值也一起水涨船高。

    “盘内”的含义是指这类东西虽然是“空子”们所珍视的,却囤积在自己手中。所以先要把它们在自己手中炒出花样来,这叫作“滚”,然后再去“钓空子”,合称为盘内滚珠。

    与其他江湖门道一样,此手法首要注意选择下手的对象与时机,比如张三家祖上的东西,李四是不会太感兴趣的。要等到张三家阔了,再做局将张三家祖上宝贝炒得轰轰烈烈。张三甚至还会暗自高兴,因为祖上的东西金贵了,自己脸上也有光!这时张三家难免有人会找上门去,被人当冤大头轮番狠宰。

    正常情况下,随着中国投资需求与精神文化层面消费需求的增长,境内艺术品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但它应该是一个稳定推进的过程,也应该以国内市场为主导。

    但在这个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波离奇的炒作狂潮,而且是从境外发起的,陡然将一批中国古瓷炒作到不可思议的天价,从而带动了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价格水涨船高。最重要的是,它吸引了有着民族自豪感,爱国心与虚荣心同在的中国收藏家、各大富商的极大关注。

    如今在网上发一个热门帖子都有幕后推手,如此天文数字的国际炒作,没有一系列幕后的精心策划简直是不可能的,其动机不言而喻。

    “盘内滚珠”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接连不断钓空子的过程,佳士得伦敦拍卖行狂炒元青花只是其中突出的一“滚”。就在2009年2月,佳士得巴黎拍卖行又以天价拍卖圆明园铜兽首,是引人注目的另一“滚”,将意图暴露十分明显,甚至有点赤裸裸迫不及待。

    那场拍卖会被一位名叫蔡铭超的中国收藏家给搅黄了(注:具体过程请上网查阅“圆明园兽首海外拍卖事件”)。当时游方在潘家园也听说了,在他看来,那不过有人设局想钓空子,而蔡先生看穿了,冒险一搏暂时破了这一局。

    但当时的游方只是将之视作一次孤立事件,今天在课堂上听吴屏东一番提问,忽然想明白了更多的事,将这一系列事情都联系在一起,脑海中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盘内滚珠”江湖局的脉络。

    ……

    通常情况下,游方不会在“外行人”面前讲解江湖门道,但不知为何,他在吴屏东老先生面前却无藏私的念头,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与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没有用太多江湖八大门的暗语,尽量以通俗的方式讲述,让教室里的同学们都能听懂。

    游方说话的时候,吴屏东听的异常认真,若有所思的神色时不时在眼中闪过。等他说完了,教室里有那么几秒中无人出声,大家还在消化与回味,有不少人在暗自点头,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此时下课的时间到了。

    吴屏东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下课了,今天课堂讨论的内容,请大家回去之后写一篇简短的论文,将做为期末考核成绩的一部分。……小游,你留一下。”

    同学们都走了,吴屏东却把游方单独留了下来,游方有些不安的问道:“吴教授,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太江湖了,让您老这种大学问家见笑了。”

    吴屏东连连摇头:“不,你说的非常好,这种事情我以前也了解一些,但不能像你解释的这么透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确实不简单啊,不要太小看了自己。……小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课堂上问那些问题吗?”

    游方:“能猜到一点,但不是很清楚,还是请您老明说吧。”

    吴屏东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空空如也的座位:“班上这些同学大多与你不一样,他们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复杂的超出他们现在的想像。现在很多读考古专业的学生,都是受了收藏热的影响,一方面觉得神秘好玩,另一方面成天想着将来鉴宝成名得利,看课堂讨论怎么跑的题就知道了。”

    游方在一旁小声道:“他们没有出去混过,等到将来自然会清楚。”

    吴屏东反问道:“那现在呢?在大学里,老师应该教的可不仅仅是专业技能。他们还不了解文物保护这一专业真正的艰辛以及它要肩负的责任,不了解文物工作者时常感到的那种苦涩与无奈。这些恐怕连你也不了解,我今天本想告诉学生的话,并不完全是你说的那些江湖门道。”

    游方以请教的语气道:“吴老原本打算说什么?”

    吴屏东:“我本想告诉他们,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国内绝大多数馆藏文物是不可交易的。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它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境外很多拍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历史上流失的,而是近年盗墓者通过种种途径走私出境的,又通过这种方式高价卖回国内的收藏界。”

    游方歉然道:“我把课堂时间占用了,您老还没来得及说。”

    吴屏东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给他们留了作业,有学就要有思。而你说的门道也非常重要,但不论把世间种种手段看的多清楚,但也要明白整个大背景是什么,所以我把你留下单独聊两句。”

    游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不过是了解一点江湖小术,所以特敬佩吴教授您这种真正有大学问的人!……您看,我是不是也交一份作业?”

    吴屏东摇了摇手:“你就不必了,你在这里蹭课是利用空闲的教学设施,我可以接受,如果交作业给老师批,那就是占用教学资源了,我不能鼓励。好了,你也走吧,不要误了中午饭。”

    游方离开的时候,吴老先生还站在讲台前,望着空荡荡的教室,眼神很复杂,似有些落寞还有更多的期待。

    吴屏东在课堂上话没说完,于是给学生们留了作业,他没有让游方交作业,却特意把他留下来单独谈话,这是吴老与小游第一次正式的交流。第二周又上这门课,下课时吴屏东又叫游方留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给了他两样东西。

    一张北京大学教学区与生活区各大食堂通用的饭卡,还有一张可以刷卡进入北大图书馆的阅览证。“礼物”非常轻几乎不值什么钱,饭卡的金额也是空的,需要游方自己去管食堂的后勤窗口充值,但这两样东西的象征含义却很特殊,会给一名在北大蹭课的外来人员的学习和生活带来极大的方便。

    游方非常感动,再联想起一个多月前吴老送的两本书,几乎不知该说什么,连拒绝或者客气几句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吴屏东也没想听他的感谢,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游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报答吴老,却找不着合适的机会,除了在教室里听课别捣乱,吴老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此事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机会居然来了。

    

二十一章、疯狂的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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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是周六,学校没课游方又去了潘家园市场,像往常一样四处观察希望揽点私活赚些零花钱。虽然他的积蓄足够用一阵子,那也不能天天在教室里坐吃山空啊。这时裤兜里的小灵通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电话是吴屏东打来的,一年前第一次见面,游方就给了他自己的小灵通号码,没想到老先生一直还留着。在电话里吴老问他在做什么,有没有空?游方赶紧答道:“没有事,在外面闲逛,吴教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吴屏东很客气的请游方到他家里去一趟,有事想请他帮忙,并在电话里告诉了详细的地址。游方揣起电话立刻就走,打车、坐地铁、再打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燕园附近吴老的住所。

    吴屏东单身一人住在北京,他的妻子原先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文物工作者,两人年轻时是大学同学,感情曾经非常好。后来妻子去美国进修,然后找了个机会就留在了美国,几年后拿到了绿卡。凭借着丰富的专业知识以及祖上留下的积蓄,从事古玩行业,事业经营的越来越好,十几年前在纽约开设了一家古董商行,名叫玉翀阁。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但距离太远分隔的时间太久,美也会消失的。妻子多次要求吴屏东去美国与她一起开拓事业,而吴屏东坚持留在燕园,夫妻俩的个性都很强很有主见,谁也不肯迁就谁。当妻子正式加入美国籍,玉翀阁也成功开业之后,夫妻俩就离婚了,很平静的分手并没有什么争吵,只是彼此的缘份走到了尽头。吴屏东还有个女儿,从小在美国长大并接受教育,是个典型的香蕉人。

    吴屏东家中布置的很雅致,但有点乱,到处都放着书和各种图片。吴屏东开门将他迎进来,游方一眼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件古董,一个黑釉瓷罐和一只豆青釉瓷碗。游方愣了愣,本能的就感觉这两件东西有问题,一进屋直接冲茶几去了。

    吴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真是古玩虫出身,一进屋就冲它俩来了,看出什么了吗,是真还是假?”

    游方这一次很谨慎,没有轻易开口,带上茶几上放的一副白手套,捧着两件东西仔细看了一番,这才说道:“不能简单的说真假,一件真瓷假器,另一件是半真半假。”

    吴屏东哦了一声:“说清楚点,我洗耳恭听。”

    游方指着黑釉罐道:“这是北宋耀州窑的东西,不是赝品,但它的造形比较奇特,下圆而上窄,根本不符合当时的器形风格。其实它不是瓷罐,而可能是上面带颈部与口沿的瓷瓶,瓶形器的口沿在流传中最容易缺损,它被人从颈部截去重新磨口,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完整无缺的瓷罐。”

    然后又指着豆青釉瓷碗道:“这个碗只有底下的圈足是真的,上面的碗身是现代拼接的,手法非常巧表面看不出拼接的痕迹,但这种粘法我见过。不信你用碱水煮一夜,再拿出来放到火上一烤,整圈碗底就会掉下来。”

    吴屏东看了看表,微微有些惊讶的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竟然只用了一分半钟,而且仅仅是用眼,什么仪器都没拿,连放大镜都没用!”

    游方腼腆的笑笑:“其实也不完全是用眼,有了经验就熟练,罐子的器形不对就是破绽。而瓷碗的足底最厚实,在残存的瓷片中也最容易保存下来,通常造假者都喜欢用它,因为底部带有真正的款识,连内行都容易打眼。”

    吴屏东追问道:“你刚才说这碗的拼接手法很巧表面看不出痕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方伸出中指,在碗口弹了一下:“拼接的痕迹虽然看不见,但碗身和碗底的釉面还是有细微的不同,如果用指甲轻轻去弹碗沿,敲击的声音也和真品不同。”

    吴屏东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坐起身子凑近了问道:“听声音也行啊!我怎么听不出来?”

    游方笑了:“一般人都听不出来,看釉面就是了。这需要大量的真品做反复的体验对照,而且不仅要求听觉特别敏锐,还要精通音律才行。”说到这里他莫名想起了父亲游祖铭,父亲就精通古琴音律,不仅仅是爱好风雅,也是一门“专业”技能,一边接着说道:“吴教授请我来不是为了看这两件东西吧?以您的水平,还不至于被它们打眼,如果真是不小心走了眼,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也许还有办法能追回损失。”

    吴屏东摇了摇头:“你以为是我从潘家园淘来的吗?搞错了,前一阵子警方捣毁了一个文物造假与走私团伙,没收了一批真真假假的东西,这两件瓷器是我从文物局的仓库里写条子领出来的,打算做教学用,给我带的那几个研究生练练眼。……文物保护虽然与古董鉴定不太一样,但也要有这方面的常识和经验。”

    游方有些疑惑:“那吴教授找我有什么事?”

    吴屏东站了起来:“不必总叫我吴教授,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客气的话叫一声吴老就行。跟我来,给你看几样东西。”

    走进书房,吴老打开电脑,调出了一系列图片和英文资料,图片中显示的是一方田青玉印各个角度的照片。上方是双龙扭雕,下方有阳刻直篆六字“八征耄念之宝”,刻字表面还有朱砂留下的痕迹,原来是一方乾隆皇帝曾用过的玉玺。

    游方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吴老这是什么意思,电脑上的图片能够人为加工的地方太多了,色润和包浆也根本看不出来,您难道想要我鉴定这个吗?这样可不行,需要实物。”

    吴老解释道:“今天请你来可不是为了鉴定文物,这件东西也不需要你我鉴定,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上次提到了一种江湖手段‘盘内滚珠’,我是深有感触,你还提到了上半年那场圆明园兽首拍卖会就是佳士得设局钓空子,而蔡铭超先生出手搅黄了拍卖,目的是为了破局,倒是解答了我先前的一些疑惑。”

    听到这里游方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插话道:“难道是有人要拍卖这方玉玺?”

    吴屏东露出赞赏之色点了点头:“就是下个月中旬,苏富比伦敦拍卖行将要拍卖这方玉玺,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据我所知港澳有几个大买家想出手拍回来,然后献给国家文物部门。……听说了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了近年的一系列事情,联想到你那天说的话,觉得其中有蹊跷。”

    去年10月(注:两人这番谈话是在2009年10月末,此处的‘去年’是指2008年),苏富比香港拍卖行在一次专场拍卖会上拍出了一枚清乾隆双龙交扭“乾隆御笔”白玉玺,神奇的创造了6338万港元的天价,这是中国古代白玉器物的最高成交纪录。据说这枚玉玺是英法联军当年抢走的,随后各种争议与讨论不断,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与轰动。

    一般中国人都清楚,天子玉玺在古代象征着什么?它肯定能激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如果是设局的话,那这一局做的很成功,因为接下来短短的时间内,中国古代玉玺接二连三的在国际拍卖市场中出现,而且清一色全都清宫玉玺——

    转过年来的2009年4月,巴黎拍卖了一枚清乾隆“九洲清宴之宝”玉玺,被一位华人以1680万人民币买下。

    不久前的2009年9月,纽约拍卖了一枚清乾隆田黄玉玺,据说以超过四千万人民币的价格成交。

    而不久后的2009年11月中旬,又冒出来这枚清乾隆“八征耄念之宝”田青玉玺,将在苏富比伦敦拍卖行拍卖。

    吴老刚说到这里,游方插话提醒道:“您漏了一件,去年6月,一枚‘康熙御笔之宝’蟠龙玉玺,在法国拍出了560万欧元,折合人民币接近六千万,突然创造了一个惊人的成交天价。那才是江湖术‘盘内滚珠局’中所谓的‘开棚兴岗第一惊’。……‘门槛’安好了,然后到了去年10月,你刚才说的‘乾隆御笔’白玉玺才推到香港的拍卖会上,卖出了6338万港元,已经开始在钓空子了。接下来,是一枚又一枚轮番往外出,而且是一枚玉玺带动一整场拍卖会,其他所有拍品都跟着借光,总成交额很大。”

    吴老点头道:“你一提我也有印象,这几天只注意乾隆玉玺了。炒了青花又炒玉玺,佳士得与苏富比轮番上阵。它们这种跨国艺术品经营巨头,与西方大小博物馆、私人收藏家、甚至各大财团世家的联系千丝万缕,幕后老板背景复杂的很,猫腻也非常多。”

    游方冷笑道:“反正就是这么个花样,看穿了也简单。”

    吴老却摇头道:“一点也不简单啊,它牵涉到太多的东西了。你上次特意提到,蔡铭超搅黄圆明园兽首拍卖,目的是为破局。但蔡先生拍下东西却拒绝付款,经济、信誉、形象各方面的损失很大,这种办法不可能再三使用。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破局,就是搅了下月中旬这场拍卖?”

    游方愣住了,他万没想到,北京大学的一位考古学教授,想管伦敦拍卖会的闲事。在他的印象中,像大学里教书的知识分子们,管闲事的办法无非是写写文章感慨呼吁一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清谈而已。而听吴老意思,他老人家的打算不是动口清谈而是真想动手,搅了伦敦苏富比乾隆“八征耄念之宝”拍卖会这一局。就凭他们这一老一小,可能吗?

    见游方半天不说话,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吴老喟叹一声:“提这种问题,也确实为难你这个孩子。”言下之意没办法就算了,这种事情确实难度太大。

二十二章、默默无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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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方心中的确为难,倒不是因为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是因为他原先根本不爱管闲事,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闲事”?

    有句老话叫“江湖血冷,久医成疲”。比如一个医生见的病患多了,对生离死别一类的场景就不会那么感性,比普通人冷漠。而在江湖上混,见到别人设的各种局,无法是自己小心不上当罢了,或者私下提醒身边亲近的人,除非牵扯到自己身上,一般不会主动管闲事去拆台。

    一方面是因为遇见的太多了,想管也管不过来,久而久之也就变得冷漠。另一方面就算管了,偶尔出手拆了别人设的骗局也往往吃力不讨好,得到帮助的人未必能真谢你,而得罪的人一定会恨你。这样的事情多了,足以让你混不下去,所以自古就有“走江湖互不拆棚”的说法,也是一种无奈。

    自古很多江湖门派也有自律规矩,比如钓丁惩治贪吝之欲,设局针对为富不仁等等,但在游方看来,这些无非是找“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一类的借口往脸上贴金而已,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所以说身入江湖,良心就让狗吃了一半,此正所谓江湖血冷。

    具体到玉玺拍卖会的这种事情,游方就更不会想管闲事了,还有另一层原因。有资格去竞拍肯一掷千金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有着天文数字的财产,游方这种小小的北漂,犯得着为他们操心吗?而吴老的想法显然不同,似乎是从另一个更深远的角度去看问题,而非拘泥于简单的一人一事。那没想到这位看似举止淡然的老先生,竟有这样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过热心肠。

    按照通常的习惯,游方把事情说穿了,提醒身边的人莫要上当或跟着起哄也就到此为止。但在吴屏东老先生面前却不好不继续答话,否则总觉得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关怀。此刻又想起离开家乡前,莫家原的莫老太公特意嘱咐的一句话“人在江湖,心可以冷静,但人不能麻木”,心里一翻个,还是开口了。

    游方指着电脑屏幕道:“办法倒不是没有,要是能见到实物就好了,这是玉器,能上手最好。”

    所谓“上手”是古玩界术语,指用手去抚摩、感觉、把玩,它在鉴定中曾很重要,而现代很多珍贵文物从保护的角度是不便直接上手的,但玉器例外。鉴定或保养玉器都讲究直接用手把玩,上手的时间越长玉的品相越好,这在过去称为养玉或盘玉,也是中国古代玉文化的一部分。

    一听这话似乎有门,吴老赶紧递过一个铜版纸大信封道:“实物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的保险柜里,你我是不可能见到了,但这里有一套各个角度的高清照片,拍照的光线非常好,绝对是没有人工修饰过的原件,纽约玉翀阁古董商行给我寄来的,凑合着看看吧。”

    游方打开信封抽出照片看了半天,眼神却有些漫不经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吴老不解的问:“照片上能看出什么办法来?这件东西不需要你我鉴定啊。”

    游方笑了笑,放下照片反问道:“您老估计一下,这东西会拍到什么价?”

    吴老:“既然本就是一个局,那就难说了,不能以正常道理计。但现在已经有人故意放出风声,假借市场预测的名义,说至少要在四千万人民币以上。”

    游方岔开话题又问了一句:“去年在香港拍出天价的‘乾隆御笔’白玉玺,你见过照片吗?”

    吴老感叹道:“不仅见过照片,当时我还特意去了香港一趟,在拍卖会上见过实物,无论是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羊脂玉雕珍品,不愧是皇家玉玺,国宝级文物。”

    游方:“我也见过照片,不怕您老笑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羊脂玉!这几年羊脂玉在国内炒得很高,仅那样一块毫无瑕疵的极品羊脂玉料,就算不是古代玉玺,卖个上百万也不稀奇。……而你再看看这件‘八征耄念之宝’,号称是和田青玉,用料从玉玺的角度可是太次了。看照片虽然不如上手断的真切,但换一种同样品相的普通玉料,我去矿产地收的话,要价一百都嫌高,外行人可能不清楚,其实石头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贵。”

    吴老提醒道:“玉料虽不是极品,品相也不是最好,但人家卖的不是石头,就是中国皇家玉玺的概念。”

    游方一撇嘴:“品相岂止不好,这件所谓的‘八征耄念之宝’用料低劣,造型与雕工也是又笨又丑,除非乾隆脑袋有病还瞎了眼,才会拿它当玉玺!”

    吴老一皱眉:“你这么说就太武断了,而且太夸张!以苏富比在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地位,拿出来镇场的东西至少能说得过去。况且你没见过实物就说这种话,不符合我们这一专业务求严谨的治学精神。……嗯,你笑什么?”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发现一旁的游方神情有异,笑得很是狡猾鬼祟,忍不住开口发问。

    游方眨了眨眼睛:“吴老忘了今天叫我来的目的吗?您是想讨论治学精神,还是想知道江湖上‘拆棚’的手段?”

    吴老怔了怔,额上的抬头纹更深了:“你想说它是赝品?可是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没什么用处,苏富比既然将它推出来,就有权威鉴定的程序,大多数人也会相信。”

    游方还在笑:“我可没要您老说它是赝品,虽然这方玉玺的品相不太好,仅仅看照片,我认为有五成可能是赝品,但没有见到实物,而且苏富比国际拍卖会那种场合也不好乱开玩笑。正如您老所说,这不符合专业严谨的治学精神。”

    吴老:“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痛快点!”

    “您老只需讲一个故事……,而且应该这样去讲……。我刚才说未尝没有办法搅局拆棚,但这个办法对我这种人没用,而以您老的身份地位,却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像蔡铭超先生那种搅局的手段等于是公开掀桌子,而真正的江湖高手暗中拆棚都是不上台面的,外行人也看不出痕迹。”游方凑近了,小声说了一番话。

    听完之后,吴老将信将疑:“这样就行?除了麻烦一些,其他的倒也不复杂。”

    游方笑道:“这个故事有讲究,您一定要私下里说,对象都是您接触过的、在文物鉴定界有身份、有名望的专家,特别是故宫博物院的那一批还有香港那边的熟人,尽量不要漏掉。一定不能公开,以学术讨论的名义,哪怕是放低一点身段,私下里的请教也行。要注意低调,可以只字不提这件东西的真假,同时将你掌握的照片和资料尽量详细的提供给对方。”

    吴老微微皱了皱眉:“不下结论,不公开,就是请教学术问题?隔着这么远的亚欧大陆,只有半个月时间,能搅黄伦敦那一场拍卖会?”

    游方:“越低调越好,只要将故事传出去就行。您可别小看那帮跨到古玩界的文物专家,公开捧一件东西可以妙笔生花,私下里损一件东西那也是毒舌犀利,更何况那方玉玺品相确实有问题,想挑毛病还不容易?造型、玉质、雕工哪一条不能挑,正是他们显水平的时候!

    您老是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方面的专家,一心做学问培养人才,但是跨界搞古玩的那批人可不一样。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圈子很小,您想一想那些有心又有钱去竞拍玉玺的、真正的大买家,又都是什么心态?”

    玉玺是中国古代皇权的象征,但是今天在境外成了一种可交易的收藏品。真正的大富大贵之人,除了衣食住行之外,更会追求普通人所没有的享受与体验。买一块玉玺回家,平时放在架子上观赏或捧在手中把玩,遐思神游之际,体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荣光,呼吸着穿越历史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有一些大收藏家,有了足够的财富积累也会追求精神上的自我价值实现,出于民族情感、爱国心或者社会的赞誉,也愿意重金“买回”流落海外的玉玺。肯如此一掷千金的人,玩的就是感觉,眼睛里绝对揉不进沙子,不会花重金给自己心里买回一块疙瘩。

    这种人有足够的财势,当然会在私下里向他认为最可靠的专家征求意见,而且不会只征求一个人的意见。既然这是设局钓空子,针对的买家主要就是华人圈中的富豪与收藏家,别忘了这是中国皇家玉玺,谁的意见最可靠?当然不会是戴手套玩玉的那批洋鬼子与假洋鬼子们。

    这个圈子其实不算大,这批专家私下里面对“重要客户”说话都倾向于谨慎,而吴屏东提供的资料与所讲的“故事”能引发足够的顾虑,私下里转告“客户”既显得慎重又不用自己负责,而且从专业角度,那方玉玺确实有毛病可挑——如果你硬要挑的话。这么做等于间接在华人圈众买家的心里埋下了一块疙瘩,把感觉搞没了!

    这个办法对游方没用,因为他接触不到那个圈子,但对吴屏东是有用的。

    吴屏东当然不笨,游方这一问他立刻心领神会,但仍有踌躇思忖之色。游方又一指自己道:“其实我也没让您老撒谎,有熟人曾在潘家园一家古玩城的贵宾室里,好像见过这方玉玺,而且当时还有好几枚一样的。——这个故事是我讲的,我不就是从潘家园出来的?……如果觉得这办法不合适,算我没说,您老本就不必管这种闲事。”

    吴老想了想,展开眉头笑了:“年纪轻轻就有老江湖的手段,真是没白混啊,你的办法可够阴的!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假如我真的这么做,有几成把握能搅局?如果成功了,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游方:“有八成可能将这场拍卖搅黄了,但不论是成功失败,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这场拍卖没得逞,卖家与幕后人也会硬挺着把它遮掩过去,否则没法继续设下一局,别忘了他们可用保密做借口,不公开买家或卖家的信息。我估计最大的可能,是苏富比对外宣布拍卖成功,这枚难堪的玉玺被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神秘买家拍走,至于成交价嘛,很可能与事先放出的风声差不多,就在四千万左右。”

    吴老盯着游方,似笑非笑的问:“小伙子,你说的这么清楚,就像能算出来一般?”

    游方有点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额头:“这就是江湖惊门术的把戏,看似神机妙算,其实无非是了解其中的门道,知道对方可能会怎样接招。……反正只有半个多月时间,您真想出手管闲事拆棚的话,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但不论结果如何,您老与这件事都将是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

    **

二十三章、恨未一识吴屏东

    吴老微叹一口气:“默默无闻我不在乎,但你刚才说——就算这场拍卖没有得逞,对方也会遮掩过去,否则没法设下一局。又是怎么回事?”

    游方沉吟着答道:“江湖手段设局钓空子,可不止一道门槛,俗话说高手门槛十二道半,是一招接着一招。你搅黄了这场拍卖,只是拆了其中一道门槛而已,你出招他接招,你拆棚他不动声色的再扳回下一场,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吴老越听越入神:“哦,那苏富比或者策划这一局的幕后卖家会怎么接招呢?”

    游方皱了皱眉:“这可说不准,但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是先咬牙把这场拍卖硬挺下来,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虽然外人看不出破绽,但圈内人肯定都有疑心,接下来就是再做一局,把这一场拍卖在圈内造成的负面影响扭转过来。

    现在是2009年下半年,如果下个月的这场拍卖会让您老给搅黄了,我估计对方还会安排另一场,最晚不会迟于2010年上半年。那时会再推出一枚玉玺来,而且是品相很好的精品,让圈内的行家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才是挽回不利影响的最好手段。而地点,我认为十有**会选择在中国境内的香港特别行政区。”

    吴老感慨道:“有出招就有拆招,不是搅了一局就能解决,那些人也精通你所说的这些江湖手段喽?”

    游方笑了笑:“他们可能听不懂我讲的这些江湖术语,但行事的道理是一样的,不在乎是什么说法。……其实也不必太感叹,有空子才能钓空子,假如都是您老这种明白人,这种江湖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老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们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事,但求从自己做起,从眼前做起,力所能及而已。今天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你说的这位吴屏东教授,后来真的出手拆棚了吗?”听到这里,刘黎忍不住再一次开口,打断了游方的回忆与讲述。

    游方莫名叹了一口气:“后来具体的事情吴老没对我说,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动手了。”

    刘黎一敲筷子赞道:“好,书卷不掩侠气!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很想结识此人。”

    游方低头看着桌上杯盘中的残羹冷炙,语气低沉道:“可惜没这个机会了,吴屏东先生已不在人世,他死在狂狐那伙人的手里,现在您明白我为何会杀人放火了吗?”

    刘黎张着嘴怔住了,满脸恍然与惋惜之色,过了半天才说:“难怪你这个江湖老油条,也会热血冲动冒那么大的险,设局要杀狂狐那伙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那么做自有道理,但是吴屏东那样一位大学里的先生,怎会与狂狐搅到一起?”

    游方看了看门口,提醒道:“您老还要听下去吗?午饭点早就过了。”

    刘黎一摆手:“无妨,来之前我不仅定了午饭,而且连晚饭也一起订了,都是这间包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唉,遗憾呐,无缘一识吴屏东!我不多嘴了,你接着讲吧。”

    老头真是好算计,早就想到游方“交待”的时间不能短了,竟然连晚饭都订好了。刘黎的表情并没什么得意之色,显然是被游方的故事吸引了,看这架式假如他不讲完,老头也不会放他走。

    ……

    伦敦苏富比“八征耄念之宝”玉玺拍卖会的情况,正如游方所料,半个月后消息传来,那枚玉玺以大约四千万人民币的价格,被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买家拍走,看上去这场拍卖会没有什么异常,但不少圈内人都对此疑虑重重。

    内情是否真如游方的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有另一件事游方推断的很准,转过年来到了2010年4月中旬,在香港果然又开了一场国际拍卖会,推出了另一枚玉玺。而且噱头添了点新意,以往拍卖会上出现的大都是方玺,而这次隆重推出了一枚清乾隆白玉圆玺,品相很精美。——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注:本章节发布时间是2010年3月中旬,而上文提到的时间是2010年4月中旬,以现实来看还没有发生。所以小说就是小说,相关人物与言行纯属虚构,特此声明。)

    经过这件事,游方与吴老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当伦敦拍卖会的消息传回之后,吴老还特意请游方到家里吃了一顿饭,象征性的开了一坛陈年花雕庆祝,至于为什么,一老一小都心照不宣。从此之后两人在私下里的交流就多了,别看游方小小年纪就懂得江湖八大门的种种门道,但论学问和见识,他肚子里的那点货连吴老的一个零头都抵不上,自然是乐意虚心求教,屁颠屁颠的随叫随到。

    吴老对江湖八大门的种种门道,尤其是自古流传的各种风水术非常感兴趣。他老人家虽然学识渊博,但有些在民间以师徒世代传承的东西,他也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种种独门讲究,按老规矩是不会随便对外人讲述的,但游方却毫不藏私,吴老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他敬重吴老,既然对方求教,他就不藏着掖着;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反正都是江湖上忽悠人的玩意,在吴老这种大学问家面前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但吴老的态度却很认真,至少比游方本人要认真,从来不轻易下什么结论,总是试着以自己的知识去解构,并经常与游方一起探讨。

    这段时间,游方除了在阴阳宅建筑结构方面很有收获,在风水方面并没有学到更多,但对以往所学的理解却透彻多了。

    吴老也明白,游方这种毫不藏私的态度对于江湖人来说是很难得的,所以他也很感谢,没事总把游方叫到家里来吃饭,平时的关照也很多。后来吴老发现游方手中有一面雷发宣用过的老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没事就叫游方带着罗盘到他家去,以探讨风水的名义拿过去把玩不已。

    去的次数多了,游方也不好意思总是白蹭人家的饭,经常揣着罗盘、买好菜、拎着酒上吴老家报到。但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还是因为一只赝品元青花梅瓶。

    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底,在校学生们男男女女过新年,各班级的活动很多,大多是聚众娱乐、集体吃喝等等。游方在陈军那里淘了一台七成新的二手电脑,租的房子里也接了宽带,没事蹭蹭课、练练拳、打打坐、上网查查资料再去图书馆读读书,日子过的很充实。

    这天游方正在网上看一个名叫“徐公子”的网络作者写的仙侠小说,手机突然响了,吴老要他过去一趟有点事情,顺便一起吃个晚饭。游方出门,在增光路上买了一只西北风味的烤羊腿,拎着去了吴老家。

    反正是熟门熟路,进门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然而刚放下东西游方的脸就有点发烧,因为茶几上放着一只精美的青花梅瓶,旁边还有几枚碎瓷片。那梅瓶无论从纹饰、釉面、造形各方面看都是元青花的特征,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传世完整的元青花器物可是太少见了,假如这件东西是真品,国际拍卖行特意设局炒出来的价可以上亿,若真的在收藏界内部交易,上千万也不稀奇。

    游方脸上发烧是因为他认出这件东西的来历了,不是真品,而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品,出自他的父亲游祖铭之手。这个瓶子上有父亲的独家标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游祖铭这个习惯据说是效仿古代某位琢玉大师,经常在自己制作的器物上留下明显的印记,不明底细的人却看不出来。

    吴屏东见游方的脸色有异,笑着招呼道:“怎么样,就算你见多识广、眼力活一流,也没见过多少元青花整器吧?过来看看这个瓶子还有这些瓷片,帮我鉴定鉴定。”

    游方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尽量不去看那只梅瓶,拿起碎瓷片端详了半天道:“瓷片应该是真的,断茬的特点比较明显,那时的胎质火侯比明清时代的瓷器要差点,元青花虽然炒的贵,但论烧造工艺并不是最好。……至于这个瓶子嘛,您老能不能告诉我是从哪来的?”

    吴老:“你怎么是这个表情?这些东西是一个晚辈拿来的,我要她帮我搜集一些元青花瓷片样本,结果她还送来一个瓶子。我和一些同事都看了,挑不出毛病来,但又感觉不像真的,所以请你掌掌眼,这一方面的眼力活你比我强。”

    游方松了一口气:“不是您老自己淘来的?”

    吴老笑了:“这些瓷片我倒能买得起,但这个瓶子如果是真的,你认为我能买得起吗?如果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工艺品,倒还有些收藏价值。”

    游方的语气闪烁:“它不是真的,如果在市场上论价钱,几百万到几万都有可能。”

    这话说的有趣,高防赝品也是有生产成本的,但在市场中出手的价格却非常不确定,比如同样的瓶子,一只可能卖到上百万,另一只可能几万块钱就出手了,而且都是同一个人卖的,外行人往往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桌上放的梅瓶代表着游祖铭仿造工艺的最高水准,烧造时完全以古法建窑,特地从南方千里迢迢运回的瓷土,专门搜罗来釉料,经过多次实验才烧造成功,烧制过程中“废品”很多,真正成器的比例很小。这么算下来,烧制一批器物的成本很高。

    假如一共烧出来十件,平均每件仿品的成本是十万,那么是否在市场中都是以十万以上的价钱出手呢?那倒未必!因为这种东西被人收走流入市场,大多是冒充真品卖的,假如其中一件卖出高价赚回了成本,其它几件就是添头,再出手都是净赚,可以便宜的多。所以古玩市场当中赝品的价格非常不确定,不能单纯以仿制成本来衡量。

    这个瓶子的做胚、画工、上釉、烧造都是游祖铭亲手为之,游方有印象,因为烧成这一件东西非常不容易,记得是在几年前被一位土耳其籍华人买走了,游祖铭要价二十万,是当时家中很大的一笔买卖了。它今天怎会出现在吴老家里?虽然搞古玩的有一个老规矩,就是不追问持有者东西的来历,但游方还是忍不住想问清楚,又不好开口。

    吴老闻言有些疑惑:“听你的口气,已经断定它是赝品,可你刚才根本没怎么看,眼神也不大对劲,到底怎么了?”

    游方顾左右言他:“您老为什么不做个检测?”

    吴老呵呵一笑,看着游方表情似有深意:“我倒想做个光谱分析,但元青花的样本数据太少,结论还不够权威,所以最近国家文物局也在搜集元青花瓷片,我帮着做些工作,桌上这些瓷片就是这么来的。……小游,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有话不方便说?”

    游方想了想答道:“我还是想问清楚这件东西的来历,它的确是赝品,不知您老的那位晚辈或其他朋友有没有被打眼?”

    吴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眼倒是有的,连我都看不出真假,但是你放心,没人上当受骗,这东西也不是高价买来的。至于具体的来历,不太方便告诉你,但现在它就是我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既然一口咬定它是赝品,总得讲出个道道来,可别连我都坑了。”

    游方甩了甩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瞒吴老,硬着头皮道:“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

    纸笔拿来之后,游方趴在茶几上描摹梅瓶上的一小块图案,就是梅花树干虬结弯曲处的纹路。他没有把原图全描下来,只是把树干中间某一团看似很精细复杂的勾连曲笔画在纸上,然后在旁边又写了一个“游”字,将这张纸推到了吴老面前。

二十四章、回家

    不用解释什么,吴老也看出了门道,白纸上特意描摹放大的这一块图案,就是树干虬结扭曲的纹路,本无异常。但经过游方一标注,笔画勾连之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行草变体的“游”字,也不能说“像”,因为它本来就是!

    绘制此梅瓶的画师有一种不经意间的狂放与玩世不恭,竟然在器物表面这么显眼的位置大大方方的签名,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此人应该姓游。而且这个签名连熟悉汉字的中国人都看不出来,更何况那些老外呢?要不是游方特意指出,就连吴老都没注意到,一经点破之后,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吴老拿着放大镜在瓶子上观察比对了半天,有赞赏的神色还略带点自嘲,随后放下瓶子看着游方,语气似是责问的说道:“游成方,你的姐夫就是我的学生池木铎,从本科到博士,我带了小池九年,关系非同一般。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冷不丁听见这一句,游方有一种阴谋诡计被人拆穿的感觉,赶紧站了起来很尴尬的答道:“吴老听说过我,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吴老笑了笑,表情难得有些狡狯:“我不知道,但我早就在怀疑。小池对我说过他小舅子的事情,而你叫游方,名字就差一个字,小小年纪精通风水,古董也玩的这么精,实在太巧合了,我没法不怀疑。”

    游方低首而立,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个挨批评的学生,低声问道:“您老为什么不问我呢?”

    吴老:“你不愿意说,应该有自己的原因,我又何苦点破呢?再说了,我只是怀疑,直到今天我才敢确定。早就听说你父亲游祖铭是一位仿古工艺高手,你认出这个瓶子上的标记,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告诉我这只梅瓶的来历。”

    游方有些意外:“您老不知这只梅瓶的来历吗?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故意试我。”

    吴屏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刚才你点出了上面的印记,我又不是傻子,应该能想到,你一定就是游成方,而这件东西出自你父亲之手。……小游,我不问你也就罢了,你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游方很不好意思的挠着耳根:“我是觉得有点丢人。”

    姐夫是北大文博学院的博士,如今已经是河南省考古所的副所长,而小舅子连大学都没上,是个离家出走的小混混,还厚着脸皮到北大来蹭课。在别人面前游方倒觉得没什么,但在吴老面前,他总感觉有些丢人,至少说出来是丢姐夫的脸。再加上吴老一直并未追问,游方也就没有主动开**待。今天倒好,因为一只瓶子被一语点破小九九。

    吴屏东也站了起来,伸手在游方的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也没有再多责问什么。

    这天晚饭的时候,餐桌上烤羊腿的旁边就放着那只梅瓶,吴老一边吃一边看,一边看一边叹,一边叹一边赞道:“你父亲确实与众不同,不仅在工艺上能仿制古风,为人也颇有古风,培养出游成元与你,这两个孩子都不简单啊。”

    别人夸自己老子,游方当然不能反驳什么,坐在那里却不接话表情也有些不以为然。心里甚至有点奇怪,吴老为什么要夸父亲?游祖铭不过是个伪造古玩的高手而已,一般搞考古鉴定的文物工作者最恨的就是这批人。

    游方的表情吴老当然看在眼里,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是不是对你父亲有点意见,不用否认,都写在脸上呢!……其实恢复古代工艺,也是文物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我听池木铎说过,你父亲做生意有三条原则,是真的吗?”

    其实游祖铭本人并不是出售赝品的文物贩子,而且他做生意还有三条原则:一是接活不还价,二是出货不说假,三是一定要留下独门打眼的印记。

    游祖铭除了自行仿制一些古代工艺品之外,最主要的生意是按照客户的要求,专门订制某些古代器物的仿品。有客户拿着图样或写明要求来订货,游祖铭开价多少就是多少,从来不还价。如果对方觉得贵,那就别做。这也是拒绝某些客户的办法,假如某些活游祖铭不愿意做或者感觉不能碰,就会开出一个谁也接受不了的高价来。

    游祖铭出手的每一件重要器物,都会附上自己亲笔所写的“说明书”,很明确的指出这不是古代原器,而是仿制什么时期什么地方的东西,该器物在历史上有什么典型特征,这件仿品出自何人之手。以上内容用毛笔在上等生宣上写清楚,并留下自己的签名与篆章。

    因为生宣是透墨的,铺在下面的那一层也会留下同样的墨迹,游祖铭就把下面那层留在自己手里,连同器物的照片一起收藏。假如有人拿着东西出去当赝品行骗,一个不留神栽到警察手里,追查到白马驿游家这里来,游祖铭也能解释的清楚不会牵连进去。

    最后一条原则就是留下自己的独门印记,假如知道破绽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此梅瓶上隐藏的亲笔签名,不告诉你谁也不容易注意到,但一点破却很明显,是游祖铭最典型的印记之一。

    听吴老这么问,游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三条规矩是我奶奶莫四姑传下来的江湖册门讲究,如果不守的话,奶奶会打断我爹的手。”想了想又一撇嘴道:“其实还不是自欺欺人,明知道来买这些东西的人都是想干什么,出去之后十有**还不是被人冒充真品。”

    吴老笑了笑:“是有自我安慰的成份,但说成是自欺欺人也不完全对,至少没有自欺。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能守好自己的门槛,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刀能杀人,难道铁匠铺就要关门吗?他就是干这行的,人在江湖还能怎样,否则拿什么把你们姐弟养大?”

    游方:“对对对,您老的话当然有道理,人在江湖还能怎样?我并不是有成见。……但说穿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而已,您老不必那么夸奖,也没有什么好夸的。”

    吴老却饶有兴致的解释道:“年轻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夸你父亲还有另外的原因。……我问你,宋有五大名窑,明三代与清三代中国瓷的水准达到巅峰,国人常引以为豪。英语里的中国与瓷器可是同一个单词,但是到了当代,提起陶瓷艺术,你能想起什么?”

    游方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没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

    吴老意味深长道:“再过千年,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珍贵文物,能够代表一个时代信息?我认为你父亲这种人,应该创造属于自己的当代器物,他已经具备这种素质,恰如几百年前的那些工匠与艺术家。”

    游方微微一怔:“吴老言重了,我父亲确实挺有能耐,但达不到您说的这种层次!”

    吴老反问道:“不去做,怎会达到?至少他已有这个潜力,自己也一定想过,既然拥有如此技艺,那么所追求的人生境界究竟应是什么?”

    听到这里,游方突然站起身来,自己去厨房的窗台上拎过酒瓶,拿来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起,很认真的说道:“吴老先生,我敬你一杯,替我家父谢谢你!您这番话,我一定会转告他的,这些年来家父自己确实可能想过,您老是一语道破天机。”

    吴屏东也不客气,看着游方喝下满满一大杯酒,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转告你爹啊?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小小年纪离家出走闯江湖,究竟与家里有什么矛盾和成见?”

    游方含含糊糊的说:“也没什么矛盾,一点小事情,家务事而已。”

    吴屏东:“我听小池提到过,你姐姐还有其他家人都挺担心你的。”

    游方低头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吴屏东:“是啊,你这种孩子在哪里都能混得开,说担心有点多余,说关心总可以吧?……再问你一句,你说你父亲做生意有三条规矩,假如不守,你奶奶会打断他的手。那么你将来做同一门生意呢,是不是也得继承这三条规矩?”

    游方嘟囔道:“我没想干这行,假如真干的话,规矩当然会守的,学手艺的时候就说的清楚,要么答应要么别学。”

    吴屏东追问:“假如你一不小心坏了规矩,你父亲是不是也要打断你的手?”

    游方随口答道:“说是这么说,够呛真能这么狠,给个教训一定的,我毕竟是他亲儿子。”

    吴老突然笑了,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原来你也清楚,家人到底是为你好的!……就别绷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上就放寒假了,准备回家过年吧。小池今年要与成元一起到你家过年,我明天就给他打个电话,说在北大遇到你了,你春节也要回去。”

    在外面飘的时间不短了,早先的尴尬以及心里那点小疙瘩回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与兰阿姨在一起只要日子过的好,不也是好事情吗?游方早就想回家看看了,但总觉得在外面还没混出名堂,面子上有点抹不开。今天吴老给了一个台阶,游方很痛快的顺着下来,决定回家过年,以前的小矛盾不必再提。

    总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寒假前游方去了一趟潘家园市场,给奶奶、父亲、姐姐、姐夫以及莫家原的各位长辈淘了一些惠而不费的小件古玩当礼物,总共花了八、九千。转念又想了想,也别显得自己太小气,最后给兰阿姨也买了一份礼物。

    在回家的路上,游方的心情还有些忐忑,不知家人会给什么脸色。但是等到下了车,远远望见白马驿的村口时,心头陡然一片温热,连眼圈都止不住的红了。回到家中,姐姐与姐夫已经到了,没有担心的情况出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似在外地上学的孩子放假回家一样。

    父亲很高兴,晚饭时多喝了好几杯,兰阿姨也很热情大方,而奶奶莫四姑看着游方带回的礼物,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只有姐姐游成元一把揪住游方的耳朵,把他拎到一旁教训道:“你这坏小子,说走就走,一去这么长时间才回家!”随即被奶奶打落手臂道:“别这样,成成已经是大人了,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对?你看他在北京买的东西,一件都没被打眼,不错,有出息!”

    2010年2月,游方在家乡很开心,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大年初一,游祖铭特意代表儿女晚辈一起给吴屏东教授拜年,但电话一直没打通。游方在家中一直呆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才回北京,临行前还装出一副学业、事业都很繁忙的样子。年轻人好面子,他的底细家里人估计都很清楚,但谁也不点破什么。

    在火车上仍然打不通吴老的电话,原本很欢畅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不安,到了北京游方没有先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提着从家乡带来的礼物,直奔燕园附近吴老的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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