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九章 饿死
第四天的时候,谢重光到了下午才来寝殿这边查看袁牧和慕流云的状况,慕流云本来已经没有任何精神可言,听见谢重光在外头叫人开锁的声音,强撑着爬了起来,靠坐在卧榻上边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虚弱。
袁牧比她要强一些,但是脸颊也有了明显的凹陷,加上根本没有机会打理的胡茬子,看起来着实是有些憔悴,看到慕流云努力爬起来,他想要开口劝她不用费这个力气,但是张开嘴才发现,已经三天多没有喝过一口水,嗓子早就已经干得嘶哑,除了火辣辣的疼之外,发不出一点声音,便只好作罢。
寝殿大门被从外面打开,谢重光走了进来,他手里头还提着一壶酒,进来之后,挥手叫他身边的亲随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正对着袁牧和慕流云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眯着眼睛,有些得意地看着前面虚弱无力的两个人。
“贤侄看着脸色似乎不如昨日,难不成夜里头没有睡好?”他语气里带着讥诮,戏谑地开口调侃袁牧,“我带了一壶酒来,想要与贤侄共饮,不知贤侄是否有这个兴致啊?”
他一边说,一边讲手中的酒壶拿高一些,见袁牧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并不理睬他,也不意外,呵呵一笑:“哦,我倒是忘记了,贤侄腹中空空,倒是不适合饮酒。”
说罢,他将酒壶举起来,提得高高的,慢慢将酒倒入酒杯,酒液落入酒杯中,撞击出水声,声音不大,但是在静谧的寝殿之中却可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换做平时,这种声音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在一滴水都没有,被足足渴了三四天之后,耳朵里再听到这样的声音,那简直就不是一般的折磨。
慕流云本来昏昏沉沉,头晕脑胀,若不是在谢重光面前需要硬撑着,估计这会儿都快要昏过去了,现在一听到那倒酒发出的水声,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好像被人埋下了蛊虫一般。
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一瞬间遍布四肢百骸,慕流云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放出生出了一双小爪子,现在正在疯狂的抓挠,浑身上下每一个脏器,每一寸肌肤都在仿佛在尖叫在嘶吼,想要痛痛快快地畅饮上一大碗甘甜的水。
她的喉头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只可惜嘴巴里面干巴巴的,就连一点可以润一润喉咙的多余的唾沫都没有,越是做吞咽的动作,就反而越是火辣辣地疼。
尽管如此,她依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坚决不肯流露出丝毫的痛苦,不想让谢重光有看笑话的机会。
袁牧也是一样,他方才在谢重光进来的时候,都一直垂着眼皮,这会儿反倒是将眼睛睁开来,直直看向谢重光,就好像是在应战他的挑衅一样。
谢重光的模样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虽然他在外面有的吃有的喝,模样看起来却是一副过得也不怎么安生的样子,眼睛底下两抹重重的暗影,看起来竟然好像也消瘦了几分。
袁牧打量着谢重光略显凌乱的发髻,眼底的阴影,还有那快要撑不住盔甲的身子骨,嘴角向上挑着,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贤侄,何必呢,人没有嫌命长的,更不可能嫌荣华富贵的日子不好过。”谢重光起初并内有发现,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这天下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掌控在强者的手中。当今圣上虽宅心仁厚,却庸碌无为,你做提点刑狱公事这么久,难不成就没有发现各处官员是如何尸位素餐的?伍执秋一派一心想要寻找时机,重新扶植废太子一脉。
你年纪尚轻,或许并不知道,当初废太子之所以被先帝所弃,就是因为他暴虐成性,推崇酷刑,若是让废太孙重新坐上龙椅,恐怕天下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现在那伍执秋就在宫城之外,我们都在奋力抵抗,你若告诉我皇上和虎符都在哪里,我就能尽快调兵遣将,将那逆贼伍执秋和造反的废太孙一并拿下,避免天下百姓惨遭荼毒!”
说完之后,他这才发现袁牧正看着自己,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冷冰冰的,就好像已经把他给看穿了一样。
谢重光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同时又有一种恼羞成怒从心底冒出来,自己方才努力对这死小子苦口婆心的时候,这死小子就是这么嘲讽的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猴戏一样?!
“谢大人,这几日,不大好过吧?”这时候,袁牧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地厉害,几乎只有气声而已,亏得寝殿里面足够安静,若是再嘈杂一点点,恐怕谢重光都要听不清他说的话了,“看来伍大人也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啊。”
谢重光被他这种明明已经十分虚弱,却又偏偏表现得异常强悍的样子激怒,手中的酒壶、酒杯用力摔出去,叮当作响,一张老脸也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怎么?你以为我们在外面是鹬蚌相争,而你可以缩在这寝殿里面当一个捡便宜的渔翁?”谢重光眯着眼,狠狠地盯着袁牧,“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宫门被我们守得死死的,伍执秋他们在外头根本就攻不进来,再这么耗下去,等后援赶到,到时候我连同你跟伍执秋他们一伙,放在一起一并收拾!
不过照现在这个架势,若是再多耗上几日,我不过就是劳心费神一点,只怕是你们就等不到我收拾你们的那一天了。”
谢重光说着,瞄一眼一旁的慕流云,冷笑道:“就算是你身强体壮挨得住,你那小娘子却是快要熬不住了,明明可以换一条富贵路,偏偏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饿死、渴死在自己面前!啧啧啧!袁牧啊袁牧!没想到,你倒是个铁石心肠!”
听了他这一番话,原本一脸淡定的袁牧,脸上的平静出现了裂痕,原本冰冷的眼神一瞬间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两只手在身侧握起了拳头。
第六一零章 一队人马
慕流云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了,她甚至已经没有了前两天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只觉得头越来越沉,听谢重光说话的声音都好像忽远忽近似的,时而就在耳边,时而朦朦胧胧。
尽管她现在恨不得一头扎到就昏死过去,但听见了谢重光对袁牧的那一番威胁和激怒之后,还是让她强打起了精神,将千斤重的眼皮努力挑起,睁开眼看向谢重光,使出浑身仅剩下一点的力气,蠕动了一下嘴唇,对着谢重光的方向呸了一口。
只可惜,她已经四天没有喝水了,嘴巴里干干的,想要啐那狗贼一口都啐不出来。
谢重光本来看慕流云昏沉沉的,以为她已经快要熬不住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睁开眼啐自己,不由更加火大,恨不能干脆趁着她虚弱,过去一把将这个碍眼又碍事的女人掐死。
可是看看袁牧,他又忍住了,他恼恨袁牧坏了自己的计划,让自己现在比原本的谋划多废了许多力气,所以这会儿心里恨得发狂,就想让袁牧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饿死渴死在自己面前,最好是把那慕流云熬死了,他在留下袁牧半条小命,让他后半辈子都被自责和悔恨所折磨,那才痛快。
这么一想,他便把原本差一点都忍不住伸出去的手又给收了回来,眯眼恨恨嘲讽道:“我劝你留着最后那一口气,吊住了,别为了呸我,再当场断了气,那我这贤侄还怎么活!”
说话间,从寝殿门外跑进来一个校尉模样的,火急火燎地冲谢重光一拱手:“谢大人!我们发现有一支人马在皇宫外面,从后头断了伍大人他们的后路,把他们给围了!”
“哦?!”谢重光一愣,连忙抛开方才的怒意,拉住那个校尉问,“那些人马什么来路?是什么人带来的?做什么打扮?你们可看得出来?”
“回大人,后来的那些人看衣着……不大像我们中原一带的模样,人数很多,手里拿的兵器也都是一些什么弯刀羽箭之类的,看着和我们的兵器也不大一样!”
谢重光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唰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太好了!他们终于赶到了!快!快去通知李将军,就说我们的后援赶到了,让他准备带足了人手,我们这就准备开宫门,夹击逆贼伍执秋!”
校尉连忙应声,一路小跑地传令去了,谢重光也再一次焕发了精神,方才差一点撑不住的一身沉重盔甲这会儿也不嫌沉了,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冷笑着看了看袁牧和慕流云:“贤侄,你们尽量撑着点儿,等一等伍大人再一起上路!若是实在撑不住,也没关系,我回来再给你们收尸!”
说罢,他跨步走出寝殿大门,外头的人又赶忙将门关好锁起来。
换做以往,慕流云一定会被谢重光的举动气得狠狠咒骂一通,可是现在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强撑着靠在那里,听见谢重光走了,寝殿大门重新落锁的声响似乎都变得飘飘忽忽,朦朦胧胧起来。
她的身子也软软地歪斜过去,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头很重,人很困,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陷入了一片静谧的漆黑之中。
慕流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好久好久没有睡过这么沉这么长的懒觉了,整个人就好像被云朵包裹着,忽上忽下地悬浮着,胳膊腿发软,浑身骨头都消失了,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时而周围好像很嘈杂,时而又特别安静。
还有一阵子,她总觉得呼吸之间仿佛有一种淡淡的血腥气,若隐若现,迷迷糊糊地,她地脑子便被这一股子熟悉的血腥气息勾着,开始转起来,迷蒙地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疲惫了,所以竟然在验尸的时候昏睡过去,否则为什么鼻子里会有这样的淡淡血腥味儿呢。
是无头女尸的那个案子么……?不对,真凶白容都已经死了,那个案子破了……
是在给吴荣志验尸么……?也不对,玉邕县的县衙都被人放火烧了……
是那个红喜变了白喜的倒霉员外家……?
是被封在山神像里头的李源……?
不对,都不对!那些都已经结束了,她可没有把事情拖那么久都不处理好的坏毛病……
明明她手头没有案子,明明她跟着袁牧一起,带着父母进了京城……
京城!慕流云混沌的脑袋忽然之间好像划过一道闪电一般,瞬时间便惊醒过来,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上下两片眼皮就好像被粘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也分不开。
她眼珠子转动着,使劲儿想要睁开眼睛,耳边也渐渐有了声音。
慕流云听见沈傜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似的,脆生生喊了一句:“动了!她动了!”
这一嗓子,把慕流云吓了一个激灵,原本怎么都分不开的眼皮也在那一瞬间,抖了一下,终于分开了,她努力睁开眼,又合上,缓了缓,才再一次努力把眼睛睁开。
这是一张床,从床幔的华丽程度来看,比忠勇郡王府还要更加气派一些。
慕流云微微偏过脸,看到了沈傜正侧身坐在床边,一脸急切,弓着腰,正把脸凑过来,好像想要看清楚慕流云到底有没有醒过来似的,这一凑过来刚好和慕流云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沈傜顿时便跳了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醒了!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慕流云被她这一嗓子喊得又精神了几分,心怦怦直跳,想抬手去把沈傜拉住,让她别走,留下来跟自己说说清楚,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抬手的动作足足比过去慢了几拍,等她把手微微抬起来,沈傜早就兔子一样的蹿出去了。
鼻息之间依旧能闻到淡淡血腥气,慕流云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并没有感觉到浑身上下哪里疼,但那血腥味儿让她有些不踏实。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缓缓摸到自己身前,掀开伸上的被子,摸了摸前襟,那里的衣料有一种异常的僵硬,触感很像是被血打湿了又熥干后的样子。
第六一一章 有惊无险
这功夫方才跑去叫人的沈傜也回来了,见慕流云吃力地摸着自己的前襟,连忙过来,把她的手拉开:“师父,被摸了,是不是湿溻溻的不舒服?你先忍一忍,一会儿我就跟他们要了干净衣服,帮你换上,你再将就将就!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我给你那杯水润一润喉咙吧!”
沈傜手脚麻利,嘴里说着,就已经到一旁桌边倒水去了,倒了一杯水回来,把慕流云小心翼翼扶着坐起来,靠稳了,这才把水杯递到慕流云的手中。
慕流云乍一坐起来还有一点头晕,闭着眼睛缓了缓,这才感觉好一点,沈傜把水杯递到她的嘴边,却也不敢让她一下子喝太急了,在一旁提醒她一定要小口小口慢慢喝。
慕流云强忍着想把水几口喝干净的冲动,慢慢小口喝了半杯,觉得好像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试着开口,发现嗓子除了有些沙哑之外,倒是不耽误说话。
“我这是在哪儿?我身上的血是哪来的?”慕流云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中疑惑。
沈傜冲她摆摆手:“没事儿的,师父,你不用担心!我听他们说了,是那个姓谢的老贼,被人给打成了丧家犬,恼羞成怒,眼看着守不住,就想要冲到皇上的寝殿里面去,趁着你和袁大人都很虚弱的时候对你们俩不利,所以冲进去就拿刀想要把你们都砍了。
你当时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法子提防,袁大人断水断粮也好几天,所以只能是把浑身劲儿都使出来,扑过去替你挡了那一刀……”
“什么?!”慕流云心头一惊,差一点吓得心都不会跳了,不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前襟上的那一片血迹,一下子揪紧的心又略微松下来了一些,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袁牧替我挡刀,那我身上的血就是他的喽?这血污的形状瞧着像是滴上去的,量也不算多……
袁牧他伤到了哪里?”
“手。”沈傜举起自己的手,在慕流云面前帮她比划着说,“袁大人是用手攥住了刀刃,那么生生把刀给挡了下来!不过师父你不用担心,已经找人瞧过了,伤得不重,不耽误以后提刀拿剑,就是伤口痊愈之前,恐怕得疼上一阵子。
亏得那个谢狗贼是个文官,估计从来也没怎么正儿八经的练过兵刃,两只手都没有什么力气,再加上之前穿着一身盔甲,晃悠了好几天,之后又被人追野狗一样追着打,也把他快要累的撑不住了,不然换成个武将,袁大人那双手怕是就要残了!
不过也更亏得他不顾一切扑过去替你抓住那刀刃!不然再怎么没有力气,那一刀砍下去,我八成也只能等你托梦给我的时候才能见到你了!”
沈傜的身上多少有些江湖儿女的豪迈在,所以说这些的时候虽说语气里充满了后怕,但是在她看来,既然已经平安脱险,那就没有什么好悲悲切切的,也就省去了抹眼泪的步骤。
慕流云就喜欢她这般性子,若是这会儿沈傜拉着自己的手哭哭啼啼表示对自己的担忧,那她还得挤出点精力来安抚,想一想就觉得头疼不已。
“袁牧他现在人在哪里?”慕流云连忙问,“还有谢重光,他现在怎么样了?”
“袁大人好得很,你醒来之前没多大功夫他还来守了你一会儿,就又被伍大人给叫走了。
你昏睡了两日,这两日都是袁大人到时间过来帮你喂进去一点米汤牛乳之类的东西,帮你喂完这些才又去忙别的,我们谁说替他做这事,他都不肯。”沈傜抿着嘴偷笑,“师父真是好福气,没想到这袁大人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倒是蛮’贤惠’!”
“去去去!”慕流云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哄她,“你就别欺负我这个刚醒过来,还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的人了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傜连忙帮她续了一些水,然后将慕流云昏睡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原来那日谢重光接到消息,以为是他们勾结好的后援终于赶到了,于是急急忙忙纠集之前带进宫中想要逼皇上交出玉玺和虎符的那些人马,准备与后援一同夹击伍执秋一伙。
结果不曾想杀出去之后,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那一伙看起来完全是蛮人打扮,拿的也是蛮族兵刃的队伍,竟然完全没有与谢重光他们配合的意思,反而跟伍执秋的人马一起追着谢重光打,谢重光仓皇失措,想要逃回宫中继续闭门坚守,无奈寡不敌众,一路往宫里逃的过程中,他的人马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
他自己倒是拼死冲回了皇宫之中,还想要临了拉几个垫背的,没想到被袁牧捉住了刀刃,没能害得了慕流云的性命,紧接着就被后面追上来的官兵给逮住,抓走关了起来。
慕流云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虽然有些后怕,更多的也是一颗心落回肚子里的踏实,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手指摸到那被血浸染过又重新干涸的衣料,发硬的触感,想到当时的惊险,心里面又是一哆嗦。
“我真的是一头雾水,到现在也没有闹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傜一脸困惑地对慕流云说,“我瞧着那伍大人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确实是蛮族人的打扮。
伍大人看样子完全就是拿他当自己人一样,袁大人呢,见了伍大人也好像没觉得伍大人是起兵造反,和和气气地说话,搞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慕流云想起沈傜还没有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又问道。
沈傜的脸泛起了红润,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将将让慕流云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这个小徒弟没有在郡王府,而是出现在了宫中。
第六一二章 美救英雄
原来是在慕流云进宫,谢重光开始逼宫之后,京城里面就乱了套,本来沈傜的确是留在郡王府内,陪着慕夫人,郡王府上下也是十分警惕,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结果随着京城里面开始乱了起来,不知道是受人唆使还是趁火打劫,郡王府外头就也开始有人寻衅,时不时便来滋扰一番,好在有之前留下的禁军守在门口,来寻衅的都不需要郡王府的护卫出手,就被赶走了。
沈傜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练家子,外面有不寻常的动静的时候,便会有些按捺不住,不甘心躲在郡王府里面袖手旁观,总惦记着如果有事可以帮上点忙。
结果就在谢重光被捉的前一日,她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想着这几日京城里面各种各样的不太平,总觉得心里面不踏实,不知道江谨一个人稳妥不稳妥。
尽管想到那日江谨在郡王府大门口的所言所行,她就还是忍不住觉得火大,心里想着既然都已经这般趋炎附势了,江谨八成应该会在伍执秋身边鞍前马后呢。
想归想,心里面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就越发烦躁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溜出郡王府去,想到江谨的住处去看一看,只是看一看而已,确定他那边没有问题便回,就算是让自己断一个念想。
结果她顺着之前拐弯抹角从慕流云那里打听出来的路线找到江谨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黑衣人正试图把被打昏了的江谨捆好了用麻袋套起来。
尽管之前还在生江谨的气,但是一看到他额角的血迹,沈傜便一股火涌上来,冲过去便与几名黑衣人战成一团。
幸运的是,那几个黑衣人的功夫并不怎么好,再加上看沈傜是一介女流,多少有一些轻敌,等到他们意识到沈傜功夫不弱的时候,有两个人已经被沈傜打昏在地。
剩下的一个缠斗了一会儿,也丢下了江谨和两个还不省人事的同伙,仓惶逃走。
沈傜不忍将昏迷不醒的江谨一个人丢在那里,就先把那两个歹人结结实实地捆了丢在柴房里,又安顿好江谨,就在那边守着他,到了傍天亮的时候,江谨醒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多少有一点尴尬。
尤其是江谨,意识到自己是被沈傜救了之后,惊讶之余,又有些欲言又止,两个人这么尴尬地呆了一会儿,外面又是一阵喧闹,来了一队人,是伍大人身边的,说是伍大人已经进了宫,怕外面还有余孽作祟,趁乱害人,叫人把江谨也接进去。
江谨打听了袁牧和慕流云的情况,得知袁牧受了一点伤,慕流云则是又渴又饿撑不住昏死过去,沈傜急了,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开口央着江谨带她一起进宫,江谨倒是也爽快,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于是沈傜便来到了宫中。
“师父,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我现在都糊涂了!他们到底谁才是奸人?”沈傜问。
“你觉得袁牧他会和奸人混在一起么?”慕流云又喝了一点水,精神也好了一点,心里踏实了之后,让她整个人的状态都跟着好了起来,“我早就同你说过,江谨他不是那样的人,叫你不要生气,可是有些事那会儿又不好说得太直白。”
“可……可是……”沈傜一脸困惑,“那位伍大人之前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忠臣的样子……”
“忠臣难道脸上写字了?”慕流云哭笑不得,“他从来不是什么奸人,只不过是有些钻了牛角尖,一叶蔽目,不见泰山,所以犯了糊涂,归根结底不管是对百姓,对江山社稷,他倒是都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属于走了弯路犯过糊涂,但是可以谅解的那种好人。”
看沈傜的表情,估计她也还是不明白,慕流云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本来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事情。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袁牧便来了,他的两只手都抱着布巾,布巾上头还有斑驳血迹。
同样是没吃没喝熬了几日,他看起来也消瘦了一些,不过这会儿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慕流云醒着,靠坐在那里,便松了一口气,面带笑容大步走过去,沈傜很识趣地表示要去看看外面熬着的药好没好,便抿着嘴一边偷笑一边出去了。
“怎么样?感觉还好么?”袁牧一边问,一边在床边坐下来,伸手用指背贴在慕流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太医还担心你身子骨弱,会不会发热,现在看来没有事,也能松口气了。”
“我没事,好得很。”慕流云小心翼翼把袁牧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你的手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只是上到了皮肉而已,肌里筋骨都没有大碍。”袁牧对她点点头,“饿不饿?我叫人给你准备点易克化的羹汤之类,你吃一些,垫垫肚子。”
“那些都不着忙,我喝了水,现在舒服多了,暂时也没有觉得饿。”慕流云连忙拦住他,不让他出去给自己张罗吃食,方才沈傜对自己说得也不完全清楚,她还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听沈傜说,谢重光已经被活捉了?那现在他那一伙叛党怎么样了?”
“经过这两日,基本上死伤大半,剩下的都和谢重光一同被活捉,已经拉走关押起来,只留谢重光一人在宫中。”袁牧回答道,“我们已经派人去将皇上接回宫中,一切都等皇上回宫之后,再做最后的定夺。”
慕流云一听说不止谢重光,就连他的同伙也都被一网打尽,心里也踏实下来,又问:“那我爹呢?之前我都没有顾得上问,他人在哪里?不在宫中吧?”
“不在。”袁牧摇摇头,笑着说,“陛下他对蛮族那边的事情也颇为好奇,所以秘密出宫的时候,便将你父亲一并带上,想要与他探讨塞外诸事。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陛下那边一切安好,那伯父自然就也是平安无事的,你尽管放心!”
第六一三章 反咬一口
慕流云又打听了一下外头的情况,得知谢重光一伙已经彻彻底底被治住,外面的余党也已经被抓得七七八八,这才彻底踏实下来,她的心悬了这么久,就怕中间节外生枝又冒出什么别的状况来,现在终于算是尘埃落定,虽说身子还有些虚弱,也觉着格外舒坦。
不多会儿的功夫,沈傜把煎好的药端来给慕流云,慕流云平时最怕苦,这一次想着最近几日她的这些个作为,不禁有一种豪迈的情绪从心里一路涌上天灵盖儿,竟然没有任何纠结和为难,接过沈傜端来的药汤,一仰头,大口大口灌了下去。
尽管药汤流到喉咙里,苦得她打了一个激灵,也强忍着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淡定一些。
沈傜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为了自个儿师父的颜面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袁牧则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他的手抱着布,动作不够利落,小心翼翼托着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枚蜜饯,慕流云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子了,连忙捻一枚放到嘴里,很快蜜饯的甜就冲淡了喉咙里的苦,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之后慕流云缓了缓,想要起来活动活动,袁牧也没有阻拦,先到外面去回避了一下,让沈傜帮忙给慕流云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扶着她在外面的小花园里走了走。
慕流云虽然有一股子兴奋劲儿撑着,毕竟好几天没吃没喝之后,昏死过去的两日也只是被喂了点牛乳之类的,这会儿体力很差,走了一会儿就在石凳上坐下歇歇。
很快就有人端来了一些饭菜,都是容易克化的稀饭小菜之类的,慕流云也没敢多吃,怕一下子吃多了肠胃吃不消,稍微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碗筷。
袁牧吃的也不多,他比慕流云精神头儿足,但毕竟也还在恢复期,同样需要注意。
吃过饭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内侍,说是皇上已经被人接上,马上就会回到宫中,叫他们都到前殿去候着,伍大人已经将谢重光也一并押过去了。
袁牧和慕流云一听这话,也连忙赶去前殿,那内侍心细,知道慕流云刚醒,还特意叫人抬了一个后宫嫔妃平日里使用的步辇来,好让她能够节省一些力气。
有了步辇抬着走,慕流云的确节省了很多体力,到达前殿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前殿那边可就热闹了,好些人都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伍执秋和几个武将打扮的人立在一旁,大殿中间的地上跪着一个五花大绑、一身狼狈的人,正是谢重光。
袁牧扶着慕流云走进去的时候,那几个武将打扮的人正在说话,他们平时都是驻守边境的武夫,做事风格本就豪迈,大而化之,嗓门儿也不低,这会儿正在议论之前谢重光一伙被他们追着打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嘲笑,一点也不在意谢重光这个当事人的心情。
看到了袁牧,为首的一个身高八尺,肩宽体阔,一把浓密大胡子的中年人立刻冲他招招手:“贤侄!快过来!这位便是你那快要过门儿的娘子吧?还不带过来叫几位叔伯瞧瞧!”
袁牧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着慕流云走到他们几个人跟前,同他们打招呼:“郑将军!王将军!何将军!袁牧见过几位将军!”
原来这个说话爽朗的大胡子就是之前袁牧提到过的郑将军!慕流云眼前一亮,连忙也跟着袁牧一同向他们几个人行礼。
“嗯,不错!之前我们就听闻有这样一位厉害的推官,胆子极大,为了查出真凶,那尸首剖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都够我们惊叹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名女子!”郑将军将慕流云打量了一番,“你这妮子,还真是了不得啊!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胆子竟然那么大!
我郑某自认是个厉害角色,对手底下的人管束起来也是毫不含糊,就这,队伍里头也免不得出来那么一个两个见到血就脸色发白的,你这小女子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啊!”
“是啊,世子真是眼光卓著!”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呵呵地附和,“慕推官这样的奇女子,与世子这样的坦荡君子,真乃是绝配啊!果然是天作之合!”
“哼!”跪在地上的谢重光恨恨地啐了一口,充满怨怼地瞪向袁牧:“好一个坦荡君子!我看不过就是虚伪小人罢了!装腔作势,装模作样!
你既已经选了与那姓伍的贼人同流合污,之前还做什么假惺惺!我还当你是什么忠心耿耿的人,原来也是顶着’忠勇’的名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作为皇上亲自任命的提点刑狱公事,实际上却与废皇孙一派相勾结!可真有你的,藏得真深!”
袁牧只是带着几分嘲讽地噙着浅笑,睨着他,并不与他争辩什么,由着他跪在地上恼羞成怒地谩骂个不停。慕流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满脸都是鄙夷的神色。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谁也没有去理会谢重光,任由他一个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伍执秋和郑将军他们站在一处,看到袁牧来了,表现得也并没有比之前显得更热情一些,只是一脸严肃地对他点了点头,不过慕流云却能感觉得出来,伍执秋内心的态度其实是发生了改变了的,这老头儿看袁牧的眼神里面明显带着几分局促,估计是抹不开面子呢。
谢重光骂了一阵子,不知道是骂累了,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渐渐不再说话,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那些人,似乎是在揣测着什么。
有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外面又是一阵喧闹,一队禁军先从外面进来,随后是一群围前围后的内侍,众人见状,立刻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纷纷在两边规规矩矩站好。
新帝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的还有慕老爷,以及袁甲袁乙两人,原来这两个人是被派去保护新帝和慕老爷了。
慕老爷毕竟在先帝身边做了许多年的暗探,十分有规矩,进了前殿之后便站到了慕流云的身边,尽管看得出来女儿有些憔悴,他也不知道究竟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当着新帝的面并没有着急开口去询问,只是关切地将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谢重光没有想到新帝竟然就这样出现了,而伍执秋竟然就那么一脸恭敬地站在旁边,他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艰难地向前蠕动了几下身子,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陛下小心!陛下小心呐!”谢重光一边咣咣磕头,一边哀嚎道,“这些人勾结起来,意图造反,准备要对陛下您不利啊!
我对他们的阴谋有所耳闻,急忙带人进宫想要救驾,不曾想还是着了道,中了他们的奸计!袁牧他勾结蛮人证据确凿,之前臣带着人马首位皇宫,在宫门外与他们混战之时,发现他们的人马当中便有蛮族人的身影!请陛下明察!”
第六一四章 逐一解惑(上)
新帝端坐在高位上,面无表情睨着不住磕头的谢重光,等他磕得都快晕头转向了,才不紧不慢开口道:“爱卿一番苦心,朕心甚慰,只是不知你在宫外瞧见的,是哪一位蛮族将士?”
新帝这么一问,谢重光愣了一下,正想着要如何回答,就见那边的一群人当中站出来了一位,膀大腰圆,穿着一身蛮族人常见的铠甲,脸上也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颜色,就和蛮族战士上阵之前受巫者祈福时候会涂抹的那样。
谢重光大吃一惊,瞪大着眼睛看过去,又扭头看向新帝,却见新帝坐在那里看着这个站出来的人,丝毫没有半分惊慌或者惊讶。
“臣史勇见过陛下!”那大块头瓮声瓮气地冲新帝深深作揖行礼,顺便用衣袖摸了摸脸上的那些颜色,好让皇上能够看得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谢重光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史勇,郑将军身边两名骁勇善战的副将之一,多年之前应战蛮族的时候曾经随郑将军出生入死,屡建奇功,十分勇猛。
之前伍执秋开城门放人进来的时候,谢重光就接到了消息,带队而来的是郑将军身边的一名副将,却并不是这个名声在外的史勇,现在想来,若是伍执秋指望着与郑将军联手,利用那一支人马逼宫,史勇却没有出现,这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只可惜当时京城内外气氛烘托得十分微妙,谢重光生怕错失良机,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
“史将军辛苦!过后朕论功行赏的时候,一定少不了给你记一大功!”新帝欣慰地对史勇点了点头,等再看向谢重光的时候,脸色就已经阴沉下去,“谢重光,你好大胆子!身居高位,却不思为君为民,这么多年来暗中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朕都看在眼里。
念在你是老臣,我一直想着给你机会,有朝一日只要你肯改过自新,我也会对你网开一面,结果你真的是头也不回,一门心思朝着祸国殃民的歪门邪道走!
这么些年来,在朝堂之上,你与你的那些党羽,党同伐异,阻拦视听,意图蒙蔽朕,让朕对宫外的一切都毫不知晓,任由你们蒙骗拿捏!
这许多年来,你为了掩饰自己这一派的野心,一直将吏部尚书伍执秋推在前面替你做挡箭牌已经够了!事到如今,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顾一切想要反咬一口,实属无耻至极!”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啊!”谢重光哪里能甘心承认这些,大声喊冤,“我是冤枉的啊!老臣一心救驾,遭奸人陷害,陛下为何不信我?!那袁牧里通外国,勾结蛮族,与伍执秋等贼人沆瀣一气,意图谋取大瑞江山,都已经证据确凿,为何陛下还听信他们的谗言!”
“你说的证据确凿,可是这个?”新帝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内侍,那名内侍立刻端着准备好的托盘走到谢重光面前,弯下腰好让他能够看清楚托盘里面的东西。
谢重光看到了托盘里的信封,信封袋样式,还有一角处那小小的朱红色印记,都是他见过的。内侍又将信封里面的信抖出来,摊开了一并放在托盘上,只见信纸上龙飞凤舞鬼画符一般,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满满一页。
“正是!”谢重光一看,立刻跪直了一些,语气笃定。
新帝看向一旁的袁牧:“子仲可有什么想说的?”
慕流云一听这话,忍不住朝谢重光又多看了一眼。她觉得谢重光也算是一只老狐狸了,听到新帝对袁牧的这个称呼,但凡脑子还灵光就应该意识到,所有的挣扎都必然是徒劳无功的,毕竟如果真的心有忌惮,又怎么会对袁牧称呼得这般亲切呢!
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谢重光倒也未必意识不到这一点,只不过现在他的处境摆在那里,虽然搏一搏未必有用,但躺平了就是死路一条。
好吧,换成是她,或许……啊呸!她慕流云是什么人!虽然她不是什么男儿汉大丈夫,那气节也是一点不差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忠不义、猪狗不如的行径来!
袁牧被新帝问到头上,也只是笑了笑,看看谢重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陛下,臣想说,谢大人这恐怕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信过了头,反而失了谨慎。”
谢重光一听这话,有些疑惑,却不敢轻易搭腔,生怕一不小心漏了别的破绽。
袁牧鄙夷地睨了他一眼:“谢大人能够确保这封所谓的通敌信准确无误的到达我的手上,不过就是因为我安插在蛮族传递消息路线上探子被你们的人发现了,所以你们将计就计,故意露出破绽,让我的探子截获了一封’重要信函’,而你们就等着这一封’密函’被交到我的手中,只要确定我的人进京来给我报信儿,你们便立刻参上一本,正好来个人赃并获。”
袁牧说着,停了一下,看着谢重光微微有些发青的脸色:“想必那个时候,谢大人应该满心得意,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没有仔细想过,究竟谁才是黄雀。”
从谢重光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一环出了岔子,尽管什么都没说,但是眼神里面的震惊已经掩饰不住了。
伍执秋在一旁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谢大人也是过于急切了一些,竟然就急吼吼地叫张统领冲到忠勇郡王府来拿人,之后都没有亲眼看看有没有货不对板,只看到信封上的记号便十分笃定的呈交给圣上过目。”袁牧摇摇头,“殊不知这信封还是你们做了记号的信封,里面用来栽赃陷害我的那封信,却早就在我拿到之后的第一时间便付之一炬,这里面装着的,不过是我的贴身护卫写给他心上之人的一封书信罢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那张信纸展开来,让在场的其他人都能够看得清楚。
郑将军有些好奇,凑近了看了看,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老夫这个大老粗写字还不上台面的人!我当自己写字已经很龙飞凤舞,每一次给写折子递上京来的时候,都怕陛下认不出,现在一看这纸上的字迹,真是天外有天!
说起来也不怪谢重光,若不是我勉勉强强看到里头有’红果’二字,搞不好也以为是什么自己不认识的蛮夷鬼画符呢!”
慕流云一听到“红果”两个字,忍笑忍得肚子里都快要抽筋了,她悄悄扭头朝后面看,看到袁甲一张脸跟红灯笼似的。
第六一五章 逐一解惑(中)
袁牧对郑将军点点头:“说来惭愧,我这护卫空有一身好武艺,平时我对他读书习字这方面倒是有些疏于管教了,这一封书信中情意绵绵,只可惜由于字迹过于潦草,竟如天书一般,旁人辨认起来的确不易,但是若是识得蛮文的人,倒也瞒不过去。
只可惜,张统领只从谢大人这里得到叮嘱,让他留意信封上面的记号,对于蛮文却是半点也不认识,所以没有发现信封中的东西早就被调了包,照着计划来了一个人赃并获,火急火燎押进宫里。”
新帝端坐于高位置上,听到这里,不禁冷哼了一声:“说到这个,还真是多亏了谢卿家,若不是你对张统领这般’委以重任’,朕还真没办法确定下来,这些年来朕身边蛰伏着的奸细到底是哪一个!”
慕流云回想前后两次有人到郡王府去拿人,一次是那位张统领,一次是陈副统领,前后两个人的态度和措辞的确差异很大,果然是“各为其主”啊!
而那位张统领蛰伏多年,这一次抢着想要立个大功,结果显而易见的暴露了,想必现在早就已经被关押起来,所以后来的诸项事宜都是对新帝忠心耿耿的陈副统领出面的。
“谢大人应该很好奇,陛下是什么时候出宫的吧?”袁牧继续“好心”地替谢重光解答疑惑,“我被以里通外国的罪名带进宫中,随后陛下又借故派人将久居塞外的慕先生也一并带入宫中,你一招走稳势必着急接下来的部署,又相信皇上身边有张统领替你盯着,所以不会有精力盯着宫中,最可能的便是派探子在宫外暗中留意着。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前,慕流云和我父亲,还有江员外郎在郡王府那边将戏做足,稳住你们那些人,让你们觉得一切都是在按照你们的计划顺利进行着,待到宫中准备就绪,我父亲便会带回我和慕先生的冤屈无法洗刷,要被投入大牢等消息。
慕流云那日到宫门口哭诉跪求,想必谢大人是有所耳闻的,毕竟你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郡王府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慕流云有想要闯宫门的举动,你的探子一定会替你仔细留意,好随时准备向你回报消息,那自然就无暇顾及其他。”
谢重光眯了眯眼睛,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又忍不住怀疑,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问袁牧:“你说这些,都是在诈我吧?我不信你有这般本事,可以料事如神,将别人的每一步都预先猜得那么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并非我料事如神,而是谢大人你司马昭之心。”袁牧摇摇头,“慕先生被从蛮族救回来之后,在知道了蛮王的脾气秉性,还有他这些年横征暴敛,抓壮丁充当兵士,打量锻造兵器的这些举动,不难猜到他的意图。
而这些年来暗中利用伍大人的私心,叫你的党羽通过吏部将各处有矿藏的地界都交给一些酒囊饭袋来掌管,每每有人碍事,或者蛮族行踪暴露,你又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周围,杀人灭口,隐瞒踪迹,若说不是与蛮王相勾结,也很难有更合乎情理的解释。
谢大人现在是不是都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那日你以为是蛮族赶来接应的队伍,结果却是郑将军的副将?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想着,蛮族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
谢重光没有作声,虽然没有大大方方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袁牧的猜测。
这时候,郑将军开口对新帝朗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还没有来得及禀报!蛮族那边发生了一些乱子,明王夺了王位,蛮王在暴乱之中被愤怒的部族百姓斩杀于乱阵之中了!”
“什么?!”新帝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谢重光倒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谢大人为何如此惊慌?”新帝看向谢重光,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平淡的,但是又蕴含着这许多年来忍辱负重积攒下来的怒火,“莫不是之前还盼望着蛮王能够在我发落了你之前,带兵攻入京城,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谢重光面如死灰,抿着嘴不吭声。
他此时此刻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开口辩解的余地,若是说意识到自己着了袁牧的道那会儿,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这会儿一听说蛮王都已经在暴乱中死掉,就彻底灰了心。
“其实谢大人果真是一个心思缜密又极其小心的人,只可惜,这么多年能够让你蛰伏在暗处操控一切,凭借的是你的小心谨慎,现在让你功亏一篑的也是你的小心谨慎。”
事到如今,袁牧也不卖关子,一副死也要让谢重光死个明白的架势:“故意露出马脚让你们发现的探子,不过是我们放出去的’蝉’,为的就是引着你们这自以为是’黄雀’的’螳螂’乖乖上钩,而真正的’黄雀’依然暗中盯着你们每一个传递消息的环节。
谢大人将自己与蛮人联络的秘密’驿道’拉得很长,中间设置了许多环节,以确保除了蛮王之外,中间传递消息的其他人都无法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免得在大事未成之前就先暴露。
然而你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环节越多,就越容易出现纰漏。
你能叫人故意卖个破绽,好确保我在明处的探子拿到那封足以证明我与蛮人有勾连的通敌信,我也一样有办法让你的人拿着被调了包的书信去通知蛮王。
虽然谢大人为人妥当,一心想要求一个两面稳妥——若是谋反成了事,便与蛮人瓜分大瑞疆土,若是谋反不成,有我这个替罪羊在前面洗脱不清干系,也可保你平安。
只可惜,机关算尽,到头来纸也仍旧包不住火。”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谢重光现在哪里还有当初稳操胜券般的神气活现,脸色越来越白,嘴里面喃喃自语着,无法接受自己的一盘大棋竟然被对方掀了个干净,“我为此特意学了很久,练了很久,是不是我写的信,他们怎么会看不出!”
第六一六章 逐一解惑(下)
新帝一听便笑了,冲站在慕流云身边的慕老爷看过去:“说到这个,朕这几日与慕先生几番畅谈,可谓是收获良多!慕先生见多识广,让朕知道了许多被困在这宫中所不知的趣事。
之前子仲与我说慕先生精通蛮文,倒是没有提你的这位岳父泰山还有临摹笔迹的本事,别说是区区一页蝌蚪文,就是古之名家的墨宝也能够仿出七八分风骨,令朕大开眼界。”
没有人回答谢重光的疑问,但是谢重光却已经听得明明白白,自己写去的信自然是慕老爷防着笔记又重新写了一封,只怕是里面的整个计划就都被篡改。
郑将军顺势对新帝说道:“陛下,臣这里有明王派人托臣带进京来的盟书,他说蛮族这些年因为蛮王好战,横征暴敛,百姓也苦不堪言,若两国战火不断,最终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他素问陛下仁德宽厚,以天下黎民苍生为重,明王自己也深以为然,所以请求与我大瑞签立盟书,永结友好邻邦,互不进犯。
明王书信上说,这些年来,他在慕先生身上受教良多,越发明白贪念永远不会有被填平的时候,人之本性也不会轻易更改,蛮王即便夺了天下,也还会希冀更大更远的疆土,那蛮族百姓也将是永无宁日。”
“听说这一次,明王与郑将军的配合还算默契?”新帝问。
郑将军点头答道:“确实如此!蛮王应该是对慕先生拟的那封书信毫不怀疑,还以为这谢狗贼有天大的能耐,已经夺了虎符,只等他去接应,于是便依着信上的日子,率兵出发,到了北境我的防线上,被我带着一众将士,给他来了一个迎头痛击。
那蛮王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发现兵力上敌不过我们,便想着回去搬救兵,没想到逃回去发现明王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他这一走,趁机就夺了权!
就蛮王死的那个场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陛下形容!太惨了!跟刺猬似的!”
“史将军的这一身装扮,便是那个时候得的吧?”新帝问郑将军的那名副将。
副将施抱拳礼,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这衣裳和兵器,都是从蛮族兵将那里缴来的!我让我们的人都换上了蛮人的衣服,果然到了京城之后,谢重光那老贼就以为我们是蛮王派来接应他的,立马就打开宫门出来自投罗网了!”
谢重光此时已经对他们所说的这一切没有了丝毫怀疑,也基本上从他们的对话当中理清楚了这其中的因果,这会儿估计是彻底接受了计划失败的这个事实,他的脸色反而没有那么惨白了。
“为什么怀疑我?”他忽然开口,有点魔怔似的问袁牧,“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
“从和和伍大人出现在玉邕县的那一刻。”袁牧回答道,“最初我比较怀疑的起身是伍大人,毕竟伍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对于调任各处官员比较插得上手,而这些年来,大瑞各处莫名其妙稳坐高位的昏官却不在少数,让我不得不怀疑伍大人是有意而为之。
后来我发现,一方面伍大人满门忠良,与蛮族向来是势不两立,必然不会去与之相勾结,那么与蛮人勾结的朝廷大员便另有其人。
后来我发觉,伍大人并没有干涉那些州县里樗栎庸材的任命,并不是有意而为之,而是他的心思都在招揽贤才这件事上,凡是有才能的,伍大人都十分珍惜爱护。
而那些莫名其妙横死在自己官职上的人,其中凑巧有被伍大人招贤过的,乍看起来似乎是伍大人得不到的良才就干脆一毁了之,但细查之后却又不难发现,那些横死的人当中也并不都是什么贤才,也有许多吴荣志之流。
既然不是因为不肯为伍大人所用所以才被灭口的,那就必然有别的缘由。我与慕推官仔细调查过出事这些地方周围的一些卷宗记录,发现那些地方周围或多或少都有疑似蛮族人活动的痕迹,那答案便不言自明——那些人挡了某人的路,所以才被除掉。”
袁牧把涉及到伍执秋的部分说得委婉了一些,但伍执秋还是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脸上流露出了愧疚的神色,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袁牧继续说道:“后来我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一猜测,便给二位大人修书,大力夸赞了江谨和慕流云两人各自的才能,很快,二位大人也都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回应——伍大人有心招揽他们两个人。
而谢大人你这边,虽说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对你的计划毫无影响,只是在管理户籍、赋税方面能力突出的江谨平安无事,能够从死人口中’问’出真相的慕流云却在夜里遭到夜袭,险些丢了性命,而那杀人的羽箭也并非我中原一带所惯常使用的。
至此我便确定下来,谢大人便是我们一直想要找的那个幕后大员。”
谢重光听后,自嘲又有些恨恨地笑了:“果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想着这慕流云验尸厉害,怕她坏了我的事,没想到对她下手反而暴露了自己。
只可惜,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蛮王还没有恢复元气,否则那时候大事便成了。”
“谢重光,当年先帝在世时对你颇为器重,你为何如此?”见他什么都认了,新帝强压着愠怒,问谢重光。
谢重光咬了咬牙:“我从年轻时起便一心一意追随先帝,我兄长是武将,当年更是随着先帝出生入死,帮扶着他一路往上走,夺了权,坐上了龙椅!
本以为我兄长的一片忠心,就算没有什么格外厚待,起码论功行赏还是要的!结果呢?!先帝登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走了我兄长手中的兵权,还对他多有忌惮,生怕会威胁到他的帝位,对我兄长,包括对我都是处处提防,想方设法的打压。
我兄长心中郁卒,积郁成疾,刚值壮年便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想我谢家也算是贡献卓著,结果却落到如此地步,既然先帝待我们谢家不仁,那我又何必要对他尽忠!
当年本想一鼓作气,怎奈蛮王伤了元气,先帝的那些暗卫也让我的计划变得困难重重,好不容易除掉了暗卫,也让先帝崩了,原以为扶一个性格温吞又年纪尚轻的皇子上来,不过就所以一个好摆弄的傀儡,没想到你却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又让我功亏一篑。”
说着,他忽然看向伍执秋,立刻大声质问新帝:“那伍执秋还不是一样!我们只不过是各自有不同的算盘而已!他还不是一心想要帮着那废太孙一派造反!他也是个反贼!”
伍执秋冷冷看着他,眼神里面充满了厌恶。
这时候,人群之后站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谢重光提到的废太孙。
谢重光也没有想到废太孙本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时之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谢大人,承蒙你这般看得起本王。”废太孙笑呵呵地对谢重光说,“我父王虽然曾经被立为太子,但是他性情暴戾,光是靠表面功夫根本没有办法伪装掩藏,并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当初若是真让他登上皇位,只怕也会变成一个暴君。
至于本王,我这个人性子比较闲云野鹤,没有什么野心,就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大瑞的天下绝不容蛮族染指,这些年来,本王坚守封地,从未让蛮族踏进半步,忠心与否,陛下自由明断,就不劳谢大人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着本王,想要将本王拉下水了!”
伍执秋这时候也一撩袍子跪了下去,抱拳对新帝说道:“陛下,臣这些年固执己见,迂腐不化,未能替陛下分忧解困,反而差一点酿成大祸,助纣为虐,请陛下治罪!”
新帝摆摆手,示意他平身:“爱卿虽有过错,此番与子仲倒是配合默契,救驾有功,功过相抵,要如何处置容后再议,你先起来吧。”
谢重光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咬到,一股火顶上来,差一点一头栽倒在地。
新帝也懒得再多看他,挥挥手,示意郑将军叫人将谢重光拖出去。
谢重光被拖走之后,新帝当即便对在场的郑将军等人论功行赏,逐一嘉奖赏赐,对废太孙也是春风和煦,并没有什么芥蒂,毕竟这么多年来,废太孙一派的确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恪守本分,将蛮族死死防住,从不曾给别处添过乱子。
包括那些被废太孙扣下的野心勃勃的人,还有被他又调出封地的脚踏实地的贤才,其用心新帝也是看得明明白白,自然不会被谢重光狗急跳墙的一番话影响。
至于伍执秋,他之前的心思,新帝也明白,这一次他的护驾之功也看得出来的确是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偏执与荒谬,有心悔过,于是新帝仁慈,对他网开一面,并没有严加惩治,而是贬了三级的官,将他派到京外去做了一个巡察使,好好考察各处民情,开拓一下眼界。
除了这些人之外,新帝还着重封赏了慕老爷,大赞慕老爷忠义两全,之前为了不背叛先帝,甘愿被困蛮族二十载,这一次也是功劳卓著,因此将他封为广义侯。
慕夫人虽是一介商妇,却同样节义两全,深明大义,在夫君不知所踪的二十年中,含辛茹苦,养育出了一名奇女子,大瑞第一位女推官,同样是难能可贵,加封一品诰命夫人。
慕老爷觉得自己能够平安回来,这一次助袁牧他们揪出恶人,这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没想到竟然还能得了封赏,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别人的封赏都好办,到了袁牧和慕流云这里,新帝并没有直接就做安排,而是开口询问他们:“你们两个这一次为了帮朕铲除掉谢重光这个奸贼,受了不少苦头,功劳最大,可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是朕的侄儿,忠勇郡王世子,另一个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大瑞头一号的女推官,该如何封赏你们二人,着实让朕有些犯愁!
不如,你们干脆直接告诉朕,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赏?”
袁牧和慕流云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不由相视一笑。
终章
一转眼,距离谢重光挑动的那一次叛乱已经过去了五年有余,经过那一次动荡之后,新帝大刀阔斧地将谢重光一派党羽尽数剿灭,之后各州县的昏庸无能之辈也纷纷落马,朝廷大力启用青年贤才,各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完全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而在大瑞的百姓之间,还流传着许多关于大瑞御赐金腰牌的肃政廉访使,和他那个胆大心细,善验尸会断案的娘子、大瑞第一位女推官的故事,不止各地茶楼里头的茶博士最喜欢说,就连随便一个在树下下棋的老叟若是被问到,也能讲出几段来。
百姓们口口相传,说他们奉圣命,四处巡查暗访,既替各地百姓破悬案,又替圣上罚昏官,真真是百姓心目中的天兵天将,昏官眼中的夜叉阎王。
此时,江南。
一条小舟正缓缓顺着水流在江上前行,两岸青山耸翠,景色宜人,和煦地微风将山中鸟儿清脆地鸣叫声吹散开来,更显悦耳。
在那船头上,一位面容俏丽的女子大大咧咧地盘腿而坐,她虽然挽着成了亲的妇人才会梳的发髻,身上的衫子却比寻常女装要简洁利落许多。
这美妇人坐在船头,看着面前如翡翠般的碧水,还有两岸的苍翠,却并没有什么欣赏美景的惬意和陶醉,反而透着一股子百无聊赖的味道。
正在发着呆,忽然肩头一沉,她回过神来,摸了摸身上突然多出来的披风,嘟了嘟嘴,抬起头仰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夫君,表情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袁牧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娘子这副表情,打趣道:“你别以为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就不说你。都是做了娘的人了,竟然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江风凉,穿这么单薄跑出来,就不怕吹久了沾染了风寒!”
“你说,阿菟这会儿在家里头做什么呢?会不会想我们?”慕流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示意袁牧坐在自己身边。
袁牧依着她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替她把披风带子系好:“那自然是要想的。这么好的娘,他若是不日思夜想,那不成了傻小子了!”
阿菟是慕流云的宝贝儿子,到今年已经两岁有余,因为出生的时候虎头虎脑,哭声嘹亮,袁老郡王一拍巴掌,说虎者,於菟也,都说虎父无犬子,瞧这小子中气十足,不如就叫小阿菟好了!
慕流云撇撇嘴:“你就别哄我了!有父亲终日带着他到处走,他只怕是热闹得都记不得咱们这爹娘了!你说,这孩子成日里跟着父亲身边,将来不会也变成了闲云野鹤的性子了吧?”
“我也是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你瞧我闲云野鹤么?”袁牧问。
“在理!”慕流云一听这话,心里踏实了,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太能干,是不是也是一种错?咱们这一次出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吧?….
明明是出来巡察的,结果哪里哪里都无事发生,硬生生变成了游山玩水!虽说这各处的景色的确秀丽,可是再秀丽的景色看多了,也是大同小异!
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到浑身难受,骨头都锈了似的!”
袁牧被她苦哈哈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
这世上能够因为日子过得太清闲,只能游山玩水,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而感到烦恼不已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娘子了!
“前面就快要到睦州了。”袁牧提醒她。
“我怎么把这一茬儿给忘了!我们事先不要声张,杀他们两个一个措手不及!”慕流云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她方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距离睦州很近,可以见到江谨和沈傜呢!
能够拜访老友,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自打谢重光叛乱被平息下去之后,新帝论功行赏,江谨也得了封赏。
他因为被袁牧安排在伍执秋身边,负责接近他游说他,把他从偏执之
中逐渐拉了出来,让他跟废太孙开诚布公沟通过之后,放下了原本的愚蠢念头,可以说是为了大义忍辱负重,背负骂名。
尤其是在最后关头,更是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将戏做足,误导了谢重光一伙,让他们相信伍执秋马上就要带兵造反,这才急吼吼的跑去逼宫,实在是功劳不小。
江谨主动提出想要离开京城,像李源那样,到外头去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新帝欣然应允。而沈傜也知道了之前江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迫于无奈,都是在做戏,想到自己之前竟然真的认为江谨是见利忘义的小人,羞愧难当,避着不敢见他。
这一回,反倒是江谨变成了沈傜以前的样子,找理由去见她,拐弯抹角地表达关心。
慕流云觉得,江谨应该是在最后大决战的时候,被沈傜一个美女救英雄所折服的。
好在沈傜的性子更多的是江湖儿女的豪迈,没有那么多扭扭捏捏,别扭了一阵子,也就释然了,两个人郎情妾意,没多久江谨便请人去江州沈家说亲。
原本慕流云还担心过,怕沈家是世代习武,沈教头一身好武艺,高徒遍天下,会不会瞧不上江谨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臣,结果江谨上门说亲的过程顺利的一塌糊涂,据说沈教头对这个准女婿满意的不得了,说他们一家都是武功了得,脑子就马马虎虎,他闺女找了一个读书好的聪明人,真是太有眼光了!
慕流云听说之后,笑得前仰后合,直呼沈傜的眼光还真是与她爹一脉相承!
之后她与袁牧成亲,江谨去别处上任,沈傜和江谨成亲,四个人便再难有聚在一起的时候,只能平日里书信往来。
去年江谨被调任睦州知府,沈傜不仅是江谨的贤内助,还充当着他的贴身护卫一般,虽然论验尸她明显不如自己师父,但是简单的状况倒也能够应付。
意识到他们就在睦州地界,慕流云开心地恨不得去帮船夫划船。
袁牧拉住她,示意她先别顾着兴奋:“这一次去,是有正事的。我们之前在宝川的时候,我接到了江谨托肃政司驿官送来的急函。
睦州那边出了一档子怪事,最近这两三个月来,总有某处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这事困扰了江谨许久,决定请我们过去帮忙一同调查此事……”
袁牧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阵风卷过,身边的人便好像一道影子似的朝船后头跑去。
“船家!快!加快速度!全速前进!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睦州去!”
江上的船儿加快起来,划开碧水,向更远处驶去,渐渐化作了一抹淡淡光影。
【正文完】
【明天开始是番外,大概写到这周末,加减一两天,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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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慕家父母的想当年【上】
水井村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背靠着大山,村前还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
这里虽然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却是一个宁静富庶的地方,农田肥沃,山上没有猛兽却有很多野兔、野鹿,村前小河清澈无比,河中从来不缺的就是鱼,夏天有的时候赶上雨水丰沛,河水暴涨,甚至能看到河中的鱼跃出水面来。
就在这人杰地灵的宁静山村里,有一个十里八村都出名的漂亮姑娘,名叫秋素娥,生得漂亮极了,皮肤白皙,乌黑秀发,别说是年轻的后生,就算是牙牙学语的小娃儿看到了她,都会忍不住对着她裂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牙笑。
秋素娥几岁大便没了爹娘,一直是住在舅父家中,舅父家不算富裕,但是待秋素娥却很好,舅母也将她视为亲女儿一般。
尽管村子里还有邻村有不少年轻后生都对秋素娥心怀好感,也不乏请家里头托人过来探探口风的,素娥的舅父舅母却是从来都不松口,只说姑娘还小,舍不得嫁人。
外人听了这种理由,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一家子待素娥的确是亲得不行,这话说得通。但是秋素娥的舅父舅母心里很清楚,舍不得外甥女嫁人是真的,毕竟把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孩子交给一个不够知根知底的人家,这心里头也不是很踏实。
更重要的是,秋素娥其实是早就芳心暗许了的,他们做长辈的,也不忍心拧着孩子的意思,将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委委屈屈过一辈子。
按理说,女追男隔层纱,秋素娥又是这般的好容颜,有心仪的对象应该很容易就可以两情相悦,亲事更是能够一拍即合,可是偏偏她中意的那位后生,有点不太一样。
就在前两年,水井村来了一个年轻后生,二十出头的岁数,看着那一张脸生得像是个俊秀的书生,可是那利落的腿脚和手臂上线条分明的肌肉却又像是有一膀子力气的。
这个后生姓慕,单名一个风字,没有父母双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弟弟一起生活,买了一间山脚下的小院落,没有田地,平日里似乎是靠上山打猎为生,两个弟弟一个大一点,送去村子里一个老秀才家里头跟着习字,小的有时候实在是没有法子,就请周围的邻居帮忙照看。
这后生话不多,但是待周围的邻居村民都很有礼貌,对两个弟弟也照顾得十分周到。
秋素娥平日里会到小河边上去洗衣服,那河边看过去,刚好瞧得见这慕风家的小院儿,时不时就能看到慕风穿着一身短打扮,在院子里头一条棍子舞动得虎虎生风。
有的时候不拿棍子,哪怕是一把锈迹斑斑豁了口的破柴刀,在他手中也仿佛活了一样,挥舞起来杀气腾腾,让人看了不光心儿砰砰乱跳,就连耳朵都跟着热起来。
女孩儿家的心思藏不住,没多久,舅父舅母就猜到了秋素娥的小情愫,舅母私下里也留意观察了那个姓慕的后生,发现这后生性子很稳,像是个踏踏实实的本分人。
再细打听,得知他是自军中因为受了伤才选择回乡,家中已经没有了父母高堂,只有两个弟弟由他抚养,再没有了别的亲眷家人。
舅父舅母有些迟疑,觉得这样的人家未免有些人丁单薄,家底也不厚,不过转念一想,这后生就住在自己同村,就在眼皮子底下,看起来勤勤恳恳,自家虽然田地不算多,但是多一个人一起耕种倒也够吃够用,相比之下,反倒比将秋素娥嫁给那种家里又有婆母又有妯娌的人家要省心许多,不用担心自家外甥女遭人刁难。
于是舅母直截了当地询问了一下自家外甥女的心思,秋素娥虽说害羞得红了脸,但还是诚实地对舅母坦白了自己的芳心暗许,舅母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便也不用多耽搁,第二天便寻了村子里的媒人,去了慕风的家中,询问他的意思。
媒人乍接到舅母的委托时,别提多惊讶了,她最知道这附近的十里八村,有多少男子悄悄惦记着这俏生生的秋素娥,原本看她舅父母一直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提亲,以为是这家人心气儿高,一心想要攀个高枝,没想到他们家竟然看上了那么一个底子薄的后生!
不过既然人家自己都不介意,媒婆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收拾收拾就去了慕家,把秋素娥这事儿同慕风说了一下,本以为这穷小子会乐得开了花,忙不迭反过来委托自己帮忙去女方家里提亲,结果这看起来长得听俊秀的年轻人竟然微微惊讶之后,摇了摇头。
“我一穷二白,还带着两个弟弟,没有资格娶亲,哪家姑娘跟了我,都是要吃苦的,这样不行,那是害了人家。”他一番话说得倒是诚恳极了。
媒婆把这话捎回去,秋素娥的舅父舅母也没有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称赞这人坦诚厚道,还是骂他不识抬举。
秋素娥听了之后,略微有些错愕,不过对于慕风给出的理由却也并没有什么恼火,只说此事不能强求,以后再说。
舅父母只好作罢,不再提此事,秋素娥也并没有任何异样情绪,表现得很平静,依旧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遇到了慕风也全无半点尴尬,看起来落落大方。
几次三番之后,倒是让慕风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有一天看到秋素娥又在河边洗衣服,便立马提着两只野兔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在秋素娥诧异的目光中停在她面前。
“秋姑娘……此前婉拒了村中媒人的好意,并非有心驳姑娘家里头的美意,只是慕某家徒四壁,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需要抚养,实在是负担沉重,我若是顺势应下来,那便等于是拉姑娘进火坑,这种事情慕某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他将两只野兔放在秋素娥脚边,诚恳地对她抱拳作揖,满是歉意道,“姑娘一番美意,实在是慕某不配,这几日每每见到姑娘前来洗衣,慕某心中都倍感愧疚,今日实在是忍不住来向姑娘做一番说明,还望姑娘见谅!”
番外二 慕家父母的想当年【中】
秋素娥愣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野兔,再看看表情复杂的慕风,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你这是觉得看见我实在是不自在得厉害,要我以后不要到这附近洗衣么?”
“不不不!慕某岂敢!”慕风连忙摆手,脖子都微微有些发红了,“我只是觉得承蒙姑娘高看我,我却不识抬举……因而内心不安。”
“慕家大哥不必如此。”秋素娥抿着嘴笑了,落落大方道,“我虽读书不多,但家中表弟在秀才那里学回来的诗文却也记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反过来,昂藏男儿本也是姑娘家为之心仪的。
只是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需两情相悦才成。我怎么想是我的事,你并不需要因此而感到内疚或者别扭,若是对我无意,不必对我多加理会,我也不会无理痴缠,还请慕家大哥放心。”
说罢,她弯下腰,挽起放着湿衣服的小筐,顺便把那两只野兔也一并捡了起来:“既然是慕家大哥的一番好意,我若是不守着只怕你又要内心不安,那我便在此谢过,将这野兔收下了。”
慕风忙不迭点了点头,看着秋素娥向自己福了福身,转身离开,心中莫名感到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还有一点淡淡的恼火。
之后,秋素娥果然和她自己说得那样,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依旧和过去一样,该干嘛干嘛,时不时到河边洗洗涮涮的时候,慕风只要在家,远远瞧见她,都忍不住想要到院子里头活动活动筋骨,舞刀弄枪之间,余光能够瞥见河边的那一抹倩影,顿时就好像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道,愈发练得起劲了。
有时候上山去猎到了什么好东西,他也总是忍不住趁着秋素娥到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拿去给她,并且告诉她也告诉自己,这都是因为觉着自己先前不识抬举的迁移之举。
秋素娥每一次都只是笑,并不去戳穿什么,默默道谢,将东西带回去。
日复一日,两个人之间竟然就好像产生了某一种默契似的,这边河边不紧不慢地洗衣裳,那边院子里便操练得格外来劲儿。
就这样从春到夏,又从夏入了秋,有一日,按照惯例又该是秋素娥到河边洗衣服的日子,慕风早早便换好了一身利落地劲装,在院子里活动开来,结果一直到他练功练了一大半,她却依旧没有来,这让慕风的心里从未有过的没着没落。
正心不在焉地挥舞着手中的棍子,把它当成是一杆银枪那样刺扎绞挑拨,忽然外面远远有人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慕家老大!慕家老大!”
慕风赶忙收了动作,一边调匀呼吸,一边看向那个急急忙忙跑来的人,那人是村子里的一个半大孩子,因为也在老秀才那里习字念书,因此和慕风的二弟认识。
只是这孩子比二弟年略长一点,平素偶尔也会玩在一起,因而便也算是同慕风打过点交道,只是往来不多,今日为什么会慌慌张张跑过来?慕风有些疑惑。
“何事惊慌?你听下来慢慢说!”慕风迎到院子门口,示意那孩子不要着急。
那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记得说话好像倒豆子一样,恨不能一下子就让慕风了解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没法子不慌啊!你快去村子里一趟吧!前几日素娥姐姐陪着她舅母去集市上买东西,不料竟然被县城里的一个富家子看上了,叫了人到素娥姐姐的舅父家里去,说是要把素娥姐姐到他家里头去给他做妾!
素娥姐姐的舅父舅母一向疼她,自然不会答应,把那人赶了出去,想不到那个富家子竟然这般蛮横无理,被回绝之后恼羞成怒,带了一群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家丁,直接跑去素娥姐姐家里头,要把她给强抢回去!
那一群人实在是太凶了,一开始左邻右舍还帮忙拦着,结果被他们给一脚踢出去多老远!这下可把其他人吓坏了,只敢在一旁嚷嚷,都不敢再上前阻拦!
素娥姐姐的舅母说让我来叫你帮帮忙,说是若是连你也不帮的话,那可就——”
这孩子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面前卷起一阵风来,回过神再一看,慕风已经冲出去了几丈远,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秋素娥舅父家的方向跑去。
慕风健步如飞,一路狂奔很快就赶到了,正看见一群家丁果然如那孩子所说,满脸横肉,身材魁梧健硕,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几个人将秋素娥用麻绳捆了丢进准备好的轿子里,正准备抬走呢!
一旁还有一个油头粉面,一脸猥琐的男子,正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瞧着被家丁拦在一旁无法挣脱的一种村民,催促着那些家丁快点把人装进去就赶快起轿返程。
慕风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却并不直奔轿子,而是先一脚踢翻一个比他还高半头的凶恶家丁,再轻而易举地擒住另外一个家丁挥过来的拳头,借力打力将他的手腕拧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然后便直奔那个骑在马上的那个富家子,将他一把扯下马,一手擒住富家子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拧到身后,另一只手直接扣在富家子的喉咙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利落极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甚至让周围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
一众家丁意识到自家主子被人给拧在那儿了,气急败坏就要扑过来对袁牧动粗,慕风却只是冷冷一笑,一只手加了劲儿,富家子的手臂几乎快要被他拧断,疼得惨叫连连。
“若是想看着我拧断他的胳膊,你们便再向前走半步。”慕风冷冷扫了周遭的人一眼,“若是想看你们主子被拧断脖子,就再向前走一步便是了!”
“别!别动!谁敢动我把谁剁了喂狗!”富家子疼得龇牙咧嘴,生怕手下的人不听话,害自己一瞬间就断了脖子,那股牵制着自己的力道太过于可怕,他忍不住感到浑身战栗,甚至一股若有若无的尿意正在蔓延开来。
番外三 慕家父母的想当年【下】
若只是慕风一个人,那些家丁或许还不一定打怵,至少没有真的比划比划之前,不可能那么听话,但是现在自己主家被拧得好像杀猪一样嚎叫,他们倒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方才拧断他们同伴的手腕就好像拧断一根水萝卜似的那么清脆,他们主家那小细脖子,还不一定有同伴的手腕子长得结实呢!
这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慕风这才对他们说:“将你们掳劫的女子放了!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放她回去!若是不听,今日我便让你们听一听你们主子的骨头有多脆。”
众家丁有些吃不准,齐刷刷将视线投向那脸憋得好像猪肝一样的富家子身上,富家子听了慕风的话,也觉得有些内心纠结,自打之前在集市上见到这美娇娘之后,他就觉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弄回家去,之前美娇娘给脸不要脸,这会儿人都扔进轿子里了,再放出去,他多少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壮士……这位壮士……我是诚心诚意前来纳妾……该许她娘家的金银分文都不会少……壮士何必如此为难——啊啊啊啊啊——”
富家子前面的话就已经因为被掐住了脖子而细若蚊蚋,到了后面却忽然变成了一声能将人耳朵都震聋的惨叫,紫猪肝一样的脸也瞬间变得惨白惨白,哆哆嗦嗦又迫切地喊道:“放!放!放人!快放人!”
那几个家丁一听主家发话了,便不敢多耽搁,赶紧撩开轿门,把秋素娥从里头拉了出来,秋素娥看起来狼狈极了,发髻凌乱,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打过一巴掌,还红肿了一片。
慕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乌黑的眼眸之中已然有了风暴的影子,他却没有吭声,一动不动擒着那富家子,眼看着几个家丁给秋素娥松了绑,舅父舅母这会儿也奋力拨开挡在前面的凶恶家丁,赶忙上前把秋素娥搀扶着带到一旁去。
一旁的家丁本来并不想放他们过去,依旧挡在那里,被慕风加了把手劲儿,富家子又是一通鬼哭狼嚎,那几个家丁赶忙乖乖让开一道缝隙,好让舅父舅母扶着秋素娥过去。
“二老且带秋姑娘回去家中歇息,切记关好房门,不要随意出来。”慕风的视线最后落在秋素娥红肿的脸颊上,语气平淡地对舅父和舅母说,“其他乡亲也都回吧,拳脚无眼,不要留在此处,以免不小心被误伤。”
其他人一听这话,便赶忙散去,有几个年轻人倒是很想留下来帮忙,也在慕风的示意下离开了。
秋素娥被吓得几乎快要掉了魂儿,脑袋里面一片浑浑噩噩,就这样被舅父舅母带回了家中,仔仔细细插上门闩,安置在堂屋里,舅母陪着她,帮她顺气,舅父则赶忙去煎安神茶。
没过多久,外面便开始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一些打斗的声响,还有人的惨叫,越来越多,越来越凄厉,到后来那些声音又重新变弱,逐渐没有了动静。
秋素娥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敢想此时此刻门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若不是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又被舅母盯着,恨不得拉开门冲出去一看究竟。
那个富家子带来的家丁都是一脸横肉的凶悍角色,足足有十几个人那么多!方才那些人不过是忌惮自己主家被慕风擒住了,若是没有了这个顾忌……
秋素娥越想越害怕,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舅母也一样如坐针毡,她很感激方才慕风的出手相助,但是也并不希望看到这个后生为了帮助自家,把自己给硬生生搭进去的惨剧发生,此时此刻内心一样的惶恐不安。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秋素娥和舅母被吓得齐刷刷打了个哆嗦,舅母下意识一把拉住秋素娥,不知道应该将她赶快带去后屋藏起来还是赶紧拉一张桌子去抵住门。
一直到听见了慕风在门外轻声叫门,舅母这才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赶忙过去开门,心里想着,这孩子能捡条命回来,也算是运气好,呆会儿可要如何感激人家才好。
结果一打开门,老太太就傻眼了,只见慕风站在门外,看起来是有些疲惫的,浑身上下倒是也沾染了一点血迹,只不过看起来都不像是他的,唯一能看得到的伤处便是拳头上凸起的骨节,看起来像是揍人揍得太凶,用力过猛,擦破了皮。
慕风冲舅母一抱拳:“大娘方才受惊了!那一群泼皮已经被我赶走,想必日后也不敢再来滋扰了!”
舅母惊喜不已,没想到这后生竟然有这般能耐,她难以置信地朝外头看了看,发现的确没有了那些人的踪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慕风让到堂屋里。
秋素娥一看他平平安安的进来了,一颗心终于放下,后怕的眼泪便又簌簌落下,慕风杵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这可教我们如何感谢你才好!你方才可真是救我们素娥于水火啊!”舅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连连向慕风道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才好。
慕风的手在身侧微微攥了攥拳头,像是在帮自己鼓起勇气似的,郑重对舅母说:“大娘,你们不用感谢我,反倒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之前是我不识抬举,做事莽撞欠考虑,辜负了您二老的一番美意,也辜负了秋姑娘的心意……若……若您二老不计前嫌,若秋姑娘还不嫌弃我这个粗人……
请大娘大伯再给慕风一次机会,将秋姑娘许给我吧!我定会护她周全,再不让奸邪之人有机会伤她半根汗毛!我也定会努力多赚银钱,不让秋姑娘跟着我吃苦头!”
舅母有些惊讶,不过一想到方才慕风一路狂奔冲过来救人的架势,还有他怒不可遏教训恶棍的模样,的确是心中在乎极了另一个人,才会这般表现。
她悄悄看了看秋素娥,秋素娥错愕之后,微微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见状,舅母便笑了,点头应允下来。
又过一个多月,两个人便成了亲,成了和和美美的小两口,平日里慕风外出打猎,或者帮着舅父舅母耕种,秋素娥则在家中帮忙照顾两个幼弟。
转年春天,一日慕风收到了一封信,看信之后,他忽然说有一个远方亲戚家里有些事情,需要他动身前去拜访,秋素娥虽然疑惑,但也没太多怀疑。
慕风这一走表示一个月的光景,再回来的时候,随身多了一个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的坠子,还有一柄通体乌黑的佩剑,说是从远方亲戚那里得了一笔钱,助他在别处谋了个贩茶的营生。
于是秋素娥便同自家官人和两个小叔子一起迁居到了太平县,变成了一位商妇。
此时的她,尚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因为慕风的忽然失踪,以及腹中的遗腹子,硬生生变成了一位泼辣爽利的当家商妇,更加不知道,在与失踪多年的丈夫重聚之后,他们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竟然会拥有那么多的荣光。
番外四
谢重光一派相继落马之后,新帝难得的拿出了一些雷霆手段,在各处扫灭余党,将盘踞在各方的那些心怀鬼胎的蛀虫逐一拔除。
虽说蛮王被自己的族人乱箭射死,明王执掌大权之后,没有了蛮族的势力渗透,这些事情比原本简单容易了许多,但还是着实让众人狠狠地忙了一阵子。
当然了,这忙的人主要是袁牧、慕流云以及江谨,至于慕老爷和慕夫人,还有袁老王爷,他们也忙,就是忙的事情有些不太一样。
他们都在忙着打发各路听到风声,开始忙不迭想要与他们建立交情的达官贵人们。
袁老王爷在袁牧被禁军大张旗鼓抓走之后,可以说是处处碰壁截然相反,那会儿他在京城里很多高门大户的眼中简直就是瘟神一般,躲都躲不过来,最近却成了香饽饽。
先前那些给袁老王爷吃了闭门羹的人,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一边私下里偷偷咒骂他们这个局布得坑人,一边有绞尽脑汁找各种理由出来铺台阶,好让自己之前的行为显得不那么针对袁老王爷,显得有更多的无奈,也显得现在的谄媚没有那么明显。
袁老王爷是什么人啊,他可不是袁牧那样刚硬的性子,尽管之前处处碰壁,但是这会儿对于各方的示好,他就好像完全没有计较,更不介意似的,别人给出的理由照单全收,一副毫不怀疑的态度,招待那些人也还比较热络。
只不过私下里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袁老王爷表示,他只是与人为善,不喜欢和别人结梁子,所以面上需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心里头,谁都有一杆秤,以后谁是可交的,谁面上打个哈哈过得去就行,自己心里有数儿就好了,也没有必要非得当面驳了对方的面子才爽快。
至于慕老爷和慕夫人那边,又是一种不同的情况。
慕老爷虽然说以前是先帝身边的密探,这绝对算是心腹中的心腹,但是这事儿鲜有人知,过去在别人眼里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茶商,殷实倒还算殷实,就是连富贵都谈不上,慕夫人更是一介商妇,都不是能入得了京城这些贵人的眼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慕老爷原本先帝密探的身份被新帝一纸诏书公之于众,又因为这一次帮忙剿灭反贼立了大功,被封了爵位,可以说是一时之间在京城内外名声大振,一时之间想要和他攀关系的人络绎不绝,都想方设法找到什么能够跟慕老爷,或者说应该叫慕侯爷搭上点什么关系,能方便套套近乎什么的。
不过和滑头的袁老王爷相比,慕侯爷可就低调得多,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爵位不过是一份荣耀,本身他年岁也大了,这些年也并无任何的人脉积累,所以对那些想办法来攀附的人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用价值,别人无非是冲着自己女儿和准女婿来的。
于是慕侯爷二话不说,连夜带着慕夫人离开了京城,回了江州太平县。
江州距离京城毕竟路途遥远,太平县又是小地方,这些事情都还没有传扬回去,两个人又很低调,回去之后只是拿着一纸文书,去孔县令那里把慕侯爷从多年的失踪人口重新登记在册。孔县令大吃一惊,不光是因为慕侯爷活着回来了,还有那文书上所陈述的前因后果。
不过孔胖子这人厚道,慕侯爷请他不要张扬,不要对外人说,他便乖乖听话,谁也没提,谁也没讲,让老两口踏踏实实在太平县享受了一段安宁的日子。
等到京城里头尘埃落定,入了秋之后,慕家老两口就又重新悄悄地返回了京城,和袁老王爷一起筹备两个孩子的成亲的相关事宜。
袁牧和慕流云的婚事办得很低调,郡王府内部张灯结彩,外面倒是并没有多张扬,只是邀请了一些与袁家一贯交好,且在之前也经得住考验的老臣和皇亲国戚。
因为慕流云一贯是以男装在外行走的,并且还担任着推官一职,并不需要像寻常的闺阁女子那样需要蒙着盖头闷在内宅里不能露面,袁牧也觉着以她的性子,让她那么一个人枯等着太折磨了,于是在成亲之前就和双方老人商量好,在给慕流云定做喜服的时候就没有按照传统的样式来,而是做得利落很多,方便走动。
成亲当天,慕流云大大方方与袁牧一同给到场的亲友和贵宾敬了酒,在场的宾客也都对这位让皇上都赞许不已的女推官十分敬重。
婚宴过半的时候,新帝一身便服,在几个同样着便服的内侍、禁军护卫地陪同下,悄然来到了慕家,讨了一杯喜酒来喝。
第二天这事便在京城里面传开了,一时之间忠勇郡王府风光无两,那些没有受邀参加宴席的人心中都别提不是滋味了,不仅没有能够抱上忠勇郡王一支的大腿,还错过了一个在圣上面前表现自己的绝佳机会。
而那些能够去参加婚宴的人,虽说能够与袁家真的交好,必然在人品和做派上都是说得过去的,自然也就不会在外面借此招摇,但不招摇归不招摇,不代表不会暗暗得意。
一时之间,袁牧和慕流云俨然成了京城里面的红人,若是谁能够与他们两个人搭上交情都显得别提多有面子了,尤其是这京城里的圈子就这么小,而且哪一个也不是什么天真可爱的小白兔,能够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些高门大户,个顶个都是千年的狐狸,一身的道行。
袁老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有数,自然也不会因为袁老王爷没有驳过他们的面子就觉得跟人家有交情,毕竟世子娶妻的酒席都没有邀请过他们,就足以见得,这交情是压根儿就没有搭上,只不过是袁老王爷会做人罢了。
既然老的那边不行,就得寄希望于小的,那些高门大户、王孙贵族,就开始催着自家儿女,找各种由头弄一些什么诗会酒会之类的,拐弯抹角地邀请袁牧和慕流云。
这里面有一些是可以毫不犹豫就回绝掉的,毕竟袁牧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但是有的实在是沾亲带故,和袁老王爷交情本就深厚的,便也就不好推辞,总得应付一下。
慕流云倒是无所谓,她过去区区一个芝麻大小的司理参军那会儿,在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够游刃有余,现在光明正大的大瑞第一女推官,品级虽然不算高,那份荣光却是无人能及的,再加上广义侯的独生女、忠勇郡王的儿媳妇、大瑞御赐金腰牌的肃政廉访使的娘子,这仨名头垒在一起,足够可以压死别人了。
所以那些套交情的场面,她可是一点也不打怵。
不过跟着袁牧赴宴过那么两次之后,慕流云也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虽然说大部分人对她都是一种又好奇又讨好的态度,但有那么两种人,似乎对她并不是特别喜欢。
一类是原本就看袁牧不顺眼,一开口就能抢了醋坊生意的纨绔们,另一类则是之前一直觊觎忠勇郡王府世子妃这个身份的京城贵女们。
前者的反应很直白,在慕流云的身份乍一公之于众的时候,他们在背地里试图嘲笑袁牧,说他竟然如此“眼光独到”,给自己找了一个煞气那么重的娘子,说不定是貌似夜叉,凶神恶煞,也不知道两个人若是想要亲热,会不会满鼻子的尸臭味儿。
等到真见到了慕流云,他们又有些吃惊,没想到那样一位胆子大到敢验尸,头脑聪明到能查案的女子,竟然生得如此秀美,这不由让他们生出一股子酸味儿来。
背地里那些话,他们当着袁牧的面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毕竟袁牧的不好惹,他们这些人老早在读书的时候就算是见识过的,就算是当年,他还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富贵闲人郡王家的世子,这些人吃了几次瘪之后都不敢再胡来,这会儿袁牧俨然已经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刚刚立了大功,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得罪他。
至于面对慕流云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不敢,毕竟……死人可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慕流云可是那种摆弄死人都不会眨眼的人,他们哪有那个胆子当面奚落她。
而那些京城贵女们,一直将袁牧视为可望而不可即的对象,甚至私底下议论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若是有朝一日,他娶了一个九天玄女,或许曾经芳心暗许的那几位贵女倒也就断了念想,结果,他竟然找了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
就算是什么大瑞第一女推官又如何!粗鄙到摆弄尸骨,那这个名头在一众贵女眼中,就跟“大瑞第一女屠夫”也没有多大的分别了。
这让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甚至越想越气,心里面莫名窝起了一把火。
番外五
慕流云随袁牧出去赴宴,虽然说她是可以抛头露面在外行走的女官,平日里和衙差、县令他们呆在一处也是稀松平常的,但是私人聚会的时候,她就不好一直呆在前厅了,一方面是只有她一个女子,着实有些不自在,另外一方面这些男人聊的话题挺久了也很是无趣。
于是她便从善如流地在前厅呆了一小会儿就到后院去了,甭管那些女眷好不好相处,至少那边点心好茶样样俱全,慕流云也不需要非得跟什么人作伴,又吃又喝就舒坦了。
到了后院里头,主家的小姐待她还是很热情的,这家姓朱,与袁甲拐弯抹角倒也沾了几分亲,原本就一直都有往来,朱家有三个女儿,大小姐已经出嫁,二小姐也自幼便订了亲,现在还待字闺中的是三小姐,与慕流云年纪相仿,在京城里头算是对袁牧完全没有半分多余心思的那一类。
按照她后来同慕流云混熟了之后,毫无顾忌的话来说,她要找的如意郎君需懂得些温言细语,要知道怜香惜玉,才不要对着一张阎王脸,光是看着都紧张局促,过日子岂不是累死!
可能也是因为对袁牧并没有任何的私心,朱家三小姐对慕流云比别人更和气,也更多了几分好奇,她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这会儿还要尽地主之谊,于是便热络地迎上前,挽着慕流云的胳膊,将她带进去,开口闭口叫着“嫂嫂”,很快两个女孩子就熟悉起来。
其他的贵女,对慕流云的到来也都满是好奇,她们有的也会主动过来与她打招呼说话,有的则腼腆一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并不敢轻易打扰,似乎害怕这位大瑞第一女推官是个泼辣厉害的角色,一不小心惹火了对方会招架不住。
不过后来她们倒也慢慢发现,这位女推官不仅不凶,和女孩子们一起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特别和气,于是便也放下了拘谨,慢慢凑了过去。
不多久的功夫,慕流云周围就聚起了一个小圈,将她围在中间,一会儿询问她在查案的时候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听她是如何俘获一向冷情的袁牧的一颗心的。
慕流云这个人,好像除了在袁牧面前之外,就鲜少会因为旁人而觉得害羞什么的,她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关系亲密的姑娘家就是自己的小徒弟沈傜,除此之外就一直都没有机会这样也以女儿家的身份同其他女子打交道。
这会儿聊得开心,她也越发放松自在起来,把本就诙谐幽默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再加上她走南闯北,眼界自然要比这些连京城都没有怎么离开过的贵女们开阔得多,有更多的见闻,随便拿出一点什么来,都能让这些女孩儿惊叹一番。
不过她也注意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围坐在这边,与她交谈闲聊,在这个后院的花园里头,还有那么四五个不合群的女子,她们自己凑在另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一直在琢磨着什么,慕流云听不见她们的话,但是却能凭借着自己愈发敏锐的洞察力,发现那几个人时不时就会朝着自己这边偷瞄过来。
看样子,这是有什么要冲着自己来的?慕流云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但是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和朱家三小姐她们那几个姑娘聊天说话,顺便在心里面暗暗骂了袁牧几句。
这厮对外天天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脸,竟然也还能惹来这种贼心不死的烂桃花!造孽啊!
远在前厅与人应酬的袁牧冷不防感到耳朵一阵发热,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慕流云与几个姑娘聊了一会儿,余光发现那几个嘀嘀咕咕凑在一起的女子开始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朝这边凑过来了,她微微挑了挑眉,心里盘算着这几位是想要干什么。
和她一样注意到注意点的还有朱家三小姐,她也瞧见那几个人正往这边凑,便轻轻扯了一下慕流云的袖子,把脸凑过去一点,小声对慕流云说:“嫂嫂,呆会儿那几个人若是说话不中听,你甭搭理她们就是了,那几个是出了名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本来今日我根本就没有邀请过她们的,不过就是因为她们的娘亲与我娘是有些交情的,这几个竟然都不用我邀请,借着她们娘的旗号觍着脸就来了!”
“为何不想让她们来?你同她们有过结?”慕流云装糊涂,故意逗趣地问。
朱家三小姐无奈地看她一眼:“嫂嫂,我同她们能有什么过结呢!还不就是她们这几个人,过去都惦记过忠勇郡王府世子妃的这个名头,打过袁家兄长的主意!
明明都碰的一鼻子灰了,竟然还没有死心!我是一心想要见见袁家兄长传闻中英姿飒爽的厉害娘子,又怕她们今日让嫂嫂你不爽快,之前才特意特意没有邀请,谁能想到竟然有人脸皮这般厚的!这样都可以觍着脸跑来!”
“可是那便奇怪了,袁牧当初让她们碰一鼻子灰的时候,我可是还不认识他呢!这事儿又不是我教唆的,她们冲我来干嘛呀?”慕流云有些无奈。
“那谁知道,依我看啊,都是有病!”朱家三小姐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当着慕流云的面做这样的表情实在是不太雅观,赶忙收敛起来,“打头的那个一身湖绿色裙子的叫林雨萱,她爹是礼部侍郎,但是依我看,她爹这礼部侍郎实在是不合格,竟然养出来这么一个跋扈不守礼的女儿来!
林雨萱后头的那几个,都是她的小姐妹,虽然过去也对袁家兄长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心思,但毕竟家境什么的都不如那林雨萱,是没敢表露出来,一个两个都是要才无才,要貌无貌,偏偏还心比天高的东西,平日里干啥啥不行,跟着林雨萱拱火添乱倒是蛮在行的。”
番外六
慕流云这么一听,倒也心中有了数,对朱家三小姐点点头。
朱家三小姐又对她说:“嫂嫂,你不用担心,这是在我家里头,我肯定不能叫你被别人给欺负了,否则回头同袁家兄长都没法子交代!”
慕流云摆摆手,笑着说:“可别,来的都是客,就是因为这是你家,你这个主才不能对宾有什么不周到不客气的表现,否则你跟你袁家兄长有没有办法交代我说不上,但是这几位回去若是同她们爹娘嚼起舌头来,你爹那边毕竟也还是难做。”
“嫂嫂,你性子怎么这般好!谁要是欺负你,那谁可太不长眼了!”朱家三小姐原本以为这个会验尸查案的嫂嫂肯定是一个泼辣厉害的角色,今日见到才发现不但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得一塌糊涂,心里面一边觉得袁家兄长眼光好,一边又莫名生出了一股保护欲。
慕流云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这小姑娘心目中需要被人守护的对象,她也是真的没把那位礼部侍郎的千金放在眼里。
这么多年来,慕流云扮作男子,打交道的都是各路上官和一众衙差之流,现在可以光明正大恢复女儿身,也因为推官这一重身份,依旧要继续和这些人打交道,并没有那个兴趣,也没有那种闲暇时间去混贵女们的圈子,所以对这些人就少了很多人情世故上的顾忌。
另外一方面,即便是没有混迹于贵女圈子之中,平日里不论是过去杨知府的那种阴晴不定,刁钻刻薄,还是出去查案的时候遇到的地痞村妇,粗鄙泼辣,可以说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不老少。
但凡对这些个贵女的身份没有了顾忌之后,她们所谓的心机和手段,在慕流云看来稚嫩有余,凶悍不足,有那么点花花肠子,但是不多。
这些个闺阁里头呵护大的娇娇女,吃得太饱,日子过得太闲,根本没有见识过世道艰难,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心险恶,肚子里那几个心眼儿恨不能好像麻子一样贴在脸上给人看,从心机到手段,就跟孩童凑一起过家家似的。
所以和朱家三小姐平静之下的戒备比起来,慕流云就是真的很放松了。
说说笑笑之间,礼部侍郎的女儿林雨萱就被她的那几个小姐妹簇拥着,也来到了这边,站在慕流云对面,努力挺直了腰杆儿,好尽量多营造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氛。
慕流云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继续听一旁的姑娘说着趣事,几个女孩儿笑作一团。
林雨萱在那里戳了半天,本以为可以靠自己的气势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却没想到人家那边自顾自聊得开心,竟然没有一个看过来的,这不由让她心里的火气往上涌。
没人主动理睬她,林雨萱有些不是滋味儿,心浮气躁之下,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显得格外冲:“原来这位便是世子的新妇么?”
这语气听着就知道,后面不可能跟着什么好话,朱家三小姐正要开口,被慕流云轻轻扯了一把袖子,示意她不要和林雨萱起争执,只好作罢。
慕流云抬眼看了看林雨萱:“对,我便是袁牧的娘子,倒是不止这位小姐是……?”
“我乃礼部侍郎林坚之女林雨萱。”林雨萱倨傲道,然后又皱了皱眉,“你如何敢这般直呼你夫君的名讳!难道从小家里面就没有教过你要守礼么?”
“袁牧他打从许久前便坚持要我直呼他名讳,久而久之我便也就习以为常,倒不知今日犯了林小姐的忌讳,还请林小姐多多包涵才是。”慕流云一脸惊讶,又无比诚恳地说。
一旁的朱家三小姐都快要忍不住翻白眼了,旁边别家的贵女们也忍着笑意,心里觉得这林雨萱实在是管得比那大江大河还宽,人家夫家都乐在其中,她一个外人倒事情不少。
林雨萱被慕流云这么一说,顿时有一种无的放矢的感觉,本来想要羞辱对方,结果才刚一开口说了两句话,倒显得自己很突兀可笑了似的。
这当然是不行的,她抿了抿嘴,硬是冲慕流云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一边打量她一边说:“此前我听闻,世子竟然娶了一个连死人骨头都敢直接动手摆弄的女子为妻,我们还想着,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那岂不是一身的煞气,眼大如牛,凶神恶煞,这才能够镇得住那种阴邪之气!没想到竟和普通人并无两样。”
慕流云心中忍不住想要叹气,这么幼稚的挑衅方式,自从开蒙之后,自己就没有用过了!
她对林雨萱笑了笑:“这世间如此广阔,林小姐还需多出去见识见识才好,总窝在闺中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天长日久,容易因为只识得头顶一片天,让人变得大惊小怪。”
林雨萱涨红了脸,她不知道慕流云是怎么做到的,骂自己井底之蛙见识短,竟然可以把话说得又委婉又直白,让她想要发作又差了一股劲儿,忍又忍不下去。
她正捉摸着要怎么去羞辱慕流云几句,扳回一局,就看到慕流云的目光总是越过自己的肩头,看向自己身后。
如果只是看了一次,那她倒也未必有多么在意,可是架不住慕流云总朝那一个方向瞄,瞄完之后还迅速移开眼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你总往我身后看什么?”终于,这位骄纵到不擅长隐藏情绪和心事的林大小姐忍不住开口了,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慕流云抿了抿嘴,冲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然后才小声对她说:“你也知道,我素来有断案的本事,对吧?你知道我是如何做到断案如神的么?”
林雨萱虽然对慕流云的这种自吹自擂心中不屑,但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慕流云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道:“因为我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谁是凶手,都是那些被害死的人……亲口告诉我的……”
……
……
……
晚上,总算结束了这漫长的应酬,两个人回到郡王府,老郡王他们年纪大的早就已经睡下了,袁牧在宴席上小酌几杯,这会儿身上略带着几分酒气,两个人索性在亭子里头坐着,吹吹晚风,驱散一下那不好闻的酒味儿。
“听说,今日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当着众人的面失仪,疯疯癫癫,丢了很大的脸?”袁牧微醺,与慕流云并肩而坐,手里还非得把玩着自家娘子的发梢,“听说,她一口咬定自己身后有鬼,并且她被鬼缠了这件事,还是你看到并且告诉她的。
礼部侍郎羞愧难当,酒都不吃了,叫人捉了他那女儿带回家去。
一双眼睛能够看透阴阳……娘子这般好本事,为夫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慕流云被他用指腹搔着下颚,痒得一边躲一边笑:“今日新生出来的本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喏!你背后便有一个美艳的女妖精,你当如何处置?”
“炖了,给我娘子补补身子。”袁牧回答得干脆利索。
慕流云笑得直不起腰,揉了揉笑到发酸的脸颊,摇头叹气:“那林小姐的脑袋和手段都不入流,逗她玩儿一下而已。只是我原以为袁大人铁面无私,向来不假颜色,当初又信誓旦旦说没有女子敢对你投怀送抱,没想到今日便有人因为你找了我这样的一个娘子,忍不住跳出来替你抱不平呢!”
“夏虫焉能语冰。”袁牧将青丝在指尖绕了两圈,“那些蠢人愚钝至此,自然不懂娘子的好。更不知得了这样的娘子,乃是我袁牧三世修来的福分。”
“肉麻兮兮的,真不习惯!”慕流云被他说得有点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
袁牧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忽然问:“若是有下辈子,我也定然要寻到你。”
慕流云诧异看他:“你不是也只信今生,从来都不信什么来世的么?”
“今生我已经得到了,但是不满足,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那……万一来世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呢?”
“那我便做个女子。”
“那……万一,万一咱俩都是男人呢?”
“……”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山川河流亘古不动,依旧如初,世间却早已经是另一番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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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旁,一个模样秀气的姑娘正对着电脑认认真真查阅着资料。
忽然,她觉得面前的光线被一团阴影挡住,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双黑眸眼神锐利。
“你好,有事么?”姑娘愣了一下,开口问。
“我叫霍岩,来报到。请问大队长办公室在哪里?”男人回答。
“哦,出门右转走到头,从里面的楼梯间上去,出楼梯间左手边第五个就是了。”
“谢谢。”男人惜字如金,微微颔首表示了谢意,转身走出办公室,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
姑娘收回心思,继续专注于电脑上的资料,浑然不知,两根无形的线,此刻正在悄然连接在一起……
【番外完】
感谢真空之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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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到这里就正儿八经完结了,结尾开了一个小玩笑,不过熟悉小莫的小伙伴肯定看出来那两个人是谁了……所以下一本……嘿嘿嘿……
后面还有个完本感言,免费的,和大家聊聊天,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