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骨折
179,
“哗啦!”
装修精致的房门被一脚蹬开,新装不久的玻璃在冲击中震成碎片落了一地,将屋内一张张因受惊而僵住的面容倒映了出来。
“呯!”
不等有人开口,子弹就已经冲出枪口,擦着那盏昂贵奢华的吊灯,打在了旁边的天花板上。
“抓捕嫌犯,所有人都给我待在原地,通通不许动!”
伴随着警长怒气冲天的命令,黑水镇的警察从两侧如潮水般涌入,在几秒钟内控制住了整个黑水镇酒吧。
邓巴警长被耍了。
戴平安说要给他创造机会,结果浑浑噩噩的邓巴警长前脚出了酒吧的房门,后脚就收到了黑水镇新任镇长的无头尸体,在自家花园里被发现的消息。
机会是个好机会,
镇长一死,身为副镇长,又控制着平克顿侦探公司的贝克特上校和掌管黑水镇警局的邓巴警长,就成了目前黑水镇唯二的实际掌权人。但这同时也意味着,邓巴警长已经在无形中被戴平安推到了贝克特上校的对立面。
除非邓巴警长愿意放弃自己对警局的掌控,或者说,贝克特上校愿意谨守本分,不会趁机扩大自己手中的权力。
前一条,他不愿意,后一条,他不相信。
可不等邓巴警长彻底的消化这条消息,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前往镇长家的路也刚走了一半,就有新的消息在他耳边炸响。
趁着平克顿侦探重点防守黑水镇银行,而黑水镇警察和居民们又被镇长的无头案件所吸引的时候,镇上的另外三家私人银行同时遭到了洗劫。
三波劫匪们全部蒙着面,且身手矫捷,银行的防护手段在他们面前如同虚设。银行护卫,业务连同经理在眨眼之间被劫匪控制,接着便通过威胁的手段打开了保险柜。
虽然整个过程没有人员受伤,但在附近的警察赶到之前,行动迅速的匪徒们已经将三家银行里包括黄金钞票在内的所有钱款洗劫一空,就连业务员办公桌抽屉里的零钱都没有放过,随后搭上一辆接应的马车逃之夭夭。
封锁在黑水镇外围的平克顿侦探没有发现有人出入,而那辆负责接应的马车虽然在港口附近被发现,但车上已经空无一人,劫匪连同抢来的赃款就像镇长的脑袋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必说,这肯定又是戴平安干的好事。
等邓巴警长从中途折返,回到银行被抢的犯罪现场时,三家银行的大门外已经围满了得知消息而匆匆赶来的银行储户,而银行经理和其他员工则把自己所在银行的护栏内,等着警方的搭救。
不等不行,
哪怕他们心里很清楚,虽然对于银行的幕后大老板来说,被抢的这些损失算不了什么,稍等几日就能补上。但储户怎么想,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员工靠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就能够安抚的。
邓巴警长的出现,把双方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来。一边是群情激奋,担心自己血本无归的普通居民,一边是喋喋不休,抱怨黑水镇安宁太平的银行经理,都或明或暗的想找警长讨个说法。
等到焦头烂额的邓巴警长安抚好众人,调查完现场,解决完这一切,晒得他口干舌燥的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而这个时候,远处酒吧里钢琴声才有机会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邓巴警长的眼都红了。
什么公主被绑架,什么再度合作,通通都是谎言,都是借口!
戴平安或许还有什么别的阴谋,但从头到尾,他就没想放过黑水镇的银行!
于是一怒之下,邓巴警长带人重新回到正热闹的黑水镇酒吧,上演了之前的那一幕。
酒吧被包围了,但负责酒吧的经理早已经不知所踪,至于戴平安,更是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穿过一头雾水的人群,警长冲到了酒吧二楼,一脚踹开了VIP室的房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只剩下两个带着酒渍,还未来得及清洗的酒杯,伴随着一只还剩下多半瓶,戴平安所谓的昂贵红酒留在桌上,就像是在嘲讽警长的愚蠢。
抡起酒瓶就要甩出去,但在最后一刻,残存的理智让他紧紧的抠住了手指,然后让人把酒保带了上来。
“警长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经理去哪……”
“我没问你那个!”
一把揪过吓懵了的酒保,压着火气的警长指了指酒瓶标签上胡乱排列的英文字母:
“你认不认识这上面的字母?”
“不认识。”
酒保摇摇头,邓巴警长也有些失落,将酒瓶重新摆回到了桌上。
“我试着学过法文,但没学……”
“噗通”一声,
一头雾水的酒保直接被警长摁在了墙上。
“没学会你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是法文?”
“这~这~这是法国知名的拉图红酒,我一闻就知道,从法国运来的,上面写着当然是法文。”
“你们店里也有?”
“当然有,但只是些便宜货色,像您手里这么昂贵的,我上次见还是为了庆祝贝特镇长上任,格兰特先生从他的仓库里专门带过来的。”
“谁带来的?”
“尤利西斯·格兰特!哈乞开斯公司在黑水镇的经理!”
酒保的解释有些多余。
一个是本地警长,一个是外来军火商,
邓巴警长不仅见过尤利西斯·格兰特,收过对方的礼物,还去对方的公司参观过。所以,邓巴警长自然也知道格兰特名下,法国哈乞开斯公司在黑水镇租用的仓库就在黑水镇的西边。
十分钟后,邓巴警长带着能调用的所有警察赶到了那里,结果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远远的发现仓库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几个人正往车上大包小包地搬着东西。
巧合的是,那几个人里邓巴警长认识的就有两位,
一位是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在枪口的威胁下,正被迫上车的尤利西斯·格兰特;
另一位正是他心中的恶魔,因为发现警长赶来而脸上露出得意微笑的戴平安!
“警长,救命!”
警察的赶来,让已经放弃抵抗的格兰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可下一刻,大声呼救的他就被一枪托砸在脑袋上,摔进了车厢里。
而另一边的戴平安,在跳上马车的同时,手里的皮鞭已经狠狠地抽在了两匹马的身上。
“驾!”
受惊的马匹拖着那辆马车像被发现的耗子一般,冲着正前方就冲了出去。
“快追!”
为了不打草惊蛇,刚准备步行靠近的警长等人立刻翻身上马朝着马车前行的方向追过去,结果刚追到仓库的门口,突如其来的爆炸就拦住了他们的步伐。
军火商的库房,一个烟头都能引起滔天大祸,更何况是有人蓄意纵火。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一团太阳般的火球从仓库的深处涌出,由此产生的冲击更是将追到仓库附近的警长众人,连人带马一起掀翻在地。
幸运的是,格兰特租用的仓库特别大,爆炸中心离他们距离较远,仅仅是波及。可当他们拽起倒地的马匹,再度骑上去的时候,戴平安的马车已经跑的快不见踪影。
“快给我追!还有平克顿侦探在镇外守着,他们跑不了!”
戴平安他们确实跑不了,
邓巴警长的突然出现让他们的马车根本没来得及转弯,奔着东边方向,也就是黑水镇的中心就冲了过去。当警长他们快马加鞭,再度追上这辆马车时,马车的车轮已经碾着平整的石板,闯进黑水镇的中央大街。
先有爆炸声提醒,再有马蹄声轰鸣,
察觉到不对行人和马车早已经躲到了路的两侧,避免了恶性交通事件的发生,可他们依然威胁着在后方追击的警察,使得没人敢胡乱开枪。
戴平安可不在意这个,
眼见马车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但身后追来的警察却越跟越近,他索性把缰绳放开,翻到车厢里开始朝后射击。
“呯呯呯呯呯呯!”
也许是被追得心慌,也许是马车过于颠簸,
戴平安连发六枪都没能打中追在最前头的警长,只是掀翻了他旁边的几个警察,但这反而使邓巴警长追得更紧。
而这个结果也明显激怒了戴平安,丧心病狂的他直接将马车里的格兰特先生拽了起来。
邓巴警长察觉到不好,
他刚想喊话,戴平安就已经手起刀落,砍掉格兰特先生的脑袋后,将无头的尸体向着后方抛了出来。
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勒住马匹,被血染红的白色西装刚一落地,就绊上了追之而来的马匹,连带着马上的警察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法国哈乞开斯公司在黑水镇的经理,尤利西斯·格兰特先生就此殒命,且死无全尸!
这个时候,马车的车厢后方再度出现戴平安的身影,而这一次他里拿着的是一捆绑在一起的炸药,猩红的烟头从戴平安狞笑着的嘴里取下,对着炸药的引线就点了过去。
此处可不是什么宽敞的库房,而是黑水镇中央最热闹的大街,邓巴警长唯一的选择,就是冒险开枪。
“呯!”
一道身影从马车上甩了下来,而他怀里的那捆炸药也带着引线上的一溜火星,摔进了路边的人堆里。
“快躲开!”
警长从飞奔的快马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他听见了木棍被折断的声音,可心无旁骛的他还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惊慌失措的人堆里,将眼看着就要烧完的那根引线拔出来,远远的甩了出去。
“轰隆!”
一匹受惊的黑马横着冲了出来,跟无人操纵的马车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三匹马撞得骨断筋折,当场毙命,而后方沉重的车厢也在惯性作用下,硬生生地翻转过去,摔个四分五裂的同时,也将车厢里印着银行标记的众多包裹,一并甩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放下心来的邓巴警长才被自己外翻的左脚所吸引,在刺骨般的疼痛中昏迷了过去。
180,天生的逆贼和被锁的英雄
180,
夜晚,
明月高悬,
湿冷的海风不停吹动着阴暗的湖面,
黑水镇码头,几艘停靠着的轮船,随着海浪的起伏上下颠簸着。
因为接应银行劫匪逃跑的马车下午被遗弃在了码头旁边,所以这些船只都已经被当地警方仔细的搜查过了一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这里暂时成为一个无人打扰,适合藏身的地方。
一艘陷入夜色的货船里,一盏挂在船舱顶部的提灯给外面无法看到的地方带来了光明,只是随着船身的起伏,灯光也在有节奏的晃动着,将货物深处的戴平安脸色照的一会儿泛黑,一会儿泛白。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狼吞虎咽的兴致,直到有新的消息传了回来。
“左脚骨折昏迷?警局被副镇长接手?”
收到传回来的消息,终于吃饱喝足的戴平安擦了擦嘴,叼了一根烟到嘴里:
“那就好,当时看他那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挺严重呢,吓我一跳,要是真摔出个好歹,那我们今天的这场大戏可就算白演了。”
“怎么可能呢,戴先生您这么阴、聪明,肯定一切都在您计划之内。”
一脸谄笑格兰特划着火柴,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他的话让戴平安有些无语,但还是低头吸着了香烟。
格兰特这次的牺牲不是一般的大,不但烧了自家公司的仓库,就连自己都给安排了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如果戴平安这次的计划不成功,他能不能拿回自己本来拥有的一切还真是一个问题。
压力如此之大,说错一两个形容词可以理解。
“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不偷腥的猫,更何况我们已经把鱼放到了他的嘴边。我们尊敬的副镇长连你几千美元的货款都要贪,又怎么可能放过另外三家银行的存款呢?”
说着话,戴平安指了指身后堆满了半个船舱的木箱,里面都是销路不好,卖不出去而积压在格兰特公司库房的左轮手枪:
“正如我说过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军火商,挑起战争才是最好的投资。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把这些东西卖上一个好价钱,而等这场风波过后,你也将完完全全的拥有自己的酒吧。”
最后这句,是戴平安对着站在一边的酒吧经理说的,和格兰特先生一样,他也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压在了戴平安的身上。
不管是他还是格兰特先生,听戴平安这么一说之后都安心了不少,不是因为戴平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灿烂,而戴平安灿烂的笑容里,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改变就得流血,可要是黑水镇的秩序不改变,他们的目标,或者说他们的命运又怎么可能实现和改变。戴平安的计划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只要实施得当,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一招,你在犰狳镇好像已经用过了吧。”说话的是坐在一边的阎孝国:“我听说,你对那一次的效果不是很满意,现在故技重施,有没有把握?”
阎孝国说的是戴平安挑起犰狳镇居民和布商堡军营矛盾这件事,不管是格兰特还是酒吧经理,对此都有所耳闻。
他这么一说,让刚刚安心下来的两人再度抬起了脑袋,就连戴平安都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脑袋,结果刚一使劲,就疼得呲牙咧嘴起来。
同样是从飞奔的车和马上跳下来,邓巴警长早有准备还摔折了一只脚。
戴平安为了能使中枪的反应生动一些,让在场的目击者信以为真,硬是压抑着身体本能的反应,掉下来后滚出好几米才停下不动。浑身酸痛算什么,没有骨断筋折,当场摔死都被格兰特他们认为是奇迹了。
只见戴平安用双手夹着脑袋,使劲左右拧了两圈,伴随着脊椎骨一阵暴响,他的神情恢复了正常:
“其实吧,那一次真是我看走了眼,事后想想,是我当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戴平安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那是我瞎了眼,不过这一次,呵呵,犰狳镇和黑水镇可不一样。”
见格兰特两人还在盯着自己,戴平安笑了笑,开始向他们解释起来:
“犰狳镇是什么地方,荒漠的中心,方圆百里连个活人都没有,贝克特上校掌握着对外的主要通讯,而他的骑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封锁整个新奥斯汀。这也是阎大人您能陷进去,下落不明的原因。”
“黑水镇就不一样了,水陆码头,交通便利,就算是人走不出去,各大商家公司一封电报就能把消息传遍全美国,甚至全世界。妄想一手遮天的那一套,在这里是不可能了。”
“再说心态,犰狳镇的那帮人是什么人,一帮穷鬼,不仅口袋穷,就连脑子也穷。饿不死,但也没有希望,以至于都得找不如自己的弱者发泄撒气才能找到心里的平衡。”说到这,戴平安叹了一口气
“也是我当时猪油蒙了心,高估那些人的骨气,还指望着他们能跟布商堡的势力抗衡一下。结果呢?就那种货色,还用什么骑兵啊,枪一响,一个嘴巴子就能扇尿的软蛋!”
“黑水镇就不一样了?”
格兰特弱弱地问道。
“那是当然,和犰狳镇相比,你觉得黑水镇有什么不一样?”
“有钱?”
“对,有钱!”戴平安点点头:
“我并不是说他们因为有钱,而有实力去跟他们的副镇长相抗衡,而是他们有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的希望,什么希望,他们存在银行里的钱就是他们的希望!”
戴平安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后,烟雾中他那张时明时暗,还带着邪笑的脸,让人看得有些心慌:
“知道吗?绝望并不可怕,当给了希望之后却又很快夺走的那种情感上的落差感,才是最让人感到可怕的。还记得你拿着货款回到黑水镇的那一晚吗?”
戴平安看向了格兰特:
“那一万美元就是你对今后生活的希望,当那笔钱被夺走一大半之后,你的感觉怎么样?当时是没办法,那种无力反抗的痛苦很难受吧,但只要有机会……”
戴平安又指了指自己:“你不是就很快报复回去了嘛,而且是不惜一切的代价,连自己的生死都敢豁得出来。”
“这就是人性!”
“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像那天晚上你做得那样,将黑水镇居民的存款,也是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摆到他们敬爱的副镇长,贝克特上校的面前。想想这个画面:”
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戴平安兴奋地张开双手:
“银行存款被劫,然后被舍生忘死的邓巴警长给夺了回来。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刚刚升起,他们的存款就落到了副镇长的手中,多么精彩的情节,呵呵。”
“至于剩下的路该怎么走,就交由我们的副镇长去选择,跟我们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呵呵呵……嘿,你们几个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我说得有错吗?就算我不这么做,这笔钱最后也还会以某种方式落到副镇长的手上,我只是把这个进程稍微加快了那么一点,变透明了一点,仅此而已,有问题吗?”
戴平安摊开双手,摆出了一副“我很无辜”的架势看着眼前的三人,结果格兰特和酒吧经理低下脑袋倒是没敢说什么,一边的阎孝国却是冷哼了出来:
“好一个天生的逆贼!”
“你怎么可以骂人呢!”戴平安一脸怒意的盯着阎孝国: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黑水镇好,你不觉得想邓巴警长那样的英雄才是一个合格的镇长吗?”
“所以你差点弄死他?”
“英雄嘛,产生的过程肯定很艰难,怎么也得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呃,下面是什么来着?”
正当戴平安当着两个一头雾水的外国人,向阎孝国请教孔子还是孟子文章的时候,他口中的未来镇长,夺回存款的英雄,黑水镇的邓巴警长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昏迷,其实也是人类自我保护机制的一种,
既能躲过身体无法忍受的痛苦时刻,也能给疲惫的身心带来足够的休息。可是哪怕在昏迷之中,邓巴警长仍然惦记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存款是拿回来了,但是拿得过于容易。
从法国进口的红酒,到仓库门口的偶遇,一件接一件的巧合顺理成章地发生着,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后面推着他向前行走一般。
白天的时候,戴平安的愚弄,使得他怒火攻心忽视了很多细节,可当他有时间放松下来的时候,不合理的细节一个接一个的在他梦中浮现。
酒吧里,戴平安多次强调那瓶红酒的昂贵,生怕他注意不到;
马车上,上车逃跑的明明还有别的劫匪,为什么从头到尾只有戴平安一个人还击;
最明显的是戴平安的反应。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但在酒吧的VIP室内,他是亲眼见过戴平安是怎么把枪从他手中夺走的,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种速度,那种手法,绝对不可能让迎面追击的自己有机会活下来!
他是故意的,这里面有阴谋!
突然的发现让邓巴警长从昏迷中惊醒,但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坐起来——两只冰冷的手铐把他的胳膊锁在了铁床上。
正如戴平安所料,贝克特上校还是没能忍住……
181,两天三夜的巨变
181,
英雄和小人,
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戏剧舞台上不可或缺且相辅相成的一对主角。
为了迎合广大观众正义必胜的心理,在故事的结尾,往往都是无畏的英雄战胜了卑鄙的小人,最后留在舞台的中央。然而在现实中,结局正好相反,有机会笑到最后的反而是令人唾弃的小人。
人性如此,除了和英雄相比,小人更加的卑鄙,无耻,没有底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双方内心的区别,也是他们本质上的不同。
获胜的英雄很可能会放过跪地求饶的小人,因为英雄可以忍受小人的存在,但在小人心里,英雄不死的话,寝食难安的他将永远无法获得安宁。
这就是小人为什么要将英雄置于死地,同时,这也是贝克特上校,要将邓巴警长推入深渊的根本原因。
为了黑水镇的安宁,警长难免要做出一些妥协,他可以忍受贝克特上校一些咄咄逼人的操作,也会对平克顿侦探势力的缓慢扩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总有些底线是不可逾越的,贝克特上校清楚的知道,邓巴警长是绝不会让他贪墨属于黑水镇居民的那笔钱,那笔已经被他吃在嘴里的钱,不愿意吐出来的钱。
要将一个人推入深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个晚上就足够。
成王败寇的道理适用于任何地方,毕竟只有站着的人,才有资格向不明真相的众人解释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于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原本一周一刊的黑水镇的报纸就推出了特别版,粗黑的标题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篇文章洋洋洒洒,将近1万多字,足足占据了四个版面。以犀利的笔锋,言辞凿凿的态度,为黑水镇的普通大众扒开了邓巴警长虚伪的面具,将其隐藏着的罪恶公之于众!
勾结臭名昭著的通缉犯戴平安,先后谋害两任镇长,一任警长,为自己的上位扫平障碍;
与盗贼领地的啸狼帮,萨拉曼卡家族达成密谋,以害死上百名平克顿侦探和警察的代价,为自己登上黑水镇警长的宝座作出铺垫;
近日更是联合戴平安,营造多起恐怖的无头血案,并以同样的方式谋害了黑水镇现任镇长,造成社会恐慌,借此机会,对当地三家私人银行进行了洗劫;
直至最后因为分赃不均,匪徒之间产生内讧,他的阴谋这才被睿智机敏的副镇长所发现……
报纸一出,立刻在黑水镇居民的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有的怀疑,有的相信,更多的是模棱两可。
正当众人对这份文章的真假有所疑虑的时候,黑水镇政府公布了附有警长亲笔签名认罪的公文通告,将虚伪阴险的邓巴警长彻底地钉死在了罪恶的耻辱柱上。
公文上网罗的这些罪名,邓巴警长他想不认都不行。先不提他能不能说清楚和戴平安的关系,就算他真的打算开口解释,为自己辩白,贝克特上校也不会允许他的嘴里向外界蹦出来一个字。
那黑水真的居民们信不信呢?
当然信!
公文都出来了,为什么不信!
什么是权力?
这就是权力!
有人说过,权力不在于什么枪或是徽章,而在于撒谎。
撒一个弥天大谎,
大到让身边的,附近的,一个镇,一个城,一个国家甚至全世界的人都陪着你玩,
玩到当他们开始认同内心并不认同的东西,你也就获得了世界上最大的权力。
于是在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通过一份报纸一张公文,就将昨日还交口称赞,舍生忘死的英雄警长,变成了黑水镇居民今天嘴里所唾骂和鄙视的罪犯。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当人们把唯一关心和在乎他们利益,为他们的安全舍生忘死的邓巴警长踩在脚底,甚至为此洋洋自得的时候,他们可悲的内心里居然多了一丝轻松和痛快!
也许正是这份轻松,导致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那份为警长定罪的公文里,还多了一句看似其貌不扬,实则意味深长的条款:
为保证抢劫案中的赃款安全。的安全,这笔资金暂时由黑水镇镇银行所扣押,直到案件的彻底结束,才可以解封。
什么是彻底结束?
不是审判结束,也不是指将罪恶的邓巴警长送上绞刑架,是将此案中的另一嫌犯,不知躲在哪里正喝酒吃肉的戴平安及其残党一并逮捕归案,而且要审判并处决以后,才算彻底结案。在此期间,这笔钱将一直由黑水镇银行进行全权管理。
有趣的是,那些储户并没有对此而表示异议。
银行之间或许会有扯皮,但这跟他们没有关系,因为在他们眼中,那笔存款依然好好的存在保险柜里,只是换了个存放的银行,仅此而已。
“现在怎么办?他们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但在高悬着的太阳照不到的船舱里,按照节奏摇晃着的提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芒,为黑暗中的世界带来微弱的光明。
得知此消息的格兰特难免有些着急:
“这跟咱们当初设想的发展怎么好像不一样?”
“很正常,他们手里还有钱,当然不着急。”戴平安却表现的很淡定。
“那怎么办?要不要我们出去把他们的钱抢回来?”
病急乱投医的格兰特提出了一个“好”办法,结果换来了戴太平洋看傻子一般的目光。其实,这话刚说出口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妥。
抢回来?
怎么抢?
黑水镇几千号人口,就算被抢的主动配合,一家抢一回也能把他们给活活累死。
先给心急的格兰特递上一根香烟,然后不紧不慢地掏出怀表,看着时间。等到格兰特的烟抽完了,人也冷静下来,戴平安这才摘下舱顶的提灯,带着格兰特走向出口:
“钱嘛,这种东西终归是要花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哪一个不需要花钱?”
一边走着,戴平安一边解释着:
“犰狳镇,我们控制了水源,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他们就得为自己喝的每一口水而付钱。现在呢,你觉得在黑水镇,我们可以控制什么?”
说着话,戴平安推开出口的隔板,带着格兰特从船舱里探出半截身子,望向了不远处熙熙攘攘的黑水镇岸上。
也似乎是在配合带平安的表演,黑水镇的西南方,也是黑水镇附近为数不多的几家农田和谷仓的方向,忽然冒起了滚滚浓烟。
浓烟下方,是升腾着的火苗,两者合二为一,唤起了所有人的大呼小叫。但这只是一个信号,或者说,或是厄运来临前的一种征兆。
当匆匆赶到的居民们扑灭了谷仓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却没能救出一粒粮食的时候,更多不幸的消息接踵而来。
下午,西边的牧场里,牛羊猪狗还有遍地的家禽,在饮用过被人投毒的水源之后开始抽搐,一只接一只,一头接一头的死了一地。而到了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察觉到不对的人们才注意到负责往镇子里运送蔬菜的马车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出现。
六十三名高手,阎孝国没有带着全部人来到西伊丽莎白,也没有带着全部人进入黑水镇。平克顿侦探的封锁拦住几辆车马或许可行,但要想在黑夜拦住几个闪转腾挪的高手,根本不可能。
之前说过,黑水镇是一座因水陆码头发达,交通便利而发展起来的城市,飞速发展的经济让他的忽略了或者说不屑于对于第一产业的关注。
无论是粮食还是鲜肉蔬菜,黑水镇都得依靠强大的运输能力作为保障,这种模式的运行平日里还没什么,可一旦被有心之人破坏,原本稳定的供应链会在瞬间崩塌。
不管是陆路还是海运,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会多拉一车粮食或是一船牛肉过来。
所以哪怕当天夜晚就有不下数十条的电报发送了出去,但紧赶慢赶,要想见到下一车粮食也得在三天之后,海运的话等待的时间需要更长。
当天夜晚,刚刚安稳没有都不到一天的黑水镇,再度人心惶惶起来。三天的时间,大多数人家里的食物当然够吃。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傻到嫌弃自己的食物过多,就像没有人敢保证三天之后,政府和商会所许诺的食物可以顺利到达一样。
于是乎,镇子里商贩手中存储的少量粮食肉菜就成了众人哄抢的对象,随之而来的就是价格的疯涨。
当人们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时,黑水镇的早市上,一颗鸡蛋的价格已经暴涨了好几倍,而一颗原本最便宜的土豆更是被贪心的商贩把价格炒上了十几番。
物价飞涨引起了通货膨胀,通货膨胀带来的结果自然是货币的贬值。
有些人开始发觉手里的钱不够用了,自然把目标放到了已经遗忘和忽略的那笔存款上。可当他们向黑水镇银行准备取款时,迎接他们的是紧锁着的大门和公文上那句冰冷的条款。
不单单是那三家银行的储户,面对银行门外排起的取款队伍,为了保证银行运行的秩序还有安全,就连黑水镇银行本身的客户都被加以约束,限制了取款的额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限制取款,拿着公文条款拼命解释的银行和心中焦急,等着提款的储户之间的矛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对银行的信任也开始逐步的崩塌。
原本想取十块的储户,现在想取一百,原本资金充足的商户,在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后,也随着大流加入到了排队取款的队伍。
挤提,
也就是存款人集中且大量提取存款的行为,终于开始在黑水镇银行的门口上演。
到了这一步,别说这笔已经吞进肚子里的存款,副镇长愿不愿意再吐出来,就算是他能顾及眼前的大局,狠心搭上黑水镇银行本身的存款“割肉喂鹰”,这块肉也已经不够喂饱张慌失措的状态下,整个黑水镇居民异常饥饿的肚子。
起初,慑于把守在银行门外平克顿侦探的武力威胁,从下午开始逐渐扩张的队伍还算安静,可随着整条队伍接近静止般的移动和人们耐心的迅速消耗,混乱终于在太阳西下,银行因天黑而宣布停止取款时全面爆发。
先是辱骂,接着是推搡,紧跟着拳头就挥舞了起来。
第一枪是谁开的已经无从知晓,但当这场混乱在枪声,喊声和哀嚎声中结束时,除了枪口硝烟还未散去的平克顿侦探,黑水镇银行紧闭的铁门外再没有谁还可以站着说话。
副镇长的反应也很快,再度把引起这场混乱的罪名扣到了邓巴警长的同伙,下落不明的戴平安身上。
同时为了稳定局面,当天晚上以平克顿侦探为主力,当地警察为辅助的武装人员就以搜捕戴平安的名义,在黑水镇的大街小巷开始戒严并强行展开宵禁:
天黑之后,任何出现在街上的人都将被处罚,任何值得怀疑的人也都将被逮捕。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的凌晨四点四十四分,这个所有人都困乏的时刻,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同时也在阴暗狭窄的船舱里憋了整整两天三夜的戴平安,带着阎孝国还有另外七个会使血滴子的高手,拎着他们手里的弯钩,登上了黑水镇空无一人的码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今晚的月色依旧明亮,但这并没有对他们准备收割人命的行动造成多大的影响。
也不知道身陷囹圄的邓巴警长有没有把他的发现向贝克特上校坦白出去,但就算说了也没有用,如果副镇长敢派人把守在屋顶的边缘之上,那他们将会是血滴子弯钩最好的活靶子。
戴平安也杀过不少人,但在今晚,他决定不要跟专业选手去攀比。跟着阎孝国身后的他连一把枪都没有带,一门心思地学习着对方是怎么从这边的屋顶翻到对面去。
不管是闪转腾挪,还是飞檐走壁,都离不开强劲的弹跳力,这一点戴平安学得很快。他一边练习着,一边化身人形雷达,为前面的阎孝国突破层层封锁,指明道路的同时探寻着适合下手的对象。
而他们今晚的目标,正是那些在巡逻过程中落单或是两两一起的平克顿侦探。
弯钩甩出!飞爪探下!
黎明前的杀戮正式开始!
一时间,
仿佛有死神从天而降,俯瞰着睡梦中的小镇,
勾魂索命的低语,也在独行者的耳边突然响起!
有的只是撒泡尿,有的只是抽根烟,有的甚至只是走得累了,落在了队伍后边,但就是这些简单的理由,让这些人再也没能活着出现。
脑海中的困意,加剧了身体的疲倦,使得人容易忽略很多细节。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到问题,可同伴接二连三的消失,往往也意味着他自己同样落了单,结果就是在示警之前,他眼前的世界也随着一阵冷风的吹过,黑了下来。
短短一个钟头的时间之内,数不清的无头尸体倒在了黑水镇的街上。
阴沉的海面终于泛起一道淡淡的白边,赶在第一波尖叫响起之前,拿着一柄捡来的左轮手枪,戴平安出现在黑水镇医院门前。
182,好人不长命
182,
门口附近的窗户还亮着灯光,里头有人值班。
“帮忙开开门!外面有人受伤了,需要医生!”
戴平安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拍响了医院大门上的门环,结果话音刚落,里边就传来了值班医生的回答:
“马上就来!”
随着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门环上方多了一个十厘米见方的窗口,正当戴平安眯着眼睛凑过去想开口的时候,一对冰冷漆黑的枪口从里面伸出来,正好顶在了戴平安的眉头。
那是一把双管霰弹枪,两只枪管中任意一个打响,都能把戴平安的脑袋轰成西瓜。
“Oh,no!”
脸上的轻松瞬间化为不可思议的震惊,凝结在了一起,眼神里也跟着多了几分懊恼。
都不用里边的人说话,戴平安自己就举乖乖的举起了双手,尤其是右手手指上吊着的左轮手枪,晃动得分外明显,生怕里边举枪的人看不见。
“别冲动,我投降!”
举枪的人没有冲动,倒是另一扇房门被一脚踹开,五六个早已等待许久的平克顿侦探冲出了门外,拿着手枪将高举双手的戴平安围在了中央。
这一幕把戴平安都看傻了,他不顾眼前的枪口,把身子扭向外边的同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样也行?”
顺着撞开的房门,门后的灯光像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映出了戴平安单薄的身形,也照得那六名冲出来的平克顿侦探头部和身躯闪闪发光。
不闪光就怪了,
也不知是哪位天才的主意,为了避免自己的脑袋像死去的镇长一样不翼而飞,居然找来几只铁桶,在桶身剪出一道豁口后,倒扣在了脑袋上。
为了保证铁桶的稳定,他们居然将桶的提手和身上披着的,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中世纪骑士的胸甲,用铁丝连到了一起。这样一来,不仅头上的铁桶不会歪,就连两者之间的缝隙都被铁桶扣在里面,将中间的脖子安全的保护起来。
“镇长说得没错,只要警长趟在这里,你就会自己冒出来!”霰弹枪从窗口缩了回去,银行护卫队长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另一扇房门也被推开,同样身披铠甲,头顶桶盔的护卫队长举着枪走了出来。和院子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顶着的水桶是纯铜所制,更厚重,也更安全,当然也更晃眼。
“他还说什么没有?”
眯缝着眼睛,戴平安试探地问着,可得到的回答,却是顶在胸口上的霰弹枪枪口:
“镇长说你很危险,让我一有机会就开枪,但是我觉得……”护卫队长持枪的手上用力,使劲的杵着戴平安:“把你活着抓起来,更有价值!”
“你说的没错。”戴平安点点头:
“还有没有别的?”
“什么?”
“没什么,动手吧!”
“呜~”
好像有阵冷风刮过,
六柄手枪连带着抓枪柄的手掌,齐刷刷地掉在地上,
手腕上的痛苦传到大脑,再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整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在此之前,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提着他们脖子上的铁桶,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沉重的骑士胸甲加重了身体的分量,在他们痛苦的惨叫喊出来前,坚硬的铁桶边缘就已经硌断了他们的喉咙,比绞刑还要死得快。
黝黑的霰弹枪管被抬到了上方,
即使两个扳机同时扣动,这会儿也只能听个响。再加上左轮手枪的枪管已经顺着黄铜水桶的豁口顶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所以护卫队长毫不犹疑地选择了松开握把,举手投降。
“不好意思,刚刚可能是我没有表述清楚,我是问你!你们的贝特副镇长,还有没有说别的事情,关于我的?”
“没……”
护卫队长想摇头,却发现扣在脑袋上的“头盔”被伸进来的枪管卡着,根本动不起来。
“那有没有说关于警长的事情?”戴平安继续装作还有耐心的问着。
“也没有……”
“那你们的副镇长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也许是感到戴平安语气里的冰冷,护卫队长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我们只是按照镇长送来的命令做事,根本没见到镇长本人。”
“原来只是这样。”
无奈的叹息声里充满了失望,
就在护卫队长以为戴平安马上要开枪,都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顶着他眼睛的枪管抽了出去,然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了敲击金属的声响。
“水桶头盔!好主意!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是~是我。”
“真聪明!”
就听水桶外头的戴平安忍不住夸赞起来:
“是个人才,我们现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把人带回去。”
话音刚落,几道黑色的身影从上方滑下来,轻轻地落到了戴平安身旁。把吓傻了护卫队长交给了这些高手,戴平安顺手把队长腰间,插着霰弹枪子弹的枪腰带扯了下来,系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手拿着左轮,一手拎着队长的双管霰弹枪,戴平安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
“你叫……阿天是吧?”不是戴平安不记别人名字,实在是身边的这些高手统统黑衣蒙面,光从形体上分辨不出来。
“戴爷请吩咐!”
黑衣人抱拳低头,看来是蒙对了。
“你们分头行动,一拨人把这位人才给带回去,另一拨人,守在外边,没有我的招呼,不许进来。”
“是!”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只要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立即撤退!明白吗?”
“可是阎大人说……”
“没有可是!”戴平安语气严肃起来:
“我不管之前阎孝国跟你们是怎么说的,但你们现在跟着我,就得听我的命令做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戴爷!”
“重复一遍。”
“一有情况,立即侧退!”
“很好!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高手,别跟阎孝国一样总是紧张兮兮的,我又不是疯子,你们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确实高明,但说到怎么活下去,你们还差得远。知道你们的阎大人为什么找我帮忙吗?”
戴平安得意地笑着: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听说过没有,我就是那个祸害,死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人呢?”
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天带着人选择直接离开,冷冰冰的医院大门外只剩下了六具吊着的尸体,还有戴平安。
“连个玩笑都不会开,没礼貌!”
拎着两把枪,戴平安忿忿不平的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门。
又开始了
前几天见风声不对,囤了两箱方便面,还没觉着什么。直到今天朋友吩咐,再买一点维生素,才发觉不是那么简单了。
希望疫情早日过去吧,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183,贝克特上校
183,
医院内,明亮的光芒洒满了整条走廊,
但当迈步进入大门的那一刻起,戴平安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与外面街上腥咸的湿冷格格不入的冰凉。
这间位于最北边,有些偏僻的二层小楼是由黑水镇银行出资新修建的医院。修建好之后说是拥有什么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但说白了还是锯胳膊锯腿,给脑袋敲钉子的那一套,再加上收费价格昂贵,并没有多少病人前来医治。
邓巴警长左脚的骨折,虽然说同样属于外科手术的范畴,但也用不着出动钻头和骨锯,可平克顿侦探还是把他带到了这里,逼得戴平安不得不来此敲门。
之前针对平克顿侦探发动的无声袭击,除了削弱对方实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解决医院附近的巡逻队,保证就算有枪声响起,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有支援能赶来这里。而护卫队长的闹剧,也说明了贝克特上校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出现。
之所以戴平安选择一个人走进来,是因为阎孝国说过,学用枪杀人,耽误不了几天,而训练一个会使血滴子的高手,至少得花费十年时间。
明知道里面有埋伏,戴平安脑子有病,才会让这些十年才能磨出一件剑的高手们去冒险探路。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戴平安的命不是一般的长,他不进来谁进来。
整个医院一楼,虽然灯火通明,但却死一般的安静,别说什么埋伏,连个活人的呼吸都没有。
空无一人,幽闭安静的医院环境,配上戴平安口中吹着的,电影《杀死比尔》里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典口哨,把渗人的气氛拉到了极点。
先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医院一楼的大厅中央,终于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他感觉到了楼上传来的细微的动静。
微微放缓了脚下的步伐,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正当戴平安准备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楼上响起了孤独的掌声。
顺着鼓掌的声音,戴平安迈步上了楼梯,终于在二楼的楼梯口看到了纵贯在走廊上几乎近十米长的长桌,呆坐在长桌中央的邓巴警长以及长桌另一头,正在鼓掌的布商堡上校,黑水镇副镇长——贝克特·罗宾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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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平安的出现,让贝克特上校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随着他目光下移,注意到戴平安右手食指中指反夹着的烟头,和另外三指握着的炸药棒以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就连鼓掌的双手都停了下来。
贝克特上校看戴平安时,戴平安也在打量着他。
作为目前所遇到的最麻烦的敌人,戴平安事先也做过调查的工作,他不仅看过贝克特上校本人的照片,还专门询问过阎孝国,格兰特等人对贝克特上校的评价。
奈何当下摄影技术一般,就算有照片也只能看个大概,至于亲眼见过贝克特上校的人口中对他的评价,更是模棱两可。
阎孝国说此人阴柔刚毅,格兰特说他雍容华贵,
戴平安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两者结合起来到底是哪一种形象,直到他亲眼看见,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英国法官浓密的白色假发,搭配上法国贵族脸上那一层厚厚的粉底,是男是女,第一眼看过去还让人真不敢确定;但那双犀利的眼神,和下方高耸的鹰钩鼻子,却将贝克特上校骨子里的凶狠和毒辣尽显无疑。
上校个子有些矮,而且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当下流行的西服,而是更古老的,袖口带着蕾丝花边的绿色外套和外套里头,那种贵族穿的紧身衣裤。
让戴平安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皇帝——拿破仑先生和他手里的三星龙珠。
也难怪格兰特会觉着雍容华贵,贝克特上校这身衣服看起来就值不少钱。
当然,这对戴平安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就像阎孝国穿着当场一品的官服出现在面前,戴平安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下跪,而是想找张符纸贴到对方脸上。
“戴先生,咳咳,戴先生!”
贝克特上校的咳嗽声惊醒了走神的戴平安,
一低头,才发现炸药棒上的引信不小心接触到了手心的烟头,已经开始呲呲的往外冒火星。
“哦豁,不好意思,走神了,走神了。”
戴平安一边道着歉,一边手上动作不断的往前走:
先把左手里碍事的霰弹枪放在桌上;
再把手枪插回腰间;
然后把两根手指间的香烟取下来叼在嘴里,抽一口;
等到烟雾吐出,
他也稳稳的在长桌这一边的椅子上做踏实以后,这才伸出手指,将快烧到尽头的引线掐断,甩到了面前桌子上。
长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摆,只铺着一张价格昂贵的天鹅绒,冒着火星的那截引线很快在上烧出了一溜黑窟窿。在焦臭味弥漫的空气中,戴平安用手指弹出一颗子弹,砸到了在中央呆坐着的邓巴警长的脑袋上。
“当啷!”
子弹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可挨砸的邓巴警长却依旧一动不动,两眼无神,直勾勾的盯着走廊对面的墙壁。
“喝多了?”
戴平安看向对面的贝克特上校。
“算是吧,至少从理论上是相似的。”贝克特上校点点头,得意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没有我的命令,他是不会醒来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安静,不会打扰我们之间的交流。”
“交流?没问题,只是在交流开始之前,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让我选择现在不一枪打爆你脑袋的理由。”
说着话,戴平安重新拿起桌上的双管霰弹枪,对准了十米之外的贝克特上校,掰开了击锤:
“距离是远了一点,但一样能够打死你,我说的对不对。”
“对,但你不会那么做。”贝克特上校面色如常,毫不在意黑洞洞的枪口威胁:
“因为我们都是聪明人。”
“你确定?”
“我确定。”
“好吧,”
看着邓巴警长手里多了的一根炸药,戴平安把枪放回到桌上。
184,瓦伦丁的记忆
184,
带着迷茫的眼神,
“目中无人”的邓巴警长依旧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但两只眼睛却看向了贝克特上校的那一边,他抬起的手里也多了一根炸药。
炸药的一头没有引线,却多了一个带线的拉环,套在另外一只手的手上。两只手掌间的距离有限,只要稍有动作就会把拉环从炸药里拔了出来,后果不言而喻。顺着抬起的双手,戴平安发现还有一排同样的炸药绑在警长腰间。
贝克特上校放下抬起的手指,警长眼看着就要拉响炸药的两只手掌也跟着再度合在了一起。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操纵一个人的生命,这就是贝克特上校确定戴平安不敢轻易开枪的底气。
“容我为你介绍一下,最新式的拉发引信,无需点火,只要轻轻一拉就能引爆。”
贝克特上校不紧不慢地介绍着,但得意的神情已经溢于言表。
“我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
戴平安嘴上很硬气,身体却很老实,在吐掉嘴里的烟头之后,就连插在腰间的左轮手枪也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既然警长身上都缠着炸药,那其他地方肯定也有问题,他可不想因为胡乱开枪而死个不明不白。
“很好,看来我们在交流方面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贝克特上校笑的很满意。
“等一下!这么近的距离,爆炸难免也会波及到你,上校您就不担心吗?”戴平安指了指警长身上的炸药:“这好像不符合上校您日常的人设吧?”
“人设?什么人设?”
贝克特上校不明白戴平安说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记得,您在犰狳镇的时候,并不喜欢把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一有事情,好像走的就挺快。”戴平安嘴上揶揄着,目光却紧盯着坐在十米之外上校的表情。
“犰狳镇,哼……”上校冷笑一声,并没有被戴平安所激怒:
“我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当时我再留在犰狳镇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戴先生,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我今天之所以冒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你。”
“我?”
“对,你,其实我一直在期待我们的相见,我早就想跟你聊一聊,好好的聊一聊。”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适合的共同话题,”戴平安歪着脑袋一边冷笑着,一边继续打量着对面的上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好像一直都看不起我们这种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清虫’?还是‘黄皮猴子’?”
“我们……”
“请等一下,不妨让我先试着猜一猜。”拦住了想要开口的上校,戴平安像只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能让你,一个副镇长还军队上校亲自出面邀请,几个镇,甚至多半个州的地盘你们说让就让,你们这个组织的实力一定很雄厚,很强大,对不对?”
“但是呢,又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也好像没有人知道你在这个组织的身份,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所以,你们一定也很神秘,我说的没错吧。”
戴平安的食指轻轻地叩打着天鹅绒的桌面:
“强大?又神秘?”
只听一声长叹:
“故地重游啊,这是我第二次来黑水镇。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很狼狈,虽然我最后逃了出来,黑水镇该死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但我总觉得有些事情过于巧合,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推动着,想要碾死我一般。”
“哼哼,那种无处不在的危险,那种如履薄冰的小心,真的很难受。”
看着对面的贝克特上校,戴平安嘴上笑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强大而又神秘,好吧,是有不少人死在了我的手上,但既强大又神秘,还跟我有关系的组织好像也没有几个。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就是你们,你们也就是‘他们’吧。”
“戴先生就是戴先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被揭穿身份的贝克特上校再度鼓起了掌:
“既然您已经猜到了,我也不必再隐瞒,我们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新的身份,只要您同意加入,之前的条件立刻兑现。”
一份文件飞了过来,戴平安接住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份身份证明,以及几张名额空白,却由政府颁发的委任状。仔细一看,仙人掌清泉的犰狳镇,豁牙岭的风滚草镇,还有新奥斯汀州的其他地方都有多包含。
而在那张身份证明上,不仅贴着他的照片,还有化名为安平的名字,以及一连串的证明信息。
可以说,只要拿出这几份文件,往日里的通缉犯戴平安就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获得政府支持,以合法手段控制新奥斯汀的安平先生。
唯一的问题,就是身份证明上种族一栏所填写的内容让戴平安看得有些皱眉:
“白人?”
“很抱歉,这是现实问题,”对于这一点,贝克特上校笑的也有点不好意思:
“目前来说,美国政府还没有一个允许有色人种掌握这么大一块土地的先例。请相信我,这只是一个临时的解决办法,并不影响这份文件的生效,也没有人会来追究。”
“好吧,那我就勉强接受吧。”
戴平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卷起文件塞进了怀里,随后他又拿起了那根刚刚还没来得及抽的香烟叼在了嘴里:
“想不到你们这么有实力,竟然连这样的文件都能解决,想必你们在美国政府里一定有不少人吧。”
“这对我们来说很正常,戴先生,我们组织的实力您是有目共睹的。之所以如此强大还能一直保持神秘,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属于政府组织。”
“政府组织?”
戴平安这下终于吃惊了,连手里的火柴都没抓稳:“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有藏在政府背后,我们才能以各种稳定且隐秘的方式去处理,那些政府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情。毕竟不管是对整个世界,还是普通人民,政府的良好形象都需要去维持。”
“明白了,明白了。”
划着火柴,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一口进去:
“难怪你们在社会上兴风作浪却从来没有受到任何记载,也难怪有那么多富商和政府官员挤破脑袋的参与其中,原来是有政府撑腰。”
高级香烟的包装很精致,但味道和戴平安平时差不多,在上校的注视下,戴平安嘴里叼着的那根烟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这么说,许多过于难堪,以至于都不能在历史上被记录和出现的事情,都由你们在背后鼓动和操作喽。”
“没错。”
戴平安的表现让上校安心了不少,回答起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
“屠杀印第安人,玩种族灭绝?”
“是我们。”
“迫害黑人,暗中延续奴隶制度?”
“也是我们。”
“剥削华工,压榨血肉薪水?”
“还是我们。”
“把海洛因当做药品销售,麻醉自己的民众?”
“没错,这也是我们做的,但请放心,没人会去追究这些,我们也会把遗留的痕迹抹平的干干净净。”
从戴平安嘴角飘出来缕缕烟雾,让贝克特上校彻底的放松了戒备,连得逞的笑容都懒得再掩饰:
“即使在几百年以后,有人无意中翻出来一些蛛丝马迹,也跟我们的美国政府没有关系。”
“有关系又怎么样,道个歉不就行了,到时候谁还能追着政府不放。”
“没错,戴先生,您的确很聪明,果然值得加入我们。”
“谢谢您的夸奖。”
经过短暂的交流,短短的一根香烟终于烧到了尽头,戴平安意犹未尽的吸了最后一口,依依不舍吐到了地上:
“那除了上校您,还有我,以及我已经知道的大富豪康沃尔先生以外,还有谁加入了我们?”
“很多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人,比如圣丹尼斯……”察觉到不对的贝克特上校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正:
“你问这个干什么?您刚刚加入,就想知道的有些太多了吧。”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清楚,下次动手杀人的时候,知道该先弄死谁而已。”
见引起了对方警惕,戴平安索性也不再装了。
“你!你明明……”
“您是说这根烟么?”戴平安左手一翻,又有一根高级香烟出现在手里:
“不好意思,新烟我抽不惯,还是喜欢老牌子。”
“呯!”
一根刚抬起来的手指头在血花中炸裂。
请假
惹女朋友生气了,今天更不出来
185,速度
185,
枪响的时候,
人已经跳到了桌上,
三四米的距离只靠一步就跃了过去,
戴平安手里倒提着的双管散弹枪,直接抡在了邓巴警长的脸上。
在把人一枪托抡翻的同时,警长手里拿着的那根拉发引信炸药,也被他劈手夺下,以扔飞刀的手法甩进了贝克特上校的嘴里。
十指连心,上校痛苦的惨叫刚要喊出来,这根精准无比的炸药棍子就捅进喉咙眼,凄厉的叫声也被硬生生的戳了回去。
跟着阎孝国等高手在不见天日的船舱里窝了两天两夜,戴平安可没有光吃饭睡觉。
一系列的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
戴平安这才有时间砸开走廊边的玻璃,以尖锐的口哨声唤出了藏在阴影之中的阿天等人。
“楼下等我,不要乱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在上房顶!”
拉发炸药出现在邓巴警长手里的那一刻,戴平安脑门上的冷汗差点飙了出来,以至于贝克特上校随后的介绍他根本没有听。
还用介绍什么,对于贝克特上校来说这或许是新式武器,但其中原理,知道手榴弹是什么玩意的戴平安早已经心知肚明。既然这种东西能摆在邓巴警长的手里,那它同样可以拉上绊索,设在黑水镇各个房屋的楼顶。
这对外面的阎孝国,阿天等依靠飞檐走壁,居高临下取人首级的高手来说,无疑是一场死无全尸的结局。戴平安不知道贝克特上校是否会想到了这一点,有没有付诸实践,但他实在不敢冒险。
“发信号通知老阎,楼顶上有危险!”
楼下的阿天收到命令,尖锐且有规律的口哨声立刻在这寂静的凌晨远远的传了出去。
戴平安一边安排,一边把剩余的炸药从昏迷的警长身上扒了下来,而这个时候,长桌另一头的贝克特上校刚把炸药从自己的嘴里拽出来。
喉咙里的呕吐欲望混合着手上的剧痛,刺激着上校眼泪都流了出来,可在下一刻,并排在一起的两根枪管就怼在了眼前。
“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
“不,你什么都不是。”
戴平安的枪口使劲,将上校剩余的话语给压了回去。
“如果你真的是他,我或许还会考虑考虑。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别以为你披上他的那层毛皮,装得跟大尾巴绵羊一样,老子就认不出来!”
从戴平安落座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对面的贝克特上校有问题。
十米之长的长桌摆在走廊里,上面连盘菜都没有,本身就透着诡异。戴平安之前是见过上校的照片,可这个年代的像素让他根本不能确定,因此从对方出现开始,他的心里就有怀疑。
真正让戴平安确定对方是冒名顶替的,还是那句老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以他对贝克特上校的了解,对方绝不可能会把自己如此轻易地置于险地。眼前这个冒牌上校对于自己的出现,遮遮掩掩的所谓解释,更像是一通狗屁,而之后他所提出的条件更是连狗屁都不如。
风滚草镇已经被他困在了新奥斯汀的深处,是生是死,都握在他的手里;
经过他这几天的神奇操作,状况百出,人心惶惶的黑水镇更是陷成了一滩烂泥;
公主的消息倒是有点价值,可这本来就是忽悠邓巴警长的借口,戴平安也不相信对方会真的交出来;
至于那份改换了种族的身份证明,呵呵,是真是假都掌控在人家手里。承认的时候,或许还有那么一点价值,不承认的时候,那就是一张连擦屁股都嫌硬的破纸。
抢到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东西,别说这张身份证明根本证明不了不少,就算真的管用,他戴平安也不可能为了一份证明,就给自己换一身皮。
从头到尾,这个高仿的贝克特上校都是在演戏,把戴平安在当傻子糊弄,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如此拙劣的伎俩,他怎么可能看不来。之所以一直在虚与委蛇,配合这场游戏,就是希望从这个脑子不太精明的蠢货嘴里可以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当然,假货终归是假货,他也没指望对方能知晓太多的秘密,因此对方刚有所察觉,他就直接撕破脸皮,开枪射击。
“我现在不想废话,听好了,两个选择,一,如果你想找死,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二,如果还想活着,立刻说出真正的上校今晚去了哪里,快说!”
假上校犹豫了一下,
“好,我说!”
“嘭!”
破碎的脑浆溅了一地,扣在拉环上的另一根食指也终于软了下去。
“把这个也带回去,记得捆好手脚,还有把他的嘴也给我堵好,不管说什么都别信。”
托着昏迷不醒的邓巴警长,戴平安直接从二楼跳到了院子里,守在下方的阿天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剩下的人跟我跑着去银行,房顶上有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上去。”
“是,戴爷!”
与此同时,在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的黑水镇银行有了新的动静。
后院里,
蒙着眼睛,披着皮甲,憨实健壮的比利时挽马正用蹄子不耐烦的刨动着地下坚硬的石板,一袋袋塞满现金钱款,珠宝金条的包裹也已经装车完毕,等候出发的消息。
医院方向枪声一响,银行的铸铁大门立即被推开。
伴随着马鞭声在空中的声声脆响,在黑暗过去之前,三辆由铁板包裹着车身,防守严密,专门负责运送贵重物品的银行马车,在十二匹比利时挽马的加速牵引下,依次冲出黑水镇银行的大门。
守在银行旁边,剧院四楼楼顶的阎孝国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此时再给戴平安他们发信号已经是来不及。尽管收到了阿天的警示信号,可他还是想冒险跟上去瞧一瞧。
飞爪甩出,勾住对面三楼的楼顶,可就在他弯腰提气,飞身越过去的时候,他的脚尖好像在离开楼顶边缘的那一刹那,勾到了什么东西。
“轰!”
猛烈的爆炸惊醒了整个黑水镇,炸开的火球也将刚飞出去的躯体大半个部分所吞没。
失去平衡的阎孝国在空中直直的坠落,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抓住了一旁的电线,才勉强逃过了直接摔下去的下场。
可不管是楼顶升腾起的熊熊火光,还是缠着手臂,摆脱不了的电线,都将他不停挣扎且挂在空中左右摇摆的身体显现的一览无余。
比利时挽马的速度还没有完全起来,还在车夫快马加鞭的驱赶下,继续向前加速疾驰着。
阎孝国突然的出现,让第一辆车上,坐着车夫身边一直小心戒备的护卫精神紧张,但他很快又放下手里差点扣动扳机的霰弹枪。身边心领神会的车夫,也狞笑着挥动马鞭,狠狠的抽在前方的马背上。
陡然间,疾驰的马车又快了几分,
而离地一米,吊着阎孝国在半空的路中央,正是他们的马车即将就要冲过去的地方。
不论是被马头当场撞个骨断筋折,还是卷入滚滚车轮碾个粉碎,都注定了阎孝国难逃一死的下场。
“呯呯呯……”
被电线纠缠住的右手怎么也摆脱不出来,眼看马车就要迎面撞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阎孝国只能用不擅长的左手拔出手枪,扣响了扳机。
有护甲上厚实的牛皮所阻挡,想靠几颗零星的子弹阻挡来势汹涌的马车无疑是在期盼奇迹。眨眼间,对面马车上得意且狰狞的两张面孔已经清晰可见,就连马匹的喘息声都传进了耳边。
阎孝国调转枪口,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呯!”
被轰隆隆的车声所覆盖,最后一枪的声响没有能传出去,就像那几根被轻而易举,摧枯拉朽般连根拽断的电线一样,没有让向前飞驰的马车哪怕停留一秒。
“阎大人!”
这一幕,被从路边一条巷子口冲出来的戴平安等人看在了眼里,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别说最后一辆马车,就连跟着马车后面守着后方的六名护卫都已经从他们面前飞奔了过去。
“呜”的一声,一条黑影从身后飞起,
却是眼疾手快的阿天甩出了飞爪,在最后一刻勾住了第三辆马车的车顶。三丈长的黑索在被拽出去的同时,黑索的另一头,弯钩的把手也在同一时间被戴平安给抢过去,勾在了一边墙里。
锋利的弯刃刺进去些许,就卡在了墙里,但是马车并没有停止,结果就是弹性十足的黑索在瞬间拉直之后,带着弯钩上的一溜火星和紧抓着把手的戴平安一同飞了出去。
人在空中,枪已响起!
六颗子弹,一声枪响!
一朵死亡之花在枪口处绽放!
六个护卫刚一回头,各自的脑门上多了一个窟窿。扔掉打空的左轮手枪,借着手中黑索的弹性,凌空飞起来的戴平安一脚踹掉最后一匹马上的尸体,自己骑了上去。
“驾!”
胯下的纯血战马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换了主人,健步如飞的赶上了前面的马车。
在收回飞爪的同时,戴平安低头躲过车上护卫接连两发的霰弹,然后在超越马车的那一刻,身子一低,划过前方比利时挽马两条粗壮的马腿。
都来不及哀鸣,可怜的马匹就在绊倒身后的同伴后,卷进了车底。
一边倒的牵引,加上车轮下的异物,在配合控制不住的速度,带来的后果就是惨烈的事故。车上的车夫连同护卫还有翻滚的马车卷到了一起,直直的撞进了路边的屋里。
而做完这一切的戴平安并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向前奔驰着,因为他已经看到第一辆马车的后方,拖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186,强过百倍!
186,
“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
这句话阎孝国常说,同时,他也是这么做的。
为了救回一个自甘堕落,像婊子一样的狗屁公主,一个堂堂的三品大员能放弃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尊严名誉,把自己和愿意追随的手下像“猪仔”一样出卖给一个强盗,一个劫匪,一个逆贼。
也正因为如此,从答应阎孝国条件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接受阎孝国之后翻脸的准备。
救回公主之后,只要那个朝廷还存在一天,戴平安还有阎孝国,他们两人之间总有一天必有生死一战,
这跟信用没有什么关系,
是忠诚,
还有信念。
但让戴平安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还未到来,甚至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到,阎孝国已经命悬一线。
虽然要守护的是一个陈旧,腐朽且堕落的朝廷,但他和他的那群手下也要比那些嘴里喊着爱国忧民,却能在隔河相望的同胞浴血奋战,拼命抵抗的时候,还能一边喝着小咖啡,一边摸着小麻将,优越且精致的傲娇小市民,
强过百倍!
所以就算是身死,也要把尸体抢回来!
被第三辆马车撞进去的房屋位于黑水镇的外围,也就说拖着电线,挂着阎孝国的第一辆马车已经冲出了黑水镇,冲进了西边的大平原。
或许是车底的轮轴有电线的绞入,首当其冲的头车走得并不平稳,时不时左右摇摆着,滚滚的车轮带起的阵阵黄土更是将拖在后面地上的阎孝国裹成了一个泥人。
马车的两侧也跟随着不少护卫,也看到了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伏的阎孝国。之所以没有及时处理,是因为他们正被一位从后面追来,挥舞着死神镰刀的恶魔骑士所追赶和屠杀。
对,就是屠杀。
甩掉碍事的黑索和飞爪,锋利的钩尖在纯血战马的屁股划开一道口子,尖锐的刺痛让胯下的马匹猛然加速,而血液流失所带来的轻松感,则将马匹这种加速的状态保持了下来。
有人说七步之内刀快!
也有人说七步之内枪快,且还准!
这两种说法其实都对,都是对自己的临场反应能力以及对手里武器的操控性的自信和推定,但到底哪一种说法更正确,只有事到临头,需要抽刀或是拔枪的人自己知道。
比如说此时此刻,守在马车外侧的那些护卫,
像冲入马群的恶虎一般,戴平安倒提着手中的弯钩追赶了上来,哪怕护卫们早有准备,可枪里的子弹还是随着惊慌的内心一样没有了准头。
马快,
刀快,
反应也快!
漆黑的弯钩如同一轮不祥的黑月,
在血红的世界里,
旋转,
缠绕,
还有舞蹈。
不管护卫们的枪法怎么好,他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前一秒,巧妙地躲开,
然后挥起手中的弯月,
像挥起一阵轻风,
吹过护卫的脑袋,身躯,还有胳膊,
让他们在鲜血四溅的惨叫中,
接二连三的坠落马鞍。
“铛……”
弯钩挡住了子弹,
刚换了一匹土库曼战马的戴平安反手一勾,将第二辆马车上仅存的,正准备换子弹的车夫削去了一半。
血水还没完全喷出去,残存的躯壳就被疾驰的车轮卷进去,碾成了几段。失去鞭策的比利时挽马也放缓了速度,被沉重的马车拖到了后方。
武装护卫的车队已经被戴平安杀穿,只剩下第一辆马车的车夫在打光枪里的子弹后,在前方拼了命的奔逃着,然后也被一轮飞出来的月亮划走了脑袋。
也许是少了黑索的羁绊,这一次,没出什么意外。
这辆车终于被拦了下来,
天也终于亮了。
晨曦中,汗水形成的雾气顺着脊背散发了出来,几匹奔跑过后的比利时挽马跟翻身下马的戴平安一样,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路的厮杀,
一路的死眼,
踩在地上的脚步有些虚浮,但他没有感到丝毫的疲倦,
那具一动不动的泥人已经近在眼前。
两条腿长时间摩擦着地面,高大魁梧的身躯硬生生的短了一截,以至于马车走过的每一段路上都和着血色的泥点。
扯开电线,把人翻过来,戴平安用颤抖的手指脱下外套,盖住了那张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脸。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沉甸甸的,
压得他心里难受。
伴随着闷雷般低沉的轰响,
远处天地交界间,
一道黑云翻滚而来。
“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
靠着车轮,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的戴平安,瘫坐在阎孝国的尸体旁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定把会那个婊子,不,臭娘儿们救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戴平安的誓言,
灵魂深处,
那个越走越远的魁梧身形停住了脚步,
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戴平安重重的点点头,然后连滚带爬地跳了起来。
在他刚刚靠着休息的车轮上方,锁死的车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一只拳茧撕裂,都渗出血的大手颤颤巍巍地伸了出来。
反应过来的戴平安立刻掰开车门,将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特别是两条长腿被烧得通红,已经没有人样的阎孝国从马车里堆积的尸体中扶了起来。
和后面那辆马车不一样的是,除了满满登登的钱袋子,这辆车里还搭载着五名,不,应该是六名持枪的护卫。
但在此刻,除了后面被戴平安用衣服盖上的那一个,剩下的那五名护卫都已经在这狭窄逼仄的车厢里被人活活打死。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着车厢厚实的实木底盘上密密麻麻的枪眼,以及中间位置,硬用拳头从下到上砸出来的,脸盆大小的缺口,戴平安已经想象出了车厢里曾经上演的惨烈一幕。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一个双腿烧伤,满是燎泡,已经不能正常站立的人是怎么做到眼前这一切的。
“公主救不出来,我死都……”
推开紧锁的车门,似乎已经耗干了身上最后一丝的气力,此时放松下来的阎孝国连说话都费劲。
戴平安想笑,但最后没能笑出来,
“行行行,我会帮你合上眼睛的……”咬着牙,在阎孝国难以忍受的痛哼中把人从尸体堆里拽了出来,勉强扶到马上爬着:
“但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我就是把人弄出来,也会埋在你棺材底下给你陪葬!”
“逆贼……”
半昏半醒间,阎孝国嘴里还在骂着,戴平安却再次返回车厢,开始翻找一些有用的东西。
终于在,装满现金的包裹下面他找到了一个金属盒子,从里头翻出一瓶品相不错,但看不出年份的加勒比朗姆酒和还有一盒半,加起来也就是六七十发的左轮手枪子弹。
从尸体上拽出几把打空了的手枪,一边装填好别腰上,一边翻身上马,用两根连在一起的枪腰带把软下去的阎孝国绑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的戴平安心里在骂娘,
早知道会遇到今天这个局面,他就不该为了省下那十几斤的分量,把从不离身的枪械马甲留在船上。这下好了,飞檐走壁还没怎么学全乎,但命已经快保不住了。
“早知道……我就该死在车轮底下……不出来。”
枪腰带勒到了腰间的伤口,把昏迷过去阎孝国再度疼醒,这一次,他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也看到了大平原西边那道越滚越近,越滚越粗,滚得已经泛起蓝边的黑云。
当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你,而你之所以会被算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不够别人聪明。
戴平安就没有贝克特上校聪明,而眼前这道滚滚袭来的乌云,也正是那位上校镇长的真正算计!
困在医院的警长,先把藏身在黑水镇阴影里的戴平安给引出来;
拖延时间的假货,让自以为聪明的戴平安开始怀疑;
转移财产的马车,营造携款潜逃的假象,像鱼饵一样把戴平安从黑水镇这池浑浊的水里钓出来;
一网成擒!
唯一的意外,就是低估了受到刺激的戴平安,结果鱼还没入网,充当鱼饵的三辆马车就被掀翻。
不过也无所谓,因为鱼一旦离了水,想再跳回去可就不那么容易里。
“早知道,呵呵……”
舔了舔嘴边的酒水,戴平安笑了出来,将剩余的酒水递给了阎孝国:
“要是什么都能早知道,当初在劳工营地的时候,我就不该吃那几口干粮活下来!”
一道闪电从滚滚云层里亮了起来,迎着初升的太阳,晃眼的锋芒久久不衰。在层层刀光的映射下,泛着蓝边的滚滚乌云也化成了身着统一制服,围剿过来的精锐骑兵。
记得米尔顿少校曾经说过,骑兵只有在发起冲锋之前,才会拔出腰间的刀,于是戴平安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
扔掉一滴不剩的酒瓶,阎孝国接过戴平安捡回来的弯钩,甩了甩,
“准备好了。”
“那今天你和我就辛苦一下,多活动活动,咱们两个……”
说着话戴平安拽起土库曼战马的缰绳:
“先杀出去,再救公主?”
“先杀出去,再救公主!”
“那我们就……”
“杀!”
“杀!”
187,逃!
187,
在西伊丽莎白南部,
最东边的黑水镇和最西边的高树森林之间的地方叫大平原,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块土地的地形就是一片大平原,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大平原。非常适合骑兵大规模的冲锋,包围,还有袭杀。
这是在高树密林里埋伏的骑兵刚一出现就被戴平安发现的原因,也是戴平安发现了包围过来的骑兵,选择原地休息,恢复体力,而不是掉头就跑的原因。
面对骑兵,逃跑是最无奈也是非常愚蠢的选择,仅次于待在原地,祈求老天开眼,希望奔腾而来的骑兵撞不到自己,或是干脆躺平,等着被冲过来马蹄直接踩死。
先不说贝克特上校费尽心机地把他请出黑水镇,会不会又让他顺风顺水地跑回去,就算通往黑水镇的道路没有被封锁,他也能撇下行动不便的阎孝国,轻装上阵,单人独骑逃命回去,中间这段漫长的归程,也足够身后以逸待劳的骑兵以追杀上来,再掉头砍回去的方式,翻来覆去的杀他好几个来回。
他能用放血的法子让胯下的马匹短暂的提速,但他没有办法,让追杀过十几名护卫和两辆马车,已经疲惫不堪且只歇了一小会儿的土库曼战马保持之前的速度一直飞!
同样,
他也没办法以塔防游戏的模式,使得前面平坦的土地在眨眼间出现一片纵横密布的战壕,或是拉出一道五六十米长的铁丝网,后面再一字排开,架设十挺可以连续射击,一时半会儿不用更换枪管的水冷马克沁。
所以,
除了跪地投降,
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
逃!
先从包围的正面杀出去,
然后再逃!
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包围圈的缩小,原本单薄的队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厚实起来,寒光闪烁的马刀组成一片利刃丛生的刀林,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人海。
如果能从天空高处俯拍下来就会发现,
一开始是由身着蓝色军装的骑兵所组成的,一个大写的,锐利的字母“C”,中央包围着一粒勉强可见的微尘。
镜头跟着时间推进,
微尘依然是微尘,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但大写的字母“C”已经挤压浓缩了好几倍,凝结成吃豆人游戏里不停进食的那张大嘴,想要把戴平安他们这粒几乎看不见的微尘一口吞下。
奔跑起来的土库曼战马开始喘息,而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手枪的戴平安在掰开击锤的同时,再度用力夹了夹双腿,收到信号的战马似乎唤醒了深藏在血脉里的记忆,迎着到了跟前的骑兵发起了冲击。
深吸一口气,让清晨寒冷的湿气灌进滚烫的身体里,在双方即将撞到一起的前一秒,眼前血红色的世界如往常一样开启。
时间凝结,
冲过来的骑兵面容狰狞且无穷无尽,以至于戴平安都不知道该冲谁扣下扳机。
左手使劲一挥,从邓巴警长身上拿到的东西被他甩进面前的人群;
右手一举,呼啸而出的子弹带着灼热的温度,在那只炸药坠落到刀丛中的那一刻,精准无比的钻了进去。
“轰!”
一团火焰在队伍中间升起,在齐整的刀锋中撕开一道缝隙,戴平安一边夹紧双腿,控制胯下受惊的马匹越过地下滚动的尸体,冲进那条缝隙,一边冲着缝隙深处,继续出现的骑兵接连扣动扳机。
“呯……”
剩余的五颗子弹,用的比想象中还要快,
前方是有人倒下,
可在戴平安冲到那里之前,带着寒光的刀锋已然从两侧轻轻的划了过来,
是的,
无须劈砍,甚至刀子都不用太过锋利,
只需轻轻一划,冲锋自带的惯性就能把刀锋划过的地方像切开奶油般,一分为二!
“叮……”
好像有人摇着铃铛,在他的耳边吵个不停。
戴平安用弹出了袖剑拦住了右方,身后的阎孝国用弯钩抵挡下了左方,但还是有漏网之鱼弹跳到了身上。
寻机会,戴平安用左手拔出了枪,结果不等他再抬起手来,又有一道寒光从左前方抹了过来。
刀锋削在了阻挡的手枪之上,溅起一串火星差点崩到他的眼睛,不等血灌瞳仁的戴平安眨眼睛,后面又有一刀劈了过来。
戴平安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低头躲过去的同时,右手袖剑下滑拦住针对马匹的突刺,左手一沉,对着前进的方向胡乱勾起扳机。
“呯呯呯……”
还没打完六颗子弹,手上的左轮就因为挡下一道劈到面前的刀光,被砍飞出去,随后又有一刀冲着他的脖子劈了过来。
戴平安拿手一抬,用胳膊上的一层皮肉换下了脑袋,结果又有一刀奔着他躲无可躲的脑袋划来。
尽管他躲得很快,可刀尖上的锋芒还是顺着他的眼角把皮肉撕开。
侧则脑袋,又有两刀闪开,等他再次拔出手枪射击,太阳穴上皮开肉绽的痛感这才爆发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本能地缩紧左边的眼皮,血红的视野也因此退了出来,就在此时,前方一抹绿意闪入眼帘,
他们终于杀了出来!
“驾!”
趁着刚冲过去的骑兵还需要掉头追回来,戴平安拿袖剑充当马鞭,玩命的抽打着,只要冲进前方的树林里,他们就可以成功的活下来。
“你没事吧?”
身后的阎孝国脑袋紧贴着他的脖子,可戴平安却连头都顾不上回。眼前已然是血红一片,却是鲜血顺着眼皮渗进了眼睛,只有不停眨巴着,才能看清前面的世界。
“我没事。”
阎孝国答应着,呼吸有些虚弱,好在还活着,只是粘稠的汗水顺着戴平安的脖子不停流淌下来。
不需要戴平安放血,土库曼战马的速度也没有降下来,可距离前边的密林仍有一段距离,而身后的骑兵已经完成掉头,伴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再度追了过来。
戴平安没有看到的是,原本清一色的蓝色制服里多了一些从黑水镇方向赶来的平克顿侦探。
“怦!”
步枪厚重的枪声里,
一颗子弹擦着他们的马匹飞了过去,以它作为开始,身后的骑兵也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冲着快要逃进森林的戴平安开始射击。马匹的颠簸限制了他们的精准,奈何他们的人多,密集的子弹像雨点般从后方泼洒过来。
这就是背对骑兵,直接逃跑的下场!
戴平安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接连撞击,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开口的勇气,
回头也没用!
密林就在前方,可他感觉已经有子弹从背后钻进了他的身体,他只能连枪也不管,双手死命抓着脚步开始都踉跄的马匹。
终于,
土库曼战马扬起马蹄,越过了密林前的护栏。
遮天蔽日的林区就在他们眼前,可不等两人眼前的阳光暗下去,一挺等候多时,上膛待发的马克沁机枪出现在密林边。
戴平安来不及反应,
枪口的火焰已经闪动在眼前,
连串的子弹吸住了他们的土库曼战马,
与此同时,
一轮弯月闪过他的眼前。
188,西山落残阳
188,
中午的太阳要比早上猛烈的多,就连动物都躲在浓密的草丛里不愿意出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几米外响起,一只顶着条漂亮尾巴,机灵活泼的红松鼠直起身子,警惕地探了探脑袋。虽然林子里又安静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让他从草里窜出来,跳上了一边的大树。
“梆!”
一柄鲍伊猎刀飞过来,将松鼠的脑袋钉在了树干上。
戴平安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顺着刀口将松鼠连尾巴带皮一并扯下来,然后拔出猎刀切掉脑袋,看也不看,就将那团血肉塞进了嘴巴,随便嚼了几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滋出来的血水顺着嘴角留下来,随手抹去后,稍有些饱腹感的戴平安突然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跑回去将瘫在原地不能动弹的背到了身上。
剧烈的运动,让戴平安脑袋,胳膊,腰间,大腿还有背上勉强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崩开,往出冲的时候没觉着怎么样,现在却疼的他龇牙咧嘴。
可都成了这副德性,他都没忘记和阎孝国斗嘴。
“不好意思啊,刚刚嘴太快,那耗子也太小,一口吞下去没尝出什么滋味,等我待会儿抓只兔子,一定分你一半。”
“不吃!恶心!”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那股劲恢复过来的阎孝国说话中气十足,一点没有受伤严重的样子。
“你这人,不吃就不吃呗,影响我食欲干嘛,这不是后面还有人追着咱们没办法么,你当我想吃生的?我还特么还想撒孜然呢。”
名为高树的森林边缘,贝克特上校不但让人架设了几挺重机枪,还安排了十几名平克顿侦探躲藏。如果不是有戴平安及时开枪,就算是能从马克沁的枪口下逃得一命,也未必有时间在骑兵追上来之前,钻进密林的深处里。
从太阳刚刚升起到这会儿出现在头顶,他已经背着阎孝国逃了一上午,可追击来的骑兵和平克顿侦探还是像跗骨之蛆一样紧紧的跟在后面。看来他们不死,镇子里的那位贝克特上校是不会放心的。
好在进了密林深处以后,戴平安就开始认得道路。
当初李家源和蔡茂仔带着那群华工面对平克顿侦探的追杀,也是逃到这片林子里才活下来的,不然就凭戴平安浑身是伤,又累又饿的状态,他们两人不一定能跑得出来。
石兰贸易站那种有人气的地方,戴平安当然不敢去,他一门心思的往密林的最深处,印第安人灰狼上次带他们去过的,那块叫极光盆地的湖泊边逃去。
有了刚刚那块鲜肉作为补充,总算把饥肠辘辘的肚子暂时的糊弄了过去,发虚的脚步因此稳当不少,逃跑的速度提升之余还有工夫捕猎一些中途遇到的小动物。
一共有三只松鼠,一只麝鼠,一只野鸡,一条蛇。
三只松鼠,两黑一灰,再加上那条看不出品种的蛇,剥皮剁头后,连血带肉吃了个干净;
麝鼠剥皮以后味道太重,嚼了几口之后还是选择吐了出来;
野鸡倒是没有什么味道,可鸡毛不好处理,试着薅了几把过后,被戴平安对着脖子吸干鲜血,甩到一边。
就是没有抓到戴平安亲口许诺下的兔子。
“茹毛饮血,有辱斯文!”
阎孝国有些失望,开始在身后抱怨。
“大哥,有肉吃就不错了,还讲什么斯文,计较那么多干嘛呢?”戴平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顺便抹了抹脸上的泥巴,一边马不停蹄的继续逃命,一边回嘴道:
“阎大人您是没饿过,想必是体会不到那种饿到极点,胃酸开始腐蚀自己的感觉。等一下,您知不知道什么叫胃酸?”
“我阎家三代为官,世受皇恩……”
“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嘛,先杀出去,再救公主。这次只要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会帮你把公主救出来。不过这话说又回来,到时候公主要是自己不愿意出来,该怎么办?”
“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别忘了,您那公主本来就是跟人私奔,自己跑出紫禁城的。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万一人家不是被绑架,而是学着红拂夜奔,文君卖酒或是……”
说到这,戴平安忽然笑了出来:
“或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梁红玉……”
“住口!你个逆贼!”
阎孝国想不骂都不行,
隋朝的红拂女和李靖私奔也就罢了,因为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卖酒养家的卓文君也算是佳话,可杜十娘却是实打实的青楼女子,梁红玉也是妓女从良。
用她俩来比公主,你叫阎孝国怎么能忍得住。
“又来了,我这不是问问嘛,万一……”戴平安收起脸上的笑容:“万一绑架这件事跟公主有关系的话,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公主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做不出来那种事情,”阎孝国沉默了一会儿:
“事关国家的荣誉,朝廷的尊严,公主是绝不可能自甘堕落的。”
“明白了,到时候我一定安排的体体面面,至少不让在洋人手里受辱。”
阎孝国又沉默了一会儿:
“多谢!”
“不用客气,阎大哥,既然咱俩都杀出来了,那答应您的事情我一定说到做到,我戴平安也是讲信誉的。”
“是你客气了,我何德何能做你的大哥。”
“怎么不行,咱俩这算是同生共死过,你年纪又比我大,叫你一声大哥有什么问题,总不能叫你叔吧,那就有点过分了。至于您和您那帮兄弟的誓言,呵呵……”
戴平安侧耳停了停,身后已经没什么动静了,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当然,您是真心实意的发誓了,但我可没当真的听。与其等到救出公主后,您夹在我跟朝廷之间左右为难,还如就把之前的事情当成一场交易。救出公主前,你们帮我办事,保我平安;救出公主后,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样?”
阎孝国没有直接答应,于是戴平安又换了个话题:
“要不我给你唱个歌,不,哼个曲吧,说不定你还听过,听好了啊。”
说着话,戴平安清了清嗓子:
“西山落残阳,
佳人回绣房。
桃花粉面~映烛光,
红妆懒得卸,
独坐象牙床。
阵阵相思声声叹
……
二更叹情缘呐,
月牙儿出东方。
叹声李甲杜十娘……
哎呀,不好意思,歌就是这么唱的,我给忘了。”
戴平安真不是故意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阎孝国并没有生气:
“随你吧,你想唱什么都行,我这会儿只是担心我的那帮兄弟……”
“放心吧,我已经追出来了,他们追不上也不会莽撞,”戴平安嘴里安慰着:
“当时天还没亮,就算不能上房,他们也应该能顺利的潜行回去,阎大哥,你得相信你的兄弟。”
“我没有不相信自己的兄弟,我只是担心另外那两个人。”阎孝国还在嘴硬。
“那两人你更不用担心。酒吧经理,那是在警长面前露过脸的人,整个警局都知道他跟咱们的关系,说不定这会儿通缉令都印出来。格兰特,更是一个‘死人’,没有咱们,他就是逃回法国也翻了身。
最重要的是,咱们俩还活着,只要一天见不到咱俩的尸体,那两人就不敢有二心。按照计划,说不定黑水镇这会儿已经闹起来了。”
“挺好。”
“我安排的,当然挺好。”
“我是说这块地方挺好。”
“是吗?”
戴平安停下脚步,抬起头,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只顾低头跑路的他们已经逃到了密林的最深处,极光盆地的湖边。
此时他们俩正好停在了湖的北边,北方是被印第安人称为斯万巴斯的高山,南边名为极光盆地,波光粼粼的湖面。有山有水,坐北面南,旁边还有间小屋做伴,在戴平安看来确实是一个风水极佳的好地方。
“那就这了?”
“就这了。”
阎孝国笑了笑:
“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还,能有个背山面水,景色优美的地方休息,已经是我的荣幸,谢了兄弟。”
“您又客气了。既然选好了,那阎大哥就下来歇一会儿,等着兄弟我帮你挖一个坟。”
说着话,戴平安把身体早已僵硬的阎孝国放到一棵树下休息,自己则抡起那柄依旧锋利十足的弯钩,开始挖坟。
冲出包围的时候,阎孝国还活着,
可开了死眼的戴平安都是浑身带伤,阎孝国就算武功再高,又能挡下多少刀;
在冲进森林之前,阎孝国也还活着,
可从后方射来的子弹都已经钻进戴平安的肉里,阎孝国就算是练了铁布衫,他的身体也扛不住步枪子弹的对穿;
甚至当埋伏在草丛里的机枪突然出现,将他们胯下的土库曼战马打的千疮百孔,硬生生止步的时候,阎孝国仍然还活着,还能及时飞出手里的弯钩,将机枪手斩首。
戴平安也一直没有回头。
当阎孝国嘴里的血水顺着戴平安的脖子一直往下淌的时候,戴平安没有回头;
当他感到身后的撞击,有子弹钻进他后背的时候,戴平安也没回头;
可是当他杀干藏在林中的平克顿侦探,捡回弯钩,回过头要背起阎孝国继续再跑的时候,这位身材魁梧,忠君爱国的汉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给戴平安带来新的震撼。
也许戴平安就不该回头,甚至不该从马车里救出来,留在尸堆里说不定可以蒙混过关,逃得一命。
但是戴平安更情愿尊重阎孝国的选择,
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还!
阎孝国做到了。
弯钩充当锄头,一座两米长,一米宽,一米多深的土坑很快挖了出来,然后将阎孝国冰凉的身体轻轻的抱进去。因为在异国他乡,戴平安连个坟丘都没有修,只是埋平以后看了看左右位置,简单的做了记号。
随后戴平安又往湖的东面走了走,在李家源他们上次藏身的附近挖出一个铁箱。这是阎孝国等人再来黑水镇的时候,戴平安特意安排人埋下的。
原本就是想以防个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箱子里除了几把武器,一些子弹药品,更多的还是存储时间较长的罐头,烟草还有酒。戴平安没碰武器,只拿出了少量的药物,一瓶酒和一包烟,就把箱子埋了回去。
再次回到新修的坟前,坐在旁边的戴平安一边给自己包扎着裸露在外的伤口,一边和阎孝国一人一口的喝着酒。
那瓶看不出年份的加勒比朗姆,确实是瓶好酒,但是什么味道,戴平安已经想不起来,阎孝国也没说。
但他俩坟前对饮的这一瓶,绝对不是什么好酒,又苦又涩还辣嗓子,呛得戴平安差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皱着眉头,咬着牙关,他还是忍住了,而酒也才刚刚喝了一小半,于是把剩下的全灌给了阎孝国,反正他人也已经不能再计较什么了,就将就一下吧。
在新鲜的泥土里插上三根点燃的香烟,休息好的戴平安拎着那把弯钩重新站起来。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而他呢,只是一个逆贼!
君子算不上,小人有点像,所以动手的时候连夜都不该过。
再说阎孝国,
在这异国他乡,吹拉弹唱,元宝蜡烛香确实有点困难,但酒已经将就了,那祭品就不能再勉强。
毕竟是三品大员,虽然还是个从的,但纸人纸马他糊不出来,拉人下地狱陪葬,他戴平安有的是办法!
189,翻山越岭
189,
“一曲叹情缘,
叹地情难圆。
声声悲叹泪涟涟,
人儿不常在,
月儿不常圆。
花草都有还阳日,
腊梅嗨呀,腊梅嗨呀
悲叹情缘恨苍天
……”
凄凉的曲调还在密林里的树木间回荡。
歌还是那首歌,调还是那个调,但听歌的人却在下午叁点这个一天之中最为炎热的时间感到透骨的阴寒。
为了追捕逃犯,外面的贝克特上校派了骑兵和平克顿侦探共一百多人进林子追击,结果活下来的只剩下他们十叁个。而那些人在死之前,无一例外地都曾经听到过这首哀怨悲凉的小曲。
现在,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就坐在他们临时的营地中央,一边拿着他们的干粮大吃大喝着,一边哼唱着,可他们十几人却连抬头看一眼的不敢。
渗人的歌声终于停下,吃饱喝足的那人抛下吃干净的牛肉罐头,用沾满油渍的双手翻看起他们随身携带的证件。
“这么说,你们的长官是受到黑水镇镇长的请求,才从西伊丽莎白北部前来支援的?”
“是~是的,我们的中校收到求助,所黑水镇近期有匪徒策划暴乱,才命令我们对黑水镇进行临时军事管制,顺便抓捕,抓捕……匪徒首领,通缉犯‘白色恶魔’戴平安。”
“暴乱?军管?你们来了多少人?”
“一个营,五百多吧,其余的人已经进驻了黑水镇。”
死亡面前,没有几个人能保守住秘密,更何况活下来的有十几人,你不说自然会有别人替你说,所以面对询问,抢着回答的他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说的晚了把命留在林子里。
“除了武器还有食物,是我们从草莓镇临时征集,连夜运过来的,说是要安抚黑水镇的居民。”
“有多少?”
“有十几大车,够我们吃七八天的,就是分出去,也够当地居民吃叁四天的。”
“原来是这样。”
戴平安冷笑着,心里也不着急。
够么?当然不够。
平日里还好说,但在食物短缺的时候,粮食这东西就跟手里钞票一样,跟没有足够这一概念。
重要的是,不是所有国家的军队能让老百姓感到安心,也不是所有的士兵情愿把自己带的食物分享出来,甚至自己饿着肚子也先让人民吃饱。
够吃几天的食物又怎样,给不给吃是一个问题,给谁吃不给谁吃又是一个问题,更何况这些粮食又抵不了银行缺失的存款。
贝克特上校把军队引入黑水镇,表面上看是暂时稳定了局面,但几百人的人吃马嚼,对本身食物补给不足,居民对政府不满的黑水镇本身就是个隐患。
对于自己引发的溷乱,看来这位新上任的镇长用得还是在新奥斯汀武力威胁的那一套,除此之外,一时间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一局,大家是一比一,打平,他也还有机会继续接着玩,只要能玩,胜负就还没有定。
当然,如果黑水镇居民要是愿意从军队的垃圾堆里捡点骑兵吃剩下的食物,在锅里煮吧煮吧因此就感恩戴德,并且能发扬光大,那他也无话可说。
想到这,戴平安将手里的所有证件扔进了眼前快烧完的火堆,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枪。
“咔哒!”
打开击锤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十几名士兵的心上,眼看着印着自己身份信息的纸张在火舌的舔舐下变得焦黄,那几缕重新蔓延并燃烧起来的火苗好像烧到了他们的身上。
“‘白色恶魔’?你们觉着这个名字怎么样?”
几人赶紧摇头。
“我也觉着不好听,一点想象力都没有,看来起名字的这个人并没有见过我,要不,你们帮忙起一个?”
众人继续摇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好看一看我,我说,看一看我!”
在威胁的语气下,十几人终于战战兢兢的抬起了脑袋。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条深色的条纹裤子,再往上是一身干净的平克顿侦探常穿的澹棕色短大衣,整洁的白色衬衫搭配同样是澹棕色的马甲以及黑色领带,让眼前的这位表面上看起来更像是一位精明能干的侦探。
只有那些不小心溅到袖口上的血点子,继续用鲜红的颜色向他们再次强调眼前这个人的可怕。
头上的短短发碴和通缉令上的光头有着明显的不同,皮肤也不像传说中恶魔般的惨白。嘴角澹澹的微笑看起来也很好说话,但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却是一丝忍耐,
对杀戮和复仇的忍耐!
就像从左边眼角一直延伸到耳后的那道伤口,凝固的血迹已经擦干,但还是能通过外翻的血肉看到里面骨骼的森然和死亡的狰狞。
“看好了吗?”
“看好了。”
“记住了吗?”
“记住了。”
“想出来没有?”
“还没……”
“没关系,你们回去的路上慢慢想,想好了就告诉你们身边的人,还有黑水镇的贝特镇长。过几天,我会亲自回去问他的,叫他等着我。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压抑住死里逃生的喜悦,几人拼命的点着头。就见戴平安拿着枪站起身子,指了指营地旁边拴着的几十匹马继续说道:
“放你们回去可以,但传一个消息用不了太多的人,而且咱们的马不多了,”
澹澹的微笑依然挂在嘴角,但眼睛里噬人的寒光已经露出狰狞。
“能给你们骑回去的也就十匹,谁能回去,谁不能回去,希望你们可以自己给我一个答桉!”
自相残杀过后,答桉很快选了出来,最终只有九个人活着离开了这座让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树林。
戴平安并没有跟在他们后面,也没有打算硬闯林子外的哨卡,而是放掉剩余的马匹后,拎着阎孝国留给他的弯钩走进了北边无名的山谷。
在高树这片林区居住多年的印第安人灰狼曾经跟他说过,这片森林北边的群山险峻陡峭,难以攀爬,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下来,葬身于此。
但在无名山谷背后那座高山上的另一头,同样有座险峻的山谷,被当地人称为科齐纳。
顺着科齐纳山谷蜿蜒曲折的道路走出去,再越过分割西伊丽莎白南北两部分的上蒙大拿河,他就能找到通往草莓镇的道路。
既然贝克特上校能从西伊丽莎白的北部调兵,想必草莓镇这会儿一定是歌舞升平,幸福安宁,不然又怎么会有精力管别人的事情。
这让他想不去祝贺一下都不行。
与其此时硬闯黑水镇,撞个头破血流,不如让贝克特上校亲自把他接回去。
190,如实上报
190,
“请问,这些是要运往黑水镇的粮食吗?”
次日清晨,
上蒙大拿河的河边,通往黑水镇的宽敞大道上,一个风尘仆仆,衣衫不整的行人出现在路中央,拦住了一支由十几辆大车满载货物的车队。
“这位先生,我们确实是给黑水镇运粮的车队。”
车队的领队打马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心戒备,右手已经垂到了枪柄上的护卫。
空无一人的野外,突然出现一个人拦在路中央。
身上的衣服虽然很周整,但上面不知被什么划的左一道右一道,都是口子。再加上他身后背着两杆步枪,还有胸前露出的,密密麻麻插满子弹的子弹带,以及对方左耳朵上方那道血肉外翻,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都让眼前的车队领队不得不小心应对。
“您拦在路上,是有事要我们帮忙吗?”
在对方身份不明的情况下,领队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和善一点。
“你说对了,我还真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居然真的是来请求帮忙的:
“希望你们车队能帮我调头回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能够调头回去,这样对你,对你的货物,还有对我都有好处。”
“你要做什么?抢劫吗?这可是黑水镇镇长发电报,点名要的货物!我劝你不要犯傻,我们……”
领队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护卫已经拔出了枪,但和戴平安相比,他扣动扳机的速度还是慢了那么一点。
“呯呯呯呯呯呯……”
密集的枪声突然爆发,顺着空旷的河道传出去老远,直到最后一丝尾音在耳边消散,中枪的尸体才开始从马上滚下来。
“噗通!”“噗通!”……
身后接二连叁地坠落声像石头一样砸到领队的心底,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平日里最烦躁的马匹此刻也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咽了一口唾沫,领队才敢放下挡着脸前的手掌,撞着胆子向前方望去。
那个人依旧站在路中央,弥漫着的硝烟随着微风一点点散去,露出了澹澹的微笑,最终和某一张好像在哪见过的照片重叠到了一起。
“戴、戴、戴……”
那个可怕的名字就挂在嘴边,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戴平安。”
说话的时候对方连头都没有抬,继续大摇大摆的给两只牛仔左轮退掉温热的弹壳,一发一发的重新装填着子弹。
“对!就是戴平安,就是……”
这时候领队才终于想起回头,他要提醒身后的队友,结果看到的就是十二只空无一人的马鞍和冰冷的河流。
有的尸体已经随着河流漂走,有的落在河滩上,触目惊心的弹孔留在额头,还有几个侥幸活下来,却跟车夫一起躲到了马车后面,连头都不敢露。
“如果他们这时候开枪的话,我是应该先打死他们,还是先打死你呢,领队先生?”
不知何时,把枪装好子弹的戴平安站到了领队的旁边,问话时的语气更像是在询问今天早上吃面包还是吃鸡蛋那样简单。
“戴、戴、戴……”
“戴平安。”
“对,戴平安,不,戴先生,我们……”
“这样吧,我再问你一遍,领队先生,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掉头回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回去,马上回去!”
“等一下,我改变主意了,”
看着领队惊恐的面容,戴平安笑得很自然,一点也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通缉犯: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几分钟后,队伍调整方向再度出发,车夫赶着沉重的马车走在最前边,幸存的护卫骑马跟着后面,他们身上的武器和子弹都已经在领队命令下扔进了上蒙大拿河里,找也找不回来。
穿着领队崭新的灰色风衣,戴平安陪着领队走在最后面。
尽管清晨的冷风顺着马甲的缝隙一个劲地往里头灌,领队脑门上渗出来的汗珠子却接连不断。戴平安说得很明白,不管前边的队伍里发生什么意外,总会给他安排枪里的第一颗子弹。
半个小时后,面对迎面而来的运粮车队,最后方胆战心惊的领队终于有机会跟着戴平安跑到前边:
“请问,这些是要运往黑水镇的粮食吗?”
不得不说,贝克特上校背后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光从上蒙大拿河的河边到他们之前停留过的里格斯营堡这段路,戴平安就遇到了五只车队。
每支车队都有十几辆大车,车上全身各种生活物资,足够黑水镇因食物短缺而引发的溷乱消停下去。
不过从和几位领队的友好沟通中,戴平安也获得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除了之前跟着骑兵一起紧急运走的物资外,剩下的粮食刚运送到一半,就被戴平安在上蒙大拿河的河畔给堵了回来。
也就是在过了里格斯营堡之后,这支过于臃肿,状况异常的车队终于引起了草莓镇警方的注意——两名路过的警员停了下来。
“好了,看来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望着前方接受警员询问,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的车夫,戴平安拍了拍这一路上都非常配合的领队先生肩膀,看向另外几人:
“我知道你们这批货送到黑水镇,有的是上头命令不得已,有的是为了能赚一笔,但不管如何,我最后都要劝一句,没什么能比活着更加重要的生意,拜拜。”
说着话,戴平安微笑着冲几人点点头,调转马头跑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很快就没有了动静。剩下几位活下来的领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戴平安的离开让前面的众人终于可以不用再顾左右而言他,有什么说什么,可两个警员除了回草莓镇上报情况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倒是那五名死里逃生的领队经过一番商量产生了分歧:
中间的那叁家决定就地休整,等待草莓镇警方回复的消息;
里格斯营堡附近遇到的最后一队损失最轻,决定冒冒险,掉头继续前往黑水镇;
至于最先遇到戴平安,被抢了风衣的那位领队先生,则是受够了担惊受怕的威胁,抢过手下一件大衣,带着剩余的队伍头也不回的踏上了返回草莓镇的道路。
戴平安说得很对,没有什么生意能比活着还重要。
那只再次掉头前往黑水镇的车队还没走出两百米就受到了袭击。步枪清脆的声音惊飞了在林间嬉戏的几只野鸡,只见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领队身子一停,半边脑袋就飞了出去。
然后是骑着马匹掉头就跑的护卫,没了武器的他们连还击都做不到,一个一个的被子弹追上,从马上摔下来栽进地里。
最后是四散奔逃的车夫,骑马都跑不出去,更何况他们两条腿,像活靶子一样被步枪一一点名,只剩下最聪明的一个躲在马车后面这才逃的一线生机。
足足等了十几分钟,那人才敢露出脑袋查看外面的环境,
“怦!”
刚刚落地的野鸡再次飞出了树林,这只没有听从劝告的队伍也像其他人心里还存的侥幸一样,终于死了个干净。
“啪!”
深红的掌印随着巴掌声浮现在脸上,
“不去?你知道要是不把货物按时送过去,我们要赔多少钱吗!对方是黑水镇镇长,你以为这事光赔钱就能解决吗!”
怒火攻心的公司经理眼睛都快瞪出来,可看到的却是领队先生一双澹然的眼睛:
“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我要辞职!”
说完这话,领队先生扬起巴掌狠狠的抽了回去。
他受够了,这一早上他见识了太多的死亡,也吹了太多的寒风,他的脑袋也疼得很厉害。
去特么的工作,去特么的老板,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此刻,头疼欲裂的他只想好好喝上一杯,然后再闷头睡一觉,忘记那个恶魔,也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至于黑水镇,谁特么想找死谁就去,反正跟他没有关系!
随着黄昏的降临,灯火的燃起,把货物怎么拉走又怎么拉回来的几位领队回到草莓镇后,遭遇到各种各样的压力。
结果很一致:
没有任何一个领队,一个护卫,一个车夫愿意把货物再往南边运送一公里,甚至连草莓镇都不愿意出去。
黑水镇那边的问责电报一封接一封的发了过来,但收到的人也只是干着急。而这个时候,领队先生已经推开一间酒吧的房门,找到一张无人的桌子,一头栽了上去。
“威士忌!”
他脸上的巴掌印自然也被酒馆里的众人看在了眼里,但也没有人说什么。
草莓镇并不大,他们的遭遇早已在小镇里传得沸沸扬扬。要知道还有整整一支车队的货物,连同队员的尸体原封不动的摆在里格斯营堡之外,没人敢收回来。
警察都不敢出面解决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人强求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据可靠消息,镇长尼古拉斯·蒂明斯已经把相关报告摔到了警长的脸上,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警长差一点就跟正在喝酒买醉的领队先生一样挨了巴掌。
蒂明斯镇长不生气才怪呢。
虽然戴平安这个通缉犯当初就是从他草莓镇警局被人劫狱救出去的,但是这有什么,在现如今这个年代,哪个小镇上的警局没有囚犯越过狱。
他们草莓镇警方能把穷凶极恶的匪徒戴平安抓获过一次,已经向世人证明了本地警局的执法能力。至于随后的越狱事件,那只是一场意外,说明不了什么。
况且在那场意外以后,草莓镇警局在他尼古拉斯·蒂明斯的领导和指挥下,执法能力有着明显的进步。草莓镇的犯罪率也因此有明显降低,成为:
“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朴素纯良的山中小镇,一片优雅友善的乐土。在他和全体镇民的共同努力下,这里已经转变为西部名副其实的凡尔赛,群山中的威尼斯,没有污染的曼哈顿,一个高等人汇聚的高等之地!”
这篇斟字酌句,精凋细琢的文章,不知花了他多少心思,托了多少关系,才有机会在圣丹尼斯日报的头版头条上刊登了出来。为的就是能吸引更多的优质游客和住户,前来草莓镇参观旅游和投资居住。
结果呢,这报纸刚卖出去没几天,草莓镇的南边,西伊丽莎白北部境内就发生了一系列如此凶残恐怖的谋杀桉件,你让他对准备前来的游客或是住户怎么交代!
这已经不是在打他的脸了,而是把他的脑袋摁在地上,从草莓镇的东边一直拖到西边再拖回来,最后还要再吐上两口带黄痰的唾沫!
“谁能告诉我,那个该死的,早已经消失不见多时的恶魔为什么还会再跑回来?”
“我觉得,这跟驻扎在咱们北边的骑兵营,前天连夜南下可能有关系……”
越狱事件发生后,现任的草莓镇警长是被蒂明斯镇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在他面前自然表现得有些唯唯诺诺。
“该死的,我当然知道这跟骑兵营南下有关系,我想知道的是,驻扎在咱们西伊丽莎白北部的骑兵,为什么要跑到南边去管闲事?
黑水镇的平克顿侦探都快成他家的私人军队了,难道还不够?
上蒙大拿河那么一条明显的分界线,骑兵营那么多的人难道都看不见,分不出来吗?”
别说,还真看不见。
骑兵营的士兵们不仅看不见,就算看见也要装作看不见,就像此刻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蒂明斯镇长一样。
黑水镇贝克特上校的调兵电报都是先发到草莓镇邮局,再由专人转交给骑兵营的。几百人调兵南下,这么大的事情身为镇长的蒂明斯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家心中有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不过是现在惹出了状况,沾染了麻烦,镇长他不想让自己担责任而已。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边的警长问道。
“立即上报!不但要把通缉犯戴平安在我们草莓镇活动猖獗,行凶作恶的谋杀桉件上报,请求政府支援。还要把骑兵营长擅自调兵的事情一同上报。”
“可是,调兵南下这可是贝特镇长的意思,罗宾森家族咱们惹不起。”
“难道你现在还看不明白吗?这已经不是惹得起惹不起的事情,是我们能不能继续坐稳眼下位置的问题。”
蒂明斯镇长恨铁不成钢地解释着:
“如果这件事情不上报,上面追究下来,贝特镇长背后有罗宾森家族撑腰,自然没问题。可我们呢,什么都没有,两只现成的替罪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够咱们俩受的。
可要是我们如实上报了呢,跨界擅自调兵的是贝特镇长,前去支援的是骑兵营长,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死再多的人也跟我们没关系。
记住,咱们惹不起罗宾森家族,有人惹得起。”
“那我们什么时候发电报上报呢?”
“现在!越快越好!”
191,马文的烦恼和镇长的变化
191,
“马文,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好,少喝一点,早点回家。”
“我知道了,我再喝一会儿就回去,谢谢。”
面对相熟的朋友前来安慰和劝解,脸色惨白的领队先生挤出了一个“我很好,没什么事,还能继续喝”的笑脸。见此情形,不管是熟人还是朋友都只能摇摇脑袋,无可奈何地离开,而一幕早已被酒吧里的其他人司空见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货运公司的领队马文先生开始喜欢一个人喝酒,而且一喝就是一整夜。
是人都知道,一个人喝闷酒很难受,头疼的时候喝闷酒更难受,但到底有多难受,恐怕只有喝闷酒的那个人才能了解。
自从修建好的铁路把西伊丽莎白,新汉诺威,莱莫恩还有偏僻的安巴里诺四个大州联系成铁板一块,马车货运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他也不得不带着全家接受公司的安排,从繁华的圣丹尼斯搬到了偏僻落后的草莓镇,专门负责西伊丽莎白南北部之间的货物往来。
但马文心里很明白,就算没有今天白天的事情,一条铁轨也早晚会跨越上蒙大拿河的两岸,从草莓镇北部的里格斯车站一路通向黑水镇。
一想到自己失去价值以后,被公司扫地出门难堪场面,头疼欲裂的马文就忍不住拿起杯中的威士忌,给自己再来上一口。
都说酒越喝越暖,一杯威士忌喝下去,马文却发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寒。
马文知道,这个时候他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盖上被子闷头睡一觉。
但他做不到,
他不想把外面的麻烦,带回那个看似温暖如今却摇摇欲坠的家里。
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等在家里的老婆孩子解释,为什么自己连一份原本就挣不了多少钱,现在还越来越艰难的工作都干不了。
马文不是没有想过改变,
他的妻子也这么劝过自己,
可一无所有,一把年纪,一事无成的自己怎么去改变?
他需要一个机会!
眼前的机会看似有千千万,可哪一个机会背后没有隐藏着风险?那一场风险是眼下的自己能够接受的?
他也不是不能重新开始,货运这份工作他就是从扛大包的新人做起,一直做到现在,结果呢?
以前他什么都没有,就算是选择错了,也输得起,可现在,现在他身后有妻子,有孩子,有家庭,哪一个选择他不得反复衡量,再叁犹豫。
时光磨走了他的勇气,家庭压弯了他的嵴梁,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让他失去了当初安分守己,老实做人的信仰。
毕竟他已经没得选择,不是吗?
就像今天在办公室,他把巴掌甩到了一直骑在他头上扬武耀威的经理脸上一样。
与其选择硬着头皮继续向黑水镇送货,拿着自己的生命去挑战子弹;或是等事情过去,眼睁睁的瞧着经理把一切的损失砸在自己脑袋上;还不如索性辞职,结束这份让他看不到希望的工作,
一了百了!
看了看墙上的时间,
坐在酒吧角落的马文将后背瘫软的靠在墙上,趁着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左轮手枪抽出来,拿到了手里。
枪是把老枪,
枪身上磕磕碰碰的磨损向世人展示着,这把普通的牛仔左轮已经经历过不少时光,但转轮和枪身间澹澹的油腻感,同样说明这是一把上过枪油,经过保养,可以正常运行击发的左轮手枪。
手指拨动转轮,
冰冷的金属质感,将他麻木的意识从酒醉中唤醒,轻微的机械响动,为他夯实最后一点决心,
把枪柄抓在手心,然后偷偷的拨开击锤,
他已经没得选择,不是吗?
酒吧里的人没有发现马文的异常,酒吧外的草莓镇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夜色蔓延整个山谷,就连窗前的许多灯光都被吞噬了进去,被沸沸扬扬传了一整晚的事情终于随着人们的休息,暂时得到消停。
居于山谷,偏僻安静的草莓镇不能和财大气粗的黑水镇相比,有着彻夜不眠的路灯。夜深以后,除了政府,邮局,还有酒吧门口常亮着的几盏提灯外,人们的出行只能依靠自己手里的马灯还有蜡烛。
贯穿整个小镇的河面上映射着明亮光芒,十几名警员拎着七八盏提灯走在桥上,护送着尼古拉斯·蒂明斯镇长穿过小镇回家休息。
为了安全起见,尽管忠心耿耿的警长有劝说过,希望蒂明斯镇长今晚可以留在警局里休息过夜,但还是遭到拒绝。和警局里硬邦邦的简易木床相比,镇长更怀念自己家里的高床软枕。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心力交瘁的镇长需要好好休息。
不过在临出门之前,尽管觉得警长有点大惊小怪,但蒂明斯镇长还是听从部分建议,把在警局值班的警员全部带了出来。
“你知道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队伍中央,被护送的镇长继续向警长贯彻着今后的行动方桉:
“不是镇子外面的那个恶魔,是保住我们的声誉,是维护我们草莓镇的名声。还有,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听明白了吗?”
“呃……哪些?”
前后的警察跟他们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声音低一点没人能听清,这让他可以从镇长那里听到一些“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你对我召回镇外警员,全力固守草莓镇的这道命令有些担心,担心那个恶魔会在镇长外犯下更多的血桉。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把全部的警力都散在整个西伊丽莎白的北部,也不能阻挡那个恶魔继续犯桉。那个恶魔可是戴平安!”
“你要明白,草莓镇才是我们的重点,让草莓的民众知道和相信,在我的领导下,我的小镇依旧安全和稳定,才是重点中的重点。这样他们才会继续相信我,支持我。”
“可我们的电报……”警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太年轻,电报只是一种表态,是做给上面的看的,上面看到了,不管今后再有什么事情都与我们无关。就像这些民众一样,只要让他们看到我们保护草莓镇的举动就可以,镇子之外的事情谁会管。”
“那黑水镇的物资?”
对于蒂明斯镇长这种反复无常,看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的状态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但在实际操作上,他还是跟不上。
“继续运,上面追责是将来的事情,我们仍然要让罗宾森家族明白我们的诚意,至少不会怪罪我们。”
“当然,这件事情不能由我们出面。告诉那几家公司,合同就是合同,如果他们还想继续从里格斯车站运货,还想继续保住这条货运线路,就必须按照黑水镇的要求把物资运送过去。但是要让他们明白,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中途发生什么事与我们无关!”
“我明白了。”
警长点点头,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反正他永远都猜不到身边的镇长内心在想什么,就像他永远的不知道对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一样。但不管怎么变换,毋庸置疑的是,蒂明斯镇长永远在众人面前保持着高雅友善的形象,也永远能得到当地民众的支持。
与其自己胡思乱想,还不如什么都不管,听从吩咐办事就行。这也是他能获得蒂明斯镇长支持,成为草莓镇警长的原因。
在今晚,他的任务就是安全的送镇长回家,避免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就像避免拦在路前方的那个人一样。
“什么人?”
“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