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火焰,烈酒,誓言
164,
酒杯一拿一放,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以犰狳镇的废墟为中心,由各种披屋帐篷所编织成的巨网,又向四周蔓延了一圈,就连犰狳镇西边铁路的另一边,地下埋藏着大量尸体的野地,也有人安营扎寨,开始生火做饭。
可直到日落西山,愁眉苦脸的众多淘金客们也没有想出爬上倒吊崖峭壁的办法,倒是又有一个被黄金迷了眼的憨批,摔死在了下方的山谷里。
从一开始的喜出望外,到现如今的步履维艰,情感上的落差让一些人开始怀疑自己,于是私酒贩子挂着提灯照亮的帐篷里又多了几位虔诚且忠实的客户。
心情不好,越喝越糟,
在月亮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几名喝多了的淘金客因为某件小事打了起来,结果被哈特曼警长带人教训了一顿以后,扔到了镇子中央的废墟里醒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独立团民兵维护秩序的前提下,借着提灯昏黄的光芒,一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出现在犰狳镇居民重新搭建的帐篷之中。有形式简单,容易上手的骰子,也有花样繁多,玩法众多的扑克。
十几张桌子摊开,很快就吸引了周边帐篷里无聊又无奈的人群。不知是神仙施法,还是小鬼作祟,他们口袋里头的硬币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临时拼凑的桌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临时独立团里,几个华人成员在桌上摆好了的一堆小木块。小木块的一面打磨光滑,一面色彩斑斓,上面刻画着形形色色图案,仿佛有某种独特的规律,更像是东方神秘的符号,不知不觉地就吸引了众多酒客的目光。
都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背诵一篇外文的文章或许千难万难,但要想熟练掌握几句他国的粗口,用不了一根烟的工夫,很多人就可以现学现卖,出口成脏。
提起兴趣的淘金客们也是如此。
一圈还没打完,这种被华人们称之为“麻将”的神奇玩意儿,就被周围这些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满脑子一夜暴富,吃喝嫖赌的专业人员掌握了个大概。
再加上那几个华人的当场教学,现场点拨:
萬,代表黄金的数量;
条,形容金条的模样;
筒,象征金币的规模;
中,发,白,寓意着挖掘的过程;
东,南,西,北,指明了金矿的方向。
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麻将桌旁的四把椅子就变换了主人,而且是今天晚上除了换风起来,就不打算站起离开的那种。
多有意思的东西,
一把牌的输赢,既需要长时间复杂繁琐的算计,也需要天地间飘忽不定的运气,
一种错觉在潜移默化间开始麻痹众人的大脑神经:
赢了,当然是自己的本事,
输了,必然是命运的不济,
你来我往间,沉迷于其中的众人忘记了很多东西,比如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挖掘工作遇到的困难,还有自己失败人生的悲惨。
犰狳镇的夜晚自此不再安宁。
有人忍着一天的疲惫,早早睡下休息,有人在醉生梦死间,迷失了自己,也有人望着黑暗中的火焰,举起了酒杯。
杯子里的酒水由私酒贩子们自己酿造,没什么特殊的味道,胜在浓度超高,以至于可以轻易的燃烧。
黑鸦教堂的后院,一锅熊熊燃烧的烈酒摆在院子东方,青蓝的火焰里除了沸腾的酒水,还有中央铁架上一堆铭刻着职位与名字的腰牌,摆在最上方也是烧得最旺的那一块,赫然写着“带刀护卫”“指挥同知”“阎”等字样。
火盆前方,阎孝国领着手下众人以五体投地的方式跪在那里,额头顶着眼前的土地,像是在祈祷,更像是在告别。
一口咽下,辛辣的酒气从胃里一直烧上头顶,难以抑制的烧灼感让站在黑暗里的戴平安再度回忆起阎孝国白天对他说的那番话。
“戴平安,你引诱众人的手段粗糙,却很有效。
人性本贪,以金矿为诱饵,以水源为要挟,裹挟民意,新开一方天地。
搅浑一池水,毒蛇化蛟龙!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计划是很疯狂,但不是没有可能实现,只不过在你的算计中,你忽略,不,应该是你不得不妥协一样东西,那就是人心!
眼下,你不仅雇佣了骑兵队伍,还控制了当地警方,可那又如何。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看似明兵强马壮,其实一切都只是表象。
今天你可以用金钱来收买他们,明天他们也可以因为金钱而背叛你。简单一点来说,他们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否真的可以安心睡着?哼,还不是如履薄冰,步步小心。
黑二庆黑三德兄弟,他们跟洪门的段天雷,王大力两人的情况如出一辙,几人是能完成你交代的事情,可背后之人要是有别的吩咐,他们也不敢违背。无形中就多了一层掣肘,让你不敢尽情地施展你的手段。
你身边的那几个洋人伙伴同样如此,以利相交,利尽则人散。虽然在利益之外,你们之间还纠缠着别的东西,但他们终归不是你的人,平日里还好,可在刀头舔血的关键时刻,你还是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不得不说,那几个年轻的华人矿工倒是对你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可是他们太弱了,手上沾血并不代表就会杀人,枪法马虎,勉强跑马也就罢了,有一半就连英文都说不明白。假以时日,他们或许可以成为你的得力帮手,但你根本给不了他们成长的时间。
说到底,从打家劫舍的悍匪到割据一方的枭雄,你这条毒蛇长得太快了,快到身边的人跟不上你的速度。顺风顺水,这个问题或许还不明显,但人心难测,逆风翻盘的时候,你必将无人可用。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不管你再强,再狠,再聪明,一个人也无法撑起你的这方新天地。”
烧裂的木头,惊起酒杯中的涟漪。
最后几块腰牌也在升腾的火焰里化为灰烬,沉到了浑浊的酒底。
院子中央,跪了不知多久的阎孝国已经站了起来,拿起一只杯子从滚烫的酒水里舀出满满一杯,双手端给身后的手下。当他足足舀完六十四杯,保证人手一杯酒的时候,青蓝色的火焰已经烧成了一股青烟,随着寒冷的夜风缓缓飘散。
阎孝国站定在前方,烧红的双手端起杯中滚烫的酒水:
“十载漂泊,忍辱负重,阎某过来了;洋人欺辱,家国蒙羞,阎某挺住了;哪怕全军覆没,身陷囹圄,阎某也觉得仍有希望。”
“可在醒来的那一刻,我哭了。”
阎孝国苦笑着,就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君辱臣死,你我本当以必死之志,迎回公主,方能报效朝廷,对得起国家的栽培,可当我梦醒方知,若无翻天覆地之能,我们所作的一切皆是徒劳。”
“阎孝国枉活三十多年,一事无成。上,对不起朝廷,不能剿灭洋匪,迎回公主。下,对不起诸位弟兄,出师未捷,身陷囹圄,最后还得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
“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这本是你我军人的荣耀,但在今天,阎某无能,不得不用这份荣耀去换一个承诺。”
“戴平安,你从影子里滚出来,给我听清楚,
我阎孝国今天在此起誓,只要你能不令大清受辱,只要你能挽回朝廷的颜面,我与我身后六十三名大清健儿,自愿对你誓死追随,无怨无悔。
如有违誓,”
说着话,干掉烈酒的阎孝国扔下酒碗,扯过脑后的辫子,一刀挥断:
“如同此辫!”
165,小赌怡情?
165,
空气很压抑,
就连呼吸都跟着压低了声音,
紧张的汗水布满了额头,嘴巴里却干的像是正午时分外面的荒漠,以至于连一口唾沫都挤不出来。
潮湿的手心在锃光瓦亮的裤子上摩擦了几回,才终于敢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探索向前方。
命运无常,
展翼的蝴蝶可以掀起波涛汹涌的巨浪,断裂的蹄铁也能颠覆一国之主的君王。
人的命运更是如此,脆弱的轨迹不需要突如其来的子弹,也用不着从天而降的金矿,往往一个选择,一个决定甚至是一句话就足够让一个人命运天翻地覆,否极泰来。
比如在此时此刻,决定今后命运的就不是通往金矿的道路能否修通,也不是堆积在帐篷里的货物能否卖完,而是被他用三根手指紧紧捏住的那一方小小的木块。
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
凹凸不平的刻痕结合这几天积累的经验告诉他,专属于他的幸运日已经到来,但他还是通过咬紧牙关方式压下了来自心头的狂喜,将手抬到通红的眼珠跟前,再一点点地挪开大拇指。
先是一抹血一样鲜的红色,然后两道如暗夜一般漆黑的横杠,两者结合起来,正是一张让他牵肠挂肚,期盼已久的二万。
“啪!”
拍桌子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与此同行,手里的麻将被齐刷刷地推倒,紧接着兴奋的欢呼声更是传遍多半个犰狳镇。
“龙!龙!一条颜色的龙!”
“睁开你们这些混蛋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传说中,我的上帝啊,赶紧把那张该死的菜单拿过来,我要知道我赢了多少钱!”
兴奋的喊叫声刺激到众多人的神经,周围的人像嗷嗷待哺的狗仔一样把脑袋挤了过来,纷纷想见识一下麻将牌中只听过没见过的大牌——“一条颜色的龙”。
很快,每个帐篷里都准备的麻将菜单被好事者递了过来,上面记载不是什么菜,而是十三幺,大三元,清一色一条龙等各式麻将大牌相对应的番数,即翻倍的多少次,其中最小的数字都是从十几开始计算。
也就说,只要所赢得牌能和这张麻将菜单上的内容相匹配,那胡牌的赢家绝对不是赢个十几二十美元那样简单。前天出现的,据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十三幺,直接让同桌的另外三位当场破产的同时,还签下一大笔借款。
而今天清一色一条龙,虽然离十三幺还差得远,但从身边众人羡慕又嫉妒的眼神中就可看出,这把牌的价值和从金矿里挖出一块黄金出来相比简直没有什么区别。
源源不断涌入新奥斯汀的淘金客和投机者,用数不清的帐篷将原本荒凉的小镇面积扩大了五六倍,但在犰狳镇的中央,原本废墟的地方,犰狳镇的居民提供给众人消磨时光的帐篷增多了十几倍,而且灯火通明,昼夜不停。
而聚集在此的淘金客也在潜移默化中分成三拨人,
第一拨,打算继续探寻金矿,因为雇佣价格问题,正和当地华工的代表,临时独立团的李先生仔细商谈;
第二拨,也打算继续探寻金矿,但不想出钱,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倒吊崖问题,为此不惜冒着生命的风险不停的尝试;
第三拨,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波,金矿是什么东西早已经忘记,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挖不着,与其守在悬崖下方愁眉苦脸,还不如想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在牌桌上赢取别人更多的钱。
这就是赌的可怕之处!
它的危害不在于令人输了多少钱,而在于令人赢了多少钱。当手里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一次比一次多的时候,人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对金钱的概念产生一种抽离感。
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是普通人两个月的工资,可以买半箱上好的卡林顿牌威士忌,也可以买两头羊或是三头猪,足够一家三口连续不断的吃上半个月的肉。
但在赌徒眼里,钱已经不是钱了,面值再大也不过是赌桌上的一块筹码,他可以用一晚上的时间赢回来,也可以在一把牌里输出去。
赢过,输过,玩过,见过,拥有过,也就不像开始那样在意。
和两个月的辛苦相比,他们更在乎自己所谓的“运气”,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一轮又一轮,永不停歇的“游戏”之上。
人海茫茫,诱惑面前,能控制住自己的终归是少数,对最初的目标还能持之以恒的更值得敬佩。只不过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人们都容易忽略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奔着犰狳镇的金矿而来,
哪一个又不是在赌?
皮尔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人生这场漫长的赌局里,他已经赢了两局,但是他还想继续赢下去。
黑水镇的银行中,他用自己千辛万苦从荒漠里带出来的黄金换出一笔自己五六年也挣不出来的财富。他没有就此停手,而是购买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还有淘金工具之后,重新回到犰狳镇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只因为这里有个人,
跟着他,可以得到更好的未来!
那人没有让他失望,武器弹药被以更高的价格收购了回去,而他所携带的淘金工具,则让他轻而易举的成为第二波淘金客的代表人物。
由于大量物资的进入,犰狳镇的部分建筑物已经在换了位置后被重新建好,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的,正是犰狳镇刚修好的警察局。短短的几天内,犰狳镇警局的人手也由当初剩下的小猫五六只,扩大成了现在的七八十人,用以保证和维护不停增长中犰狳镇的安宁和秩序。
一边和随处可见的警员熟悉的打着招呼,皮尔一边通过繁忙的警局办公室,在得到允许后,推开了一扇毫不起眼,却由几人暗暗把守的房门。
屋里没有点灯,黑暗中,那个人正在等着他。
166,警方顾问
166,
十分钟后,
和进来时一样,在犰狳镇淘金客中已经小有名气的皮尔先生从房间里出来后,一边和遇到的警员打着招呼,一边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犰狳镇沸反盈天的警局。
没人注意到皮尔先生手里多了一个小包,也没有留意到他藏在眼睛后面的轻松。
警局深处的那扇房门再次被关上,西沉的阳光斜插进来,照亮了房门上挂着的金属铭牌——
新奥斯汀犰狳镇警局·法律顾问。
阎孝国的地图很有用,在布商堡东南方一个无人知晓,只在地图上标记的营地里,他们终于找到了贝克特上校短暂停留的踪迹。通过上面遗留的消息,戴平安得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贝克特上校没有逃回黑水镇,仍然被困在新奥斯汀这片土地上。
至于坏消息,则是对方应该已经逃到了本尼迪克车站,虽然还属于奥布拉沃高地,但紧挨着新奥斯汀最西边,以风滚草镇为中心的豁牙岭地区,戴平安不得不带着人马悻悻而回。
而除了情况不明,风险太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再不回去,犰狳镇就回不去了。
这几天的时间内,犰狳镇新增加的人口数字已经突破两千。
就算是两千多只活羊,一只叫一声都能把人吵死,更何况是两千多个奔着金矿而来,妄想着一夜暴富却又各自心怀鬼胎大活人。
吃喝拉撒睡,件件都是事,
哪怕前边有倒吊崖上还未挖出来的金矿作饵勾引着;后边有临时独立团民兵守着唯一的水源把控着;中间还有犰狳镇居民所提供的大量“游戏”消磨着时间;
可越来越多的问题还是不停地在犰狳镇浮现。
打架盗窃,坑蒙拐骗,
换着花样的在新建的帐篷与披屋之间发生。
再加上戴平安不能收缴众人的武器,也不可能让一帮醉鬼放下酒杯,结果就是一句话,一杯酒,甚至是一泡尿都能引发一场谋杀。
杀人当然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米尔顿少校的骑兵营就在附近,几个冲锋就能办到,但问题是,戴平安需要这些人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
新警察局是前天才慌忙之中修建好的,结果从入驻那刻开始,这间新鲜的味道还未散去的警察局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可往往第一件事还未解决,第二,第三件事就已经发生。
为此,焦头烂额的哈特曼警长从新来的冒险者里招募了大量的人手,也从米尔顿少校的骑兵营和阎孝国的手下中调用了一些人加入了警局,就连留守在犰狳镇的亚瑟·摩根都被提拔成为了犰狳镇警局的新任副警长,可面对两千多人的大环境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人才,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需要,并不限制于二十一世纪。
这句话并不是说亚瑟他们不行,只是专业的不同限制了他们几人的发挥,抑或者正如阎孝国说,毒蛇化黑蛟,戴平安成长得太快,蜕皮也要蜕得更快。
忙乎了一整天,安排好其他事情的戴平安终于从里面推开了警局最深处的那扇房门,拎着一盏提灯,夹着一本厚厚的笔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咳咳……”
轻轻咳了两声,结果在已经吵翻天的警局内,这恍若蚊子飞过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戴平安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等着西沉的太阳一点点的落下,没了阳光照耀的警局也随之一点点地沉入黑暗。
一个劝人劝到口干舌燥的小警员停下来想喝口水,黑乎乎的环境让他忍不住想要点灯,却被身边人伸手拦下。
这时他才注意到,吵到快要爆炸的警局不知在何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吵个不停的众人在闭上嘴巴的同时,都把目光放到了警局内唯一亮着的一盏灯,或者说是拎着那盏灯的人身上。
明亮的灯光被拎在手里,成为整个警局唯一的光源,也正因为如此,众人看不清那人位于灯光背后,藏在阴暗之中的面容,只是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轻松,平和,很好听:
“除了让你自己和对方更难受,争吵是决绝不了任何问题的。如果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情,不如诸位有问题的先生先回去休息,给我们警方一个晚上的时间,相信明天早上可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希望大家配合。”
一眼就看穿的案件早已经解决,困难的事情还没能搞清楚,自然也不会人带回来。能吵得警局鸡犬不宁的,都是一些大家都想不明白,说不清楚,却也不能轻易掏枪解决的麻烦。
虽然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和警方墨迹了半天的居民也已经累了,也不得不表示同意。
等那些居民抱着对警局怀疑的态度还有怨愤的情绪离开之后,警局大门被从里面关上,这下整个屋子更暗了。
“警局是个光明的地方,不该这么黑,这对犰狳镇的风气不好,也会影响外边的居民对我们的印象,辛苦一下,麻烦各位警官把身边的灯都点亮吧。”
声音很轻,但是很管用,一时间房间内的各式油灯提灯被人点亮,刚刚还黑的可怕的警局立刻变得灯火通明。
这时屋里留下的警察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犰狳镇警局的警长哈特曼先生,副警长亚克先生都已经站到了拎着提灯,刚刚出声的那人身边。
“大家好,我姓安,叫安平。是新奥斯汀犰狳镇警局新任的法律顾问。”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只听那人继续说道:
“鉴于大家在日常工作中经常遇到了一些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哈特曼警长特别邀请我来,帮大家化解一些法律上和实际操作上的困难。希望各位不要这么拘谨,有什么问题直接发问就可以。”
拘谨么?
不拘谨,大家只是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而已。
头上短短的发碴,利落且精神,面貌算不上清秀,但洗得干干净净。一双精巧的金丝眼镜和脸上淡淡的微笑,文气十足的同时让人轻松地放下提防。
人没多大问题,关键是衣服:
犰狳镇的晚上很冷,那人却没有穿外套;
纯白色的衬衫外面,是一件简单文雅,却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淡蓝色马甲,口袋里居然还插着一件深红色的手帕;
下半身的黑色礼服长裤,出门走不了两步就得落一层灰土;
只有那双棕黄色的小牛皮马靴倒是勉强可以适应外面的风沙,却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几乎可以映出人影。
总之一句话,像这样的打扮,可能出现在圣丹尼斯图书馆里,也可能出现在黑水镇某个贵妇的床上,但绝不应该从人烟稀少,黄沙漫天的犰狳镇警局里走出来。
一时间,众人对这身装束的好奇都超过了对来人华人身份的在意。
不过也没什么可值得在意,
驻守外围的独立团民兵里有华人,犰狳镇中央的麻将桌上有华人,就连他们身边的警察同伴里也有华人,一个星期的朝夕相处,就算是心里还没能完全接受,两只眼睛也已经看的习惯。
“犰狳镇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情况很复杂,大家又是新人,在工作时难免有些不习惯,这很正常。”
见众人没有开口的打算,戴平安继续说下去: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看似繁琐复杂摸不清着头绪,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警察的事情也一样。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问诸位刚加入犰狳镇警局的同事,你们从事这份工作,有谁是真心为了维护法律与公平而加入的呢?”
167,法律的特殊手段
167,
通过事先安排,有一半的警察守着外面的犰狳镇,此时留在警局的大部分都是从这几天刚到犰狳镇的人群里新招收回来的警员。
正因为都是新人,他们没想到站在他们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警局顾问居然就是通缉令上凶名赫赫的白色魔鬼戴平安,更没人能想到对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还维护法律?
这些人有一多半手上都沾染着人命,不然他们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犰狳镇这个危险重重的地方,做最后一搏。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举了起来
“我……”
说话的正是那名劝解商户劝解到口干舌燥,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刚出头的小警员。
只不过这手举起手来之后,他就后悔了。
偌大的警局内由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举起了手,其他加入的新人不是绷着脸沉默不语,就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身后按捺不住的哄笑声更是让他的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非常好,非常好,”戴平安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反倒是冲这个年轻大胆的警员给以肯定的目光:
“怎么称呼?”
“菲利安,内森·菲利安。”小警员放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到。
“警员菲利安,犰狳镇警局非常欢迎你这样的年轻人加入。”
戴平安对眼前这名小警员的表现非常满意,不管对方所表现出的稚嫩是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但就目前来说表现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你上过学?”
“是的。我曾经在圣丹尼斯的法律学院学习过。”
“圣丹尼斯法律学院?”
这下不单是戴平安有些吃惊,就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圣丹尼斯法律学院,这地方戴平安没去过也听过,但就凭学院两字,也该猜到应该是大学之类的。谁能想到在这个贫瘠的荒漠之地居然还有文化水平如此之高的人,要知道这里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更别提上过学了。
难怪这名警员这几天在警局里表现的和众人格格不入,就连外面的普通商户都敢指着鼻子和他吵个半天,却也没人愿意出来帮他制止。
一片脏不垃圾的羊群里混进一只雪白干净的小羊羔,要是能合群才叫怪呢。
“我也不知道他学历这么高,只是手下人看他识字,又懂点法律上的东西,这才把他招进来的。”哈特曼警长在戴平安耳边低声解释到。
这话也对,毕竟他们警局对外招聘的是执行法律的警察,不是凶神恶煞的打手,更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哪怕这些人之前就是干这个的。
“圣丹尼斯法律学院?”戴平安又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听名字就知道很厉害,我很好奇一个从圣丹尼斯法律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会出现在犰狳镇。当然,这种小事情咱们可以稍后再聊,警员菲利安,现在能不能麻烦你用你的专业知识,让你身边的同僚帮忙了解下什么是法律。”
“好的,没问题。”
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不好意思,腼腆的小警员菲利安脸上多了两片红霞,他转身面对众人:
“很简单,法律就是统治阶级为了进行统治和管辖而设定的一种行为规范,是按既定规则行事的准则,规则性文字,一经生效就是所有人必须遵守,坚持……”
他本想继续讲下去,却发现其他人两眼呆呆的看着自己,一副听傻了的样子,于是他决定换个说法:
“也可以说,法律本质上是一种工具,是一种按照统治阶级,也就是国家和政府意愿,治理国家,管理地方,保证社会秩序而制定的一种……工具。”
菲利安的声音越来越低,眼见众人就要听不下去的时候,戴平安次从他背后站了出来:
“菲利安警员说的很好,如果需要说的再简单一点,法律就是规矩。哪里都有规矩,养牛有养牛的规矩,放羊也没有放羊的规矩,一个国家的法律就是一个国家的规矩,一个镇的法律就是一个镇的规矩。”
“所以,现在维护法律,就是维护犰狳镇的规矩。”
“什么是犰狳镇的规矩呢?”
“公平,就是犰狳镇的规矩。犰狳镇欢迎任何人,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国籍,什么肤色,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要你来到犰狳镇,都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黄金,财富,还有重新再来机会,这是犰狳镇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东西,但也难免会生出一些别的麻烦。对于这一点,相信大家这几天都深有体会,但这也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不管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还是当做一份糊口的工作,只要我们身为犰狳镇的警察,就得为犰狳镇解决麻烦,处理问题,维护正常的秩序。要告诉的每一个前来的人,在犰狳镇该做什么,不该也不要做什么,如果他们做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这就是我们的法律或者说是我们犰狳镇的规矩。”
听到这,一旁的小警员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众人沉默的目光中,把想说的东西咽了回去。戴平安似乎没有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听他继续说道:
“听起来是有点复杂,好像有很多事情很多麻烦,对不对,原谅我再问一个问题:”
说到这,戴平安轻轻一笑:“请问诸位,你们一开始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没关系,请大胆的说出来。”
“黄金?”
在戴平安的鼓励下,警察群里有人低声的回答到。
“没错,就是黄金。”
戴平安很满意对方的配合:
“黄金,也可以称之为财富,为了寻找财富或者说是寻找一个改变生活和命运的机会。”
“只可惜,藏着金矿的隧道被该死的贝克特上校临走时炸掉了,不然诸位就应该带着找到的黄金远走高飞,去圣丹尼斯,纽约甚至华盛顿这些大城市,重新换个名字和身份,当个百万富翁什么的。
也不会为了一口饭,一份薪水,一个糊口的工作,跑到我们犰狳镇这间连外面油漆都没晾干的警局,当一个从早忙到晚的小警察,对不对?”
戴平安调侃引起人群里的阵阵笑声,就连身边精神警长的小警员也跟着放松不少,但笑声很快就沉下去了,因为站在众人面前的戴平安并没有笑。
“我想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戴平安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一抹寒光从镜片上晃过:
“我是说,如果,倒吊崖上的隧道没有被毁,或者说再等几天,等到华工营地的人搭建好桥梁,把通往金矿的隧道再度挖开,你们也不必再顾及警察的身份,靠手里武器,靠自己,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能找到里面的金矿。”
戴平安说话时的语气很轻,却让不少人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就算你们找到金矿,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带着这些黄金,活着离开犰狳镇,离开新奥斯汀。别看我,诸位,你们应该想想你们自己,你们身边的人,警局外面的人,当然,还有躲藏在镇子外面的贝克特上校和他的叛军同伙。”
警局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了,所有人都不由得开始在脑海中设想戴平安口中所描绘的,那些可怕却又非常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就算你们成功的把黄金带出去,那么,你们又能带出去多少?够不够贿赂官员,帮你们抹平以前的事情?够不够让你们可以有机会重新开始?确切一点的说,够不够解决你们最开始想要解决的问题?”
“金矿,哪一年都有发现,但因此而得利的,是国家,是政府,是那些大财团大公司,真正因为金矿而一夜暴富的人,不是没有,但屈指可数。”
“你们有什么理由会觉得,这个人就一定会是你呢?”
一边说着话,戴平安一边踱着步子走在人群里,手中的铅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随意的写写画画着。
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吞咽口水了,
不是兴奋,是担心,
为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所担心。
能被选进警局的,身手和枪法自然不会差到哪里,但行事作风就不敢保证了,他们这些人既不是淘金客,也不是小商人,如果不是混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根本不会跑到犰狳镇寻找一条出路。
让他们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去,等待他们的恐怕不是上门催债的债主就是举着通缉令的警察或是赏金猎人。
“所以,大家应当感谢哈特曼警长,感谢犰狳镇警局,感谢他们给大家提供这个机会,让大家可以留在犰狳镇。当然,还有别的一些机会。”
说到这,戴平安从旁边哈特曼警长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通缉令:
“犰狳镇之前的事情,大家想必都听说了,同样是为了黄金,贝克特上校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军队还有人民,差一点就毁了犰狳镇。虽然最后被击败,但他和他的叛军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
“这是今天刚印出来的,针对贝克特上校的悬赏令,你们每人拿几份先看一下,剩余的明天通知下去。一万美元,记住,一万美元的赏金,死活无论。”
在众人低声的惊呼中,戴平安把印有贝克特上校照片的通缉令一张张的分发下去,此外,他还宣布了另外一个令人心动的消息:
“一公斤,不管是谁将贝克特上校带回来,除了上面的赏金之外,还会获得犰狳镇的友谊,那就是从贝克特上校抢走的金矿中,可以选取重量不超过一公斤的黄金带走!”
人群里咽口水的声音再次响起,看着手中的通缉令,刚刚还低头沉思的众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对于新加入警局,原本到处流浪冒险的牛仔们来说,一万美元的现金再加上一公斤的黄金,这跟挖到金矿没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戴平安话语中露出的重要信息——
能从抢走的金矿中选取一公斤,那贝克特上校到底从炸毁的金矿里抢走了多少黄金呢?
“咳咳,”
戴平安轻轻咳嗽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通缉令上吸引了回来:
“法律是公平的,机会也是公平的,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了。虽然贝克特上校现在藏在哪,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他的叛军没有走远,依然在犰狳镇的附近徘徊。”
“另外根据可靠消息,叛军派人混进了犰狳镇,甚至可能已经混到了我们的身边。他们的伪装身份可能是黑水镇的警探,也可能是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职员。如果发现这类人员,千万记得要上报,不要私下处理,免得弄出一些误会,明白吗?”
“明白!”
众人回答的很整齐,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戴平安也不想知道。只见他合拢手里的笔记本,面向众人:
“刚刚说那么多,是为了让大家能更清楚地了解到犰狳镇目前所处的特殊环境。现在我们回归正题,菲利安警官?”
“到!”
身边已经听蒙了的小警员立刻站好。
“这是我们犰狳镇警局的内部会议,大家都是同事,不用这么拘束。今天看你跟人吵了一天,是遇到一些比较麻烦的事情了吗?没关系。尽管提出来,大家共同商量着解决,当然,我也会为大家提供一些法律上的建议和实际上的帮助,也算做个示范。”
小警员菲利安犹豫了几秒,点点头:
“我这边还真有个案子,其实也不大,就是……”
“没关系,小事情不处理也会很严重,”戴平安再次翻开笔记本,做好记录的准备:
“请继续。”
“好的,”
小警员先看了看戴平安身边的两位警长,发现两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后,这才放心开口:
“是这样,这得从几天前开始说起,有个人他总是……”
正如小警员所说,这个案子并不怎么大。
不知从哪天开始,营地里多了一个身无分文,却脸皮奇厚的无赖,整日流窜于众多帐篷之间。
不偷也不抢,就是吃东西不给钱,而且是什么味道好吃什么,什么价格贵吃什么,趁人不备,吃完就走。如果不小心被人揪住了,那就耍无赖,从撒泼打滚到拉屎撒尿,怎么恶心怎么来,逼得商家不得不罢休。
一次两次还好,玩多了谁也受不了,不到两天,此人就闻名于犰狳镇,对此警察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照样是屎尿齐流,哪怕关起来也不消停,毕竟也不能因为几顿饭的问题就打死一个人吧。
“这么说,这个人已经被关起来了?”
“嗯,”菲利安点点头:“前天就抓起来,一直在闹腾,就在后面的监狱里。”
“很好,就让我们去见识一下这位‘闹腾’的先生。”
由于警员人数的突然增多,哈特曼警长不得不把原本规划在警局内部的监狱扩大了好几倍后,建在了警局的后面。在小警员菲利安的带领下众人离开警局,前往后边的监狱,哈特曼警长,亚瑟·摩根,还有戴平安走在了最后面。
在众人全部转过身之后,戴平安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身旁的亚瑟,正是眼前这些警察的名单。
“名字后面有标记的都有嫌疑,重点标记的已经可以确定,让阎孝国的人盯紧点,看看还有谁跟他们联系。”
已经七天了,这几天出现的人好像都是奔着金矿而来,而他们重点防守的黑水镇却没有一点动静。不管是黑水镇警察,还是平克顿侦探,就算是爬也应该爬到新奥斯汀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见到动静,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的人已经到了,只不过是戴平安他们没发觉而已。
让哈特曼警长扩招警察,除了人手确实短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给这些人一个混进警局的机会。
证件可以伪造,表情也能骗人,但心脏跳动的声音不会。
当戴平安今晚帮试图帮众人洗脑的时候,果然留意到十几个不对劲的,包括那名叫做内森·菲利安的小警员。
这才是戴平安今晚亲自现身的原因,他不是不怕别人认出来,而是就怕眼前的这些警察没有把他认出来。
当然,他也不担心这些人继续卧底下去,对他来说,已经被发现却不知道自己被发现的卧底,才是最好的卧底,毕竟他想要的不是新到的斯蒂庞克,也不是什么玉座金佛。
也就几步远的距离,他们很快就到了监狱门口。
监狱的面积比警局还要大,里头用栅栏分割出十几间用来关人,如此的规模,别说是人烟稀少的新奥斯汀,就算是黑水镇平克顿侦探大楼里的私牢也未必能比得上。
监狱里的隔间这会儿已经快关满了,而关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位,也不知道是为何被抓进来的,一进门就给众人送上了一份大礼。
一泡黄尿隔着栅栏滋了出来,正好溅到走在最前方的小警员菲利安的鞋上。
“你……”
小警员很生气,可换来的却是对方还有其他犯人得意的大笑。正当他气急败坏,不知所措的时候,腰间的左轮手枪也被人一把抽走。
抽枪的是从后面赶上来的戴平安,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用漆黑的枪口对准栅栏里狂笑的犯人,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扣动了扳机。
“呯!”“呯!”“呯!”“呯!”“呯!”“呯!”
六发子弹,直接把里面的那颗脑袋打成了血葫芦。
枪口的硝烟中,刚刚还文气十足的戴平安变得非常严肃,看的众人都傻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小警员菲利安更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安先生,您……”
“有问题吗?”戴平安的枪口没有放下,甚至连头没有回:
“今天他能在监狱门口撒泡尿,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在警局门口拉泡屎呢?你们是犰狳镇的警察,侮辱你们,就是侮辱法律,侮辱犰狳镇。特殊时期,我们必须要用特殊手段,告诉外面的人该干什么,不该也不要干什么。”
“可那也用不着……”
“如果是一把刀呢,一颗子弹呢?我说过,贝克特上校的叛军已经混进了犰狳镇,可能用任何方式,在任何时间对我们发起袭击,我们必须时刻小心。虽然有些多余,但我还是想再提醒一次,遇到危险的可能,先开枪,再问话。”
说着,戴平安把枪管还有些烫的手枪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如果你连自己的安全都保障不了,又如何保证犰狳镇的安全。”
168,审讯和猫
168,
监牢再怎么新,也躲不开黑暗阴沉的基调,也不可能实现之前警局内的灯火通明。
几盏昏黄的提灯在监牢深处释放着压抑的光芒,一条长长的木凳摆在询问室的中央,冰冷的水流顺着铜壶的壶嘴源源不断地涌出,浇到覆盖在脸部的毛巾上。
浸透了的毛巾以隔绝空气的方式封住了口鼻,只能传出毫无意义的呻吟,窒息的痛苦唤醒生物本能的恐惧,木凳上的躯体像离水的活鱼般胡乱弹跳着,却又被人控制住四肢重重的摁了回去了
十分钟之前,小警员菲利安口中的“闹腾”先生在不停的求饶和忏悔中,已经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没有阴谋,也没有秘密,跟贝克特的叛军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只是一个靠着超厚脸皮混饭吃的无赖而已。
戴平安相信也接受了这个答案,但他还是换上了第四波,第五波的警察,继续之前的操作。于是这个能把所有人都恶心到无法接受的混蛋,在中间停歇时,哭嚎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就是因中情局特工,关塔那摩监狱以及虐待战俘等关键因素而于世界闻名的刑讯方式——水刑。
询问室的门口是等待的众人,或是一边恢复着体力一边指点着什么,或是活动着手脚准备自己上场,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种实用且新奇的手段。
小警员菲利安就是其中的一员,靠着门槛的他正活动着因为按压身体而发酸的手腕,同时强压着内心的冲动,不让自己的眼睛偷偷的瞟向黑暗中的方向。
戴平安就站在那里。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文雅的衬衫,淡蓝的马甲,只不过因为光线的微弱而沉进黑暗里若隐若现,但也正因为如此,金丝眼镜下隐藏的那副面孔才会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轮廓,和通缉令上他见过的那张照片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菲利安没有想到,照片上的目标在现实中居然会如此的可怕。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
穷凶极恶,放肆癫狂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文质彬彬,理智冷静的另一面。
发疯的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会动脑子的疯子。
前一秒还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把人打死,下一刻居然就能想出一种连伤痕都找不出的手段对犯人进行拷问。
没错,在菲利安以及其他警员的眼中,水刑这种能摧残犯人的神经和身体,却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手段不仅实用有效,而且非常先进。
就跟当了婊子才急着要立牌坊一样,把“人权”口号喊得最为响亮的美利坚,反而是把刑讯逼供玩出花的地方,为此政府和警方还专门提出一种看起来文明的称呼:第三级审讯。
不要以为美利坚警察就不会打人,恰恰相反,以第三级审讯为名的刑讯逼供反而是美利坚警方部门的历史传统,是从逮捕到侦查终结之间的常规步骤和重要手段。
也正为警方刑讯的情况过于严重,引起社会的动荡,在19世纪30年代后,暴力血腥的手段才逐步由水刑,长时间审讯,剥夺食物和睡眠等隐性手段取代。
在历史上,美利坚警方不仅把这些“温柔”的手段用在嫌疑人身上,就连被害人也不放过。
母亲丢失了孩子,为了尽早破案,警方会给你另外找一个回来,如果不接受,母亲就会被警方关进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
受害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嫌疑人,面对民众的不满,警察群体的基本态度是,“第一,根本没有刑讯存在,第二,没有刑讯,他们将一无所成”这也成为美利坚警方难以获得民众信任,双方关系一直紧张的重要原因。
正是这种对警方的不信任,才有了后来韦恩少爷,吐丝少年这些伸张正义,维护秩序的义警们,在美利坚的这块土地上的生根发芽,崛起成长。
直到五六十年代以后,这些或明或暗的刑讯手段才从表面上过渡为以欺骗为主的心理操纵程序。但实际情况如何,从哪怕到了当下,仍有虐囚丑闻不停被曝出的诸多事件就可以轻松的想到。
讯问室内,痛苦呻吟声还在继续,轮到最后一波人了,但小警员菲利安此时却感觉自己比里头受刑的“闹腾”先生还要煎熬。戴平安就站在一旁黑暗里,他不知道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沉在阴影里的眼睛是看着里头,还是盯着自己。
告诫自己不要慌张,但怦怦直跳的心脏却让他的神经越发的紧张,尤其是当他想明白对方今晚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
前一秒的一枪毙命,是杀鸡骇猴,震慑了监狱里的其他囚犯,而随后每个人都得参与的水刑,则是将这些警察和对方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戴平安不仅示范了执法的特殊手段,也为他们今后的行为确立了规范,一个监牢外,那些被金矿迷了眼睛,已经到达还有将要到达犰狳镇的蠢货们都可以接受的规范。
这还是一个通缉犯应该干的事情吗?
这是叛乱!
针对国家的叛乱!
如此的阴险,
如此的狡诈,
菲利安甚至在心底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是从千里之外的圣丹尼斯警局总部直接调过来,黑水镇的同事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他还真有点担心,某个同事万一被识破后会不会把自己也牵连着暴露出来。
“等人醒来以后再扔出去,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挣钱赔偿,记住,少一分都不行。”
等到最后一波人完成审讯的体验,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戴平安再度开口。声音还是之前的声音,但已经没有人敢再质疑。
“是,长官。”
抛下昏迷不醒但还活着犯人,众警察齐声回答。
“另外再通知一件事情,从明天开始,哈特曼警长将正式接替伤势严重的巴利镇长,主持全镇的工作,警局的事情全部由副警长亚克负责。警员菲利安!”
“是,长官。”
“犰狳镇警局目前非常需要你法律方面的专业知识,哈特曼警长决定推荐你担任亚克副警长的助手,帮忙抓捕还有审讯叛军间谍渗透的事情。”
“什么、我、我吗?”
面对突然间降临的惊喜,菲利安还想用自己的腼腆混过去,可惜戴平安的手掌已经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头。
“别担心,会有人专门安排来帮你的,动手的事情交给他们,你只要把那些老鼠找出来,记录好审讯内容就可以。年轻人,我看好你,相信自己,你可以的。还有,从今天起你的薪水加倍,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就跟我说,只要你人在犰狳镇,”
收起手,戴平安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
“我就一直站在你身后,明白吗?”
“明白!”
昏暗的灯光下,受到鼓励的小警员挺直了胸膛,脸上更是洋溢出兴奋的表情,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心中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已经被发现了。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明白戴平安发现自己却又不揭穿的原因,因为除了老鼠之外,猫能抓出来的还有自己的同类,猫。
169,苦辣的香烟
169,
“普通人家连上学都是困难,他居然能从圣丹尼斯的学院毕业,说明人家不是一般的有钱。如果他不听话……”
“那就把他绑起来,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点价值。”亚瑟·摩根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安顾问和亚克警长是好人没错,但范德林帮的戴平安和亚瑟·摩根却是通缉犯。”
“没错。”
戴平安点点头表示同意,却没有接着说下去,于是警局和监狱之间这条昏暗的小巷子再度陷入了寂静,而这一静就是一根烟的时间。
“前两天我见到了马修斯先生。”
亚瑟率先打破了沉默。
何西亚带着查尔斯来犰狳镇也有一个礼拜了,也许是因为以前的些许不愉快,他没有直接找上戴平安。可比尔带着米尔顿少校的骑兵守在边界,哈维尔又得领着打残的啸狼帮休整,所以他能见到的人只有亚瑟·摩根。
这次轮到亚瑟帮戴平安点着了香烟:
“非常感谢你的那笔钱,能让他们有资本在罗兹安定下来。达奇和当地人合伙经营起了一家公司,挣了不少钱,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了很多,何西亚他们这才有时间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我们。”
戴平安笑了笑,然后吸了一口点燃的香烟,不知道是不是牌子不一样,这根烟抽起来明显要苦一些。
“他怎么说?”
“他让我们继续留下来帮你。”
透过层层缭绕的烟雾,戴平安又点了点头:
“那就好。”
好个屁!
何西亚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时间,这才山长水远的从莱莫恩的罗兹镇跑到新奥斯汀的犰狳镇,找亚瑟见最后一面,留几句话交代后事。
老家伙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了范德林帮,一定是范德林帮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达奇本人出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如此的折腾自己身上那副老骨头。
至于让亚瑟他们留下来帮忙,则是说明这件事情虽然不着急,但很棘手,棘手到就算他能把亚瑟,比尔还有哈维尔三个人成功带回去,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解决达奇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做出跟阎孝国一样的选择。
这不是什么提前下注,是何西亚需要戴平安,而且是在犰狳镇成功之后,人强马壮的戴平安。
同时,何西亚知道这件事的麻烦程度,会让戴平安拒绝,而他也不像阎孝国那样,能弄出来六十三个把自己的性命当货物而出卖大清健儿。所以他才会去找,也只能来找亚瑟·摩根。
把范德林帮当成家,把达奇·范德林当成哥哥的亚瑟·摩根。
连着抽了两口烟,结果越抽越难受:
“何西亚,不,马修斯先生,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事情。”
“马修斯先生说,达奇的公司进展顺利,人手足够用,我和玛丽先养好身体,不着急回去。如果……”
同样的香烟,同样的味道,亚瑟也在大口地抽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夹着香烟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马修斯先生说,如果玛丽愿意,我们直接在这结婚的话,不回去也行。”
解决不了事情,自然也不用回去。
亚瑟不是傻子,戴平安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也能想清楚,哪怕何西亚并没有直接把事情说出来。
说出来也没用,要是有用他这会儿就应该在返回范德林帮的路上,而不是留在这里当什么亚克警长。
“……”
戴平安这时才发现,亚瑟递过来的这根烟不仅味道苦,劲还辣,那股辣劲从肺里一路向上,一直顶到了天灵盖。以至于戴平安抱着脑袋,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亚瑟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手里的烟头烧到尽头。
“也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我是哪儿也不想去了。”
吐掉烫嘴的烟头,戴平安冲着面如死灰的亚瑟,露出一张无可奈何却又难看至极的微笑:
“哪有那么容易啊!
等过了眼前这一关,要是死不了,我们还得帮阎孝国把那狗屁公主找回来。呵呵,都不知道上TM哪找去,路过莱莫恩的时候,说不定还得麻烦达奇先生的公司帮忙。”
不知什么原因,外面忽然吵闹了起来,乱哄哄的动静打破了巷子里压抑的安静,霎时间,甩飞烟头的亚瑟也跟着活了过来。
“谢谢。”
“不着急,等我们活到那一天再说吧。”戴平安伸了个懒腰,晃悠着脑袋向外面走去:
“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今天晚上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事都不想管了,晚安!”
说着话,戴平安走出了阴暗的巷子,然后就在身后亚瑟的晚安中,看见黄飞鸿把人一脚踹了过来。
170,新工作,冲突,意义
170,
汉叔死后,他的脑袋就被挂在了华工营地的中央。
新奥斯汀的土地上,白天刮起的风沙都带着热气,以至于只要待在营地里,哪怕躲在帐篷里闭上眼睛,也仍然能够想起那张苍老面孔上的狰狞。
又过了两天,等黄飞鸿还有其徒弟和家人被放回来,给汉叔找了个向阳的地方埋葬祭拜后,这悲凉且恶心的一幕才算有了一个终结。腿伤未愈,拄着拐杖的黄飞鸿,也自然而然的成为华工营地新的主心骨。
只不过这个主心骨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汉叔死后,华工营地的众人就好像被遗忘了一般,无人再管。
安抚好人心惶惶的众人之后,营地的生计成了黄飞鸿头疼的问题。
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职员,跟着那些华工一起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本铁路修建的工作自然也无从提起。
也正是从那天晚上开始,营地的众人就像被戴平安遗忘了一般,带人撤离时留下一句,不许离开仙人掌清泉的命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几百人坐吃山空,就是存了再多的粮食也扛不住,让营地华工填饱肚子的责任,就落在黄飞鸿的肩上。最后还是胆大又心细的十三姨在往日的工作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清洗衣服。
犰狳镇的人口突然暴增,而戴平安又控制了当地的水源,必须依靠通行证才能领取。这一番操作下,虽然足够众人的日常饮水,但要想像原来一样敞开使用就变的有些困难,于是犰狳镇的边上就多了一个专门代洗衣物的小摊。
于是在十三姨的带领下,一车一车的脏衣服从犰狳镇拉到圣路易斯河边,清洗晾干之后再运送回去。一来一往,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积少成多,勉强也可以维持众人的基本生活。
因为都是零散客户,沟通和交流就成了最关键的问题,不得已,牙擦苏,十三姨,还有几个英文不错的华工就得总往犰狳镇跑,结果在今晚出了问题。
起因很简单,就是一帮醉鬼无意中撞到了送衣服的马车,原本也不用理会,结果好巧不巧的,这十几人因此注意到了牛仔帽下的十三姨。
先是嘴里不干不净,然后推开劝阻的几名华工就要动手动脚。被人欺负到了眼前,忍无可忍的十三姨一招擒拿手的扣带锁,就将领头之人掀翻在地。
冲突也至此升级。
牙擦苏有事留在了营地,今晚陪着十三姨在犰狳镇的是黄飞鸿。正给人送衣服的他察觉不对赶来时,场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营地的几个年轻人抱着脑袋在地上挨揍,十三姨虽然学过几招,但终归身娇力弱,被对面人多势众的几个醉鬼步步紧逼,险象迭生。
要是这个时候黄飞鸿还敢再说什么“大家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的话,那十三姨就可以改嫁了。
一记棍扫群狼,敲退了最跟前几人后,黄飞鸿也一瘸一拐地加入了战团。先将十三姨护在身后,接着手中的拐杖上下翻飞,连敲带打,像出洞的毒蛇一样打在冲过来的人身上。
起初,黄飞鸿的手上还留有几分力道,下手不重,可惜对面的人并没有打算领情。
这帮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来犰狳镇既不淘金也不卖货,整日端着酒瓶混迹在赌桌上,醉生梦死。今天也不知输了多少,心里正憋着火,结果黄飞鸿手下留情的举动,反而激起了这帮人的凶性。
撇下光挨揍不还手的几个华工,十几人拔出匕首和猎刀扑上来就开始下死手。
黄飞鸿这边,戴平安划的那一刀伤口虽然不深,但只要活动起来,走一步就得疼一分,可此时又得护着身后的十三姨,提防身后有人偷袭,最后还得注意下手分寸,结果就是原本几十人都进不了身的一代高手,被十几个酒鬼逼得手忙脚乱,寸步难行。
终于,
简易的拐杖没有经住连番的削砍,“咔嚓”一声飞出去多半截,而就在黄飞鸿分心之时,一柄猎刀瞅准机会照着十三姨的后心就是一刀!
“嘭!”
一记乌龙摆尾,
刀飞出去的同时,人也跟着飞出去几米远,正好摔在刚走出巷子的戴平安面前,可代价,是那条本就不怎么方便的腿上伤口迸裂。
先是有血流到了袜子上,然后才从裤子的大腿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来。而酒鬼这边,飞出去的同伴虽然吓了他们一跳,但愣神过后,剩余的人立刻挥舞着手里的家伙重新扑上来,而下手的方向,也改成了黄飞鸿身后的十三姨。
“住……”
亚瑟已经把枪拔在手里,其余的警察也从警局和四周围过来想要制止,却都被站出来的戴平安抬手拦下。
“不要着急,我们要相信黄师傅。”
在亚瑟诧异的目光中,自言自语的戴平安弯腰捡起地上的猎刀,蹲到了飞过来的那人身边。
地上的那人被一脚踢的眼前发黑,当猎刀伸到他脸上的时候,冰冷且锋利的金属质感一下子就把他从头晕转向中唤了过来。
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一张面带着笑容,脸色却阴沉到能给人把酒吓醒的脸。
“好点了没?”
戴平安语气关切的问着,脸上的笑容却冷的能滴出水来。
咽了口口水,强忍着惧意还有胸口的剧痛,那人点了点头。下一刻,戴平安手中的猎刀一转,塞回了他的手里。
“上!”
“什么?”
“接着上!”
戴平安指了指被围攻到狼狈不堪,眼看就要撑不住的黄飞鸿:
“继续你刚才的事情,上去砍死他。”
“什么!”
那人不是没听明白,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于是戴平安拽过亚瑟手中的左轮手枪,顶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很简单,要不你给我上去杀了他,要不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说着话,戴平安的大拇指掰开了手枪的击锤:
“三!”
“二!”
“一!”
喊“二”的时候,人已经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
在“一”的时候,锋利的猎刀又朝着黄飞鸿护在身后的十三姨砍了过去,结果被回身一拳捣在了胸口。
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但在戴平安手枪的威胁下,最后又捂着胸口踉跄的站起来,重新加入了战团。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满意足的戴平安终于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中带着几分无人察觉到的悲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敢下死手,
那我改变这番天地,
又有什么意义!
171,相信和规矩
171,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与国籍无关。
当锋利的匕首划开衣衫,在黄飞鸿的胳膊上拖出第一条血痕的时候,守着四周的警察身后已经围了上百人,而且越聚越多。
警局前的这一场冲突,不是犰狳镇重建后发生的第一场,也不是参加人数最多的一场,却是最凶最狠的一场,可以称之为厮杀!
而让围观的众人所惊奇的,是被困在中央的黄飞鸿为何还没有倒下。
如果说黄飞鸿是一头雄狮,那围着他进攻的这些酒鬼,或者说暴徒,就是一群被酒精冲昏了脑袋,啥也不管的鬣狗。
鬣狗本来打不赢狮子,可狮子却是受伤的狮子,而且是一头有所顾忌的狮子,这不单单是护在身后的十三姨,还有那些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
眼前的这几个人黄飞鸿一开始都能轻松解决,一招毙命都没问题,但解决完这些人之后,他没有把握能还能带着十三姨,还有那几名华工从犰狳镇里完整的走出去。
这份顾忌,让他在出手时不得不留下几分力道,但也正因为这一时的留情,使得胜利的天平彻底的向对方倾斜。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
没有人给他解释的机会,
也没有人在意其中的是非对错,
更没有人会感谢他出手时的留情!
当人没有下定决心反抗的时候,别说握紧拳头,就连嘴巴都最好闭上。
汉叔最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能领导华工营地,所以他才能在这异国他乡,顺风顺水的活了几十年,这也是戴平安要把他脑袋砍下来的根本原因。
明白过来的黄飞鸿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爪牙,却可惜为时已晚。哪怕他在闪转腾挪的同时,瞅准机会开始下重手伤人,但依然没有化解眼前的危局。
痛苦与愤怒的叫骂声里,捅向十三姨的刀子更为疯狂,也因此在黄飞鸿的身上造出更多的伤口,带出更多的血。
眨眼之间,除了原本腿伤的地方,黄飞鸿用来格挡的两只胳膊都被伤得皮开肉绽,胸口上更是开始见红,狼狈不堪。
“你真打算就这么看着?”
戴平安刚才的行为,亚瑟并没有阻拦,除了见识过黄飞鸿的实力,更因为身边这个人突然发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差再来这么一回。
只是他不明白,戴平安心里明明很在意黄飞鸿以及营地那帮华人,但也不知为何,每次遇到不管不顾的冷眼旁观也就罢了,还在背后一次次的捅刀子。
眼看黄飞鸿此时情况危急,亚瑟终于忍不住了,但他提出的疑问换来的,却是戴平安的一声冷笑:
“哼,着急什么?他的人都不着急,我们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顺着戴平安示意的方向看去,刚刚被打得抱头鼠窜的那几名华工此时正缩着身子躲在一个连亚瑟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
战战兢兢,
畏畏缩缩,
虽然都不敢上前帮忙,但至少外面那两人也还知道焦急的盯着中央,至于第三个,抱着脑袋缩在那两人身后,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看看场中浑身浴血的黄飞鸿,再看看一脸讥笑,却冷的吓人的戴平安,亚瑟终于明白了什么。
“把那个人给我抓过来!”
副警长的命令谁敢不听,一招手,立马有人过去把躲在最后面的华工拖了出来。
之所以是用拖,是因为那人已经彻底被吓成了一滩烂泥,跟着一起被拖过来的,还有一股尿骚的味道。
“不关我的事,洋大人,是黄飞鸿先动手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人到跟前,第一反应就是磕头求饶,嘴里的英文没有一点磕绊。
亚瑟的脸都绿了,正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拽着那人的辫子像拔萝卜一样把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头皮撕裂的感觉疼的人直闭眼,下一刻,另一只手就扣住他的下巴,拽开眼睛的同时,也把他的脑袋拧向了厮杀的中央。
“睁开眼睛给我看!”
“好好看!”
“看见没有?”
戴平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只是压抑着愤怒的呼吸有些急促。
“看、看、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黄、黄师傅。”
“他怎么了?”
“快、快死了,
可、可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解释着,
哭嚎着,
下面仅有的两条腿已经彻底软了,人还能站着完全是靠头皮拽着,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起冲突的是十三姨,
和人动手的是黄飞鸿,
自己完全是被无辜连累,先是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打,现在更是拽到这里受罪。
他看见了,
看见黄飞鸿快死了,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什么都没有做!
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终于让那只掐着下巴的手掌松开了几分。
“你说的也对。”
有些无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戴平安点点头,放开了拽着对方的双手,然后在人倒下之前,狠狠地踹了出去。
除了戴平安和亚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是怎么飞出来的。
围观的人群没看到,守着的警察也没看到,就连围攻黄飞鸿的那几名暴徒也没有看到。
因为脚步的虚浮,让一直苦苦支撑的黄飞鸿终于站立不稳,跄倒在地,身后的十三姨也跟着倒了下去。
这让离两人最近的那名暴徒看到了机会,手中的猎刀就捅了上去,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觉着身后有人冲了过来。
想也没想,已经打红眼的他回头就是一刀,结果正好削进了来人的半个脑袋。
刀还没有拔出来,但浓郁的鲜血混着几点不值钱的晶莹,已经像喷泉一样洒了暴徒一脸。
死人了,
死的虽然不是地上苦苦支撑的那个,
但终归是死人了。
人群里,不知是哪位女士叫了出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唤醒了围观的众人,也把一直藏在阴影中的戴平安重新驱赶进了黑暗之中。
没了他的干涉,犰狳镇警方立刻开始做事,
满脸是血的暴徒被拿回手枪的亚瑟一枪毙命,其余暴徒也在众多警察枪口的威胁下,扔下武器,束手就擒。一直被护在身后的十三姨,也在这个时候才敢哭喊出来。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围观的人群却没有马上散去。
十三姨交钱了,虽然她在犰狳镇边缘摆的摊子很小,挣得也不多,可她还是按照犰狳镇新定下的规矩交足了费用,一分钱也没有少。
收了钱,警方就得办事,不然以后谁还会守规矩。
当着众人的面,亚克副警长决定对这帮酒后滋事,聚众伤人的暴徒判处枪决,而且立即执行。这一决定,立即得到围观群众的一致认可,纷纷鼓掌表示同意。
枪决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心腹来做的,于是刚刚被提拔为副警长助手的警员菲利安就被众人推选了出来。
等到菲利安心怀忐忑的从亚瑟手里接过手枪的时候,才发现实际要杀的人居然比之前袭击黄飞鸿的暴徒多了五六个,而多的那些,正是没有熬过水刑讯问,“胡言乱语”的叛军间谍。
“呯!”
枪声突然响起,
提灯照耀下,正忙着包扎的十三姨不小心触动了伤口,惊醒了浑身疼痛,快晕过去的黄飞鸿。他先安抚好因为心慌而懊恼不已的十三姨,让她不要心急,随后才把目光挪到了房间阴暗的一边,一颗红点在那里亮起。
这里是犰狳镇警局的最深处,也是警方顾问安平先生的房间。
房间里的东西很简单,除了一张桌上,两把椅子,还有几盏提灯,剩下的不是武器子弹,医药物资,就是罐头和酒水。被救回来的黄飞鸿此刻正躺在桌子上接受医治。
尽管都是一些皮肉伤,十三姨也耳濡目染多年,知道怎么处理。但由于伤口过多,在包扎的过程中,渗出来的血水还是溢满整张书桌,从边缘角落处滴落了下来。
外面的枪声,一声连着一声依次响起,
斜靠在阴影里,戴平安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黄飞鸿从失血过多的晕眩中清醒过来。
晃了晃手里的烟,
“来一根?”
黄飞鸿摇摇头。
“来一口?”
戴平安又翻出了一瓶酒,
犹豫了一下,这次黄飞鸿点了点头。
拒绝了十三姨的帮助,黄飞鸿用带伤的手臂接过酒瓶,但也只是喝了几口就放到一边。戴平安甚至觉得,这几口喝的还没有因为喝酒的动作,从伤口处挤出来的血液多。
“酒能止疼。”
他忍不住提醒到:
“但酒也会乱人心志。”
黄飞鸿不温不火的回答着。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能乱到哪里?”
“我只是不想忘记,是你害死老鼠仔的事情。”
“我害死……还真是人如其名,这么说黄师傅你都看见了?”看着一脸冷漠且淡然的黄飞鸿,戴平安忍不住为他鼓起掌来:
“好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黄飞鸿!”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露面吧,身中数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留意到身居暗处的我在干什么,看来您的这身功夫不但练到了身上,还练进了骨子里。了不起!”
戴平安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我想问问黄师傅,您有没有看到别的事情,比如,是我拦住亚瑟不让帮忙,也是我禁止警察的干涉,让您可以尽情施展您的这身好功夫。”
“什么?是你!”
十三姨惊呆了,她没想到前一刻还主动提供药品纱布的戴平安,居然就是把黄飞鸿害成眼前这样的幕后黑手!
“少君,冷静。”
黄飞鸿的话语好像有什么魔力,短短两个字就把即将暴怒的十三姨给安抚了回去。
此时黄飞鸿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剩下的只要把受伤最重的右臂吊在胸前就可以。但十三姨手里的那卷绷带却因为颤抖的手指,半天也没有撕开。
“没关系,这里我自己来就行。”
接过绷带,黄飞鸿动作有些僵硬,但很熟练。
只不过当他捆绑好右手,要低下脑袋把绷带挂上去的时候,站在背后看着这一切的十三姨尽管在拼命控制着,可眼中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等黄飞鸿把绷带在脖子上挂好,重新直起胸膛的时候,身后的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擦干。
这一幕,让戴平安突然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于是在下一刻,他就握紧拳头,笑了出来:
“黄师傅,少君小姐,两位的感情还真是让人羡慕啊,那我就不再打扰了。先在这凑合一下,稍后我会给两位安排地方,等黄师傅身体痊愈,我再安排你们回国。到时候……”
“我们不会走的。”黄飞鸿的声音有些无力,但语气很坚定:“华工营地的事情不解决,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华工营地?那里还有什么事情?李家源正忙着商谈,过几天就会安排他们重新修桥的事情,就在之前干活的地方,营地里他们以后的工作黄师傅大可放心。”
“不,我还没去过那里,我不能放心。”
“黄师傅是不信我会给他们安排工作?”
“不,我只是不相信你。”
“呵呵……”
听到黄飞鸿的这句话,刚刚还多愁善感,心有愧意的戴平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一秒刚贴上去的面具,下一秒就被他撕了个粉碎。
也对,
黄飞鸿怎么可能相信他戴平安,
如果相信,就不会三番五次坏他的事情;
如果相信,就不会把他送的防身手枪撇在一旁;
如果相信,就不会宁可给人浆洗衣服挣钱,也不愿等待李家源的消息;
如果相信,就不会明知犰狳镇是他的地方,眼看要被乱刀砍死,也不开口喊一声。
宁可吃苦受罪,以身犯险,也不愿意把希望放在一个坏人的身上,这就是黄飞鸿心中的信念。
诡异的笑声在房间里飘荡了许久,直到戴平安笑的呼吸岔了气,声音变了味,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么说,黄师傅不仅要当英雄,还想当华工营地的英雄!”扶着墙壁,重新站稳身体的戴平安咬牙切齿的说着:
“腿上的那一刀看来是白挨了,黄师傅,您还是没有记住那个道理,枪在我手里,我能杀了汉叔,也就能杀了你!”
“我知道,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把我的人头也挂回营地。”
“你当我不敢动手吗!”
“当然敢!”
乌黑的利刃已经顶在了胸口,可黄飞鸿表现的依旧很淡然。
“好!好!好!”
就在十三姨要抓上去的那一刻,锋利的剑刃收到了戴平安的袖子里。
“我不会给你这个痛快的。你要是死了,谁帮我去管理那群废物,谁又帮我去洗整个镇子的衣服。呵呵,黄飞鸿,照顾好身体,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留下来,陪我在这个地狱里,一起熬着吧!”
说完这些,戴平安转身就走,可就在要开门离开的时候,他又停住了脚步: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黄师傅,”
戴平安又转回身子说道:
“您在我们警局门口与人斗殴,对我们也太不尊重了吧。这可是要受到处罚的,那咱们就罚个三百美元?”
“明明是他们……”
“少君,冷静。”
黄飞鸿拉住了暴怒的十三姨:
“可以,我认罚。”
“好,咱们就这么定了,这段时间就麻烦您在警局养养身体,什么时候您交够六百美元,什么时候再走。”
“可以!”
“七百!”
“没问题。”
“那就八百,不,那就一千,咱们凑个整,好计算!”
戴平安的无耻终于让黄飞鸿闭上了嘴巴,反应过来的十三姨急了:
“什么……刚刚还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
“少君小姐,您的钱要是不够,可以去营地里问问,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就是不想飞鸿出去,你这是讹诈!”
“这不是讹诈,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
戴平安笑了:
“最后再您提醒一遍,少君小姐,在犰狳镇,我的规矩,”
“就是规矩!”
172,交易和相约
172,
血腥的夜晚,
终于随着二十几个醉鬼的死亡划上了句号,当然,这并没有影响犰狳镇中心的喧嚣。
当那些彻夜鏖战的闲人们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搓着油腻粗糙的脸庞,晃悠着虚虚实实的步伐要回到各自帐篷的时候,一些闲言碎语已经迎着初升的太阳在营地里传了个遍。
聊一句那些酒鬼们死前的怂样,谈两声黄飞鸿苦苦支撑的坚强,剩下的九百九十七,全都是有关黄金的最新消息——
被击败的贝克特上校,逃跑时到底带走了多少黄金原矿?
有人说几千,也有人说几万,还有人说是几十甚至上百万,为了争论这个问题,有的人连早饭都没有顾上。
就像是田里的农夫和农妇,在争论皇帝下地干活用的是金锄头还是金粪叉一般。
可不管是锄头还是粪叉子,农夫农妇们都觉着皇帝用的应该是贵重物件,所以不管是几千还是上万,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觉着贝克特上校这会儿很值钱,非常非常值钱。
以至于都有人怀疑,是不是贝克特上校已经把犰狳镇的金矿挖空,倒吊崖上方的山洞只是一个被废弃的破窟窿。
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好在这个说法很快被人破解。
中午的时候倒吊崖那边传回来消息,又有几个不怕死的攀爬了上去,结局还是摔得粉身碎骨,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守在崖下的人们从尸体随身的皮包里翻出了细碎的金属原矿。
这一消息不仅得到了皮尔先生的亲口证实,带回来的金属原矿更是经过烈火的烧灼,在众目睽睽之下渗出了闪着光芒的金液。
当天下午,由几百名淘金客组成的临时联盟就跟李家源签订了关于修复桥梁,重挖隧道的协议。
毕竟黄金再好,总得留着命花才行,所以前期需要的投资就变得很正常。也就是在这个晚上,李家源回到华工营地,以提前支付工资的方式拉起了修路的队伍。
有意思的是,哪怕倒吊崖上的道路工程已经如火如荼的进行了整整两天,营地华工的领袖,汉叔的接班人,一代大侠黄飞鸿还是没能被放出来。
钱不够!
一千美元,
赎金也好,罚款也罢,
一连过去三天,十三姨还是没能凑出来。
这个金额多吗?
当然多,黑市上能换两块金砖呢,随便拿出一半,都够戴平安在危险重重的范德林匪帮里活下去。
可相应的,华工营地的人也挺多,
五百多人的营地,就算戴平安弄死了一小部分,剩下活着的人分一分,摊到每个华工头上的数额也就两美元多一点,差不多是他们一个月的薪水。
但就是这点钱,
十三姨凑了三天也没能凑出来。
哪怕李家源刚刚提前支付了一个月的薪水,
哪怕十三姨他们来时本就带着六七百美元傍身,
哪怕黄飞鸿前几天冒着风险,帮汉叔摘下脑袋,好生安葬。
难道真没有人雪中送炭吗?
当然不可能,
有人倾囊相助,掏干了身上最后一点,以防万一的美元;有人夜以继日,拼了命的洗衣服赚钱,一连三晚。可在现实面前,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人少钱也少,他们能凑出来的现金最后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而这一切,都因为李家源专门回营地放出了消息:
黄飞鸿又得罪了戴平安。
同样是得罪人,
得罪了黄师傅,再见的时候说点好话,磕个头认个错,也就搪塞过去了,大不了以后看病的时候给点钱呗。
可如果得罪了的是戴爷,说不定就要拿人命赔了,就算眼前不计较,一时半会儿的没啥事,谁知道戴爷会不会秋后算账,再找麻烦。更何况他们以后还得在李爷手下混饭吃,那可是戴爷的心腹!
所以说,黄师傅得罪了戴爷,这事跟他们没有关系,也不想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戴平安早就预料到了。
汉叔要是活着,这笔钱或许还能凑出来,汉叔一死,哼哼……
这十几年来,汉叔把一个几百人的营地管理得井井有条,照顾着众人的生计,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结果呢?
挂在营地好几天,晒变味了都没人敢去管,最后还是靠黄飞鸿一个外人来收拾局面,勉强入土为安。
何其的悲哀,多么的活该。
另一边是李家源带着的,在西伊丽莎白的树林中从平克顿侦探和警方手里活下来的那六十人。
六十个人,六十个被死亡吓坏了的疯子,
阎孝国说的对,他们除了对戴平安忠心耿耿,没什么本事,马不会骑,枪不打准,就连英文都不知道,简直一无是处。
可阎孝国不知道的是,为了学会骑马,有人把双腿绑在马上,跟着米尔顿少校的骑兵每日巡逻;为了掌握射击,有人日夜练习,连枪都报废了好几把;还有人连字母都认不全,却能一头扎进了犰狳镇的废墟中心,在短短的几天内学会了日常用语和脏话交流。
不要怪他人不帮自己,也不要怨别人不给机会,在伸出手求助的时候,先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哈维尔·伊斯科拉,墨西哥人的身份让他很快被打残了的啸狼帮成员接受,轻而易举的成为啸狼帮在仙人掌地区的首领,每天想着如何扩大队伍,增添人手。
比尔·威廉姆森,重新回归军旅生活,成天和米尔顿少校的骑兵搅和在一起,不是骑着马在荒野巡逻,就是守着营地摆弄武器,顺便跟周围人普及戴平安出手阔绰,挥金如土的事迹。
除了被困在犰狳镇郁闷养伤的黄飞鸿,好像每一个人都很满意目前的状态,但实际上,他们都在默默准备,等待着一场决定眼前的生活能否继续下去的战斗,
一场即将到来,却又迟迟未至的战斗。
直到第十天的下午,一只与众不同的队伍出现在了奔赴犰狳镇的车流当中。
十辆货运马车,每一车都装满了遮盖严实的货物,车轮驶过,在坚硬的路面上压出两道深深的印痕,可武装到牙齿的押送护卫,却又让那些对此感兴趣的普通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当这支队伍临近仙人掌清泉的范围时,一只小小的旗帜出现在第一辆车的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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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飘舞的白旗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黑圈,黑圈中央大写字母“S”加上两道竖杠的美元标志,除了没有血红的手印,剩下的和临时独立团的袖章,一模一样。
驶入仙人掌清泉的荒漠后,路边立刻有独立团巡逻的民兵接应。车队也没有沿着大路继续前行,而是向南一拐,拐进了唐胡里奥湖东侧的湖畔,戴平安已经带人在这里架好了马克沁,等候多时。
勒住马车的缰绳,不等轮子停稳,一个身影就急不可耐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摘下帽子,露出一张风尘仆仆却又兴奋十足的面容,正是戴平安在十天前放回去的,法国哈乞开斯公司在美国的优秀销售兼技术人员——尤利西斯·格兰特。
也许是因为在戴平安的手中已经差点死过一次,再度归来的格兰特先生胆子大了许多。他无视周围枪口的威胁,让先让人抬着一挺造型奇特的重机枪摆在了戴平安的面前,然后才开始打招呼。
“再次见到您,非常高兴,戴先生,我不得不说,您的新形象让人眼前一亮,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再次见面我也很高兴,格兰特先生,只希望你带来的东西不会让我失望。”
“怎么可能呢,戴平安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那就请您允许我为您介绍,”
说着话,格兰特一指脚下造型奇特的,恍若电磁炮一样的武器:
“哈乞开斯1897重机枪,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
“第一,结实可靠。相同的重量,我们的1897全枪只有30多个零部件,结构简单,容易修理更换;
第二,弹板供弹。不管是更换子弹还是排除故障,都非常的迅速便捷,同时还能节约子弹;
第三,第三,我们公司的先进专利,绝无仅有的气冷式设计。彻底摆脱对水源的依赖,非常适合新奥斯汀荒漠的特殊环境,简直就是专门为戴先生您目前的需求而设计。
总之,只要您能把射速控制在每分钟二百发,我们的哈乞开斯1897重机枪就可以无休止的一直射击下去。”
热情洋溢的格兰特介绍完了,本以为对方会很惊喜,可看到的却是戴平安一脸的淡然。戴平安也没有想到,抗日战争中,小日本臭名远扬的九二式重机枪的始祖居然会是这个德性,这么难看。
“还有别的吗?”
“呃……当然有。”格兰特一指身后的马车:
“除了第一车的二十的机枪之外,考虑到您今后的需要,我还为您带来四百支全新的拉栓式步枪,一车炮弹,以及剩余六车的各型号子弹。这些全部加起来,我可以为您打个折扣……”
说道这,格兰特迟疑了一下:
“大概一万九千一百……”
“嘭”的一声,
一个包裹重重地摔到了格兰特的面前:
“这是两万。”
随后戴平安向身后早已经跃跃欲试的比尔等人一挥手:
“验货!”
比尔等人很仔细,不是抽查,是每一辆马车里的每一箱子弹和武器都得卸下来打开验一遍。这次交易的都是性命攸关的东西,没有人敢麻痹大意。
最后更是连之前缴获的哈乞开斯四十七毫米的速射炮都被推了出来,装填好运来的炮弹后,对着南边的圣路易斯河一炮轰了出去。
枪炮声打破了唐胡里奥湖的宁静,但这并没有影响格兰特先生数钱的兴致,一包钱足足数了五遍。
等到所有的武器子弹检验完毕,得到戴平安的允许后,这才心满意足的紧紧抱在怀里。
“戴先生,您之前说的果然没错,”
捂着被震到嗡嗡直响的耳朵,格兰特对戴平安大喊道:
“像您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的有效客户,该死的,我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
这单交易,清空了他负责的三分之一库存,更重要的是,虽然有些风险,可戴平安这种客户不仅要比以往的军方付款痛快,还省下了贿赂和回扣等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您简直比我更适合当一个武器销售,当您放我回去的时候,我还真有些担心您会不会抢我的工作。”格兰特半开玩笑的说道。
“如果我要抢你的工作,我就会把这些武器留下,一分钱都不收。”交易完成,戴平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格兰特的脸都白了,抱紧怀里的包裹试探性的问道。
“放心拿好的钱。”
戴平安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战争一打起来,作为销售的我就可以从中赚得更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提前把武器捐出去一点,开发市场,很正常,就当是投资了。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也跟别人学的,拾人牙慧而已。”
“跟别人学的?能说说是谁吗?”
“美国政府。”
见对方一脸的不可置信,戴平安也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除了这些,你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别的……”
“哦,对对对,”
格兰特恍若大悟:
“您在黑水镇的朋友让我带个消息,他同意见面,但是他就安全方面的考虑,希望您能够亲自去见他。”
戴平安笑了:
“回去告诉他,没有问题。三天之后,我请他在黑水镇喝一杯。”
173,咖啡,皮包和小调
173,
武器和弹药重新打包,装进了马车。
沉甸甸的包裹压在怀里,格兰特再生不起别的心思,婉拒了戴平安领他们去犰狳镇参观一番的邀请后,带着几十名雇来的护卫,踏上了返回黑水镇的行程。
今天的太阳还没有落山,快马加鞭的还能再赶一段路,在野外休息一晚后,他们能在明天天黑之前赶回到黑水镇。而那个时候,离戴平安答应见面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两天。
格兰特必须早点把这一消息带给那一位,毕竟早一点回去,那一位才能早一点做好准备。
也不知是因为抱在怀里的皮包太重,还是心里有事,晚上在路边扎营休息的时候,奔波了整日的格兰特居然一夜没睡,最后更是抱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傍晚时分赶回了黑水镇。
等他安顿好一切,抱着皮包独自来到城镇中心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街边的路灯被点亮,昏黄的光芒驱散了这座城市街道上的阴暗,也将格兰特走动的身影在潮湿的地面上映的摇摆不定。
踏着干净整洁的街道,经过热闹非凡的酒吧和剧院,他在与平克顿侦探大楼只有一街之隔的门口停下,犹豫了几秒钟后,为了今后的生计还是轻轻的叩响了门环。
里头很快有护卫开门把他迎了进去,两分钟之后,他拘谨的站到了一张黑檀木打造的办公桌前。洁白无瑕的蕾丝桌布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已经准备多时。
格兰特让自己尽量不去关注桌上的那杯咖啡,把目光放到了端着咖啡,坐在桌子对面的黑水镇银行现任行长,平克顿安保公司副经理,兼黑水镇副镇长——贝特·罗宾森先生身上。
“他答应了?”
伴随着金属和瓷器轻轻碰撞的轻响,副镇长年轻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是的,先生,如您所料,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格兰特兴奋的点点头:
“三天,不,两天以后,他会亲自来到犰狳镇和邓巴警长见面。”
“做得好!”
副镇长笑了,手里端着的咖啡和小勺也放到了桌上。
如果布商堡军营里的任何一人可以站到这里,就会惊奇的发现,这位新上任没几天的副镇长贝特·罗宾森先生居然跟贝克特·罗宾森上校,不仅名字上只有一字之差,就连相貌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上天的巧合,
也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
因为罗宾森依旧还是罗宾森,
所以贝特,
就可以是贝克特!
当戴平安自以为他已经把贝克特上校困在了新奥斯汀的西部,以悬赏一万美元为诱饵,准备发动犰狳镇里的无业人员大举搜捕的时候,人家早在几天以前,就以名字里扣几个字母的方式,轻而易举的成为掌握黑水镇经济和武力的重要人物。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
戴平安败了,
败了就是败了,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到时候哪怕死无全尸,遗臭万年都能算个体面的下场,就怕死的灰飞烟灭般,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无声无息的连点响动都没有,就像新奥斯汀荒漠里被风吹跑的风滚草。
贝克特上校输了,
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
怎么可能算得上是东山再起,人家就从来没有下过山。这个山头不舒服了,脚步轻轻一迈,就在另一个山头坐稳,依旧傲然睥睨的高高在上,以泰山压顶的方式把下面的踩回去。
通缉令?
那就是糊弄山下的一个幌子,别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在人家眼里也依旧是个笑话。
格兰特怎么样,法国哈乞开斯武器公司在美国的代理,一笔生意成千上万的赚,还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最后也得把挣到的钱乖乖的带回来。
“罗宾森先生您正是料事如神啊,姓戴的那个劫匪检查的果然很认真,每一箱武器和子弹都没有放过。如果不是有您临走时的提醒,说不定我就回不来了,”
说到这,一夜未睡的格兰特借着这股兴奋劲,把一路上紧抱在怀里,此刻还带着体温的皮包摆到了桌上:
“不过那小子并不知道,咱们已经把价格提高了三成,他想不吃亏都不行。好久没有接过这么痛快的生意了,这么多的钱,您不知道我一路上有多么的小心,我刚一回来就急着给这边送了过来……”
格兰特的声音越说越低,兴奋过头的他忽然发现对面的贝克特上校用一种厌恶的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准确一点来说,是盯着皮包放下时,从包上掉落在桌面上的几粒微尘。
黑黄色的尘土卡在洁白的蕾丝桌布里,分外的显眼。
“对、对不起,我可以弄干净,马上就好,马上……”
他一把拿起皮包,可为时已晚,跟着他奔波了一天一夜的包裹已经在雪白的桌面上留下一圈黑色的印记。
格兰特伸手就要把桌布上的尘土清理干净,可这哪是心急火燎的他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情,结果沙土还没抠出来,反倒是心中一急,把黄褐色的汗珠子也滴了上去。
“够了!慌什么,一张桌布而已,你那么紧张干吗?”贝克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皱起的眉头并没有解开:
“你们交易的时候,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有有有!”
为了弥补自己刚刚的失误,格兰特连淌到脸上的汗珠都不敢擦,将他和戴平安交易时的谈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终于让一脸蔑视的贝克特上校笑出声来:
“挑起战争,赚得更多?他有那个资格吗?他有那个本事吗?哼哼。”
一边哈着腰,格兰特一边也陪着一起笑着,可下一刻,贝克特上校就一改脸上的嘲讽,用审视的目光盯紧了他:
“你笑什么?你有资格笑吗?难道你觉着自己有这个资格?”
“不、我没、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你要记住,你是因为有了我们罗宾森家族的允许,才可以在这个地方售卖你的那些垃圾,我们不同意,你一根毛都卖不出去!”
“还挑起战争,没有我们答应,你在这里呼吸都不可以,明白吗!”
“是,是,我明白,没有您的庇佑,我什么都不是。”
“明白就好。待会儿留下一万六,剩下的你自己拿回去应付公司吧。”
“一万六!?”
“怎么?你觉得一万六很多吗?光凭你卖给姓戴的匪徒武器子弹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按照通匪的罪名把你抓起来,明白吗!”
“可那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贝克特上校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也许是两天一夜没有睡好的缘故,格兰特觉着自己的脑袋这会儿转得特别慢,许久才从一片茫然中清醒过来,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贝克特上校愤怒到要吃人的目光。
“没有、不、是我错了,先生,谢谢,谢谢您的指点,”
格兰特的脑袋里仍然嗡嗡作响的鸣叫着,可他还是依照本能,将认错的脑袋低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
“一切都是我的错,谢谢,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卑躬屈膝的格兰特用唯唯诺诺的态度,终于换得贝克特少校收敛火气,坐了回去。可正当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的时候,贝克特上校又拦住了想转身离开的格兰特。
“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就把它喝了吧。”
说着话,贝克特上校一指格兰特面前,已经凉了许多的咖啡:
“这一趟你也辛苦了,喝了暖暖身子吧。”
“还要喝?”
格兰特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反倒是声音颤动了起来。见他有些迟疑,贝克特上校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是实话,我也相信你,但是呢,你终归是从那边回来的,对不对?喝掉它,对你好,也对我好,明白嘛!”
“明、明白,那我在这里,现在就喝?”
格兰特此时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终于引起对面的不耐烦,
“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快一点。”
“是,那我喝。”
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拿起咖啡,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像两条毒蛇一样,顺着他的鼻孔钻进去,勾起他脑海中某些可怕的回忆。
贝克特上校用冰冷的目光在对面看着他,犹豫再三,格兰特咬了咬牙,还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也就在他把咖啡咽下去的时候,办公桌的对面传来了小勺子在杯子边缘按照某种节奏,轻轻敲击的声音。清脆的声响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喝过咖啡的格兰特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脑子睡了,但人依然还直直的站着,类似进入了某种梦游的状态。
在贝克特上校的引导下,格兰特开始讲述他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凡是能记住的,或是记住了但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的,统统一个字连着一个字的在贝克特上校面前,毫无保留的吐露出来。
就像是昨夜喝了一大桶的冰镇威士忌,又像是在梦里被人敲开了脑袋,等格兰特先生因为头部的剧痛从无休止的幻境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已经是明月高悬的天空。
挪动着僵硬的脑袋左右看看,远处的路灯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晃得他两眼生疼。不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强烈的恶心就从胃里泛起,结果又是一滩酸水吐到了胸前。
这一口出来,格兰特又清醒了不少。
脑仁跟胃里依旧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但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就像碎了一地的彩绘玻璃,在他的拼命回忆下,将喝下咖啡之前的事情,一块一块的拼凑了起来。
下一刻,他就从地忽然上坐起,四处寻找起来。结果找了好一番,才在自己的身下找到那只瘪了很多的皮包。
翻开一看,里面还有钱,只不过是从整整两万美元减去一万六之后,变成了两千元。
“哼哼……”
格兰特无奈的笑着,这就是代价,就跟刚刚那杯差点要了他命的咖啡一般,都是寻求罗宾森家族庇护,取得贝克特·罗宾森先生信任,可以为其做事的代价。
这样的咖啡一周前他已经喝过一次,
味道很好喝,而且能让喝下去的人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将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也能将内心的意愿展示的明明白白。
一杯咖啡,既交出自己的把柄,也展示内心的诚意,一举两得。
就是副作用免不了有些严重,上一杯,让精神十足的他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一杯,他还能活着醒来已经算个奇迹,又何必在乎还剩多少钱呢?
代价是很苛刻,也很惨重,但如果不是被放回来,成为算计戴平安的工具,这个机会他恐怕抢都抢不来。
又在坚硬的地上温存了一会儿,格兰特先生这才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路灯亮着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
等寒冷且潮湿的海风吹醒了脑袋,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躺着的地方,就是黑水镇的某条的巷,而他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回到了黑水镇的大街上。
此时的时间难以确定,但寒冷的街道上只有格兰特一个人,两侧的建筑已经陷入了黑暗,就连黑水镇剧院会亮到深夜的彩灯也跟着熄灭。明黄色的路灯倒是依然亮着,把格兰特孤零零的影子在冰冷的街道上拖出老长。
撑着疲惫到了极致,下一刻就要倒下的身体,饥寒交迫的格兰特先生拖着沉重且蹒跚的步伐向镇子外走去,结果没走几步,嗓子里都快要冒烟的他就注意到了修复还没有一个月的黑水镇酒吧。
原本热闹非凡的酒吧早已经打烊,只剩下酒吧深处的一点灯火,透过落地的窗户映出朦胧的光芒。
有灯就有人,有人就有水。
两千美元,买不来先进的速射炮,也换不回十挺重机枪,但砸开一个酒吧的房门还是没有问题的。等格兰特先生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沉重的身躯撞到了房门之上。
门还没有上锁,结果就是格兰特摔在了酒吧的地上。
等他再爬起来,发现昏暗的酒吧大厅里只有三个人,一个酒保,站在了吧台深处;一个乐手,正借着昏暗的灯光摆弄着钢琴;还有一名侍者,在关好房门以后,将瘫软的格兰特先生扶到了吧台边上。
“水,给我水。”
扶着吧台,勉强撑起身体的格兰特先生将一张五美元面额的巨款拍在桌上。
金钱的威力,很快让他感受到了来自生命之源的滋润与清凉,一连喝了五杯,才让他自己感觉到又活了过来。
抬起沉重的眼皮,重获新生的他才注意到酒吧里的不正常——
昏暗的酒吧里安静的可怕,明明只有他们几个人,却感觉好像有几十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
吧台里,一脸煞白的酒保也没有收走那张巨额钞票,而是在完成倒水的工作后就紧贴着后面的酒柜站好,仿佛吧台外面,格兰特的身后有什么恐怖的威胁一般。
也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钢琴突然响起。
是那名乐手在演奏,但钢琴发出的声响却异常的难听,被吓了一跳的格兰特起初以为是自己头疼的缘故,可晃了晃脑袋后,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是他的原因,也不是钢琴的问题,是那名乐手弹奏的有毛病。僵硬的手指断断续续的把琴键挨个摁下去,别说什么初学者,简直就跟没学过一样。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还能就着这九不搭八的钢琴声哼唱出来:
“哦,苏珊娜,
你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
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就连哼唱,都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两句,可熟悉的声音却让格兰特先生从椅子直接瘫软到了地上。
“你……你……”
指着乐手的背影,格兰特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他甚至希望是那杯咖啡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可不管是磕疼了的膝盖,还是酒吧冰凉的地板,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幻觉。
也就在这时,难听到自己也无法忍受的乐手终于停了下来,哼着《哦,苏珊娜》这首小调,慢慢的把头转向了格兰特,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一脸森然的微笑:
“不好意思,刚学这首曲子,请见谅。”
“你……你不是两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戴平安,差点把舌头咬掉的格兰特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我嘛,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也就比格兰特先生你晚到半个小时吧。至于他们,”
说着话,戴平安一指酒吧黑漆漆的二楼:
“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吧。”
174,无中生有,出手帮忙
174,
黑水镇支援的平克顿侦探跟着通往犰狳镇的山道一起崩塌,但这只是拖延,拖延危险降临的时间。
几百人的死亡,对黑水镇来说只是一些损伤,还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就算是真的一时挪不出人手,也能从西伊丽莎白的北部军营调来更多的支援。
为此,戴平安守着犰狳镇,胆战心惊的等了三天,结果三天之内,除了混在淘金队伍里的间谍,他们没有等到一个警察,一个侦探,或是一个士兵。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戴平安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他们的处境是居危思危,只有农场里圈养的肥猪,才会认为危险已经过去。
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安宁,一定是黑水镇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可一时之间,犰狳镇这边又没有空余的人手,于是戴平安就把被俘的尤利西斯·格兰特先生,以交易武器军火的名义给放了回去。
是否会回来无所谓,关键是要看看黑水镇的反应。
于是在放人离开的时候,戴平安还突发奇想的请格兰特向黑水镇的邓巴警长带了句话,感谢他出手相助的同时,希望能够找机会见一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黑水镇的两任镇长,一任警长都死在了戴平安的手上,剩下能记住名字的,只剩下那位从他手上活下来,嫉恶如仇的邓巴警长。
结果,去而复返的格兰特不仅带来了所需要的武器子弹,居然还有邓巴警长同意见面的回复。
那可是邓巴警长!
相隔两地,为了黑水镇的安宁,鞭长莫及的邓巴警长或许会对戴平安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只要有让戴平安伏法的机会,邓巴警长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怎么可能出手相助,又怎么可能相约见面。
好一出无中生有!
更何况戴平安早就把阎孝国还有他那些身手矫健的高手,通过麦克法兰牧场派往了黑水镇。
光天化日之下,华人面孔的出现难免会引起黑水镇当地人的警觉,但晚上呢,黑水镇的路灯可以照亮哪些范围,戴平安深有体会。
如果这都能被人发现,那阎大人口中,他的那些可以在楼顶上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的大清健儿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在得知格兰特先生要回新奥斯汀出售武器的同时,戴平安就已经知道黑水镇的银行换了一个新行长,黑水镇也多了一个副镇长。
贝特·罗宾森!
光听名字就知道对方有多猖狂。
武器交易一结束,戴平安就把犰狳镇交给了亚瑟·摩根,单人独骑,远远的坠在了格兰特的队伍后面。
在格兰特喝下咖啡,向贝特先生掏心掏肺的报告行程的时候,他已经按照留下的记号,和藏在黑水镇剧院楼顶的阎孝国等人接上了头。
他们看着格兰特先生被人从后门拖出来,扔到无人问津的小巷,也在夜半三更过后控制了黑水镇的酒吧,等待格兰特先生的苏醒。
故地重游,戴平安还不忘抽出时间,向专业的乐手学了学那首记忆中的小调,结果《哦,苏珊娜》没弹出来不说,就连《蜜雪冰城》的感觉都差点毁个一干二净。
“他们?他们是谁?难道还有……”
惊慌失措的格兰特刚想问个明白,从二楼跳下来的黑二庆就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刚想回头,手里的皮包就已经被交到了戴平安的手中。
“哎?轻了很多呀,以后不用再担心睡不着了吧。”掂量了一下皮包,一脸嘲弄的戴平安从里头取出剩余的两千美元晃了晃:
“两千美元的成本,卖我整整两万,格兰特先生,您这利润高的有些过分了吧。”
“都给您,不,我还有别的,我可以去取,放过我,求求您,我也是被逼得……”察觉到自己处境的格兰特做着最后挣扎。
“我知道,您先起来,咱们坐着聊。”戴平安把瘫软在地的格兰特扶回到了椅子上:
“再喝杯水压压惊,咱们慢慢谈。哦,对了,这是您的钱,拿好。”
说着话,戴平安把钱装进皮包,塞到了格兰特的怀里。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咱们不着急,慢慢谈,要不,就从我放您回来说起?”
看着戴平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端到面前的水杯,认命了的格兰特先咽了咽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哈乞开斯速射炮本就罗宾森家族订购的第一单生意,被放出来得格兰特本想认下这场损失,抽身离开,却在黑水镇被重新出现的贝克特上校给拦了回来。
出人意料的是,在通过一杯咖啡知道事情经过的贝克特,不仅没有责怪他们将船击沉的行为,还愿意接收格兰特成为罗宾森家族的附庸。
条件就是格兰特要遵守和戴平安的约定,把足够的军火卖回到犰狳镇,同时冒充邓巴警长,把见面的消息传回去。为了傍上罗宾森家族这棵大树,格兰特只能遵从,这才有了随后发生的一切。
“把武器送回到犰狳镇?他到底想干什么?”
听完格兰特完整的复述,戴平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想不明白,一旁的格兰特就更想不明白了:
“我真的不知道贝克特先生要干什么,真的,以前跟我接触的,只是他们家族其中一个管家而已。我也是被逼无奈,罗宾森家族我真的惹不起。”格兰特先生拼命的解释着。
“惹不起?呵呵,这么说罗宾森家族很厉害喽?”戴平安眼睛一亮:
“比我还厉害?”
“这,这……”
一个是杀到眼前的亡命匪徒,一个是根深蒂固的家族势力,格兰特不知该怎么解释,这反而让戴平安更加开心: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你刚刚说,贝特先生当面就要走了一万六,但包里最后只剩下两千块?”
“对,没错。”
“您不觉着这里头有点不对劲?”
“您是说,还有别的人拿走了另外那两千?”
“不,我的意思是,既然罗宾森家族实力很强,强到我们的格兰特先生居然连我都不怕,呵呵,”
戴平安把想站起来的格兰特摁回到了椅子上:
“既然这么强,又怎么会在乎多拿两千美元呢?一万六?百分之八十!这是根本没想给您留活路啊,格兰特先生!”
“?”
“您不觉着这样的家族,这种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什么意思?”
格兰特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戴平安心中已经可以确定一些事情:
“看来我们的上校先生在黑水镇遇到了一些新麻烦,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他这会儿一定很缺钱。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
“该怎么帮这个忙!”
175,第二单生意
175,
根据格兰特的反应,可以确定送回犰狳镇的那批武器没有问题,但这反而让戴平安更加想不明白贝克特上校这么做的目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只是戴平安他想不出来。
比你优秀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要努力,还要聪明。
这也是巴利镇长和贝克特上校无法相提并论的重要原因。
一个已经被束缚手脚,成了阶下囚;而另一个不但依旧掌控着局势,就连新的计划都让人琢磨不透。
但在今晚,贝克特上校努力的有些过了,
他敛财的手段过于粗糙,不像个世家子弟,和拦路的匪徒相比,也就稍稍多了一点用来遮羞的体面。也让戴平安在重重迷雾之中,找到了贝克特上校刚刚浮现出来的弱点。
缺钱。
把武器送回犰狳镇的目的,戴平安他无从知晓,就算这会儿连夜返回,也算不上亡羊补牢。
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把犰狳镇留个亚瑟·摩根,把华工营地留给李家源,自己则留在黑水镇,给新上任的贝特镇长,以互相拆家的方式好好庆贺一番。
“格兰特先生,你能确定你卖给我的武器没有问题?”
“没问题,肯定没有问题,我以我们公司的名誉还有我的家人发誓!”
“很好,我的钱没有问题,你的货也没有问题,这说明什么?说明虽然有一些别的因素在里面,但我们的第一单交易很成功,那么,格兰特先生,有没有兴趣开始我们的第二单交易?”
“第二单交易?”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嘛。”
“挑起战争,赚的更多?可这里没有战争,也没有人需要我的武器。”
“所以我们才要开拓市场,进行投资。还有,和枪械子弹相比,恐惧才是我们最好的武器。比如说,你觉得我们的贝特镇长,现如今最害怕的是什么东西?”
“没钱?”
格兰特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可紧接着他就摇起了脑袋:
“这不可能!贝特先生是新上任的银行行长,他的房间就在银行楼上,同样,他的钱也就存在黑水镇的银行里。可您知道那里有多少人守着吗?简直就跟军营一样!”
不知不觉中,格兰特已经站到了戴平安的一方:
“抢劫银行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戴先生,请不忘记,这里可不是犰狳镇!”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犰狳镇,正因为他不是犰狳镇,所以我们才可以成功。”说着话,一脸得意的戴平安抬起脑袋,看向了上方:
“我说的没错吧,阎大人,接下来可就得靠您啦。”
顺着戴平安的视线,格兰特也抬头向楼上望去,可除了空无一人的酒吧二楼,那里只有一片漆黑的房顶,
只是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冷哼,来自头顶。
艰难的夜晚终于过去,
和东边有亨尼根高地所阻挡的犰狳镇相比,临近烙铁湖的黑水镇更能提前的感受到日出所带来的光明。
当大部分人还在梦中沉睡的时候,从湖里一跃而出的太阳已经超越亮着的路灯,成为照亮那些未眠者最主要的光芒。比如打扫完街道的工人,巡逻了整夜的警察,还有临时充当黑水镇银行守卫的平克顿侦探。
守卫和侦探,二者原本有些明显的区别,可当银行的行长和平克顿公司的副经理是同一人后,下面人的身份也就难免有些重叠。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位于黑水镇大剧院旁边,和警局还有平克顿侦探公司只隔着一条街的黑水镇银行,由原本的戒备森严变成了现如今的固若金汤。
白天,人来人往的银行内外都有平克顿侦探守着不说,就连到了晚上,生铁铸就的大门外都还留有两人站岗。
熬过夜的人都知道,最冷的时候是黑夜就要过去的时候,最难熬的时候,也是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
街上已经大亮,水汽所凝结的薄雾中,也有一两个行人开始走动,但接替他们的同事还得再等一个小时才会出现。
等待,本来就是一种折磨。
在这度秒如年的时刻,没有什么能比一根香烟更加值钱,如果有,那就是两根。
巧合的是,经过一整夜漫长且无聊的等待,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此时也就剩下两根烟。
左右看了看,确定长官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后,守在银行大门左右的两个人凑到了一起。
一人一根,把香烟叼在了嘴里,一人掏出火柴,另一人低下了脑袋。
雾气中站了一夜,衣服兜里的东西难免有些潮,一连两下都没有划着。
直到第三下,鲜红的火苗“呲”的一声在火柴头上绽放,在把双手拢着送出去的同时,划着火柴的那个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啊,什么声音?”
另一人正低着脑袋,等眼前升腾的火苗落回去,什么都没有听见。
“难道是我的耳朵听错了?”
“当然是你听错了。只要你少去两次妓院,就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重新烧起来的火苗把纸卷里紧致的烟丝染得通红,
猛吸了一口的另一人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从头顶刮过去的一阵冷风,还在喋喋不休的开着玩笑。
然后,他就亲眼看到火柴棍上的火苗从一头一直燃烧到了另一头,而为他点烟的同伴,连一声都没有吭。
“这就生气了?”
一脸诧异的抬起脑袋,温热且猛烈的雨点这才淋到了他的头上,身上。
又过了一秒钟,
等到香烟从嘴里掉到地上,无头的尸体这才在另一人惊恐的吼叫中,“嘭”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惊叫声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有些人更是被从美梦中唤醒,可当他们推开窗户,探出脑袋怒骂时,看到的却是银行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的脑袋就此忽然消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才刚刚开始。
176,想不出来了
176,
从第一声尖叫声开始算起,
十秒钟不到,把守在内部的银行护卫就从里面踹开银行大门,将在此的人群控制;
两分钟后,大批的侦探从对面的平克顿大楼里倾巢而出,封锁了整条大街;
10分钟后,姗姗来迟的黑水镇警察也赶到银行门口,对犯罪现场和周边行人开始调查;
又过了十几分钟,得到消息的邓巴警长才从黑水镇边缘的家里匆匆赶来,而此时整条黑水镇大街上除了控制局面的警探,还站满了议论纷纷的围观人群。
邓巴警长一出现,围观的黑水镇居民就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他也没有急着进去,先环视了一周,在人群中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神情后,才迈步进入现场,来到尸体跟前。
尸体的死状很惨烈,伤口处喷洒出来的血水在银行的大门中间蔓延开了一大片,然后被冲出来的银行护卫沾上,踩的到处都是。
身为一名从警几十年,经验丰富的老警探,这种死尸倒地的场景邓巴警长每个月都能碰上那么一两回。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除了那颗失踪了的脑袋,消失的就好像长出翅膀飞走了一般。
“情况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他开始询问周边的情况,在一边等候多时的银行值班经理还有由平克顿侦探担任的护卫队长立刻给出了回应。
“银行内部没有发生任何状况,一切正常,没有抢劫的迹象。”
“外面没人看到他是怎么死的,脑袋也没有找到。给我把那个混蛋带过来。”
这样的回答,听着直皱眉头,就在这时活下来的那名守卫也被人拽了过来,邓巴警长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因为人是拽过来了,但魂没跟来。
不管是呆滞无神的眼神,还是脸颊两侧高高隆起的巴掌印记,都说明他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且还没能从中反应过来。
拦住了还想动手护卫队长,邓巴警长决定先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他掏出根烟塞到那名警卫的嘴里,结果刚划着火柴,对面就炸了。
废了好大的功夫,众人才把那名大喊大叫的守卫给重新摁到了地上,可也正是这一下,让邓巴警长从对方惊恐痴呆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清明。
“放开他,我说放开他!”
推开七手八脚的平克顿侦探,邓巴警长把那人拽到了自己跟前:
“醒了吗?醒了就跟我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血,都是血,不见了,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见了?在此之前呢,你在干吗?”
“我在干吗?我在干吗?我在抽烟,对,抽烟,他帮我点了一根烟。”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不见了,他的脑袋不见了,血!都是血!不见了!”
从护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话中,邓巴警长大致想象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也明白自己点烟时,对方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可他还是没搞清楚死者的脑袋是怎么不见的。
搞不清楚的死因,也就找不到凶器,找不到凶器,又能上哪去找凶手。
眼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只能让守在一边虎视眈眈的护卫队长把人拖走。随后,邓巴警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当时在场的行人之上,可问了一圈之后,得到的答案却是像两张照片一样简单。
第一张,大家都看到守卫两人凑到了一起抽烟,一切正常;
下一张,受害者的脑袋就不翼而飞,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脖子的伤口喷的到处都是,旁边是浑身是血,已经被吓傻在地的另一个守卫。
“在此期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别的东西?”
“好好想一想,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是闻到什么,好好想一想,想想有哪里不对?”
邓巴警长努力调动着大家的情绪,试图唤醒众人的回忆,可得到的却是眼前十几人茫然的神情。就在他要失望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头响起:
“我听见了,是声音。”
“什么声音?”
“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是魔鬼在低语,那个白色恶魔,他又回来了。”
刚兴奋起来的邓巴警长立刻颓废了下去,都不用抬眼去看,光凭最后这两句话,他都能猜出来躲在人群后头说话的那人是谁。
该死的戴平安!
因为他,黑水镇上次死了三位镇长,一位警长,还有两百多名的警察和平克顿侦探,哪怕在离开了之后,还给黑水镇留下了一个疯子。
果然,人群在散开之后,把躲在后头破衣烂衫的神父漏了出来。
按照神父的信仰,自杀才是世人最大的罪,结果在戴平安的一番言论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忠于上帝,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上帝的神父就选择了自杀。
虽然人是救下来了,但是神父已经不对了,神经兮兮的再也没有正常过。每天流窜在黑水镇的大街小巷,嘴里念叨着不是看到白色的恶魔,就是听到地狱的呼唤。要不是有其他神父照看和众人的帮持,早就饿死几十回了。
警长无力地挥挥手,把身边的警察叫了过来:
“你赶紧把神父带出去,哪来的送哪去,别让他在这里添乱。”
“我不走,我听得很清楚,那就是魔鬼的低语,白色恶魔又回来了。”
邓巴警长的这一无礼举动立即惹恼了自我感觉良好的神父,扑上来就要分个胜负,旁边的警察赶紧拦住。又是一番连哄带骗地糊弄,总算把人给哄着离开了。
直到那名警员搀扶着神父拐过了前面的街角,邓巴警长还有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果过了几秒不到,惊恐的尖叫声就从拐角那头响起,紧接着,就见浑身是血的神父从那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邓巴警长反应最快,拔出手枪就冲了过去,可当他跑过拐角时,看到的已然是一具倒地的尸体,从服装上可以判断出正是之前那名警察。
他的脑袋也不见了。
望向四周,别说是凶手,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前方远处倒是有人,却是在那边封锁街道的平克顿侦探听到动静跑过来,在他身后,紧跟着冲过来的平哥顿侦探和警察同样是一无所获,啥也没发现。
“声音!地狱的声音!恶魔又回来了!”
被一起带过来的神父张牙舞爪的嘶喊着,浑身是血的他此刻更像是一个魔鬼。
“啪啪啪啪!”
护卫队长一上来先是四个大嘴巴子,然后一把把人薅了过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
被扇得晕头转向的神父嘴巴动了动,却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护卫队长不得不凑到跟前:
“老东西你说的大声一……啊!”
却是被神父顺势一口啃在了脸上,等众人使劲将两者撕开,脸颊上已经多了一圈见血的牙印。
“我他妈弄死你!”
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牙印,气急败坏的队长拔出手枪就要打,结果被转身回来的邓巴警长给抬了起来。
“呯!”
枪声传出去很远,彻底打破了黑水镇安宁的清晨。
177,钩如月
177,
“你想干什么!”
被摁下去的枪口直接顶在邓巴警长的胸前。
平克顿侦探的办公大楼和黑水镇警局只有一墙之隔,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不像距离上那么亲密。
从本质上讲,双方都是拿枪为别人解决事情,凭什么就得听你的。再加上身后一直有银行,商会,还有镇长等许多大客户的支持,所以平克顿侦探和黑水镇警局中的某一部分人关系一直很紧张。
巧合的是,邓巴警长就属于不愿意跟平克顿侦探合作的那部分警员。
因为以前只是一个普通警员,双方矛盾也就没有那么明显。可当邓巴警长走马上任之后,做了很多有益于黑水镇普通居民的事情,难免就会触及和影响到平克顿侦探的利益。
哪怕经验丰富,办案能力强,可被调来临时充当银行护卫的平克顿侦探队长,对邓巴警长在犯罪现场的出现还是有一些看不顺眼。
看在邓巴警长的破案能力上,护卫队长并没有马上表现出有什么不满,行动上也配合,可是当他的脸颊被神父咬伤,而警长又明显护着神父的时候,只存在于表面上的友好合作立刻被扯到一边。
“他就是一个疯子,难道你也要护着他?”
“他只是受到了惊吓,刚刚你的人不也是如此吗?”
“可我的人至少没像疯狗一样咬人!”
“但他也没说出来什么有用东西,不是吗?”
“难道他就可以吗?”队长一指浑身颤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神父:“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能知道个什么!”
“但是他也目前可能看到凶手行凶的唯一目击者,至于他刚刚的行为,”看了看队长脸上的清晰可见牙印,邓巴警长继续说道:
“只是因为他刚受了一些刺激。这是一个意外,不管怎么说都罪不至死……”
“你管这叫意外?好好好……”忍着脸上的疼痛,队长把枪收起来的同时,朝着邓巴警长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些麻烦的案件,警长您总是有您的办法,既然您说这是一个意外,那它肯定就是一个意外。您能说的这么肯定,想必您也已经从旁边这个疯子,不,目击者的身上找到了有的线索,那这个案子也就全部都交给你们警方,我们平克顿侦探也不用再浪费时间。”
“不过我要提醒警长,先下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两个人,而且有一个是我们平克顿侦探的队员,我希望您早点把那个背后那个凶手揪出来,我们一个交代,不然……”
说到这,队长故意停顿了一下
“还会有更多的意外发生,我保证!”
留下几十名在街上面面相觑的黑水镇警员,护卫队长带着封锁街道和搜寻无果的平克顿侦探转身就走。
而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戴平安的耳中。
这是一间位于黑水镇西边,由哈乞开斯枪械公司所租用的仓库,里面除了堆积着大量的武器弹药,还有从法国运来的昂贵红酒。
因为格兰特先生获得了贝特镇长的允许,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人进来打扰,更没人会想到,一早上接连犯下两起血案,从警方眼皮子底下把人头摘掉的神秘凶手就躲在这里。
“分开了,这是好消息啊,看来他们还是小瞧了咱们,我说的对不,阎大人?”坐在木箱上戴平安一边说笑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神秘武器。
这件武器由三部分组成,
中间是一条三丈长的黑索,大拇指粗细,不知由哪种动物的筋腱制成,稍一拉扯就能再伸长一多半;
黑索的一头,是一轮脸盆大小的黑色弯钩,钩如新月,内侧有锋,可劈斩,也能挥砍。配合三丈长的黑索,大力挥舞之后甩出去,取人首级,如同镰刀收割庄稼一般简单;
另一头,则是一把三指的黑色飞爪,凭借此爪即可以勾墙探梁,实现飞檐走壁,又可以如虎爪般擒拿敌人,困住目标。
之所以能做到在眨眼间让人的脑袋不翼而飞,就是在甩出弯钩斩下首级的那一刻,同时甩出的飞爪会把还未落地的人头给勾回来。如果目标较远,还可以让配合默契的两人,在一人用弯钩斩首的同时,另一人用飞爪将首级取回。
很少有人能从钩下逃得性命,就算偶尔侥幸逃脱,也会被大内侍卫以其他方式取走性命,因此这种杀人方式外人也就无从知晓,以讹传讹之下,这件武器也就多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血滴子!
这三个字既可以是一种杀人武器,也可以是一种人,
也是在前不久,戴平安才知道一直认识的从三品的一等带刀护卫,包衣扩军参领兼指挥同知的阎孝国阎大人,居然还是出自深宫大内的血滴子。也是在今天早上动手时,他才亲眼见识到这种杀人武器的神秘。
而像阎孝国这样会使血滴子弯钩的人,在那六十三名高手中居然还有另外七个。格兰特闯进酒吧的时候,他们几人就在房间里,之所以没在二楼看见人影,是因为他们借助飞爪攀在酒吧的天花板,随时可以甩下飞钩,将下方的格兰特的脑袋勾上来。
捡起一根绒毛搭在内侧漆黑的锋刃上,轻轻一吹,绒毛便一分为二,沿着弯钩的两侧慢慢滑溜下去。
这让戴平安对这件只见过,没听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器更加的爱不释手,不由自主地就甩动起来。
“你别乱来!”
一直不愿意开口的阎孝国在身后提醒着,可兴致上来的戴平安并没有放在心上。
仓库很宽敞,空出来的地方足够他施展,更何况三丈长的黑索他只甩动了四分之一,离着两侧的墙壁还很远。
只见手中的飞钩越甩越快,吹毛断发的锋刃急速地划破空气,终于划出一阵呜呜的怪响,像是猛烈的大风吹动了窗户的缝隙,也像是林中的某种野兽在哭泣,但更像的,还是地狱里的魔鬼用活人听不懂的话语,在暗暗算计。
“不要!”
阎孝国喊晚了。
随着诡异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一轮黑影浮现在戴平安的头顶,就在黑影中的魔鬼将由低语化为长吟的时候,戴平安猛地一挥,将手里的弯钩甩了出去。
他的目标原本是正前方,五米外立着的一根木棍,可弯钩脱手以后,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直奔站在左前方看热闹的格兰特。
看傻了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黑光,眼看就要身首异处,戴平安使劲一抽,终于在电光火石间将笔直的黑索拽了回来。
夺命的弯钩从胸前一挥而过,还以为戴平安要杀他的格兰特也在下一刻就明白这只是一个意外,因为被猛抽回去的弯钩对着戴平安的脑袋便旋转了回来。
松手,出剑,
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戴平安把弹出的袖剑拦在身前,可令他震惊的是,失去控制却依旧旋转的弯钩居然绕过他的袖剑,再次以一种出人意料的角度,从脖子后方勾向他咽喉。
“噌……”
如同指甲在摩擦着玻璃,更像是砾石划破了黑板,紧急扭转在咽喉前方的袖剑又拦了一个空。
锐利的钩尖没有刺进戴平安的喉咙,但一抹透骨的寒凉已经旋进了他的脑后,
如果没有另一把弯钩及时出手,勾住了弯钩的锋刃,戴平安眼睛以上的半截脑袋已经顺着钩身滑了出去。
原来血滴子的可怕,不仅在于甩出时眨眼之间的速度,更在其神出鬼没的诡异角度,以至于开了死眼的戴平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手腕一挑,弯钩顺着戴平安的后背滑了下来,落回到阎孝国的手上。也直到这时,戴平安才敢慢慢伸出左手,摸向依旧冰凉的脑后,随着手指的轻轻触碰,冰凉处才在眨眼间化为一阵温热,顺着指间滑了出来。
“阎大人。”
感受着伤口深处的一抹光滑,戴平安回身看向救了自己一命的阎孝国:
“这东西,您练了多久?”
“从五岁开始,练了十年。”
“好东西!”
“没用的,比不上一把枪,几天就能上手。”
阎孝国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以往的落寞,反倒是脸色煞白的戴平安笑了出来。笑得有些邪恶,根本意思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反倒是有一种莫名其妙,说不出来的得意。
“你不懂!”
摩挲着刚刚差点割了他半边脑袋的弯钩,戴平安脸上的笑容,让阎孝国看的心里阵阵发寒。
178,商谈,动手
178,
两起凶案,
两条人命,
还有两颗众目睽睽下,不翼而飞的脑袋,
如此凶残的事情很快就在黑水镇传得沸沸扬扬。
平克顿侦探这边虽然把破案的事情推给了警局,但也不敢放过凶手,依旧封锁着进出黑水镇的各大要道,不管出入都得经过严查。黑水镇银行,商会,平克顿大楼这些关键建筑更是派人重点把守,围得水泄不通。
风声鹤唳的戒备,让一觉醒来的黑水镇居民变得人心惶惶,表面上的日常还能保持正常进行,但大街上,小巷里,关于这两件凶案各式各样的猜测和谣言已然在口口相传中酝酿发酵。
作为当地最大的信息传播与交流中心,刚过中午,黑水镇酒吧里就已经堵得人满为患。一杯杯的烈酒灌进嘴里,一条条真假难辨的消息吐了出来,就在众多酒客为谁对谁错而争吵不休的时候,酒吧的大门被人推开,邓巴警长走了进来。
“恶魔又回来了!”
“白色的恶魔!”
神父这些疯言疯语一直没有停过,大家早听腻了,救下神父,也只是邓巴警长一时好心,不想看一个无辜的人就此丧命。可在把人带回警局的路上,神父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里居然多了一些新的内容。
“下雨了,下雨了,
恶魔就在猩红的鲜血里!”
一路上,半梦半醒的神父嘴里翻来覆去地强调着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终于引起了邓巴警长的注意,想到什么的警长立刻返回到了凶案现场。
无头的警察尸体已经被收走,就连地上残留的血泊都已经干涸,当然找不到什么恶魔的踪迹。
警长并没有就此失望,因为当人的首级被砍掉,冲天而起的鲜血落下时,也是一场雨。
于是在旁边楼顶的边缘,邓巴警长不仅找到了有人踩踏的足印还有鲜血滴落的痕迹。而在黑水镇银行附近的楼顶上,警长同样也找到了类似的痕迹。
凶手杀人的手段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人头消失的线索已经找到,可邓巴警长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如果神父不是胡言乱语,那就意味着那个白色恶魔真的已经回到了黑水镇。
一瞬间,他仿佛再次回到那个恶魔出现时,寒冷又潮湿的清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警长带着几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结果自然是扑了一个空。无功而返的警长并没有就此而感到放松,因为他的家,并不是对方在黑水镇出现的第一个地方。
黑水镇酒吧里人声鼎沸的吵闹声,让匆忙赶来的警长紧绷着的神经稍有一点放松。
作为镇上规模最大也是最豪华的一间酒吧,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所以他没有直接带人闯进去,而是独自一人推开了酒吧的大门。
警长的出现立刻让酒吧内的客人安静下了去,但热闹的气氛马上又恢复了起来。一边应付着想从他嘴里套出案件进展的客人,一边上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切照旧的环境终于让邓巴警长放松了下来。
吧台边,一口干掉酒保递过来的威士忌,准备要转身离开的警长被酒保拦下,从楼上下来酒吧经理传递给他一个新的消息。原来副镇长此时就在酒吧二楼的VIP室,想请他上去喝一杯。
邓巴警长皱了皱眉头。
对于这位副镇长的来历,普通民众或许不了解,但作为以前见过贝克特上校的对警长来说,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愈发猖狂的平克顿侦探与警局之间的矛盾加深,背后就有这位副镇长兼银行家的手笔。
他从心底不喜欢这位盛气凌人的副镇长,但现实的情况是,他不得不和这位新上任的副镇长站到一边。
金矿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东边的圣丹尼斯,再加上之前平克顿侦探一去不回的事情,黑水镇的高层没少动正式派人前往犰狳镇的心思,但只有这位副镇长以及邓巴警长反对这一计划。
副镇长的心思他无从知晓,但只要能保证黑水镇居民的安全和利益,不去招惹西边那个恶魔,邓巴警长就能够接受了。所以哪怕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表现得并不融洽,哪怕他此刻一点也不想见到对方,但这酒吧的二楼他今天还是得上去。
相比熙熙攘攘的一楼,空旷的楼上就安静了许多,经过空无一人的酒桌和赌台,酒吧经理把人引到门前,敲了敲门就示意警长可以自己进去了。
副镇长在犰狳镇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眼前的线索也说明那人已经来到了黑水镇,可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正是怀着犹豫不定的心情,邓巴警长推开房门,低着头走了进去,然后他就见到了桌子那边,等待他许久的副镇长——
戴平安!
洁白的衬衫,奢华的马甲,就连肤色都正常了不少。
一扫之前的狼狈,像换了个人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但警长永远都忘不了那双总在梦中浮现,带着恶魔一般笑意的眼睛。
“嘭”的一声,
身后的房门被随后跟进来的经理关上。
邓巴警长没有回头,戴平安也像没有看见警长掏出来的手枪一样,如同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先摊开双手,然后才开心地笑了出来:
“好久不见!警长先生。”
“咔哒!”
回应他的,是警长掰开击锤的动静,但他并没有扣动扳机,因为在关门的同时,身后的酒吧经理也用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这当上警长就是不一样,以前想杀我的时候,还得担心别人是否会怀疑你贪赃枉法,杀人灭口,现在拔枪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看来权力这东西真能改变很多事情。”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没有一枪打死你,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你拉下水!”
“这话就有点不好听了,什么叫拉下水,我只是在别人为了实现梦想而努力的过程中,顺手帮一个小忙而已。”
邓巴警长冷笑一声,眼睛往后面瞟了一下:
“那你又帮了他什么忙?”
“跟你一样啊,就像你想成为警长,我想成为镇长一样,他也想成为这间酒吧的主人。”
“这间酒吧本来就是他的。”
“你确定?”戴平安侧侧头:“那要不,让我们听听他本人的版本?”
“不好意思了,警长先生,戴平安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
酒吧经理一改平日里的热情周到,狠狠地夺过了警长手中的枪,绕了一个圈后,把枪交到了看热闹的戴平安手里:
“这块土地,这间酒吧,这里面的每一把桌子,每一把椅子,甚至每一瓶酒都是我买回来的。可现实呢?现实是不管我每天多辛苦多累,我在这里挣的每一分钱每一枚硬币都得上交一多半!而这里头你们的警局也有份!”
“这些您恐怕就不知道了吧,警长先生。”
酒吧经理的话问得警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收钱的事情警长也有所耳闻,属于他的那份他也拿了,这是规矩,只是没想到加起来后会收得这么狠。但这种事情就算他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黑水镇上层的规矩,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出言帮他辩解的居然会是一旁看热闹的戴平安:
“这一点,我认为你应该多多体谅一下我们的邓巴警长。毕竟警长先生还有他的警局,现在是要对全体的黑水镇居民负责,难免有些疏漏,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能解决,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警长而已。要多理解,多站着别人的角度上想一想,这样我们才能走得更长远。”
“您说的没错,镇长先生。”
酒吧经理身子微微一躬,再次恢复到之前彬彬有礼的状态。
“好了,你去照顾好你外面的生意,这里留给我,让我们两个老熟人好好谈一谈。”
“是,先生。”
酒吧经理转身出去了,下一刻,戴平安就把手里把玩的手枪顺着桌子,给滑了回去。
枪口再次对准了戴平安,但这一次,警长贴在扳机上的手指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
“镇长?”邓巴警长试探性地问道。
“不,”
戴平安摇了摇手指: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副镇长才对。”
“你是副镇长?”有些不可置信,但邓巴警长对着戴平安胸口的手枪依然没有收回去。
“不可以吗?虽然我们上次合作并不愉快,但总的来说结果还是好的,看看您,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警员终于升职成为警长,整个黑水镇警局的事情都由您一个人来说了算,多威风!听说只要您前两天再努力一点,镇长的位置也不是不能考虑,要不要我再帮您一把?”
一边说着话,戴平安一边无视对面的枪口,拿起桌上的红酒为警长倒了一杯:
“正宗的拉图红酒,多少年份不知道,但肯定很贵,让我们先干一杯。”
酒杯拦在了枪口面前,邓巴警长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要接过去的打算。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端着酒杯,戴平安微微一笑:
“鄙人安平,暂时担任犰狳镇的副镇长一职,证明文件就在旁边的皮包里,所以,警长先生,今天您还真的抓不了我。”
“如果我说今天一定要抓呢?”
“抓!那就抓!现在就可以抓!您是警长,黑水镇您说了算,什么时候要抓我都没有问题。”
戴平安如此说着,脸上得意的笑容却没有变:
“我只是担心,您把抓了以后接下来该怎么办。先不说犰狳镇那个地方,会有多少人不能活着回来。就算是眼下的黑水镇,要是外面再有什么无头的尸体,酒馆爆炸之类的案件,我还真担心您会有点忙不过来。”
“你在威胁我?”
“警长先生,这你可就错了,哪怕事情确实是如此,但我们的话不能这么说,太难听,也不符合你我现在的身份。”
邓巴警长还想再说些什么,手里的枪却又被戴平安在眨眼之间再次夺走,等他反应过来,鲜红的酒杯已经端到了他的面前:
“当然了,这仅仅是个称呼,不管是身为警长的你,还是身为镇长的我,都不在乎这个所谓的身份。但也正是拥有了这个身份,才能让你我有机会在这里好好的喝一杯酒,不是吗?
警长先生,我知道你什么人,你呢,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咱们都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所以,
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尝一尝吧,这酒真的很贵。”
看了看眼前鲜红的酒液,看了看戴平安那张稳操胜券的脸,又看了看扔到桌上,近在咫尺的手枪,感到有些疲惫的邓巴警长坐到了桌子跟前:
“你又想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还不是来找警长您帮个忙嘛。”戴平安笑盈盈地把酒放在了警长面前:
“还记得我们上次的合作吗?虽然最后的结果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实现了各自的目的。
虽然没能让您亲手绞死我,但您挫败盗贼领地的势力,解决了贪污的镇长,您也顺利当上警长,可以如愿以偿的施展您的抱负。
而我呢,虽然挨了您一颗子弹,但也换来了一条活路,还能活下来坐在这里与您把酒言欢。”
端着桌上的另一杯酒,戴平安站到了邓巴警长的身边:
“您不觉得,我们之前的合作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应该继续下去吗?警长先生,看看眼前我专门准备的红酒您就知道了,对于我们之间接下来的合作,我可是很有诚意的。”
“诚意?当街杀人就是你的诚意?”
“这个嘛……”
戴平安撇了撇嘴:
“一开始我只有两个目的,一呢,是想跟大家打个招呼,二呢,是因为他站的地方不对。至于后来的那名警察,我本来不想动他的,完全是他嘴贱,居然敢跟那个老疯子一起骂我,自己找死。”
说到这,戴平安停下想了想:
“哎,话说回来,我们的神父也不是疯的那么严重嘛。居然还认得我。看来有时间我得和他好好聊一聊上帝的事情……”
“等一下。”
警长拦住了滔滔不绝的戴平安:
“你刚刚说他站得地方不对,他就站在黑水镇银行的门口,难道说你要抢银行!”
“哎,别激动,别误会,抢银行抢劫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是强盗才会去干的,我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副镇长。只不过呢……”
戴平安无奈地摊摊手:
“很不巧的是,属于我的东西就藏在黑水镇银行里。你们的那位副镇长,贝克特上校,对,就是他。其实呢,我们当初‘合作’的也挺愉快,别这样看着我,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他带走了犰狳镇金矿的黄金,而我呢,也接手了整个仙人掌清泉,大家各取所需嘛。但是呢,在合作结束之后,也就是把犰狳镇的烂摊子甩给我之后,”
说到这,一脸气愤的戴平安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像我一样遵守约定,把我想要的东西分享给我!”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当然是绑架人质的信息。”
戴平安轻蔑地一笑:
“难道你以为像罗宾森那样的家族就是好人,不会做坏事了吗?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接着,戴平安就把华国公主被绑架的事情,向警长简单的讲述了一番。
起初邓巴警长还不信,以为戴平安是为了诬陷而胡说八道,可随着很多迹象都能跟犰狳镇之前传来的消息所吻合,他也不由得怀疑起来。
“喝杯酒,压压惊!”
戴平安很贴心的把桌上的红酒递到了警长手里:
“想不到吧,策划并实施这场跨国绑架的绑架犯,就是你们黑水镇新任的副镇长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在黑水镇,绑架也是犯法的吧,怎么样,警长先生,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捕归案,接受正义与法律的审判?”
一边鼓动着邓巴警长,戴平安一边掏出了烟:
“只要能把公主救出来,您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你升官发财不说,还能得到华国爵位的赏赐,一辈吃喝不愁,说不定就连警长你的名字都将被历史铭记:《19世纪最大绑架案的破获者,正义的执法者,传奇的警官——邓巴警长!》想想都威风。”
“人们会把你的事迹写成传记,搬上舞台,就算过了一百年,两百年,人们也都不会忘记……”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邓巴警长冷笑的看着戴平安:
“不说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有发生,先告诉我,救出所谓的公主之后,你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别跟我说你不会从中获利,也别说你在乎什么荣誉和尊严,像你这种人在乎的恐怕只剩下金钱了吧。”
戴平安划动火柴的手停了停,
但很快他就划着火苗,顺利点燃了烟。
深吸一口,
吐出来,
让弥漫的烟雾笼罩在了自己的脸上,
戴平安这才笑了出来。
“看来还是您了解我,公主我可以不在乎,但是那笔赎金我可是眼热的很呢。”
“犰狳镇都是你的了,你还在乎这些?”
“钱这种东西,怎么会有人觉得够呢?”说着话,戴平安将抽到一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拧灭:
“我直说吧,我这次来黑水镇的目的很简单,二选一:要不呢,找到人质藏身的消息,从赎金里把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份拿回来;
如果这点做不到,那我也只能跟警长您说一声对不起,从黑水镇的银行里借点钱花一花,弥补我的损失。”
“来的时候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黑水镇一共有四家银行,你们的黑水镇银行,也就是现在平克顿侦探守着的那一家,是四家银行里最大也是最有钱的一家,它里边有黑水镇六成的存款,正好弥补我的损失……”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邓巴警长拍案而起,拿着桌上的手枪再一次对准了戴平安。
黑水镇银行是地方银行,跟国家银行不一样,被抢了就是抢了,储户的损失可不会有国家来赔,光靠银行背后的商会,这个数额他们不会赔,也赔不起。
到时候银行破产,受到损失的还是黑水镇,和那些在银行存钱的普通储户。
邓巴警长当然不可能眼看着这种情况发生。
“别着急呀,警长,我都说了,这是不得已的办法。现在我已经是副镇长了,不想把手再弄脏,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所以才请您来帮忙。”
无视对方冰冷的枪口,戴平安直接站到了警长对面:
“只要警长您能够帮我把这份信息从贝克特上校手里,哦不,应该是说你们现在的副镇长手里偷出来,我立刻就走,不动黑水镇银行的一分一毫。”
“我怎么可能……”
戴平安上前一步,将警长的手枪轻轻地摘了下来,将那杯警长从头到尾都没碰过的拉图红酒,再次端到了邓巴警长的面前:
“放心,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融洽,没关系,我们会给您创造机会的,只要您把握好时机就可以。一边是黑水镇,一边是个绑架犯,该怎么选,我想您是不会判断错误的……”
邓巴警长最后还是妥协了,
酒吧经理把一脸酸涩的警长送出了VIP室的房门,在房门从外边关上的那一刻,戴平安就瘫坐了椅子上:
“现在的人呐,是越来越不好忽悠了。”
一声叹息过后,
口干舌燥的戴平安拿起桌上的红酒就开始对瓶吹,结果刚一入口,他就忍不住全都喷了出来:
“什么玩意!法国人的东西真特码难喝!”
“是你不懂欣赏而已。”
推开VIP室另一边的房门,闫孝国从阳台走了进来。和哈维尔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把酒瓶递过来,而是将一个足球大小,沉甸甸的皮包摆在了桌上。
“顺利吗?”正忙着擦拭身上酒渍的戴平安连头都没有抬:
“很顺利,至于你想要的效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似乎在配合闫孝国,酒吧远处很快就响起了惊慌的喊叫声,又过了几秒,酒吧的一楼“轰”的一声乱了起来,人们连账都顾不上结,蜂拥而出。
“效果不错!不愧是大内的血滴子!”
戴平安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雪白的衬衣上血一般的酒渍终究没能擦拭干净,就跟他的那双手一样。
“人手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那就动手吧,发信号,催一催我们的警长先生。”
一分钟后,黑水镇其余三家私人银行的大门,被同时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