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你爱的人,才能让你瞬间跌入深渊
骆霞家的小保姆小青,到她家来帮忙的时候,才刚刚过十六岁生日。小青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叔叔阿姨和小妹妹,也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看的房子。来到这个家,觉得传说中的天堂,一定就是这样的。
但时间长了,她感觉到了这个家庭的奇怪:叔叔很少在家,就算回来了,也是阴沉着脸,如果不是彭普普扑上去甜甜地叫爸爸,甚至都看不到他笑。
每次阿姨或者叔叔让她带着彭普普去楼下玩,她就感觉大事不好,尽量磨蹭到晚一些再回来。每次回来后,发现家里都是一片狼藉,要收拾很久。叔叔阿姨看起来那么般配、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吵架呢?如果我能有这么帅气的老公、有这么多好看的衣服、鞋子、首饰,我肯定不会吵架、肯定不会有任何的不开心!
小青真想不通阿姨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直到,有一天,阿姨带来一位帅得晃眼睛的哥哥-原来,还有比叔叔长得更英俊的男人!
阿姨说那位哥哥是她部门新来的同事,帮她拿样品回来。虽然那哥哥抱着一大堆东西,但那个好看呐……那个哥哥走了以后很久,小青还呆呆的,阿姨叫她,她居然对着阿姨说:“阿姨,如果我能嫁给这个哥哥,我死都愿意!”阿姨既得意又鄙视地笑着说:“你想得挺美啊。”
现在,阿姨又让小青带着彭普普到楼下去玩,但不同的是,她指着远处正在停放摩托车的身影说:“小青,你看到那个哥哥了吗?”小青看过去,天哪,不就是那个帅到自己想死的哥哥吗?他这个时间怎么在这里!
“小青,你赶紧带普普下去玩,告诉这个哥哥,让他上来拿那天的样品,说客户急着要改,今晚就得送到工厂去。”
“记住啊,告诉他,很急很急,必须马上送去!还有啊,我不下去叫你,你们就先别回来,带普普多玩会儿。”
为了能尽快见到帅哥哥,小青一把抱起了平时已经不想抱、也抱不动了的普普,飞一般地冲到了帅哥哥面前。
正走向宁芫的白昼,面前突然冒出来抱着孩子的小青。小青气喘吁吁地告诉白昼,必须马上上去取样品。
彭普普看到宁芫,立刻欢快地叫“小宁姐姐!”虽然对骆霞已经敬而远之,但宁芫真心喜欢这个玲珑剔透的小妹妹,迎上来接过普普,笑着对白昼说:“你就上去拿一下吧,我就在这儿等你,正好可以和普普玩一会儿。”
眼前的画面,是小保姆、小孩、宁芫,温馨温情,白昼觉得也行,取了样品马上就下来。
白昼才敲了一下,骆霞就把门打开了。
“你说这客户怎么就要得这么急呢,非说得连夜把这样品送到工厂去改。”骆霞说。
“我今天下午还和客户联系过,他都没说啊。”白昼不解。
“就是啊,你说他们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骆霞顺着话说。
白昼问样品放在哪里,骆霞说,怕普普乱动,放在房间里了,让白昼跟着她到房间去拿。
“你这是干什么?!”
“你说呢,你说我想干什么。你看看我,还会觉得那个干干瘪瘪的小丫头,值得你这么对她吗?”
白昼从房间冲出来,直奔大门。
“你跑什么跑,我全都拍下来了!你以为你还说得清楚吗?”
白昼的头嗡嗡作响,拍下来了?用什么拍的?看来这个女人就是有备而来的啊!
怎么办怎么办?
白昼真是觉得天旋地转。
大门突然开了,是彭军。
他看到了衣衫不整的骆霞,和衬衣已经被撕开、胸口还有口红的白昼。
“你这个贱女人,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彭军一把冲过去,揪着骆霞的头发,就往墙上磕。
白昼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突然变成一只野兽,疯狂地扑向一个女人,拳打脚踢。
他本能地拦了一把,结果让这只野兽更加反扑。
彭军身强力壮、牛高马大,尽管白昼也很高大,但根本无法抵挡这猛烈的进攻。
一时间,骆霞、白昼,都鼻青脸肿。
彭军一边打、一边用恶毒的言语咒骂着骆霞和白昼。
这番恶斗,惊动了走过路过的人,最重要的是:大门根本没关……
就在一夜之间,
骆霞包小白脸,被老公当场活捉的消息,传遍了铂艇天河职工宿舍,
除了还在和彭普普你追我赶嘻嘻哈哈的宁芫……
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还没下来?正当宁芫准备和小青、普普一起上楼去找白昼的时候,她的BB机响了。回过去,是白昼。白昼说他要连夜送样品去工厂,没办法和她见面了。他的语气很奇怪,尤其是说这句“没办法再和你见面”的时候,好像在诀别。宁芫感觉很不对劲,问白昼这么晚了,还要去哪个工厂,她陪他去,白昼说不用了,他已经在路上了。
宁芫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赶紧打了个车直奔白昼家,他不在家,白昼妈妈和妹妹看到她很惊喜,留她聊天,宁芫心里一直很担心,等到快12点了,白昼妈妈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宁芫不好意思再等下去,又怕自己显得太担心让白昼妈妈紧张,就告辞了。
宁芫站在白昼家楼下等,等到凌晨一点多了,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她到楼下电话亭呼叫了好多次,也等不到回电。
是在工厂太忙吗?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虽然宁芫还是回到了宿舍,但一个晚上,她根本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到隔壁小卖部呼叫白昼,依然没有回复。
虽然上班很忙,但那么多个沉重的问号一直挂在她的脑袋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上晃晃荡荡,扯得她头疼欲裂。
正好有一份传真,是客户需求,对口综贸十三部的。她拨通了分机。
接电话的,是今年刚毕业的师弟黄山。宁芫说,有白昼的商情传真,请让他下来拿一下。下来取传真的,是黄山。
宁芫问他:“为什么白昼没来取呢?”他表情十分微妙,欲言又止。
“白昼在办公室吗?”黄山点点头。
提了一晚上的心、吊了一晚上的胆,终于可以归归位了。
真是十分忙碌的一天,办公室排队座位座无虚席,连宁芫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甚至连许主任对面的两张椅子,都坐满了人。宁芫耐心地安抚等得有些着急了的人、对还在打电话预约的人也一一解释。
突然,骆霞像龙卷风一样卷进了办公室。她的嘴角淤青。
她一把将那张传真拍在宁芫办公桌上,咆哮着:“你要不要脸啊,把这个给白昼,是什么意思?”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本来等得焦躁不安的人,此时长大了嘴,呀呀呀,有好戏呀!
有人伸长脖子看了看那张传真,然后对旁边的人说:商情、商情。
给商情传真,和不要脸有什么关系呢?-观众们充满求知的脸。
“你就是在勾引白昼,告诉你,白昼是我的!”
哦……有观众回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给其他不明就里的人补昨晚的课。
“骆经理,现在是上班时间,请你不要在这里闹。”宁芫礼貌、严正提醒。
“我最烦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他妈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跟我骆霞抢男人,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新加入的观众听蒙了:“小宁抢骆霞的男人??小宁看得上彭军?年纪那么大了!”
“不是不是,不是说彭军,是说白昼呢。”热心观众赶紧纠正。
“白昼?白昼怎么会是骆霞的男人?现在部门马仔,都要属于部门经理了吗?”又来个不懂事的惊呼。
宁芫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疾步走出办公室,来到总办大办公室,找许主任求助。
许主任带着小宁回到宁芫办公室,看到骆霞已经把宁芫的文件扔了一地。
“骆霞,你这是在干什么?上班时间这样闹,不合适吧?”许主任听起来温和、实则严厉的语气。
“许盼你个老巫婆,你培养的什么人,和我抢男人!”骆霞骂得更大声,还殃及许主任。
“骆经理,你有什么不满,我们下了班再说,不要耽误大家的工作时间,可以吗?”宁芫再一次好言相劝。
“白昼,你给我下来,马上!宁芫办公室!快点!”骆霞对着电话怒吼。
白昼终于出现了,原本俊逸的面容,伤痕累累。
宁芫大惊失色:“你怎么啦?是昨晚骑车撞到了吗?”心疼得泛起了泪花。
“你看你这死样子,还说不是在勾搭他!不要脸!”骆霞又开骂。
“白昼,你告诉宁芫: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白昼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宁芫,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是你不要脸,一直纠缠我。”
“你怎么啦?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这一定不是你的真心话。”宁芫在心里默默哭泣、呼喊,但她没有让已经模糊了双眼的泪落下来、甚至没有吱声,表情十分平静。
“我就看不得你这死活不说话的样子!”骆霞操起桌上的一个花瓶,朝宁芫砸过去。幸亏没正中,只是蹭破了宁芫额头上的皮,瞬间流血了。
“骆霞,你疯了吗?”石总石破天惊地出现在围观人群中。
“什么样子?上班时间,跑到人家办公室闹什么闹!”
骆霞真是疯了一样,冲向石总:“石建启,你对着我吼什么吼?有本事,你不求我给你找配额啊!”
“真是疯了,保卫科、叫保卫科!”
骆霞被保卫干事架走了,白昼也跟着走了。
围观人群,有的人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也散去了。
医务室的李医生亲自过来给宁芫处理了额头的伤口,和许主任对视了一下,叹着气走了。
留下许主任、简科长、苑文文、黄芍药。
他们很怕宁芫想不开,围坐在她身边。她一直没有说话,一个字也不说,他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许主任走来走去,越想越生气:“这个骆霞啊,太不像话了!这闹得多难看啊,她自己不顾影响也就算了,这么个闹法,让两个年轻人,以后怎么做人啊!”
他们担心宁芫不吃晚饭,特意连哄带劝地把她带到公司旁边的餐厅。石总也来了,劝宁芫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没有错,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让她不要有压力。
宁芫虽然没怎么说话,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知道,虽然没有了白昼,还有关心她的同事。
可是啊,白昼,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昨晚月光下,微笑着朝我走过来的人,是你吗?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夜深人静,靠在床边的宁芫,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在她玉石般冰清的面容滑落……
再难受,班还是要好好上的。上蹿下跳、又哭又闹的人是骆霞、丢脸的人也是她,凭啥我要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呀?该干嘛还得干嘛。除了正常的工作和上课,她对省直经贸系统文艺演出的准备工作,也异常认真。
铂艇对唱歌跳舞这类活动有强大的基因,历任领导都重视,历次比赛成绩都优秀,这次由工会戴副主席亲自抓,还专门从歌舞团请来了专业老师,手把手地教。宁芫有舞蹈童子功,身体柔韧性好,老师编排的高难度动作,只有她能完成,成了两个舞蹈的领舞。排练的时候,她非常卖力,她身边有个人,一直默默看在眼里。
这个人是谁?会对宁芫说什么、做什么?
第十七章: 不是谁都能把爱的人,像鼻涕一样擤掉
吴宁平的顶头上司、综贸一部经理洪炫涛,是正宗农大茶叶系高材生,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刚毕业时被分配到铂艇特种茶部。在石总提出铂艇要开展多种经营广撒英雄帖时,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这位他本来打算为茶叶部培养的接班人。石总问他为什么会愿意放弃专业,跳出来冒险,他说:“我希望三十而立。”
于是,他成了铂艇最年轻的部门经理。他的部门,除了被搭配的两三个铂艇老职工,其他一律是这两年毕业的大学生。吴宁平和早一年分来的外语学院日语系金秋,渐渐成了洪炫涛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吴宁平开朗活泼、热情主动,事事能赶在领导前面张罗;金秋文静内向、周到细心,事事能躲在领导后面收拾。这一张一弛,让洪炫涛如虎添翼,综贸一部的业务开展得有声有色,他也成了石总逢表扬必点名的大红人。
但过去的一年多,突然冒出来了个白昼,虽然只是个业务骨干,但眼看光芒就要盖过自己了。尤其是成为部里的业务明星后,无论是国内的工厂、还是国外的客户,都很认他,就愿意跟着他。
这小伙子看上去又酷又冷,一幅不爱和人打交道的样子,但做事情很有方法,对客户的需求、工厂的能力,看得很透、钻得很深。洪炫涛开始关注这个年轻人,打算伺机把他招揽到自己旗下。
他部门里被搭配的老职工之一,就是总办陈主任的女儿陈华。陈华高中毕业,就进了铂艇,火速结婚生子,虽然已经是老职工了,但其实也就三十五六岁,比洪炫涛大不了多少。她像爸爸:一样幽默和善于观察,洪经理前洪经理后,每一个马屁都包裹在知心大姐般的关怀里,恰到好处、不露声色,让洪经理很是舒服。
知心大姐早就看明白了洪经理对白昼的特别留意。她虽然戴着厚厚的眼镜,但一双和爸爸一样的荔枝大眼,很善于传情达意。她一使眼色,还在办公室的小吴和小金立刻识趣地溜了出去。陈华轻轻咳了一下,正低头看报表的洪经理抬起了头,看到抑制不住欢喜的陈华。
“什么事那么高兴啊?”
“我们的竞争对手,可能要倒了!”陈华一脸的八卦+喜悦。
“什么竞争对手?”洪炫涛没反应过来。
“哎呀,经理,我要是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还哪里有资格当你的马仔呢?”陈华笑得暖心又谄媚。
洪炫涛非常受用,得意地挑挑眉,示意陈华说下去。
“白昼啊,可能在铂艇混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倒把洪炫涛吓了一跳。
“你住在另一片家属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陈华以每秒三个字的语速汇报了一通。
洪炫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拳头也捏得越来越紧。
陈华一看苗头不对,不敢再继续说。她认为早就把这位比自己还小的领导看得透透的,可现在看来,一定还有需要深度挖掘的故事啊!
宁芫把舞蹈动作练习一遍又一遍,刻苦到让人不解的宁芫,被站在她旁边的杨穗一直看在眼里。
排练间隙,杨穗对宁芫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是在哪里见面的吗?”
“你调过来天河总部办公楼当前台的时候。”宁芫当然记得,这个眉清目秀、身形线条特别好看的小女孩。
“哈哈,不是不是,你再仔细想想?”
宁芫茫然了。
“在我爷爷的葬礼上。”
宁芫吓了一跳。“莫非你爷爷是?”
“是啊是啊,就是你刚刚到公司的时候,去世的离休老干部。”
“那种场合,你还会注意到我、记得我?”
“这有啥,我爷爷病了好多年了,那么大年纪了,算喜丧。”
“你和我握手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记住你了。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漂亮女孩,哈哈……”
好开朗、好自信、好会说话的姑娘!宁芫心里默默夸了一把。
“你是不是被骆霞欺负了?”杨穗很直接地问。
宁芫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你怎么知道?”宁芫惊讶地问。
“她也抢过我男朋友啊!”杨穗轻轻松松地说。
哎呀,这么主动爆料的人还真是少见,而且,我现在心痛得呼吸困难,她是怎么可以做到笑看风云的?取经取经。
宁芫当场作了个揖,两个人相视而笑。
“你知道我前男友是谁吗?”杨穗笑嘻嘻地问。
“都前啦?那就是抢成功了?但肯定不是她现在的老公,我可以确定!”宁芫一听,就知道这位“前”,肯定也是铂艇的人,怕听了日后见面尴尬,想避重就轻。
“聪明!我最讨厌那些一说骆霞抢过的男人,就提她老公的。她抢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只有那个没见识的老男人彭军才那么不开眼,娶了她。”
“哎哟,也是个狠妹子呀。这么厉害,怎么还是被抢啦?”
“我不要他了呀!被人这么一把就拉下水的男人,今天不栽在骆霞手里,明天也会栽在另一个女人手里。”
“他求过我,说要我原谅,我怎么可能原谅!我就把他像擤鼻涕一样,一把扔掉了,赶紧洗手。”
一个看上去如此清秀温和的女孩子,对感情可以做到如此果断决绝,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宁芫真是佩服极了!
“她用的那招,太烂了!她害了我前男友,还跑来告诉我,示威,还说她的内衣国内都买不到。同一招反复用,还男的女的都用,你说她是不是没脑子!”
“我觉得她挺有脑子的啊。她没脑子我们都被她害,那我们岂不是更没脑子!”宁芫和她嘻嘻哈哈起来,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把白昼像鼻涕一样擤掉啊……
一想起白昼,心,为什么还是那么那么痛啊,明明他都对我这样了,我应该生气、应该像杨穗一样和这个男人彻底决裂,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哦,对了,我和你的情况还是不同的,你的是男朋友,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宁芫觉得这点,还是要澄清,她不想让白昼被陷于不仁不义、更不想让他成为复杂狗血剧的男主角。他是那么努力的人,业务能力也极强,不应该被和工作无关的感情问题拖累。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爱上了骆霞,这也是他的自由。
只要有人揪着宁芫谈起这些八卦是非,她都会替白昼解释,强调他不是她男朋友,没有三角恋、没有抢男人。她也听说了白昼被骆霞老公在家捉到的传闻,但她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那天晚上一定是出事了,但绝对不是这样的事!
汇报演出预赛的路上,工会戴副主席专门坐到宁芫身边,关心地问起这件事,宁芫又认真地做了澄清。
戴主席轻轻拍了拍宁芫的肩,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说:“我理解我理解,看来你还真是喜欢白昼,都到了这份上了,还在替他说话。不过这骆霞啊,真是太不像话了,在已婚男人里抢抢就算了,人家年轻人谈恋爱,关她什么事呢?也要来插一脚。”
汇报演出预赛,铂艇极为成功,两个参赛舞蹈,居然位列第一、第二。辛苦了两个多月的姑娘们都非常兴奋,戴主席趁机号召大家一鼓作气,继续抓紧时间练习,争取决赛保持这个成绩。石总也亲自到排练现场鼓励大家。
有一天,在排练场,宁芫注意到有位个子很高、瘦瘦的女子,带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直在旁边看。她的目光一遍遍在这群跳舞的女孩中来回扫,好像在检视、又像在寻找。
小男孩的模样,看着十分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宁芫的大脑转了几圈,终于认出来这小男孩长得像谁了:迷你版简科长!连神情都一样。简科长非常疼他的宝贝儿子,但凡和同事聊天,三句话里总会有一句带着简单简单。
那,这位高高瘦瘦的女士,难道就是之前全公司都议论纷纷的刚烈女子–简太太?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排练结束后,宁芫和杨穗一起往外走,那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对着宁芫叫:“你就是小宁姐姐吧?”宁芫马上蹲下来,拉着他的小手问:“我是呀,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爸爸接我回家的时候,在路口见到过你。爸爸说你是小宁姐姐。”
小宁想起来,好像是有一天,她在家属区路口远远碰到简科长开车经过,在车里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没有留意车里有个小孩子。
“那让我猜猜你是谁,好不好?”宁芫很喜欢和小孩子玩,一和小孩说话,立刻就会变成童声。
小男孩充满好奇、欢快地说:“好呀好呀!”
“你是简单,你爸爸是我们公司的简科长,对不对?”
“小宁姐姐你真聪明!”简单被认出来了,高兴得蹦了起来。
高高瘦瘦的女子和戴主席一起走过来。戴主席说:“简单呀,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漂亮姐姐,对吧?”
宁芫赶紧介绍:“简单,这是穗穗姐姐,是不是很美呀?”简单非常真诚地猛点头。
杨穗开心地摸了摸简单的小脸。
宁芫问戴主席:“请问这位是简单的妈妈吗?”
戴主席还没开口,高瘦女子就说:“是的,我是简同的老婆,以前和简同一样,也是运动员,现在是下岗女工。”
她的语气并不是调侃或自嘲,而是有些负气,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有点尴尬。
还是戴主席反应快,笑着说:“你们就叫她简太吧。”
“简太?我打主力的时候,简同还只是替补。你们还是叫我阎燕吧!”
宁芫实在不明白这简太是来寻仇的、还是来拆台的,每句话都夹枪带棒,不知道想打谁。她心想:“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估计以后也没啥机会叫您。”
一分开,杨穗就忍不住了:“哎呦,难怪被下岗,你看看她说话的样子,连刚认识的人都要得罪。”
“可能是心情不好吧?你看她那么高挑,那么纤细,脸的轮廓也好,就凭这天生的条件,当模特也是可以的呀,哪里会缺工作。”
身高一米八二的阎燕,带着简单走回家的路上,把今天看到的女孩子一个个回想了一遍,好像没有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铂艇这堆跳舞的女孩之中?她究竟想找谁呢?
第十八章:颠扑不破的真理-屋漏偏逢连夜雨
骆霞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她也无法控制的一步。她原本想着诱惑一把白昼。
男人见到我,基本上是来一个趴一个,还会对我念念不忘。可没想到这个白昼,居然直接就往外跑,这是羞辱我吗?幸亏我经验丰富,说了拍照。这种初出茅庐的男孩子,工作能力再怎么强,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字“惧怕”,如果还告诉他拍了照,那就更加就成了握在我手里的把柄,以后的关系,就只剩四个字:“收放自如”。
看到他心灰意冷斗志全无的样子,尤其是让他对宁芫说的那番话,他居然一字不漏说出来了,骆霞非常有成就感:白昼算是拿下了!
但她十分后悔自己形势所迫之下的百密一疏,没料到,很久没出现了的彭军,那晚会在那个时间回家!
骆霞和彭军刚结婚的时候,感情还是非常非常好的,冲破了重重枷锁的来之不易,让他们俩有一种充满了悲壮和浪漫的激情。彭军甚至为了她,蜗居在她铂艇的单身宿舍。那段日子,是阅人无数的骆霞,头一次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幸福”。
粉红肥皂泡,很快,就破碎了。
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骆霞在公用冲凉房洗澡,开始放声高歌。男女浴室仅一墙之隔,隔壁几个早就对骆霞垂涎三尺的单身汉,听到她的歌声,也开始跟着唱,骄傲地笑了。
她继续唱,一首接一首,冲凉房成了练歌房,歌曲的演唱形式,也从合唱,发展到男女声对唱,歌词也从大海啊故乡,发展到阿哥阿妹。骆霞的歌声被几个男声在铂艇单身宿舍上空追随缠绕,这让花洒下的骆霞笑得一脸享受。
突然,隔壁男冲凉房的门发出巨大声响,歌声变成了鬼哭狼嚎。骆霞吓得赶紧套上衣服跑出去,只见彭军挥舞着他的大拳头对着那几个光光瘦瘦的单身汉,正在暴打,还用他穿着皮鞋的大脚丫,使劲踹。那些单身汉本来就衣不蔽体,被劈头劈脑这么一顿毒打,连身体带尊严,都瞬间崩溃,惨不忍睹。
骆霞知道彭军是吃醋,一个男人,因为吃醋,暴打别的男人,连歌都不能一起唱,这反倒让骆霞很受用,她没有劝,也没有拉,啥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扭着腰回了单身宿舍。
但她万万没想到,回到单身宿舍的彭军,对她也动了手,一边打,一边骂,骆霞真是惊呆了!她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讨好、宠爱,她习惯了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怎么会有男人敢对自己拳脚相加!
幸亏她及时说出自己怀孕了,彭军才住了手,对着她忏悔,但她再也没办法在彭军面前完全放松。彭军越想越气,恨自己当时打得还不够狠。丢了这么大脸,还能不离婚吗?难道我彭军,已经被铂艇的人耻笑了一回,现在还要因为当乌龟,再被耻笑一回吗?
骆霞听到彭军咆哮离婚的时候,觉得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结婚,对她来说,人生的规划里,只有一次。
她问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婚:究竟是因为爱彭军、爱普普、还是爱面子。她知道维系着这个家庭,是她的底线。
彭军对离婚的坚定,完全超出了骆霞的预期。他居然连彭普普都没有争取,三下五除二,当机立断地把婚离了,并且,再也不和她联系、无论骆霞怎么想方设法找他,他都避而不见。
他的衣服、他的牙刷、他的枕头、甚至他的拖鞋,都还原封不动,虽然这个男人以前也很少回家,但这次,他是真的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骆霞不能看到他的任何东西,一看到眼泪就噼里啪啦,她的眼睛,都肿成了桃子……
她从来没有被抛弃过,只有她抛弃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甩得这么彻底,连通过女儿去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给予。
手机天线上的信号灯亮了,她拿起来接听。
“骆霞啊,你怎么好些天没给我打电话啦?”是郑敏。
“我……”她突然非常委屈,哇地哭了出来。
“哎呦哎呦,这是怎么啦?果然是遇到事了。”
“我离婚了……”骆霞放声大哭,她是真的很难受。
对面一片沉默。
“我这离婚,和你有关。”骆霞突然醒了过来:既然都已经这么糟了,总要用这件事,换点什么。
对面的人吓了一跳,似乎电话都差点握不住。
“骆霞,你要好好说话,不能乱说啊。”
“郑总,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对面的人长舒一口气,似乎恢复了握电话的力气。
郑敏意识到确实不应该和女人讲道理。如果骆霞离了婚是事实,我反倒要对她客气一点。一个有家有口的女人,做事总会有所顾忌,现在她成了单身,真要贴上来或乱说话,我可就倒霉了。
“好好好,不讲道理不讲道理。你看看,要不我打个电话给石建启,骂他一顿?”郑敏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时候不能给她特别开放的安慰,比如:“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万一她来个自己做不到的,比如你娶了我、或者你养着我,都是烂泥巴粘在裤脚上。
打电话把石建启骂一顿,是对他来说成本最低、却对女人来说,最解气的。果然骆霞破涕为笑了。
石建启接到总公司郑总打来的电话。
石建启觉得简直莫名其妙、百口莫辩。
他恨不得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甚至都不知道骆霞离了婚,这么大的八卦,居然是从BJ传来的,居然没有一个基层群众先告诉他?这些群众平时吃饱了都在干什么?就不能多出去打听打听吗?
郑敏还在电话里以那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语气说:“哎呀,你要是真对那个小宁有什么想法,我也是理解的,毕竟人家年轻漂亮嘛,但凡事,要有个分寸!”
石建启真是委屈得想把郑总从电话里拉出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怎么可能对小宁有什么想法。
“郑总啊,您可能对小宁不了解,您要是看到她,就知道了,我对她不会有任何想法的。小宁是个特别正派的年轻人,正派得让看到她的人像看到了那个那个……”石总脑海里快速飞过一张张女英雄的脸,想挑一张能代表小宁气质的。
“一脸正气、大义凛然!郑总啊,我是国家培养的干部,我爱人也在铂艇,我于公于私无愧于心!”
郑敏知道石建启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既然打了这个电话,就必须让骆霞看到石建启有不同的表现。
“你要是真对小宁没什么想法,那你以后就不要和她说话。”郑敏严厉地说。
“这怎么行呢,郑总,她是我的秘书、是总办骨干、团干,我不和她说话,怎么开展工作?我坐得正站得正,问心无愧,不需要这么做吧?”石建启立刻坦然地回答。
“那看来骆霞是没说错啊,你挺捍卫这小宁的嘛。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哼哼……”
“我话就说到这里了啊,响鼓不用重锤敲,你自己看着办啊,毕竟是你的职工。”
石建启放下电话,知道一定是自己当时当众吼了骆霞,让她怀恨在心。他反复权衡了一下:不理宁芫,是看起来不合理,不过还是可以通过许盼去安排任务,确实是不方便了一些,但工作上的影响不会很大。可得罪了郑敏,以后配额啊、总公司的关系啊,就是大问题了。况且,这个骆霞是只关不住的母老虎,惹毛了她,事情也多。想来想去,他决定以后尽量不要和宁芫说话,以证清白。
经贸系统汇报演出决赛在即,戴主席走到宁芫身边,为难地说:“小宁啊,我们刚刚接到通知,你不能参加这次演出了。”
杨穗比小宁还先叫出“为什么?”其他姑娘也都围了上来,纷纷询问为什么。
“大家不要问了,总之,这是公司的决定。”
小宁刚刚回到办公室,突然又刮来一阵大台风,她还没看清楚进来的是谁,脸上就热辣辣地疼,定睛一看,居然是简同的老婆阎燕!
“我就说简同为什么对我爱答不理的,原来外面有的人是你啊!”
天哪,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
许主任又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拉着比自己高近一个半头的阎燕说:“小阎啊,你这听谁胡说八道了啊,怎么可能呢?”
“我早就怀疑简同在外头有人了,一天到晚不着家,我又不是没上过班,哪里有那么忙!”阎燕大声数落着。
“你瞎说什么?小宁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和你们家小简有什么关系啊!”许主任都气得不行了。
“你究竟听谁说的?”
“骆霞,她就住在我家楼下,她告诉我的。”
宁芫知道,这骆霞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屋漏偏逢连夜雨,宁芫能不能挡得住这呼啸而至的暴风雨呢?
第十九章:找路的人,才会感觉天黑
从小到大,白昼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不仅仅外表出众,更是懂事乖巧得让人心疼。读书,一路重点;工作,一直先进。如果能够娶到一个自己喜欢、积极阳光的女孩,那就是妈妈心中最理想的状态了。白昼觉得自己一直在朝着想要的方向努力,不敢虚度一寸光阴、不敢随性做一件放松的事情。
本来,他以为那个夜晚,在他表白后,一切都将圆满,可人生,突然被抱着孩子冲出来的小保姆,撞偏了方向。
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宁芫?还有什么勇气去和她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摩托车好几次都差点撞到对面的车辆,视线一次次被泪水模糊……
如果不是想着无依无靠的妈妈和妹妹,他真想从此躲起来,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他看到了BB机上宁芫一次次的呼叫、留言,他知道她在他家等,却不敢上楼。看到她一直在楼下焦急徘徊、眺望,他好想冲上去,像之前想象过的那样,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么一张烂脸,更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嚎啕大哭。
看到她失望地离开,他才偷偷回了家。妈妈和妹妹都睡了,听到门响,妈妈叫了声回来啦,白昼让妈妈安心睡,赶紧躲进了洗手间。
怕妈妈和妹妹看到受伤的自己,第二天一早,他赶在她们没起床前,留了张纸条,说要去工厂,就出了门。
没有了名声、会不会连工作都没有了?国家干部,被单位开除,以后要怎么活?
不知不觉,他还是回到了办公室。他到得早,没见到几个熟人,但感觉到只要看到他的人,眼神都很奇怪。他强行让自己处理工作、想假装今天升起的太阳和昨天一样,但为什么,天都是暗的……
陆续回到办公室的小诸、小章和小黄,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问,但只要出去上一趟厕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部门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骆霞下午才回到办公室,他们一看到她嘴角的淤青和涂得更夸张的眼影,就知道外面的传闻八九不离十。骆霞也毫不顾忌,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就对白昼说:“你今天必须和宁芫说清楚,说你不喜欢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是她不要脸,一直纠缠你!”
其他三个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也不便发声。
白昼一言不发、面如死灰。
骆霞把这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毫无反应的白昼,她更恼怒:
“你必须说!如果不说,我就会把照片发到铂艇的每一间办公室!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白昼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掉,跌入了无底深渊……他痛苦得要窒息了,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究竟在哪里、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甚至当他见到宁芫的时候,心也是麻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着宁芫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从噙满泪花、充满疑问、到波澜不惊、甚至寒星凛凛,他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周围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什么时候,小龚坐在了他身边。
“你没事吧?”小龚轻声说,但马上又补了一句:“怎么会没事呢?我这话问得。”
“你还是踩到那颗地雷了,唉……”小龚也忍不住叹气。
“你得逃走、逃离这个可怕的女人!可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国家干部,调到别的公司需要对方下调令,现在一时半会,去哪里找这个能下调令的公司呢?”
白昼还是默不作声。他听不清小龚在说什么,也不想听。
“小白,你不能这样一直坐在这里,你得回家,不然你妈妈得多着急啊!”
对啊,妈妈,我不能扔下妈妈不管,从爸爸走的那天,我就下定决心要替爸爸照顾她!
小龚突然头对着墙猛撞过去,发出一声惨叫,把白昼一下子吓清醒了:“老龚,你干什么?”
“放心啦,就算你叫我老龚,我也不会陪你殉情的!”小龚摸着自己瞬间拱起一个大包的额头。
小龚坚持要陪白昼一起回家,一路哼哼唧唧,不停地说:“太疼了,太疼了,我这一个包都受不了,那家伙怎么这么狠,下手这么重,你这得有多疼啊!”
白昼妈妈见到一脸伤的儿子,吓得大惊失色,连声问天哪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小龚嬉皮笑脸地说:“阿姨,我们今天打球,遇到几个混小子,打不赢了就动手,你看,我这么机灵,都被揍成这样,您儿子您还不了解,非要和人家动口不动手地讲道理,结果被揍得最惨。不过您放心,后来他们被保安赶走了,如果不是您儿子心肠好,说不追究,早就把他们送派出所啦!”
妈妈知道白昼喜欢打篮球、踢足球,平时磕磕碰碰也是常事,就是这次实在是太狠了,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找来各种油给儿子涂抹,小龚故意蹭上去:“阿姨,我也是您儿子呀,您也给我抹抹。”哄得白昼妈妈都快顾不上亲儿子的伤了。
白昼这才知道,小龚把自己撞伤的目的,感激地对小龚眨了一下眼睛,小龚终于松了口气。
再痛苦,也不能不去上班;再难受,也不能不面对骆霞。白昼每天都在想,如果当时不去综贸十三部、或者如果不上楼去取样品,该有多好!
骆霞说她买了部新车,就停在楼下,自己状态不好、对新车也不熟,让白昼替她开,去趟工厂。白昼再也不敢和她单独在一起,死活叫上了黄山。骆霞只好让黄山坐在后排,自己坐在副驾驶位。
这是一辆十分炸的带天窗红色进口田本阁雅,所到之处,回头率百分之三百–看一眼没看清,还得回过头来补看三眼。
骆霞说有文件落在家里了,要先回去取,白昼一听她说“家”,胃都开始抽搐。他强忍着,慢慢把车向那个令人痛苦的方向开过去。他突然发现人行道上,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正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等着过马路。居然是宁芫!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拉着个那么大的行李箱?她要去哪里?白昼这才发现,现在是心开始抽搐了,疼、乱……
“把车停下!”骆霞厉声说。白昼缓缓地沿着人行道,把车正好停在了宁芫身边。
骆霞摁下自动车窗,隔着手握方向盘的白昼,得意洋洋地对宁芫说:“这辆车,是我买给白昼的。”她还拿起手边一台崭新的手机,说:“这个,也是我买给白昼的。”
她突然收起笑容,变得十分凶狠:“你TM给我滚出铂艇、滚到白昼看不到的地方!”
白昼扭头愤怒地望着她,刚要开口,骆霞盯着他、咬着牙说:“照片……”
白昼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你和白昼的那张照片,还回来!”
宁芫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幕,突然听到了垮塌的声音–她知道,那是曾经在心里那么高大、那么孤傲、那么闪闪发光、那么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啊,在这个刹那,就这么轰然倒下了……
可是,心,为什么更痛了?眼泪啊,为什么更汹涌了?
宁芫被总务部通知,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到对面宿舍楼。八楼,没有电梯,没有门牌,藏在七楼住户楼上的一套没有厅的三房其中的一间。当然,为了让宁芫感受好一点,给她安排了最大的一间。被骆霞和白昼用车拦着的时候,她正在搬家。
把箱子放到八楼后,她把那张合影找了出来,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为白昼流泪、不值得,但望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她还是泪流满面……她回到公司,把这张合影交给了许主任,请许主任帮忙给白昼。她不想给骆霞,如果一定要了结,那也是还给白昼,他撕了也好、烧了也罢,让他自己做个了断。
许主任拿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望着这两个充满朝气郎才女貌的年轻人,唏嘘不已:“他们俩,实在是很般配啊,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个骆霞,真是个害人精!”
白昼接到许主任的电话,说要和他单独聊聊时,很忐忑,他知道,肯定和宁芫有关。许主任把合影递给他,然后淡淡地说:“如果你已经做了选择,你和小宁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闹了。她把照片还给你,以后你和骆霞就不要再影响她的生活,她会祝福你的。”然后,许主任就走出了办公室。
白昼以为许主任会和他娓娓道来、好言相劝,他可以多听到一些宁芫的消息,没想到,就是一张照片和这么几句话。
看来,自己在许主任眼里,再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宁芫的心,已经凉透了……
宁芫被简科长的老婆打了一耳光的消息,又插上翅膀,在集团飞翔。
接着,一些话,直接传到了宁芫耳朵里:
我在铂艇一辈子了,还是个普通科员,这个小宁,凭什么一来,就是副科级?
开班子会议,她居然还在上面发表意见,一个才毕业多久的人,她的意见重要吗?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呢!
我们铂艇的职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却跑去了香港享受……
工作就工作,哪里来的那么多大舅二舅三舅……
连她穿的衣服,也成了被批评的标靶。
她住院的时候,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现在,躲她的人避之不及。
朱科特意来到宁芫的办公室,轻声说:“小宁,不要理那些人,他们就是红眼病患者。你将来处理好个人问题,找个好老公,气死这些人!”
邹大姐经常带着她老公、女儿,说是散步,居然散到宁芫住的八楼,给她送来早餐面包、牛奶……
陈主任总说他家的带鱼吃不完,叫小宁去他家帮着吃,陈主任的爱人一直在厨房忙个不停,做小宁最爱吃的干煎带鱼,陈主任和他女儿一唱一和地讲笑话,直到把宁芫逗乐为止。
总务部的柳科长,住在宁芫以前那个宿舍的楼上,之前交集不多,但自从关于小宁的谣言四起后,总是邀请小宁去他家吃饭。
许主任也时不时下班的时候,说家里冷清,或是小保姆回家了需要人帮忙,带上宁芫到她家,和她父母-阿公阿婆一起吃饭、聊天。
宁芫知道,他们都是无边暗夜里的星星,带给她希望和光明。
可是,夜,实在太黑、太长……
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宁芫在默默准备着一件大事……
第二十章: 纵有星光千里,仍思月色如洗
宁芫从香港回到广州没多久,宁总就邀请她到家里吃饭,正式和干妈见面。干妈方倩平有着重点小学校长特有的气质:第一眼看威严、第二眼看慈祥。干妈见到小宁,觉得老公果然是了解自己啊:这个干女儿,真的就像冥冥中属于自己的那个女儿,一看见,就觉得很亲很亲。
第一次见面,干妈就把干女儿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摸得透透的,还对两个儿子说:以后小宁就是我们家的女儿啦,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她。
宁总的大儿子宁佳伟比宁芫大三岁,中专毕业后进了铂艇特种茶部,已经属于颇有资历的业务员。小儿子宁佳彬是宁芫外贸学院师弟,比宁芫低三届,现在正准备赴美留学。
佳伟早就认识宁芫了,只是他比较内敛,不会主动凑上去和她套近乎,心里挺欣赏这个小女孩的,现在她突然出现在家里,被父母认了干女儿,自己突然成了她的哥哥,一个劲地说:“真好、真好。”
佳彬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风云师姐,现在成了自己的姐姐,也觉得很开心。只要宁总回到广州、或者干妈煲了靓汤,一家子都会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还用家用音响K歌,十分温馨。
佳彬的出国留学手续都办好了,虽然这是天大的喜事,但这一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宁总夫妇决定送他去。
在他们离开的日子里,佳伟听到了关于宁芫的一些事情,专门去找宁芫问,担心她反倒更有压力;不问吧,又总觉得不应该不管不顾。正十分发愁呢,洪炫涛来找他聊天了。
洪炫涛虽然现在是综贸一部经理,但他是从特种茶部出去的,中午休息的时候,佳伟是他固定的牌搭子,关系非常好。洪炫涛看到佳伟愁眉不展的样子,笑嘻嘻地问:“是不是担心你那干妹妹哪?”
“什么干妹妹,亲妹妹好吧?我爸妈喜欢她都要胜过喜欢我了。”佳伟半开玩笑半认真。
“那你打算怎么帮你亲妹啊?现在四面楚歌啊。”
“我亲妹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这些人啊,说话都不负责任的。”
“你虽然是当哥的,男孩子嘛,总是粗心一点,宁芫不见得什么话都好意思和你说,这样,我部门的小金,人特别细心,你和宁芫说,让小金多陪陪她,女孩子们,在一起总是方便一点。”
佳伟也觉得小金这个女孩,话不多,看起来很稳,于是带着金秋到了宁芫办公室,叮嘱宁芫如果觉得孤单、或者有什么生活上的不便,就和小金多聊聊,这样当哥哥的,也放心些。
宁芫对小金的印象也非常好,只是她们俩都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一直没有什么直接交流。经过这么一番正式对接,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可能是因为学日语的原因,金秋和严凡一样,言行举止都非常像日本青年,比如待人特别谦恭有礼、非常注意倾听、并且随时会点头哈腰,让人感觉你说的,都被听进去了。
洪炫涛反复交代金秋:一定要想方设法多陪陪宁芫,感觉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赶紧告诉他。
洪炫涛自己,一直在盯着白昼,因为他,就是杨穗的前男友。
学茶叶专业的,只有加入铂艇这样专业对口的央企,才是价值的最大发挥、也是最大的光宗耀祖。品学兼优、相貌出众的洪炫涛,是全家和全县的骄傲。
他加入铂艇没多久,就被热心的戴主席介绍了对象–对方是铂艇离休老干部杨老的孙女杨穗。杨穗家住在空军大院,爸爸是空军、爷爷是老干部,她是独生女,样貌身材一等一、性格活泼开朗,不娇气、不折腾人,除了只是高中毕业、没有学历,其它样样都出类拔萃。
当然,如果她也是大学生,就没洪炫涛啥事儿了–他也清楚,人家不就图他是个大学生、有文化、有前途吗?在杨穗相亲对他一见钟情之前,他对自己的样貌是没有信心的,大城市里条件这么出挑、见多识广的小姑娘,能一眼就喜欢上自己,这对洪炫涛来说,比评上公司先进,还要令人激动。
他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小说、散文、诗歌,全部看了,充分地寻找一切谈恋爱用得上的素材。送花、出其不意地亲吻、适时拥抱、朗诵诗歌、唱情歌、写情书、甚至咬着牙请吃西餐……那时候,杨穗每天都幸福得小脸红彤彤、小手热乎乎。洪炫涛觉得自己真是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去爱这个女孩。
直到有一天,他被骆霞盯上了。
铂艇上下两三千号人,洪炫涛只是特种茶部一位非常普通的科员。他知道抢了陈梅老公的骆霞,而骆霞是不认识他的。洪炫涛从小的生活环境和之后的学习环境里,都没有骆霞这类人–那么张扬、那么恣肆、那么美貌、那么性感、那么诱人。
骆霞对洪炫涛,是有吸引力的,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找这种女人当老婆–他哪里降服得了?不要说降服,可能连平等都做不到–她一定会嫌自己土、笨、没见过世面。而杨穗这种条件虽然好,但非常单纯的女孩子,相处起来就轻松多了。
当骆霞笑盈盈地走过来,伸着手让他握,嗲声嗲气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学茶叶的,有这么帅的人”,他瞬间被摄人魂魄的香气包围。当他的手触摸到她那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时,骆霞主动用手心紧紧地握住了他僵硬的手。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普通的初次见面社交握手,可以令人心跳加速、魂飞魄散。骆霞,就像一个女王,在看到她的刹那,就只想跪在她面前,为她肝脑涂地。
但理智提醒自己:我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杨穗非常非常好,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他既想见到骆霞,又怕见到她。但总是能见到她,好像她无处不在。只要她对着自己一笑,整个心里都酥酥麻麻的。
洪炫涛想起了自己看过的聊斋,一个念头冒出来把自己的吓着了:为什么其他漂亮的女人没有这个功能,而骆霞的笑,能勾魂?她该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吧?然后他又被自己这么蠢的念头再吓着一次。
公司组织业务骨干到从化温泉宾馆学习,洪炫涛入住后,在酒店大堂偶遇了骆霞。骆霞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并问了他的房号。他没多想,就告诉了骆霞。骆霞问他几个人住,洪炫涛说正好多出来一个男的,所以他是一个人住。
骆霞一听,就笑了:“你可真是幸运啊!我们其他人都要两个人一间房,怎么就你一个人呢?”然后,她突然小声地对他说:“你一个人住,不寂寞吗?要不要我今晚陪你啊?”洪炫涛一听,全身的血液立刻喷到大脑紧急集合。
没想到,她晚上真的来敲了门,而且第二天一回到广州,她就去找了杨穗,宣布她已经俘获了她的男朋友。
杨穗那么决绝地甩掉他,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有问过自己:如果重新选择一次,他会不会犯错?答案是:会!他不仅仅不会抵抗骆霞,反倒对她能主动送上门来受宠若惊。但他知道:他的爱人,必须是杨穗这样的正经女孩子,杨穗,是最完美的妻子人选!
就算是这个错误对他来说,在劫难逃,之后的后悔也是与日俱增:家里人本来听说他找了个高干家庭的对象,都骄傲得不得了,早就敲锣打鼓昭告乡亲了,突然吹了,他们的失望变成了指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好的媳妇都留不住。他哪里敢告诉他们真实原因。
骆霞公然找杨穗挑战和摊牌,也让传言四起,为杨穗鸣不平的人每天用眼光就能让他死上个一百多次。最关键的是,得手后的骆霞,再看见他的时候,总是颐指气使,好像他的脑门上从此刻上了两个字:“奴隶”。
骆霞曾经对他说过:男人对依附于他的女人们,多少会有点怜香惜玉,但女人对依附于自己的男人,心里更多的是鄙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屈辱、太痛苦,让他很长时间,都会做噩梦。幸亏后来骆霞转移了目标,不再纠缠他。他做了综贸一部后,人们也渐渐淡忘了那段,就算偶尔有人问起,他也是态度坚定地否认、说没那么回事,时间长了,真的就像没发生过。
当他听到白昼的事情,那些恐惧无助的感觉,立刻全回来了!不能让白昼再重蹈覆辙,他是那么优秀的年轻人,怎么可以栽在这里从此一蹶不振!他立定决心:一定要帮白昼从无底的深渊里,爬出来!
石总,已经很长时间不和宁芫说一句话,甚至看到她就假装没看见,赶紧换个方向绕路走。宁芫越来越沮丧:石总是我的直属领导,这样连话都不和我说,我的工作,价值何在?
周围的人,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故意找茬,好像一夜之间,她就成了他们的仇人。
简同那莫名其妙的老婆,隔三差五就来堵宁芫,还经常出其不意地找到宿舍来,抽检她老公在不在。
汇报演出决赛,她甚至被要求一定要去观看。当她乘坐一个多小时公共汽车,挤到最偏远的座位,看到同伴表演时,她心里一直在想:那些动作,是我练了多少遍的、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我走的……望着舞台上光鲜亮丽拥抱庆祝的同事们,她觉得其实自己一点都不重要,地球离了谁,一样歌舞升平、一样欢声笑语、一样能拿第一……
宁芫遇到的这么多打击,许主任都看不下去了,她担心、心疼,但小宁看上去,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平静。苑文文和黄芍药都觉得很奇怪:好几次她们冲出来和欺负宁芫的人对骂,宁芫自己却不反驳、甚至不恼怒,好像没听到一样,一言不发地把骂她的人、甚至帮她反抗的人扔在身后。她们俩都佩服她的这种云淡风轻。
可她们不知道,宁芫每天下班,都到铂艇宿舍周围的药店,去买安眠药。安眠药限购,每人一次最多只能买两粒,她就很有耐心、很用心地挨家挨户去买。
又是一天下班时,她走在路上,骆霞的嚣张红又停在了宁芫身边。她摇下车窗,对着宁芫恶狠狠地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为什么还不滚出铂艇?为什么还不从白昼面前消失?你再不滚,我就拿酸泼你的脸,看你还怎么活!”
而更让人伤心的是,白昼坐在她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仍然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宁芫觉得那天的晚霞是黑色的,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包括自己,也一点都不重要。
她回到宿舍,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认认真真地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认认真真地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然后,她吞下了精心积攒的五十二颗安眠药。
那晚,星光千里,可为什么,还是那么思念月色如洗……
太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十一章:在意你生死的,唯有爱你的父母
金秋被洪经理专门留下来谈话,让她务必用心盯着宁芫时,她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暗自佩服他的细心。虽然她不知道洪经理为什么这么关注宁芫,但一直喜欢默默观察人的她,也觉得这个女孩纯良上进,不应该被流言蜚语绞杀。
为了能够尽量多接触宁芫,她甚至和住在宁芫同套间隔壁房的财务室小姑娘朱秀婉成了好朋友,时不时以加班太晚了不方便回宿舍为由,住在秀婉那里。
她尾随宁芫回家的路上,听到了骆霞说的话,尽管她性格温顺,也气得发抖。宁芫听到那番话,不气不恼、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样子,让金秋心里莫名发慌。宁芫回到宿舍后,她也跟着到了秀婉那里,宁芫见到她,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还和她说:“金秋,你出外勤辛苦,累了一天,你先洗澡,我等会儿再洗。”
金秋看到宁芫洗完澡,穿得那么好看,以为她打算外出,就一直守在八楼宿舍大门口,却迟迟不见她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就好奇地走到她房门口。
房门没有关,她居然穿得漂漂亮亮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金秋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过去叫宁芫,她没有反应。金秋看到梳妆台上有封信,一打开,吓坏了,赶紧掏出洪经理给她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打给洪经理,洪经理马上叫了120,一片混乱,七手八脚,乌拉乌拉地到了医院。
幸亏抢救及时,命不该绝,很快,宁芫就醒了。金秋、洪经理、许主任、邹大姐、雷粤儿、黄书记、简科长、石总……屋子里的人站得满满的,都焦急地望着她,看到她醒来,立刻激动地说:“醒了醒了!”
“主任,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宁芫望着紧握着自己手的许主任,泪珠一串接一串飞快地滚落到耳朵里、鬓发间。
“小宁,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受大委屈了!”许主任也泪如雨下。
小宁突然觉得,这次没成功,但下一次再行动,不能在有这么多熟人的地方,太给别人惹麻烦了,让他们没办法睡安稳觉、还跟着操心。
金秋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宁芫,小宁第二天出院后,金秋非要跟着她回宿舍,陪她一起吃、一起睡。
宁芫是周六晚上进的医院,周一就正常上班了。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但这种可怕的平静,让许主任和石总十分不安。
石总和许主任叫来了黄书记和简科长。他们觉得宁芫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了。石总首先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他承认自己对小宁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连正常的工作交流都没有,甚至见到她就躲。
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在这个年龄,被领导这么对待,早就崩溃了,何况,小宁曾经多次试图找他沟通,他都因为怕总公司的批评而不敢和小宁说话,现在想起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么可笑!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呢?
黄书记向来不怎么表态,但他今天情绪也很激动。他说:“小宁住在八楼,我家住四楼、雷粤儿家住三楼,小宁被急救人员从楼上抬下来,送到救护车上的时候,我们都很震惊!她不是脆弱的人,把一个小姑娘逼到这个份上,我们当领导的,难辞其咎!”
黄书记瞪着简科长:“小简,我对你的事情很了解、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今天我必须批评你:你家里的事,为什么不能处理好?为什么阎燕不断骚扰羞辱小宁,你还不制止?”
“我有制止,可阎燕的性格,你们也知道,偏执、认死理。”简科长解释。但他看到石总、黄书记和许主任质疑责怪的眼神时,就赶紧说:“是的是的,我确实有责任,是我没有处理好家里的关系,连累了小宁。”
“石总,本来这话我不该说的啊,但确实不能这么发展下去了!我听说了,骆霞在恐吓小宁!她这样的行为,已经在触犯法律。您还要因为忌惮郑总,就对她这么纵容吗?”许主任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几个人心情都很沉重,石总头一次有一种无力感。他突然理解了小宁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压抑和无助。人家父母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孩子,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父母怎么受得了?
石总突然眼前一亮:“我们能不能把小宁的父母请过来商量一下?小宁现在有了轻生的举动,这已经不是我们企业能负得起的责任,和她父母交个底,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也好。”
宁芫在公司看到爸爸妈妈的时候,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突然想起给父母留的那封信,后来去了哪里?如果他们看到了,会不会悲痛欲绝?不过,见到父母那一刻,突然打开的心门,才露出一条缝,就好像没了动力,很快就又卡在那里了-她真的没有力气继续往下想。
石总和许主任带着宁芫父母在集团办公楼里参观了一圈,一直在说着各种夸奖宁芫的话,父母始终保持着和善、感激的笑容。宁芫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严凡突然从宁芫身后冒出来,做了个鬼脸:“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了,还被请家长啦?”她知道严凡是在逗自己开心。唉,是啊,读书那么多年,只因表现好被请过家长,从来没有因为惹了事儿把父母同时叫来的……不过,也懒得想了……
爸爸妈妈打量着宁芫的宿舍。电视机,是爸爸一听说宁芫分到了宿舍,就专门托人送过来的;床单被套枕套,是妈妈亲手缝制了寄过来的。房间温馨、整洁,被偶尔和妈妈一起来串门的雷粤儿十四五岁的儿子,誉为“典型的闺房”。
宁芫的爸爸妈妈都在上班,没时间来探望她,加上这孩子一直非常独立,总说自己什么都好、工作学习都很忙,他们就很放心。这次接到许主任的电话,说宁芫表现非常好,公司领导想见父母,他们高兴、激动,赶紧请了假一起过来。
公司安排得很周到,邹大姐亲自到火车站接他们,直接领到公司会议室,几位领导都热情地握手,一直在夸小宁懂事、优秀。但之后,神色就开始不大自然了。
如果不是宁芫父母在进会议室前,已经远远地瞄到了她好端端地从走廊上走过,看到许主任交给他们的那封信,真会晕过去的。妈妈的眼泪立刻出来了,爸爸努力压制着心头的震惊和愤怒。
“感谢领导们对宁芫的帮助。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虽然在父母面前是娇气一些,但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怕累怕输怕死。我们怎么都想不到,她遇到了这么难的事,更加想不到,她难到连父母都要放弃。”
爸爸有些哽咽了。
“让领导们操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会和宁芫好好沟通,帮她把心结打开。”
爸爸妈妈保持着出人意料的冷静、理性和礼貌,参观了铂艇。石总说,给宁芫放三天假,让宁芫好好陪陪父母,许主任还特意安排司机小张跟着宁芫,被宁芫和爸爸妈妈婉言谢绝了。
晚上,一家三口挤在宁芫的宿舍里。爸爸已经打上了地铺,妈妈已经躺在宁芫身边,一左一右,生怕她突然跑了似的。
在爸爸宁道和心中,这个小女儿就是他的开心果,乖巧懂事,和爸爸无话不说,有她在,就觉得有一只小鸟在身边欢唱。她从小就喜欢搂着爸爸,在爸爸身上爬上爬下,又像一只俏皮的小猫。就算长大了,她也会一看见爸爸,就搂上来,腻歪得不得了。可今天,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头,一声不响。
在妈妈元子芙心里,这个小女儿从来不需要她操心。和爸爸更亲的她从小就大大咧咧,一点藏不住事,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家里有三个孩子,宁芫是中间的,妈妈会更注重观察细腻的大女儿、照顾年幼的小儿子,小女儿就会见缝插针地揪着她表达自己的想法,看到她忙,就会吧嗒吧嗒地跑到爸爸身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可今天,她居然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妈妈的眼泪又出来了。
“芫芫,爸爸妈妈知道你受大委屈了,来,靠着妈妈,想哭就哭吧!”妈妈张开臂膀。
宁芫一动不动,也没有要哭的打算。
“芫芫,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你爸爸工作最艰苦,我不敢让他操心,一个人又忙工作、又照顾你姐姐。我一直担心你营养不良、先天不足。后来生你的时候,又是难产,我们俩的命都差点没了。你长这么大,有多不容易,你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爸爸妈妈的,知道吗孩子?”妈妈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连爸爸,都开始抹眼泪。
宁芫望着眼泪汪汪的父母,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是的,你不在这个地球上了,对别的人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你的父母,该怎么办?他们从此,就像心被挖空、要以泪洗面、会天昏地暗了啊。
“爸爸妈妈,我答应你们:无论多难,我再也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我要替你们好好珍惜!”妈妈一把抱住宁芫,搂得紧紧的。
“你们总是说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好人,可是我为什么就遇到了坏人!都怪你们,没有教我,明明就有坏人!”宁芫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白昼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接到洪炫涛的电话。他和洪炫涛并不熟,但十分佩服他铂艇综贸第一人的勇气和业务上步步为营的稳健。洪炫涛说他已经在白昼家楼下,约他马上见面。两个人在小卖部门口点了几瓶啤酒,喝上了。洪炫涛单刀直入:
“我前几天叫了救护车。”
白昼正低头开啤酒瓶,手突然定住了。
“有一个人,这段时间以来,默默地积攒了几十颗安眠药,一把吞下了。”
白昼的手开始发抖,眼泪滴在了啤酒瓶上。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就算不喜欢、不爱,也犯不着这样对她吧?”
啤酒瓶上的泪珠连成了线,顺着瓶身流淌。
“她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像祈祷、像祝福、像安慰、像自言自语。
白昼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流泪,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
“她也真是傻啊,她在洗胃的时候,你在和骆霞潇洒快活。她要真是小命不保,你说不定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你把她伤得那么深,她还一直在替你辩解、为你祝福。你说她是不是个傻子?”
是的,她就是个傻子,泪光中,白昼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那个戴着紫色草帽,笑得怯生生、傻乎乎的宁芫。
而此刻的自己,确实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最不能被原谅的人。
不知谁家的窗口,飘来这首歌:
再回首
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
多少伤痛和迷惑
…………
同一轮明月照耀下的宁芫宿舍,宁芫在妈妈怀里痛哭,爸爸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这两个深陷泥潭、痛苦不堪的年轻人啊,可该怎么办?
第二十二章:死无需任何努力,为何不好好活一把?
宁道和确实从来没有想到过,女儿步入社会后的第一关,是怎样和人打交道。这一关差点闯不过去,让女儿撞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他和爱人一直教育孩子:人与人之间,要真诚,他一直都认为,女儿就是拿来宠的、疼的,外面所有的风雨,都应该由他来遮挡。
有些手足无措的爸爸,摸着宁芫的头说:“是的,怪爸爸妈妈,是我们不好,连防人之心都没有教过你。是我们的生活环境太单纯了,我们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爸爸妈妈不好。”
“爸爸、妈妈,我再也不想呆在铂艇了,我太累了!”
“嗯,理解,宝贝女儿,理解!”爸爸摸着宁芫一头和自己一样的自然卷,心疼极了。
“那你最想去哪里?无论你想干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爸爸坚定地说。
“我想去当乡村教师,像简爱一样,逃得远远的。”
“嗯,是很好,像简爱一样勇敢!”爸爸举起了大拇指。
“不过,也不用完全像简爱,去英国当乡村教师就太麻烦了,要不去粤北吧?这还实际一点。”爸爸已经开始规划了。
“那你打算教什么呢?”爸爸继续问。
“教那里的小孩子认字、学数学、学英语。”宁芫脑子里已经开始有了画面。她可以想象,那样单纯的生活,自己一定会很快乐、自在。
“以你的聪明,一定会成为很好的老师、孩子们一定会学得非常快!”爸爸的语气越来越热烈,似乎已经在为乡村女教师宁芫骄傲了。
“你教出来最优秀的孩子,后来会怎么样呢?”爸爸好奇地问。
“会考大学吧。”宁芫说。
“那大学毕业后,你估计他们会留在大城市工作,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小乡村?”爸爸带着宁芫一起想象。
“他们应该会更愿意留在大城市吧。”宁芫没多想,脱口而出。
“那他们可能会像你一样,遇到从来没有经历的事、从来没有遇到的人,可能也会像你一样,被人欺负。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逃回小乡村呢?”
“如果他们逃回去后,问宁老师,我们该怎么办,你会怎样回答他们?”
“你认为老师,只是教孩子认字、数数吗?如果你自己都不能面对、无法克服的事情,你又怎么教那些孩子呢?”
爸爸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宁芫彻底想明白了:是啊,我为什么要逃跑?人生不是只有学习、工作,还有识人、待人、为人。和人打交道,是逃无可逃、必须的能力,以前的我完全不具备,那我为什么要选择毁灭和逃避?
任何有生命的物种,只有死亡,是无需任何努力就一定会实现的,那我在急什么?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方式,去好好活一把?
宁芫一个晚上没有再说话,爸爸妈妈看到她越来越平和、在认真思考的样子,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很安心地睡着了。
宁芫在心里默默地和一个个伤害过她的人告别,告诉他们:“我已经不在乎你们了!”唯独,到了白昼这里,她就是没办法和他说再也不见。她总觉得这不是真实的他、总觉得他也一样面对艰难。那是不是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能让他看到希望?
宁芫望着窗外的月亮,仿佛又看到了发着光的白昼,他脸上没有伤、也不再面无表情,他在微笑着向自己走来,眼里满是喜悦和向往……泪水沿着宁芫的眼角滑落,但这次,她不再害怕、不再委屈,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爬出来、从泥沼里爬出来……
月光下的白昼,拿着酒杯的手在颤抖,洪炫涛和他碰了碰杯,没有说话。
白昼在骆霞车上,听到她对宁芫说的那些话,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彭军会动手打人,虽然在白昼的字典里,就没有动手这个词。这个女人的城府和不择手段,实在是超出了想象!
他像掉进了陷阱的困兽,看着这匹狼在阱口撕扯着那只兔子,他想怒吼、想挣扎、想扑上去一把护住兔子,却发现“照片、照片……”像个魔咒,绑住了他的手脚。他从来没有这么看不起自己、恨自己懦弱、无力。
越是对自己怨恨,越没有勇气再去靠近宁芫。如果没有自己的一步错、步步错,怎么会把宁芫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想保护她,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是不是觉得自己像失去了自由和尊严的奴隶?”洪炫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后问。
白昼抬起了头。洪炫涛看着他-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年轻,突然有点心疼,不知道究竟是心疼他、还是心疼曾经的自己。
“我来说说,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好不好?”洪炫涛笃定地说。
“第一:身败名裂。”白昼的酒杯放下了。
“第二:丢了工作。”白昼的手又拿起了酒杯。
“第三:伤害了心爱的人。”白昼把酒一饮而尽。
“如果我说对了,你从今天开始,就要听我的,振作起来,行不行?”洪炫涛盯着白昼,目光坚定。
虽然他说的话,句句扎心、但已是惊弓之鸟的白昼,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个突然坐在他对面喝酒的人。
洪炫涛看出了他的漠然,踌躇了好久,突然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呢?”
两个人,四目相望。
宁芫为了不耽误爸爸妈妈的工作,第二天就送他们到了火车站。她有条有理地安排他们的车票、接送、一再叮嘱他们要对自己放心、分开的时候,还和往常一样,对他们又搂又抱,爸爸妈妈知道:那个健康开朗的小女儿,又回来了!
回到公司,宁芫对着电脑开始整理思绪:我的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继续留在总办吗?这段时间谣言四起,自己的工作能力再强,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继续留在这风口浪尖的位置,只会影响更不好、波及面更大、消耗自己。
总办看起来处于集团的权力中心,但主要工作还是协调,没有让人感觉实实在在拥有专业技能。宁芫想来想去,在电脑里打下:申请-本人,宁芫,申请调到集团财务部……一个女孩子,还是有专业技能傍身比较好。
许主任看到宁芫的申请,虽然舍不得她离开总办,但还是很高兴。她对宁芫说:“我也觉得女孩子适合做财务。财务部的几个经理,都和我关系很好,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一定会非常关照你的。”
是的,财务部经理贺云娟,在宁芫住院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来探望、陪许主任聊天。宁芫出院后,贺经理还特意邀请许主任带着宁芫到她家吃她亲手做的甜品。平时见到宁芫,也是拉着她的手,小宁小宁叫得很亲热。宁芫申请去财务部,除了专业上的考虑,也确实觉得去这个部门应该最没有阻力。
许主任认为宁芫调到财务部去,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情,但这份躺在储总办公桌上的调令,却被打了个大叉叉。
“这个小宁,是不是把我们铂艇当成她家的菜园子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储总打完这个大叉叉、气急败坏地对着贺经理说。
“接不接受我都没意见的,我服从领导的安排。”贺云娟认真地表态。
“不过,储总,小宁一直是许盼和石总的心腹,他们这个时候把她硬塞到财务部来,是不是对您的分管,不放心呢?”贺经理严谨地分析着。
储总觉得非常有道理,石总的长项不在财务,尽管他把夫人安插在财务部,但储总把她定在了和银行打交道、负责贷款这一块,看上去好像很风光,但实际上都是在用石总自己的资源。石夫人所有的努力,也是为铂艇拿到更多好处,而不是知道财务部内部细节。
储总一直为自己能把这粒棋子走得如此精妙而得意。石夫人温顺敦厚,很好糊弄。这个宁芫就不同:就算让她坐在门口倒个垃圾,都是能从垃圾桶里翻出金子来的那种人,怎么可以放在自己的势力范围?
但这反对的话,肯定不能自己说。于是储总把这张调令,拿到了隔壁程总办公室。程总看到这个,觉得又不是调到自己业务部门,不以为然,只是对上面的那个大叉叉比较好奇,笑着问这个叉叉是谁打的。储总笑眯眯地说:“你说呢?肯定不是我打的咯。”
“那是谁打的?”程总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这还不明显吗?打了叉叉,意思就是不让小宁到财务部啊,不到财务部,以石总和许盼对小宁的那个重视、还有她那个级别、你觉得会被安排在哪个部门呢?”储总开始启发。
“最容易的,就是塞到哪个业务部门做个副经理咯。”程总话一说出来,就觉得不对了:
“干什么呢这是,塞在我这里,是监督我吗?”
“就是说呀,塞在你这里也好、塞在我这里也罢,不就是不放心我们俩吗?”
“好啊,你个许盼、好啊,你个石建启,算计我们!”程总在那份调令上,又画上了一个大叉叉,气鼓鼓地跑到石总办公室,直抒胸臆了一番,石总的头都被他吵疼了,总之翻来覆去一句话:不能把小宁安插在他和储总负责的部门!
不是总办、不是财务部、不是业务部门,简同那里更不能去,那剩下的,只有黄书记负责的党办、纪检、总务、保卫等职能部门和李主席负责的工会。连黄书记和李主席都认为小宁去这些部门不合适。
调到财务部这么不顺利,是许主任万万没想到的。她私下找贺云娟打听,贺云娟拉着许盼的手,掏心掏肺地说:“许盼啊,你知道的啊,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对小宁,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我是看在心里的。你愿意把小宁交给我,我是一万个感动啊!”
“但是,你也知道啊,我的顶头上司是储总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清楚咯。当然,储总也是有压力的,程总跑到他办公室闹啊,说要储总和他一起顶着,要是储总敢答应,他以后就和储总对着干。你说,这业务部门怎么能和财务部门对着干呢,是吧?”
“我是真的想把小宁拉到我们财务部来啊,我真的是太为难了,这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看看,我白头发都急出好多根了!”她抓了抓鬓角最近没顾得上染的头发。
许盼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连声说:“知道知道,确实是我没有体谅你的难处,让你为难了。”
“你看你这话客气得,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啊,亲姐妹一样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贺云娟高大健壮,用力搂了一把许盼,许主任感动得差点没落泪。
许盼就是许盼,她又找了财务部另外两个副经理,私下打听财务部、贺经理和储总的态度。他们说:确实不清楚,贺经理、储总,从来没在财务部提过小宁要调过来这件事。
许主任想来想去,让宁芫去这使暗劲的财务部,还真不如把她放在明面上。
可是,哪里才是适合小宁的明面呢?
第二十三章:彼时的无路可退,是为此时的落地反弹
铂艇家大业大,除了在广州的总部、一厂、二厂、市区遍布的内销门市部、各区仓库,在全省各地市都有分公司,还有联营企业。今天一早,铂艇派驻深圳联营企业-深艇外贸中心的常务副总贾维煌和业务副总隋延延回公司述职。
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去深圳需要边防证,能被派到那里,离被派到香港只有一步之遥,在当时,几乎是内联企业里,最好的派遣机会。当然,对铂艇最出色的业务骨干来说,死守着总部的重要岗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时和贾维煌、隋延延一起被派去的,还有担任深艇财务部副经理的向力。今天贾副总和隋副总汇报的重点,是向力申请调回广州。表面理由,因为向力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照顾,实际情况,是深艇新上任的总经理武宇迎,不能接受财务部有铂艇的人,哪怕铂艇是大股东。
武总处处针对向力,向力堂堂七尺男儿,哪里受得了这些气,再加上本来就是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实在是没什么想头,就一直找贾副总和隋副总,求他们帮忙,把他调回广州。
这个新上任的武总,不单单向力受不了,其实贾副总也很难忍。贾副总是抱着干一番事业的目标去的深圳,上一任总经理对大股东派来的常务副总,极为尊重,贾副总也如鱼得水,在公司颇有威望。
但这武总一来,就像来了个土皇帝,一切要以他为中心,其他人、尤其是铂艇的人,一律靠边站,贾副总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隋延延和他老婆门当户对,都是干部家庭,两个人条件好、长得好、人也年轻、脑子也活络,他和老婆在深圳,就是去找资源、调资源的,并不靠深艇的那点工资,他其实对武总是好是坏并不在乎。只不过贾副总拉着他一起来,他也就假装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帮贾总敲敲边鼓。
石总在听贾副总汇报工作的时候,其它别的都没听到,就听到了“财务部副经理申请调回广州”这句话。他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就是最适合小宁的位置吗?
他赶紧把许盼叫过来,喜滋滋地问这是不是最好的安排?许盼一听,也觉得非常合适:深圳是最热门的城市、多少人削尖脑袋也去不了;深艇是铂艇所有内联企业里效益最好的;小宁不仅仅能去做财务,还能以财务部副经理身份被大股东铂艇委派过去,更重要的是,小宁的家人就在深圳–这一切不都对上号了吗?真是天赐良机啊!
当许主任告诉小宁这个安排时,小宁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离开广州,突然有很多的不舍,尤其是正在读的在职研究生,还怎么继续下去呢?但能远离现在的是非、去从事自己计划的财务工作,也算是在朝着既定目标发展。
许主任、梁主任和邹大姐亲自把小宁送到深艇报到。虽然深艇在深圳,也是大名鼎鼎的外贸公司,但和铂艇的规模、气派,完全无法相比。深艇只有一栋小小的四层办公楼。一楼租给了一家证券公司当营业厅,只留了一个狭窄的楼梯间供上上下下的人出入。
所有的办公,都集中在二楼,三楼和四楼是招待所。不过这栋小楼的地理位置很好,就在东门老街,周围非常热闹,一下楼就可以逛街。
宁芫被安排住在三楼招待所。招待所的房间比铂艇茶厂的小,非常紧凑,设施也齐全,办公室就在楼下,上下班真是方便至极。放下行李后,许主任就带着一行人,直接到了财务部。
许主任刚进门,有着一双深情的大眼睛、五官深邃、风姿绰约的漂亮姐姐就迎了上来,紧紧握着许主任的手,亲热极了:“许主任啊,我还一直想着有机会到广州去看您呢,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许主任笑盈盈地说:“是啊,我也很想来看你啊!不过,今天我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托付给你。”
许主任把宁芫拉到漂亮姐姐面前:“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铂艇总部派到深艇、接替向力的财务部副经理宁芫,我们都叫她小宁。”
“小宁,这位是深艇财务部经理方旋曼,你以后就叫她方姐姐吧!”
“是的是的,我们整个部门都叫我方姐姐。”方姐姐也热情地握住了小宁的手。
“欢迎你啊小宁!这没想到,总部这次派来的副经理,这么年轻!”
“是啊,这么年轻的副经理,简直年轻得成了笑话!”深艇的武总远远地看到宁芫的时候,都有些愤怒了。
他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宁芫的乱七八糟的传闻,她来的时候,居然还总办主任、副主任来了三个人送过来。不管是什么关系、不管想怎样关照,也不至于拿这个财务部副经理的位置送人情吧?
武总打听过了:这个宁芫不仅仅工作资历浅,还一天财务工作都没干过,居然直接过来当副经理,铂艇是在开玩笑吗?这石总是昏头了吗?石总嘛,男人,昏昏头也可以理解,这许盼好歹也是年纪一大把、替铂艇当家的人,怎么也糊涂到这个地步?
虽然从礼节上,许主任、梁主任到来,武总应该接待的,但他找了个借口,就是没见。
连在深艇工作了四年的向力,我一来就可以轰走,你们派个小丫头来,那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看看自己有多可笑!
许主任他们当天就返回广州了,宁芫还没有被分配座位,只能安顿在财务部门口供访客坐的椅子上,和其他财务部员工座位的方位垂直,和大统管方姐姐的座位朝向面对面。
许主任介绍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就惊着了:这个,就是新来的副经理?不可能吧?许主任走后,大家假装倒水、上厕所,走过路过门口,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打量宁芫,还是觉得是不是搞错了。
“你好呀,我是龙晓娜,我要叫你宁经理吗?”一身非常合身的职业装、梳着高高马尾、小麦肤色、眼睛闪亮的女孩站在宁芫面前,俏皮地打招呼。
“晓娜好!你就叫我宁芫吧!以后要多多关照!”宁芫站起来,友好地伸出了手。
“你好厉害啊,这么年轻就当经理了!我要向你好好学习!”晓娜真诚的目光。
“哎呀,好啦龙晓娜,马屁不是这么拍的,太露骨啦!”坐在最前排,眼睛圆圆、脸蛋圆圆,长得十分像李岳的女孩大声说。她叫梅芳,现在正怀着小宝宝。
宁芫坐在门口,正好可以把全财务部的人尽收眼底,小半天下来,她已经根据大家互相的称谓、走动、谈话的内容,默默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画下了每个人座位、对应的姓名、大致的工作职责、甚至他们的家庭情况、喜好。
刚下班,BB机就收到了苑文文的呼叫,回电过去,原来苑文文自己想法设法调到了深圳的一家外贸公司,人也刚刚到深圳。
宁芫真是太开心了!苑文文的住处还没安顿下来,宁芫就留她在招待所一起住。白天各自上班,晚上一起吃饭、聊天,也过得没有想象中的枯燥烦闷。
不过,宁芫已经在门口坐了三天冷板凳了,什么工作都没有被安排。宁芫在这三天里,通过财务部进进出出的人、财务部内部同事们之间的交流,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
第四天早晨,她问方姐姐,能不能给她分派一些工作。方姐姐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对宁芫说:“小宁啊,不是我不想帮你,武总特意交代了:不能给你安排座位、不能给你安排工作。”
宁芫轻声问方姐姐:“方姐姐,您是我的领导,我想自己去找武总谈谈,您觉得可以吗?”方姐姐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账本说:“你别说告诉过我就行了。”
宁芫轻轻敲了敲武总办公室的门,武总在里面回应:“进来!”声音十分响亮。
宁芫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希望公司能给她安排工作。
武总二话不说,就往财务部走,宁芫只好紧跟着。
武总站在财务部门口,指着宁芫,大声说:“你们听好了啊,这个人,说她要公司给她安排工作。”
“你们作证:这是她自己说的啊!”
“你们财务部所有人,从明天开始,每天回来,什么都不要干,所有的工作,全部给她一个人做!”
“不是要干活吗?那就让她干个够!”
“你们听清楚了吗?从明天开始,你们不准干活,所有的活给她一个人干、看着她干!”
“我就看看你能干什么、有多能干!”
武总说完,拂袖而去,扔下财务部的一堆人面面相觑。
宁芫下了班,回了趟家。弟弟在广州读大学,姐姐已经结婚了,和姐夫住在姐夫单位分的宿舍。上梅林的家里,只有爸爸妈妈。
宁芫先在楼下买了几瓶爸爸最爱喝的威金啤酒,一进门,爸爸妈妈都吃了一惊:他们不知道宁芫已经调到深圳工作了,这下可太好了、这下可放心啦!但宁芫却说,特意回来,就是想告诉爸爸妈妈:接下来她要大干一场,工作会很忙,要一直住在单位招待所。不把这场硬仗打下来,不准备回家。
爸爸听完,举起宁芫给他倒的啤酒:“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就要有这样的骨气!”妈妈也鼓励宁芫撒手去干,想吃什么,随时给爸爸妈妈妈妈打电话,他们就送过来。
晚上,宁芫非要和爸爸妈妈挤在一起睡。妈妈望着熟睡的宁芫,疼爱地说:“你说这个倔丫头啊,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都在硬撑,回到家却还像个小孩子。”爸爸亲了亲她的额头,微笑着说:“她就是个小孩子,长多大,在我们面前都是个小孩子。”
爸爸妈妈望着这个十三四岁嚷嚷着要求有独立房间、二十二岁了,却要求和爸爸妈妈挤在一起睡的女儿,感慨万千。
此时的白昼,还在加班,不过,他已经不在综贸十三部了,他调到了综贸一部。
这个调动,根本就不容骆霞分说,人事部调令一下,白昼就搬走了,头也没回。
骆霞再一次高呼咒语“照片”时,白昼留下三个字:“你发吧!”
可是,哪里有什么照片呢?这根本就是骆霞急中生智想出来要挟的招儿。
洪炫涛站在综贸十三部门口等白昼,看到他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昂首向综贸一部走去。
骆霞望着这两个男人高大帅气的背影,又怨恨又得意:怨恨的是,这两个人,现在都对自己横眉冷对;得意的是,这两个人,曾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当然,白昼能这么顺利地调动,是洪炫涛找了石总、许盼和简同分头做工作。他们三位领导,其实都对白昼怀着深深的同情和莫名的歉意,他们也希望这位前途大好的年轻人,能从混沌绝望中爬出来、站起来。
又是新的一天,宁芫在深艇财务部依然没有桌椅、没有座位。来这里办事的铂艇下属门市部老姚,瞥了一眼宁芫,尖着嗓子说:“哟,我没看错吧,这不是总办的小宁吗?怎么混到这个地步,坐在门口呢?你的大办公室呢?你的大班台呢?”
宁芫站了起来,笑眯眯地问:“老姚,您的事情办好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这,还是那个礼貌但清高、遇到冷嘲热讽,总是默不作声的宁芫吗?
第二十四章:与职场的爱恨情仇,堪比前任
李普顿合资企业正式成立后,首要任务,就是茶厂能顺利投产,开始在中国本土生产茶包。优家从澳大利亚派了最资深的厂长John过来中国,培养接班人。
根据原计划,John至少要在中国工作两年,实际上,半年下来,管理培训生方舷就已经完全能独当一面了。John年事已高,离开家那么久,无论是体力还是心理,都很煎熬,向主席Anton提出申请,提前回国,方舷开始带领团队,准备量产。
量产,就意味着中国的销售团队必须马上跟上。优家从新加坡调来资深销售总监林先生,准备组建李普顿中国销售团队。林先生年纪很大了,才出了一趟差,就心梗,差点回不来。吓得优家只能赶紧让林先生回新加坡。
总经理戴先生,十分温厚,说话慢条斯理,做事也是犹犹豫豫,做个决定,能急得雷粤儿跺脚。雷粤儿总觉得以戴先生这管理水平,能被派过来当总经理,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华人,会说中文。
当雷粤儿看到合资公司一个简简单单的办公室装修,耗资超过预算三倍,而戴先生还被装修公司老板耍得团团转时,实在忍无可忍,跑到董事长石总面前,告了一个大状。合资公司立刻召开董事会,戴先生在会议上柔弱无力地说:“算了,算了,你们也别批评我了,我实在干不动了,你们换人吧。”
合资公司成立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厂长方舷、副总雷粤儿,其他部门负责人还一个都没落实,现在连总经理都没有了,真正是群龙无首。眼看着量产后,得有人卖东西,石总想把之前李普顿红茶经营部的三个人拉过去先顶着,但原来经营部的负责人邢洪波现在已经是综贸九部经理,一个个集装箱出货的出口业务上了轨道,不愿意再去做那一袋袋茶叶卖的内销业务。
情急之下,雷粤儿想到了原来经营部的副手魏红,问她是否愿意去合资公司。魏红曾经是军人,习惯了服从,也喜欢挑战,当场答应愿意过去。雷粤儿考虑到魏红毕竟是中方员工,硬是替魏红争取到了一个销售副经理的职位。
接着就是要组销售团队。铂艇总部的大学毕业生,感兴趣的是广交会、出国,没有人愿意、人事部也不愿意放这些嫡系的干部去合资公司。
无奈之下,雷粤儿只好去茶厂召集工人,做动员,让他们去合资公司当销售员。工人们问:“要上三班吗?”雷粤儿说:“不用上三班,不过要一直卖东西,可能会一直上班。”台下嘘声一片。
“但是,你们上班的地方,会是办公室,不是车间。你们的身份,会是销售员,不是工人。”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们工人吗?”台下的嘘声更大,如果不是保卫股护驾,雷粤儿差点出不来。
东拼西凑了好久,终于从茶厂工人中,凑到了四个长得还算精神的销售员:
阿德、阿剑、阿鹏、阿萍。
考虑到可能还需要后勤人员帮着开单、协调发货,又从铂艇旗下门市部凑了两位愿意过来的女孩子:
阿玉、阿辉。
销售部的班底总算凑齐了,可是,忘了:还缺个总经理呀!
石总想起这事来也觉得特别窝囊:本来是老外自己找上来建合资企业的,闹了半天,却连个总经理都派不出来,除了自己培养了一位厂长,其他部门经理,还影子都没见一个。董事会上,石总气得直拍桌子。Anton和傅先生也惭愧得无言以对。
石总发完脾气,望着对面两位外方代表,突然灵光乍现:为什么不能让傅先生来当总经理呢?他虽然是新加坡人,但中文极好,又深谙中国国情。石总激动地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傅先生听了,也是惊了一把。他现在的任务,是通过在北上广给优家找合资中方、把优家的品牌带入中国市场,工作量极大,而且和李普顿这一个品牌相比,为那么多品牌找中方的任务更加重要、也更加迫切。于是,他微笑着对石总的欣赏表示感谢,但耐心地解释了为什么他不可以来当这个总经理。
Anton也向石总说明傅先生的解释很到位,目前整个优家,只有傅先生、马先生和新加入的梅先生三个人在负责中国市场合资项目的开拓,工作强度很大,实在不能把傅先生抽到这里来。
石总一听,又忍不住拍桌子了:你们这样光顾着谈合资、谈好了没人来管,有什么用呢?都扔给中方吗?我们知道怎么干,还要你们干什么?你们不是说优家是全球最大吗?连个总经理都派不出来,是哪门子的全球最大?”
一向斯文的石总,差点脱口而出“最大个球”,好不容易憋回去了。
Anton和傅先生,只好连连表示,他们回去后会好好商量,尽快解决合资公司总经理的任命。
合资公司这边是有活,没人干,而此刻的深艇财务部,是有人,不许干活。
武总要求财务部的人都要把活儿给宁芫一个人干后,财务部的人是又好奇、又兴奋。她们虽然觉得武总这么整人很不人道,但看看被整的人怎么接招还是挺让人津津乐道的。
她们之前看过向力被整,向力会在办公室里发脾气、发牢骚,甚至直接拍着桌子说:“老子不干了!”不过向力有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可以拍,而这个宁芫,连属于她的椅子都没一把;向力是有多年财务实战经验的老师傅,这个宁芫听说是连一天财务都没做过的新手,武总确实说得好:“我就看看你能干什么、有多能干!”
宁芫在深艇财务部坐了三天冷板凳,基本上已经摸清楚大致情况:
财务部包括宁芫在内有七个人。说是把六个人的活给宁芫一个人干了,但其实平时大部分的活本来就是方姐姐一个人在干。
出纳龙晓娜很积极、很卖力,一天有半天在外跑银行;
梅芳在学增值税专用发票管理,虽然她也十分好学,但毕竟在孕期,她本来就瘦弱,容易累,一天的工作效率并不高;
张胜梅本来是负责银行贷款的,但基本上没什么作用,还不如龙晓娜和银行的人关系好,只要方姐姐问她,她就会扭头问龙晓娜;
刘芝英,负责出口退税,但一直退不下来,方姐姐很焦虑,她倒一天跟个没事人似的,上班绝大多数时间嘴都不停-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聊天,宁芫对财务部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基本上都是从她一天的絮絮叨叨中得知的;
马姐负责账务,是个踏实人,账务这部分,基本上靠马姐撑着。
方姐姐专业基础扎实、经验丰富、和人说话的时候,轻言细语,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总是笑盈盈的,和所有人都相处得特别融洽,在内控上没有任何问题。
目前看来,财务部的当务之急是:
银行贷款要尽快贷下来-武总一天出入财务部好多次,次次都在着急地问贷款的事情;
出口退税要尽快退下来-虽然刘芝英不急,方姐姐已经急得要挠头了;
增值税发票的使用和管理要规范起来-虽然税改才开始的时间不长,但国家三令五申要强化增值税专用发票管理。
把这些当务之急解决了,财务部的工作也就迎刃而解了。
宁芫在忙着解这些题的时候,武总在忙着找宁芫的茬:
他要求宁芫每天上午11:20,必须在财务部门口等着他。他会递给宁芫一个饭盒,让她到公司楼下的大排档,去买一份牛肉炒菜心。其实他有总办、有行政科的人可以吩咐,但他只要宁芫去做这件事,并且,牛肉炒菜心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必须是“热气腾腾”,如果不冒热气了,就要重新去买一份。
宁芫心里想:这武总一定是个北方人-以深圳的气候条件,要保持食物热气腾腾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既然目的是整人,招式的考核标准也要本土化一点嘛。
每次武总把饭盒递给宁芫的时候,还要故意搞得很夸张:叫宁芫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整个二楼都听得清楚,叮嘱必须达到的标准时,语气十分强硬,还要挥舞着拳头,好像说的不是“热气腾腾”,而是“杀气腾腾”。全公司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让宁芫头疼,包括贾维煌和隋延延。他们和武总的心情是一样的:看你究竟能忍多久。
宁芫心想:话,是迟早要说明白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武总还会故意打电话让宁芫送文件到他办公室,还特别挑办公室人最多的时候,对她冷嘲热讽。宁芫通常也不等他说完,就会说:“武总,请问还有别的工作吩咐吗?如果没有,我就回去忙啦。”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有时候宁芫看他说得过分,会马上拦截他的话:“武总,我一个人要干全财务部人的活,抱歉,我必须走了!”扭头就走。
武总看她油盐不进,又打电话让她送文件进办公室,这次他办公室里的人更多,贾副总和隋副总也都在。
武总拿起文件,用很猥琐的眼神瞟着宁芫,阴阳怪气地说:“小宁啊,我们深圳,是全中国最开放的地方,这里的女孩子,都穿得很少,只要穿得少,就会发大财。你一天裹得个严严实实的,颜色还这么深,哪里像个年轻女孩,你少穿点呀!符合一下我们深圳的气质呀!”
宁芫一听,心想,姐姐我可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还会怕你给我玩这招?
“武总,您知不知道您说这样的话,在丢谁的脸呢?”宁芫微笑着问。
武总望着她一看就笑里藏雷的大眼睛,一下子不知道怎样回答了。
“我穿成这样上班,很正常,代表着深艇职工的严谨、职业。可您当着深艇干部的面,说这种轻浮的话,您是想代表深艇的企业文化呢、还是在说您自己的心里话呢?”
“武总,不要做让下属从心底瞧不起的领导。”然后,宁芫又转身走了。
隋延延忍不住偷笑,贾维煌终于明白了石总和许主任这么器重这个女孩子的原因–她果然是个有力量的人啊。
贾维煌每周末都有专车回广州,他得知宁芫还在读书,主动邀请她乘他的车往返。
苑文文的住处安顿下来了,但去到的新公司,显然和铂艇有很大落差–无论是公司规模、还是受重视程度,样样都比不上铂艇,让苑文文非常懊恼。
铂艇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天天在那里的时候,你也没觉得这家公司特别好,可一旦离开,你会发现它哪里都好–“就像一个被自己抛弃的前任。”–苑文文的概括。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宁芫努力地想通过想象理解一下,却发现没有被自己抛弃的前任,甚至连前任都没有。但她发现自己的心又开始痛了–嗯,我可能有过一个前任未遂。
忙着打赢一场战斗、忙着适应全新的环境、忙着奔波于广深两地上课……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他,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尤其是能看到窗外的月亮的时候,会想起他……
不知道这位前任未遂,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十五章: 所有遇到的挫折,都是铺垫
深艇楼下繁华嘈杂,沿街有品牌大店,也有路边地摊。宁芫赶着去税局,无暇顾及这些热闹,急匆匆地奔向公交车站,却被一把拉住了。原来是卖大蕉的摊贩。
虽然戴着草帽,她的脸还是被晒得黝黑,衣服上也沾满灰土。她举着一把零钱,对宁芫说:“靓女,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散钱换成一百块一张的,我好不容易挣这么点钱,带着很不方便。”宁芫本来真是没时间了,但看到她还在从裤兜里向外掏钱,确实全是零零碎碎的,满脸都是哀求,她实在不忍心,就从包里掏出来一张一百元。
“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钱,只有一张一百元的。”宁芫有些惭愧。她不敢随身带太多钱,换完这张一百元,她随身的钱也只够乘公交了。
“没事没事,可以可以。”卖蕉的摊贩很感激地说。她飞快地接过宁芫递过去的百元大钞,飞快地清点她的零钱,边点边大声数,宁芫看着也确实是一百元零钱,就接了过来。旁边另一个摊贩,对卖蕉女说:“你有没有数错啊,再数一遍吧!”卖蕉女说:“是啊,我再数数。”一把把宁芫手上的零钱夺了回去,又飞快地递了回来:“没错没错,谢谢靓女啊,谢谢靓女,你真是好心人!”
宁芫接过这卷零钱,冲向公交车站,正打算买票,突然发现刚才接过的那堆零钱,居然只有面上是一张十元的、里面裹着的,全部是剪成和零钱差不多大小的报纸!宁芫扭头就朝刚才的摊贩那里跑,却不见了那个卖蕉女和她旁边的另一个摊贩!
楼下大排档门口收钱的阿姨,偷偷摸摸地向宁芫招手,她走过去,阿姨对她说:“你已经是今天第十个中招的啦!他们哪里是换钱啊,是骗钱的!他们每次两个人一班,骗完就走,换另外一个班上。找回来的人,也认不出来了。”阿姨用眼神暗暗示意–“现在那里的另外两个人,就是下一班的。你就算了吧,别找他们了,他们人多,破财免灾。”
宁芫心里真是窝火极了:如果我是贪心被骗,那是活该!可我是为了帮她呀,怎么能利用我的好心来骗我呢?难道人心,真的这么叵测!
从税局回来的宁芫,一进办公室就提醒大家不要给楼下的摊贩换零钱。刘芝英大声说:“哎呀,连你都被骗了呀!我也被骗过!她说我给她100元,她给我换120元零钱,我就换给她啦,结果就被骗了!”
“啊?她要是和我说100换120,我肯定不会换的,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相信!”宁芫气极了。
“看看,连骗子都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一看就知道你贪心、小宁善良。”方姐姐一边和刘芝英开玩笑,一边走过来搭着小宁的肩膀。“方姐姐安抚安抚你,今天下了班,到我家去喝汤吧!”
方姐姐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子,她家离深艇很近,走路就可以到,开始经常拉着宁芫到她家去吃饭、聊天。宁芫也趁机向方姐姐多了解深艇财务部和公司的情况、向她讨教财务专业基本功。
天气预报周末要刮台风,爸爸妈妈很担心,打电话让宁芫回家,宁芫说:“没关系的,我在单位很安全,周末想把需要的文件再准备准备。”爸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出门。
台风果然如期而至,像只大怪兽,围着深艇的这栋小楼盘旋啸叫。平时热闹非凡的深艇楼下,一片死寂。突然,灯灭了,宁芫估计跳闸了。幸亏之前早有准备,宁芫拿起床头的手电筒。电视剧里刮风的时候点蜡烛是最容易起火的,我才不上当呢,还是手电筒稳妥。床头柜上,还有一排一号电池整整齐齐列队待命。
宁芫打算去洗个澡,没有热水,才想起停电了。宁芫想,这台风天,让人马上来维修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好歹也是个招待所,应该有值班人员吧,去问问也好。
她打着手电筒,一路问:“有人吗?”除了外面的风声,三楼一片寂静、四楼一片寂静、二楼一片寂静、到了一楼,她不敢问“有人吗”,怕被坏人听到。她蹑手蹑脚地在一楼观察了个遍,发现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她赶紧用所有的力气,把一楼楼梯间那个似乎从来没被关上过、已经啦啦咔咔的大门拉好,锁上。
回到房间的宁芫,这才确定:原来整个深艇大楼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平时看这栋楼,真的很小,可此刻,外面怪兽盘旋,怎么觉得楼变得那么大、那么空?一会儿这里听令一下,一会儿那里哐啷一下,本来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很大了的宁芫,还是瑟瑟发抖,不敢躺在床上,怕万一房顶被吹垮了死得稀里糊涂的,她就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想着这应该属于三角区域……实在害怕得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宁芫被楼下猛烈的敲门声吵醒了,她赶紧奔下楼,是总务部的维修工小罗,他看到来开门的宁芫,惊讶地问:“你是怎么把这门锁上的?”宁芫脑海里马上跳出来爸爸的叮嘱:“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就笑嘻嘻地说:“我爸爸妈妈来陪我啦,我爸帮的我。他们刚出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小罗哦了一声,开始检修。
没想到,爸爸妈妈真的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深艇!宁芫一看到他们,惊喜地扑上去,一把捂住爸爸正打算张开询问的嘴,背着小罗使了使眼色,爸妈会意地跟着宁芫到了她房间。
宁芫一关上门,就压低嗓门,兴奋地说:“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昨晚,整个深艇,只有我一个人!还停电了!”
妈妈吓坏了,正准备张大嘴惊呼,宁芫又一把捂住妈妈的嘴。
“小声点,别让小罗听到。”
宁芫把自己刚刚唱的空城计讲给爸爸妈妈听,他们都笑了。爸爸欣慰地说:“真好,真好,开始知道防人了。”
“芫芫,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还热着呢!”爸爸拿出玉米、糖炒栗子。
“还有这莲蓬,你爸爸可是跑了好几个菜市场才买到的呢。”
宁芫在爸爸妈妈宠爱的目光中吃得心满意足:“爸、妈,我在深圳领的第一个月工资,请你们出去吃顿大餐啊!”
来深圳后,发第一个月的工资。方姐姐把刚刚开好的工资卡,连同工资单、密码纸放在一起,交给了宁芫。宁芫打开工资单一看,居然有1000多!比在铂艇的时候高出了许多,果然特区就是不同啊!
就算是武总非让大家把活给宁芫一个人干,还给她找事儿,但宁芫觉得来到这里,工作真是轻松了不少,仅仅就一天见的人数来说,就少了很多。
台风过后,招待所开始陆续有人入住,宁芫上次从广州回来的时候,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过来了,现在放在招待所房间肯定不安全,办公室又没有座位,今天还发了工资卡,她把所有家当都背在身上,打算晚上拿回家交给爸爸妈妈保管。
临下班前,接到苑文文的电话,说心情很不好。宁芫立刻约了她,在深艇附近的甜品店楚留香见面。她们俩选了最靠里面墙角的座位,点好餐食,小姐妹就开始说知心话。
文文情绪很低落,后悔自己不该听了怂恿,非放弃铂艇来到现在这家外贸公司。宁芫掏出纸巾递给文文,安慰她,顺手把自己的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还特意把那张凳子塞到桌子底下。突然感觉凳子好像被拖动了,宁芫扭头一看,是一位服务员在拖地,宁芫继续安抚文文。
眼看天就要黑了,两人起身,宁芫突然发现凳子上的包,不见了!她的头开始嗡嗡作响,四处寻找,可,包,真的不见踪影!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谁有可能靠近这张凳子,想来想去,最可疑的只有那拖地的服务员。
她马上走到前面收银的地方,要求找店长,店里的店员表情非常不自然。她问他们刚才拖地的服务员去了哪里,他们坚持说没人拖过地。宁芫这才留意到她们坐的桌子后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后门。
宁芫要求把后门打开,他们却坚决不同意。眼看这家店铺里的服务员们统一得铁板一块,宁芫知道自己到了黑店,只能叫上文文一起,赶紧跑到附近派出所报警。
报警的人很多,排了很长的队,本来宁芫还心存幻想,可以带着警察赶到楚留香当场缴获被偷走的包,可轮到她的时候,已经距离包包被偷至少两个小时了。幸好还没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说要回去,不然让他们等到这么晚,还不见人,可就真着急了。
报完警,宁芫带着文文去银行,想拦截自己的银行卡被提取,银行也早已关门,只能等第二天才能去处理。
折腾了这么久,家是没办法回了。文文陪着宁芫回到招待所,一直低声说:“都怪我,不把你约出来就没这事儿了。”文文从包里掏出来两百元,说给宁芫救急。宁芫知道文文现在收入不高,花钱的地方很多,无论如何也不肯要文文的钱,安慰文文:“那家店的名字就像黑店,还真是把我那香香的包留在那里了!幸亏只留了个包,万一碰上个孙二娘,就更惨了!”
宁芫越是这样故作轻松,文文就越是过意不去,宁芫拍了拍文文的手,信心满满地说:“别担心,越是这样了无牵挂,就越说明:我这是要落地反弹了!”
第二天,没钱吃早餐。银行一开门,宁芫就冲进去,却被告知银行卡里的钱早就全部被取走了……宁芫简直可以想象那个毛贼有多高兴-怎么会遇到一个把密码和卡放在一起的笨蛋,运气太好了吧!她几乎听到了毛贼放肆的笑声。
到吃午餐的时候,宁芫已经饿得有点发晕了。可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啊!宁芫头一次有点怨深艇为什么不给她一张桌子,如果有,起码还有在抽屉缝里搜出来一张饭菜票或钞票的可能啊!
龙晓娜走过来,拉着宁芫一起去吃午饭,她笑了笑说不饿,晚点吃,继续忍着。晓娜吃完午饭回来,拉着宁芫去逛街,宁芫拗不过她,跟着她在楼下一路走。
晓娜兴奋地一会儿拉起这件、一会儿试试那件,每件衣服的价签都是好几百,对穷疯了的宁芫来讲,件件都是天价啊!
晓娜还兴奋地说,她准备五一节去武夷山旅行。旅行?我连饭都没得吃,你却在计划旅行?宁芫突然觉得晓娜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富有的女孩!
下午继续饿着,唉,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饿过,刘芝英桌子上的那堆零食啊,怎么那么有诱惑力啊,再这么饿下去,我会不会突然闯过去抢啊?宁芫突然好羡慕刘芝英,在吃饱了两顿的基础上,还能有一桌子想拿就拿、想吃就吃的零食!
这一天,宁芫觉得自己的工作效率前所未有地低,看谁都只关心他们有没有吃的,甚至看谁,都长得像吃的。她想来想去,不能把自己已经穷得叮当响的事儿告诉爸妈,不然他们又要担心了。
可昨天才发的工资,饿一天都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剩下的二十九天怎么办呢?值得庆幸的是:四月只有三十天,可以少熬一天。
那接下来的二十九天,宁芫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作者的话:
1.问宁芫为什么不打110报警的读者:这是1995年4月,110电话报警于1996年才在全国普及和免费。而且,宁芫当时既没有手机,也没有钱。
2.问宁芫为什么不打电话申请银行卡挂失的读者:当时也不是每家银行都有电话挂失业务。)
第二十六章:尊重,靠努力和实力一点点赢回来
洪炫涛在和白昼喝过酒、交过心后,才知道原来白昼只是被骆霞撕开了衬衣、被骆霞亲了、被迫看了他不想看到的骆霞。
洪炫涛真有点哭笑不得,他把一个酒瓶盖朝白昼的胸口扔过去,说:“就算你的衣服被撕开了,你露的,还不如骆霞露得多吧?”白昼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她的衣服是拉链的,从上往下拉开,我躲都躲不及,哪里敢看啊!”
洪炫涛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夸白昼单纯呢,还是谴责自己是个浪子呢?
他只好拍了拍白昼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唉,我痛苦,是因为我确实占了人家便宜,你痛苦,是因为你被人家占了便宜。我这才发现,我和你的问题还是完全不同的。”
看着白昼似懂非懂的样子,洪炫涛突然觉得–这不就是个典型的读书好、工作好、但有些方面没开窍的大男孩吗?洪炫涛想起了白昼没有父亲、没有兄长,可能这样造成了他在某些方面的认知很保守,甚至无人诉说。
洪炫涛又拍着白昼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白,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你认为的那么严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承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当然,我能理解,我特别理解!”
“你被彭军莫名其妙打一顿,这是误会,他错怪了你、错打了你。当然,你没必要一定让他向你道歉,他和骆霞的婚姻何去何从,也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
洪炫涛抽丝剥茧地替白昼解开心结,看到白昼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又轻轻拍了拍白昼的肩膀,虽然白昼还不是很理解洪炫涛的意思,但他突然觉得云开雾散。
到了综贸一部的白昼,和洪炫涛成了事业上的搭档、生活中的兄弟,综贸一部的业务节节攀升。白昼也比以前开朗了很多,用小龚的话说:“小白现在终于是小白了,以前啊,是个小青,总是铁青着脸。”
“小青?那个把我的命运撞歪了的小保姆?”白昼的脸又有点发青了–宁芫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被我撞歪了呢?如果不是我,她怎么会离开铂艇?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昼惦念着的那个她,此时满脑子只有吃的……连方姐姐桌上的印鉴,都长得像马拉糕……正胡思乱想,宁芫突然发现姐姐姐夫站在办公室门口。原来是苑文文通知了姐姐!
文文知道宁芫不会要她的钱、也肯定不想让父母担心,想起宁芫说过她姐姐的名字、工作的单位,就特意查了黄页,打了一圈电话,还终于被她找到了!
姐姐宁蓉给宁芫送来一个崭新的包,包里还放了八百块钱。宁芫死活不肯要,宁蓉说:“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收下,要么我去告诉爸妈。”宁芫只好乖乖收下。
晓娜看到宁芫的姐姐姐夫,热情地迎上来,一个劲地夸姐姐好美,像香港明星。晓娜这才知道原来宁芫的家当全部被偷了。她惊讶地问宁芫:“你中午吃饭了吗?”宁芫笑着没吱声。
宁蓉突然回过神来:“你不会今天一天还没吃过东西吧?”宁芫调皮地点点头。姐夫立刻拉着姐姐说:“快快快,快带妹妹去吃东西!”
望着狼吞虎咽的宁芫,姐姐心疼极了:“你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要强啊!宁可这么饿自己,连家里人都不肯说。”
宁芫望着金童玉女的姐姐姐夫,耍赖说:“我不是在等着英雄救美嘛,谁想到,英雄还是只有我家里人!”
姐姐突然想起来了,对姐夫说:“我爸妈不是交代你,给妹妹介绍个男朋友吗?你物色了没?”
还没等姐夫回答,宁芫鼓着腮帮子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迟早要回广州的,先别介绍。”
是的,我迟早要回广州的,我不能这么灰头土脸地跑到深圳来!-这是宁芫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
解决贷款,是第一要务。宁芫从跟着龙晓娜跑银行开始。晓娜嘴巴甜,走到哪里都很讨人喜欢,她见到银行每个人,都会热情地打招呼、逢人就夸,还夸得特别具体、到位、真诚,宁芫跟着她,学到了什么叫“用嘴开路“、什么叫让人“如沐春风”。
晓娜和银行的信贷员关系很不错,她一口一个靓仔,把人夸得云里来雾里去,宁芫趁机向信贷员讨教信贷业务的要点,分析深艇办不下来的原因究竟在哪里。宁芫和龙晓娜一起,顺藤摸瓜,一直摸到了分行直接汇报给行长的信贷经理周勇那里。
宁芫发现,虽然深艇从上到下一直嚷嚷着要办贷款,却从来没有正式提交过一份完整无缺的申请材料,不是缺这就是少那,银行当然没有办法批复。宁芫把准备好的资料,反复和周勇核对,直到得到周勇非常肯定的答复:“只缺刘行长签字了。”
宁芫从方姐姐那里得知,武总一直在找刘行长,不知请刘行长吃过多少次饭了。这个信息,至少说明了一点:武总是能把刘行长约出来的。宁芫去敲了武总办公室的门。武总留意到这个小宁一天到晚很卖力,大家对她的评价都很好,但难得看到宁芫这么主动过来找他谈工作,有些意外。
“武总,您是否方便把刘行长约出来见个面?”宁芫问。
武总一听说是和贷款有关的事,立刻很积极,当场表示没问题。
当晚,武总就带着宁芫去见刘行长。
见面的地方,居然是卡拉OK包房。
除了刘行长,还有一位非常年轻漂亮的姑娘。
那位姑娘落落大方,歌唱得非常好,武总一直在怂恿那姑娘给刘行长敬酒、陪刘行长对唱,一副要把那姑娘送给刘行长的样子。宁芫注意到每次那位姑娘靠近的时候,刘行长都会下意识地往后闪。
武总非常卖力地陪刘行长喝酒、竭尽全力地吹捧刘行长,把刘行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宁芫注意到刘行长的反应客气但并不享受。
趁武总去洗手间,宁芫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刘行长对面,向刘行长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刘行长,能不能约明天上午九点,到刘行长办公室去拜访他。
刘行长从来没见过搬凳子坐在他对面的女孩,通常女孩子、尤其是在这种场合见到的女孩子,都是主动坐在他身边,有的人还有多近凑多近。宁芫真诚的目光,让刘行长有些犹豫。
宁芫说:“刘行长,您也知道,深艇在深圳是享有很高声望的外贸企业,大股东铂艇是一九五二年就开始从事外贸出口业务的央企,实力雄厚、业务基础扎实。我们申请贷款,肯定是各方面都要符合贵行所有要求,不会让您为难、更不会让您违规、违纪。”
刘行长说:“现在不谈业务,有话工作场合再说。”
宁芫爽快地回答:“好的,那刘行长,我明天上午九点,会准时到您办公室门口等您。”
第二天早晨八点半,宁芫到了周勇办公室,和周勇再次核对确认所有的材料都完整了,就站在刘行长办公室门口等。刘行长八点五十到了,看到宁芫站在门口,也没有很惊讶,微笑着让宁芫跟着他进去。宁芫把深艇的情况做了详细介绍,刘行长越听,表情越欣赏。
宁芫说:“刘行长,我们的申请材料,已经通过了贵行前面的所有审核,只等着您的批示了。”刘行长打电话问周勇,周勇带着深艇的材料进来,说所有文件都齐全、符合银行要求,只需要刘行长做最终批示。刘行长笑着说:“那就放在这里吧。”
宁芫刚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武总笑呵呵地站在财务室门口,一见到宁芫,就对着财务部的人说:“我们的大功臣回来啦!”方姐姐迎了上来:“武总,是不是该给小宁配一套办公桌椅啦?”武总生气地说:“怎么回事,这么久了,都没有给宁经理安排办公桌椅吗?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武总特意把宁芫叫到办公室,告诉她:刘行长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贷款已经批了,还特别强调,深艇提供的资料,无可挑剔,武总财务部的副经理宁芫,工作严谨认真,刘行长相信他们提供的支持,一定会让深艇的业务锦上添花。
武总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宁芫能说服刘行长。宁芫说:“不是我说服了刘行长,是深艇自身和铂艇大股东的实力,达到了银行的授信要求。过去,只是深艇没有完整地提供符合银行标准的材料。”
宁芫委婉地向武总表达了这个意思:如果根据流程该准备的材料不准备,陪行长吃多少顿饭,都没有用。而且,这刘行长,一看就是并不喜欢喝酒K歌应酬的人,你越用这种方式拉拢他,他就越不自在,甚至反倒对公司的实力产生怀疑。
武总忍不住夸赞:“看来石总和许主任,的确很有眼光啊,派来的,确实是人才!”
宁芫说:“不是人才,铂艇不会外派。我们的贾副总、隋副总,都是一等一的业务好手,前几年为深艇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武总能信任他们、给他们空间,他们也一定不会让武总失望。”
铂艇广州总部办公室,贾维煌和隋延延又回去述职,这次,是因为深艇的业绩在铂艇各联营公司中遥遥领先,而且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幅增长。
石总和他们开完会,送他们出来的时候,特意交代:“替我问候小宁。”坐在对面等着开下一场会的傅先生正好听到了这句。这次傅先生来,是和石总确认:优家已经正式接受石总的建议,委派傅先生担任合资企业总经理。石总又拍桌子了,不过这次是拍案叫好!
会议结束后,傅先生问石总,为什么最近几次来铂艇,都没有看到小宁。石总说:“我真是疏忽了,没告诉您,小宁已经被调到深圳,去了我们的内联企业深艇。”傅先生问石总要了宁芫在深圳办公室的电话,意味深长地说:“石总既然愿意把小宁派到内联企业,那也应该愿意派到我们合资企业吧?”
石总回应了一个哈哈。
方姐姐叫宁芫接电话,说是一个听起来像外国人说中文口音的人打来的,宁芫高兴坏了,难道是芍药姐姐吗?她拿起听筒,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电话是谁打来的?会对宁芫说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上善若水,方能水到渠成
自从石总在合资公司董事会上拍桌子质问后,优家这边的压力很大。确实,合资公司不能只开不管,但眼下,从哪里派人呢?会说中文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还懂中国市场。但李普顿总经理迟迟不到位,不仅仅这家合资企业发展受阻,甚至传出去,还会影响其它合资项目的推进–这哪里是“全球最大”的样子呢?
主席Anton实在无牌可出,只好甩出了王炸:把傅先生手上的项目,全部移交给梅先生,由傅先生出任李普顿合资公司总经理。虽然对铂艇中方一点没透露,但实际上,傅先生的任务,除了组建团队、发展业务外,还要在一年之内找到他的继任-他仍然要继续投入其它合资项目的开发和谈判。
正是用人之时,傅先生把能想的人都挖了一遍。他其实早就想到了宁芫,但石总和许主任一直把她看得很紧,总说这是他们要自己留着用的人才,今天才知道她居然去了深圳的什么内联企业,这难道不是在浪费人才吗?
宁芫拿起听筒,一下子听出来傅先生的声音。她万万没想到,在她已经被发配到外地后,傅先生还能找到她、给她打电话。傅先生在电话里说:“小宁,我现在正在去香港的路上。今天在铂艇开会,才得知你去了深圳。你窝在深圳的这家企业干什么?你应该回广州,到李普顿来,这里才是属于你的舞台!我一回到香港就把offer传真给你,你来李普顿吧!”
宁芫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好的,傅先生,我一定来!谢谢您!我把号码告诉您,等您的传真。”当传真机里一行行吐出这份英文offer时,宁芫并不知道salescontrol这个职务究竟要做什么、李普顿合资公司究竟筹备得怎么样了、将来的前景如何,这一切,都不在她考虑之列,她只知道:终于可以回广州了!
她打电话到铂艇人事部,咨询接下来该走什么流程。接电话的是小郑,他说傅先生发的传真,只能代表合资公司的意愿,不能作为人事部下调令的依据。人事部只听石总的指令。没有调令,任何员工不能擅自变更岗位。
理,是这么个理。-宁芫想着武总从来就想把自己赶走,这个环节应该不是问题。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应该先和他打个招呼,于是去找武总。
她真诚地向武总道谢,感谢武总以一种很不同的方式,磨炼了自己。宁芫这段时间设定的工作目标:贷款-办下来了;退税-退下来了;增值税发票管理-理顺了、规范了。如果没有武总这样的施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这些事情。
谁知,武总一听说宁芫要走,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声说:“不行不行,小宁,你可千万不能走!现在公司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不能走、不能走!”宁芫反复强调自己一定得走,武总反复强调她绝对不能走,车轱辘话说了几个来回,武总看着宁芫坚毅的脸,只好说会打电话征求石总意见。
宁芫给石总打电话,说想调回广州的事,石总表示已经接到武总电话了,既然武总不同意宁芫走,那还是要充分尊重内联企业总经理的意见。眼看着石总和武总把球这么踢来踢去,宁芫不能再耗下去了,守在武总办公室,用武总的座机拨通了石总的电话。武总瞟一眼小宁,又瞟一眼电话机,接过了听筒:
“石总啊,我是不想让小宁走的啊,现在深艇正处于业务高速发展时期,非常需要人才,您派给我的人,可不能抽走啊。”武总又偷偷瞟了一眼小宁,看到一脸的坚定果敢。
武总只好又说:“可是,她坚持要走啊,石总,您要不帮我劝劝吧!”说完把电话递给了小宁。
石总:“小宁,你要以大局为重,现在武总非常器重你,你要珍惜。”
“谢谢石总,谢谢您的提醒,我们还是面谈吧。”
宁芫当天就回了广州,这是她头一次在工作中,这么自作主张、坚持己见。
回到铂艇总部,她先告诉许主任,她收到了傅先生的邀请和她的决定。许主任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机会!现在傅先生来了,一定会给你足够的发展空间。”小宁这才知道,原来傅先生要来合资公司当总经理。
还是那么多人在排队等候石总,梁主任又回到了之前的董事长秘书职位。排队等候的人,看到宁芫,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她打招呼,虽然走的时候,有那么多的不开心,但回来见到这些熟悉的人,宁芫还是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综贸二部的邝经理也在等待的人群里,他大声说:“小宁啊,你这一不在公司,我们可真是很不习惯呢!”是的,这句话,也是石总再次见到宁芫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可就算是石总说了一堆夸奖赞美,一提到宁芫要去李普顿的事,他的脸立刻就沉了:“小宁,我还是这句话,你要顾全大局!深艇今年的业绩特别好,贾副总和隋副总都说你是很好的帮手,你们一鼓作气,把深艇冲到全深圳第一,再考虑别的事情吧!”
宁芫向石总解释,现在深艇业务发展得好,是因为武总信任贾副总和隋副总,愿意放权,充分地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贾副总有魄力、隋副总有干劲,极佳的组合。至于财务部,方姐姐工作能力非常强,龙晓娜虽然之前只是出纳,但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助宁芫,其实她的综合能力很强,能成为方姐姐的得力助手。
石总对深艇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听宁芫这么说,好像有道理,想了想,又换了一套说法:“你去深艇,至少还是在为国家服务,去了合资公司,就是为老外服务,我们铂艇自己培养的人才,怎么可以送给老外呢?”
宁芫耐心地解释:“石总,合资企业,是由铂艇控股的,公司经营得好,同样在为铂艇创造效益、为国家创造财富。铂艇派过去的人才,不是为老外服务,而是和优家要派过来的老外一起,为中国的消费者服务。”这个时候,Sandra说过的consumer跳到了宁芫心头。
石总还是坚持说不行,国家的干部不能派去给老外用。宁芫看这么谈下去,肯定不是一时半会能劝动的,只好使出杀手锏:“石总,您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只能跳槽了。”
“跳槽?跳槽是什么意思?”石总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这其实也是宁芫在香港的时候学会的一个说法。
“跳槽,就是什么都不要了,不顾一切地换工作。我们不是奴隶,有换工作的自由。如果石总实在不放我去李普顿,我就只能跳槽了。”
石总虽然没听懂,但着实看出了宁芫无论如何都要去李普顿的决心。
“石总,如果结果只有一个,您还不如今天同意发调令,这样,我还是铂艇的干部,是代表铂艇去的合资公司,您在帮我、也是在给傅先生送个顺水人情。”
石总沉吟了一会儿,看到门口的许主任和梁主任,找他们进来商量,许主任和梁主任立刻表态支持宁芫去李普顿。许主任说:“合资公司都缺人缺成这样了,总不能让傅先生当光杆司令吧?李普顿的项目,本来小宁就是从头跟起的,让她去帮傅先生,也是在帮铂艇。”
哈哈哈,太好了,终于拿到调令啦!终于可以回广州啦!宁芫赶紧冲回宿舍,好好收拾收拾,姐姐我又要杀回来啦!宁芫打扫完房间,看时间还早,想起了自己被偷走的广州工资存折,得去补回来。她来到银行,才知道这个存折上的钱还没有被取走!哎呦呦,真是运气爆棚的一天呀!钱是人的胆,有了这两三千块的存款,宁芫走路都连蹦带跳了!
“这不是宁芫吗?”宁芫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居然是肖钢!这得多久没见了呀!宁芫高兴坏了。
“哎呀,你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翘班吗?”
“我马上要被外派到苏丹了,今天到银行来办张信用卡。”
“信用卡是什么?”宁芫好奇地问。
肖钢也说不清,只说要办,得填表、要单位开介绍信、还要单位担保人签字,总之复杂得很。
“主要是方便在国外用。”肖钢总结了一句。
“后天,后天我正式从深圳回到广州后,我们几个就一起给你送行,好吗?”
“当然好啊,只要不用我付钱,有吃的我都开心。”肖钢嬉皮笑脸地说。
“怎么联系你呢?”肖钢问。
“我的BB机,在深圳的时候,被偷了。还是后天我联系你吧。”说到BB机,宁芫突然像被霜打了……
当天,宁芫就回了深圳,第二天一早就把调令给了武总。晚上,武总特意为宁芫举行了全深艇职工都参加的欢送会。
武总举着酒杯说:“小宁,我知道我说什么都留不住你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你是个人才!当着这么多职工的面,我想表个态:只要你愿意留下,我给你解决深圳户口、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你没有男朋友,告诉我想找什么样的,我一定帮你找到!”大家都笑了。
因为要走了,所有的人,都更加热情。宁芫和财务部的姐妹们抱在一起,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大家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一刻,每个人都那么真诚地感动着、惦记着、祝福着……
第二天上午,武总派了和宁芫最好的龙晓娜陪伴、由武总司机小黄开车,送小宁回广州。当晓娜经过铂艇高耸的写字楼、看到宁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宿舍,拥抱着宁芫说:“小宁,你真是能屈能伸啊!”宁芫也抱紧了这个任何时候都笑容甜美、每一句话都温暖人心的好姐妹。
龙晓娜一回到深艇,就接到通知:她被任命为方姐姐的助理,协助方姐姐负责财务部管理工作。
送走晓娜和小黄后,宁芫来到楼下小卖部,呼叫肖钢。打完电话,小卖部的老板娘说:“这么久不见你了,原来你去了深圳啊。现在回来没有BB机多不方便啊。我这里有一个,自己用不上了,号码特别好,我便宜点卖给你吧!”宁芫一看,号码还真是不错耶–00520。赶紧去银行取了钱,当场买下。
苑文文刚好也在广州出差,严凡、吴宁平、肖钢、李岳、宁芫,六个小伙伴特意回到茶厂招待所楼下的餐厅。陈姨见到这几个年轻人,如炬的目光又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小吴,你胖了啊!”吴宁平摸了摸自己更加圆润的脸,呵呵笑着。
“小严啊,你怎么一直都不长肉呢?饭吃到哪里去了呀?”陈姨继续点评,严凡拉了拉斜挎的背带。
“包包怎么舍不得放下,一直背着干嘛?”肖钢对严凡说。
“别别别,千万别把包放下,还是背在身上吧,我怕了怕了。”苑文文拽了一把严凡的包,确认背带牢靠。
“你个倒霉家伙,听说你在深圳又被偷了包啊?”李岳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宁芫。
“谁说她倒霉,她这叫苦尽甘来。”金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哎呀,金秋!”宁芫跳了起来。
“喂喂喂,今天的主角是我,好不好?怎么来了这么多你们综贸一部的人啊!”肖钢大声嚷嚷起来。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们就隆重请出综贸一部的无敌超级大帅哥吧!”吴宁平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宁芫正和金秋激动地你拍拍我、我抱抱你,转头看到了走进来的人……
一九九五年十月,广州工业大道北,铂艇集团旗下第一茶厂招待所楼下餐厅,一群年轻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此刻,注定了,是一个新的开始。
(作家的话:
第一部:分配央企,写到这里就完结了。宁芫会开启怎样新的人生?第二部:入职外企,即将展开。)
第一章:敢于结束,是为重新出发
广州,海印桥畔,原铂艇第二茶厂仓库,已经被改造成李普顿合资公司。
沿街围墙、大门,被刷成李普顿经典黄,喷着大大的LOGO,看上去时尚大气。楼顶同样大大LOGO的广告牌,昂首挺胸、傲视群雄。这是整条东晓路上最亮眼的一栋楼,只要是过桥的人,都会忍不住对这栋楼一看再看。
近看这十分吸人眼球的单位:方正小巧的独门独院、一栋四层楼。半个院子搭起了高耸宽敞的遮雨棚,直接连着一楼仓库,方便随时装卸货物。二楼三楼是车间、四楼是管理人员办公室。车间按优家全球标准建立,整整齐齐的自动化设备,令人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先进”。
戴着帽子、口罩、防护眼罩、穿着隔离服、工作鞋、全副武装的方舷,指挥着同样全副武装的工人们,在来回忙碌着。和在白天鹅宾馆出现时穿着西装略带羞涩的他相比,此刻的他有着专业技术人士特有的成竹在胸和制服魅力。女工们在这位年轻的厂长经过时,眼神都会不同。方舷的关注点只有一个:根据时间表,十一月一号,第一批在中国生产的李普顿红茶,就要在中国市场开售了!
和二楼三楼的热火朝天相比,四楼办公室就十分冷清:虽然已是装修简约精致的现代化开放办公室,但足以称得上“虚位以待”-整个四楼,还只有雷粤儿、方舷和魏红三个人办公。先到先得,雷粤儿先给他们仨每人分了一间独立办公室-毕竟是元老啊!
傅先生使用的,是之前戴先生的办公室,比他在香港优家的那间大了不止十倍,终于实现了他和宁芫说的将来会有大办公室的目标。傅先生还处在交接期,很少过来。雷总在空荡荡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后,摸了摸齐刷刷的小平头,“百废待兴啊!“–突然觉得不对,“平地起高楼啊!”他自言自语。
雷粤儿,正在为谁来卖这些生产出来的茶包发愁。虽然已经找好了四位销售员,但他们之前是毫无相关工作经验的茶厂工人,魏红虽然以前卖过进口的李普顿红茶,但毕竟那时候只是小打小闹,现在机器一开,茶包就轰隆隆像洪水一样冲出来,这得要多能卖才行啊!
传真机旁有文件,他拿起来一看,是香港发过来的:“傅先生果然还是把小宁给拉过来了!”雷粤儿看着小宁加入铂艇这一路走来,觉得这姑娘是在太不容易了。
救护车出现的那晚,他听到楼道里的喧哗,开门看到被抬下楼的是小宁,立刻毫不犹豫地和黄书记一起跟上了车。他也觉得小宁在总办是非太多,但他更吃不准合资公司以后能发展成什么样。如果失败了,他作为中方代表,还可以回去当个部门经理,但小宁这么年轻,到这个毫无根基的地方,会不会被耽误了前途?
他突然想起,宁芫的offer上好像没有写报到时间,再看看,确实没有–傅先生还真是诚意十足啊!他打电话给许主任,问知不知道宁芫大概什么时间能过来上班。许主任乐呵呵:“她今天已经回了广州,根据我对她的了解,相信她明天就会来。”雷粤儿说:“哈哈,我也相信。”
他赶紧走到魏红办公室:“魏红,我打算通知之前招的销售人员,明天全部到岗,正好可以一起开会。”魏红说好,突然回过神来,问:“明天还有其他新人报到吗?”
“宁芫,就是之前石总的秘书。而且,我估计她报到的时候,傅先生也会在。”
魏红非常惊讶:“宁芫?她怎么会来这里?”魏红之前一直不在铂艇总部办公,还没见过宁芫,但这个名字,她不知道听说过多少回了。她没由来地对这种风头强劲的女孩子印象不好,总觉得她一定自视甚高、特能惹事,她的机会也应该很多,突然窝到我们这里来,图什么?
“是啊,宁芫,你去李普顿,图什么?哪里有铂艇总部好呀?不如去我们综贸一部吧!”金秋两只胳膊环抱着宁芫笑眯眯地。
“我和你们洪经理只是工作上的往来,没什么私交,他能要我呀?那只能看你的面子咯。”宁芫打趣道。
金秋一听,觉得不对了:连你的命都是洪经理救回来的,怎么还没有私交了呢?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场合,正想着和宁芫什么时间再好好说说,她突然看到在吴宁平的恭请中,洪经理慢慢走了进来,英气的脸上带着他独特的笑容:纯度百分之三十的玩世不恭。
这帮年轻人和洪经理都很熟,立刻起身迎他坐下,热情地给他倒酒,相比之下,宁芫虽然打了招呼,但态度显得拘谨和客气。宁芫还有点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场合看到洪经理啊?他和肖钢很好吗?
肖钢大大咧咧地问:“洪经理,你整天和白昼形影不离的,今天怎么他没一起来啊?”其他人尴尬起来,偷偷瞟了瞟宁芫。肖钢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继续问:“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严凡拉了他一把来解围:“肖钢,你这段时间在茶厂劳动改造,啥都不知道,不知道的就别问啊。”肖钢不理解这个逻辑了:“不知道才要问啊?”
宁芫大大方方地说:“今天我们是为肖钢送行,他问的我们都要答、我们问他的,他也都要答,好不好?”众人起哄说好,然后突然一下很安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问什么?”“该谁问啦?”思路一下子被岔得没了方向,肖钢也忘记自己刚才问什么了。
宁芫发现自己听到白昼的名字,心里还是会咯噔、甚至会痛,但没有了窒息感–唉,只要他好、只要他觉得自己是快乐的,以前那些黑色的记忆,就剪掉吧!-宁芫默默对自己说。一个晚上,大家又笑又闹,只有洪炫涛知道,外面,还有一个人。
这个戴着头盔、骑在摩托车上的人,默默在门外望着里面静静笑着的宁芫,耳边响起了洪炫涛和他说的话:“你如果实在不敢去面对她,就远远地看看她。如果你依然眼中有泪、心中有痛,那就还是在喜欢她。”
泪,还是忍不住;心,依然那么痛……
第二天一大早,宁芫就到了李普顿合资公司。站在大门口、乘坐电梯、进到四楼办公室,她一路看到李普顿的经典黄和LOGO无处不在,一种为它骄傲、要为它拼命的感觉油然而生。非常巧的是:宁芫今天也穿了一套妈妈亲手给她做的黄色职业装,连看到宁芫的雷粤儿,都觉得她瞬间和这里融为一体,好像本来就应该长在这里似的。
“雷总,宁芫向您报到!”看到小宁又活力满满,雷粤儿也非常欣慰。
销售部的六个人也到了,加上宁芫,一起围坐在部门最中间的大会议桌旁,四楼办公室立刻热闹起来。四位来自茶厂的销售本来就认识,两位来自门市部的销售后勤也本来就认识,两组人很快就开始斗嘴皮子。
宁芫心想:“不愧是雷总看中的销售人才啊,都挺自来熟的。”宁芫也加入他们,听他们讲,时不时笑笑。她快速地记住了:嘻嘻哈哈却有大哥气质的,是阿德;圆头圆脑却一脸严肃的是阿剑、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是阿鹏、下巴尖尖清清秀秀的是阿萍、眼睛大大表情酷酷的是阿玉、一头紧致大波浪发型像莎士比亚的是阿辉。
他们都比宁芫大,宁芫马上甜甜地叫上了:德哥、剑哥、鹏哥、萍姐、玉姐、辉姐。辉姐觉得宁芫不像是从茶厂或门市部调过来的,问她之前在哪个部门,宁芫还没来得及回答,魏红就叫他们进去她办公室。宁芫赶紧起身,打算进去,魏红却淡淡地留下一句:“你就不用进来了。”
宁芫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想到傅先生发的offer上,自己的职位是salescontrol,那应该也是属于销售部,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隔断,这次吸取教训,挑了疑似销售部最外面的一个座位,把自己先安顿下来。她听到办公室入口,好像有好多人在说话,就走上前去,看看是否需要照应,结果,居然看到了傅先生!
傅先生也一眼就看到了小宁,远远地就把手伸过来,边握手边说:“小宁,欢迎你加入李普顿、欢迎你加入优家!”宁芫正打算回应,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熟悉、高亢有力、自信满满的声音:“Hi,宁芫,还记得我吗?”天哪,是优家香港的KA销售经理Gary!
“Gary,你怎么会在这里?”
“销售部团队刚刚搭起来,我请Gary过来给大家做培训。”-傅先生微笑着解释。
接着,傅先生又介绍了另外两位来自英国的老外同事:商务部经理David和市场部实习生Richard。紧接着,傅先生把所有四楼的人都叫在一起,召开了第一次管理人员大会,傅先生一改平时的斯文,显得非常激动:“今天,我们终于有了李普顿中国团队!十一月一号,我们就要开始销售在中国生产的第一个茶包,这是历史性的时刻,我希望你们能引以为荣!”傅先生话音未落,Gary就大声叫好、热烈鼓掌,所有人赶紧跟着鼓掌。
雷粤儿很欣慰:合资公司终于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了!
方舷被叫上四楼开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宁芫。
好久不见,她的头发长了很多,像被微风轻拂的河流,波纹起伏地流淌到腰间。两只清亮的大眼睛,望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认出我来了吗?”
宁芫微微笑了。“她果然认出我来了。”方舷不知道宁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已经成了李普顿的一员。这是怎么回事?她是只来看看,陪着傅先生开个会,还是以后一直在这里了?
开完会,他匆匆从办公室通往车间的专用后门回到车间,但发现宁芫望过来对他微微一笑的样子,好像瞬间刻在了心里。
是的,当时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个那女孩,将来一定会和我有关!他戴上口罩和防护眼罩时,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上翘了十五度的笑容。
宁芫和销售部的六位同事很快就非常熟络了。Gary开始组织销售培训,宁芫正准备跟着进去,魏经理却让她先别去。宁芫就乖乖坐在座位上等。魏经理自己进去培训了,整个办公大厅只剩下宁芫一个人。她想着魏经理可能会随时找她,不敢走远,在四楼办公室里四处转,熟悉一下环境。
前台的位置设好了,还没有人,听雷总说有一位阿姨每天下午五点会过来打扫卫生,宁芫就留意其他人是否需要茶水。虽然办公室还没有什么访客,但铂艇还是偶尔会有人过来找雷总,宁芫想,可能自己暂时坐在前台的位置,能发挥点实际作用。
坐在前台的宁芫,正在手绘李普顿办公室平面图,标注哪个部门在哪个区域、统计每个部门有多少个工位,突然又听到了一个尖尖的声音:“哎呀,我是不是眼睛花了,这不又是小宁吗?”
居然又是铂艇下属门市部的老姚!
“我怎么又在这里看到你了呢?你怎么又坐在这里的门口了呢?真是混得一天不如一天了呀!”
宁芫站起来,笑眯眯地问:“老姚,您是来找雷总的吗?我带您进去吧!”
等老姚在雷总办公室落座,宁芫还端来了一杯茶。
天哪,这还是以前铂艇的那个宁芫吗?
第二章:销售的技术含量,超出常人想象
傅先生和大家讲完话,又出差了。雷粤儿有点吃不准自己究竟是不是要管着所有人,毕竟,按照之前合资双方约定的分工和汇报线,他只负责人事行政,于是他就由着办公室里的人自己进进出出,各干各的。
David走进来,和他说商务部得开始招人,财务这边需要一名会计、一名出纳、一名MA。同时,logistic这边需要招一位负责planning的主管和一位负责进口报关的助理、一位负责仓储运输的主管、一位助理……
雷粤儿之所以被铂艇派过来,是因为他之前被派驻过苏丹、南非,有丰富外派经验,在他的同龄人中,属于英文非常好的,但David飞快地叮嘱这么大一通,他能听得懂的都记下来了,还是英文的,就是听不懂的。连听都没听懂,怎么替他招人呢?可雷粤儿也不想在和David认识的第一天,就显得自己英文不好,他就先非常严肃地回答:“Okay,okay,Iwilldothat.”
他一个劲地回想刚才David的发音是什么,在本子上拼写了一遍又一遍,看到David又进来,他吓得赶紧把本子盖上。David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雷粤儿突然觉得压力扑面而来:之前那么长时间,都觉得外方迟迟不派人,太拖后腿了,现在人一来,怎么马上变成自己要拖后腿了啊?这可怎么办?雷粤儿莫名感觉自己的发型要变了-引以为傲密密匝匝的小平头,即将不保!他不由自主又挠了挠头,满脸忧伤。
有Gary的地方,人就会莫名兴奋、连走路的步伐都会变快。他在大会议室培训销售员的声音,坐在门口前台的宁芫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销售员,一定要有特点、有个性,让人一下子就能记住你、甚至一眼就记住你!”
“比如说,阿德,你的眼睛大,你就可以向客户自我介绍:我是大眼仔阿德!”阿德笑得很满意。
“阿剑,你没有头发,你可以告诉客户:我是光头剑!”阿剑本来就严肃的脸,绷得更紧了。
“你不要不高兴,你以为客户私底下不会这么叫你吗?与其被人家背地里用你的缺点起绰号,还不如由你自己爽爽快快地叫出来,客户还会觉得你很随和、很幽默,对不对?”
“像我这种什么特点都没有的人呢?”阿鹏细声细气地问。
“那你就告诉客户:我喜欢吃鸡!每次都这么说,客户不仅仅会记得你,甚至他从此,每次吃鸡的时候,都会想起你!”
会议室里笑声此起彼伏。宁芫很想进去一起听,魏经理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每次宁芫打算去听听,她都会用眼神或手势示意宁芫不要进去。
第一天下来,宁芫已经把四楼除了单间办公室外的地方,全部走了个遍。临下班,她轻轻敲敲雷总办公室的门,站在门口询问公司是否会给员工配电脑。雷总恍然大悟:“哎呀,我就说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早就采购好的电脑没有送过来。当然有电脑!优家要求,每张办公桌上,都要配一台的。”
果然,第二天,宁芫和阿玉、阿辉、实习生Richard的桌上,都配上了台式机,而David,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一台笔记本电脑!David的手机,看起来也十分轻巧,雷粤儿羡慕极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配置?他立刻安排给自己订了同款电脑、手机,想想,又觉得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赶紧出了份文件:部门及以上经理,可以配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各一台-这是傅先生告诉他的:在外企,什么都要有规矩,而规矩,就是什么事,都讲究个白纸黑字–要么就通过CCMAIL发给大家、要么就直接签好名或盖好章贴在公告栏上,光明磊落、昭告天下–别羡慕、别嫉妒,你要是有本事当部门经理,你也可以拥有这样的豪华装备呀!
不想当光杆司令的David,把雷粤儿逼得很紧,紧到雷粤儿不得不立刻招了个英文好的人事主管William专门围着David转。
突然冒出来好多新面孔,几乎坐满了半个办公室。David面对这么多张脸、和这么多个拼音标注的名字,实在不知道把舌头搁在哪里,才能发出这些音。他指着雷粤儿的拼音名字,愁肠百结:
“我觉得天天叫你Mr.Lei太生疏了,你教教我吧,该怎么读?”Yueer–雷总自己也吓了一跳,趁着没人叫自己玉儿赶紧按David的要求,让大家使用英文名吧!人事部通告:三天之内,报上英文名来!有办法的,自己起名字,没办法的,到David这里来领名字。
David像个老中医:抬头看看脸、低头开方子,于是:阿德变成了Steve,阿剑变成了Jerry…每个人瞬间拥有了一个新身份。宁芫毕竟是学外语的,启用了大学时的英文名,从此成为Aimee。
Gary结束三天的室内培训后,开始带着销售员行街,进行实战。优家有一套全球通用的销售员日行程拜访计划:对着一个城市的地图,先分区、再分街道;规定每位销售人员负责相应哪个区的哪几条街道;通过沿着马路挨家挨户行走,找出和记录目标客户的店名、地址、联系人、电话等;完善这些信息后,制定出详细的每日拜访线路图,以后按图定期拜访;让客户习惯在固定时间、一定会看到优家的人;每位销售员每天都要填写拜访计划卡。
听起来觉得枯燥无趣吗?看着都想打瞌睡吗?
在优家,销售工作,就是这么有技术含量!脑子不清楚的人,连上司要求什么都搞不明白。虽然目的都是把货卖出去,但通过什么方式卖出去、卖的时候要达到什么标准、卖完了还要做什么维护工作来保持同一客户继续定期向我们采购,这些都是有方法的、而且必须按照优家训练的方法来操作。
优家的销售人员,在Gary带领下,在地图上插下一面面红旗的时候,真有一种即将攻城略地的冲动和使命感。
看到Gary带着四位销售人员每天干劲十足地冲出办公室,而自己却闲得发慌,宁芫实在憋不住了,去魏经理办公室请求能不能给她分派工作,比如跟着Gary他们一起。魏经理说:“想要干活啊?这还不简单,我怕的是人不干活、不怕人想干活,只要你想干活,我让你干得不想活。”宁芫听说过魏经理曾是军人,听她说完这段,她推测魏经理以前一定是文艺兵。
宁芫心想:我还真干过干得不想活的活儿,但既然活下来了,就想再涨涨功力,看看还有什么活儿可以让自己干得不想活。
魏红以为自己这番话是扔出去的一个篮球,直接砸在宁芫胸口,看她接不接得住,但看她依然微笑着站在门口,感觉自己扔的是一根头发,不但没有砸到对方,还不知道落到哪儿了。
魏红自己还没有搞明白Gary那套工作方法,但她知道Gary给每位销售员都布置了拜访客户的线路,这几天,每天早晨销售员按指定时间进公司,都说腿都走断了。连走都走不完,更不要说完成布置的任务了。那就让宁芫一个人把他们几个人所有的线路都走完,还要达成Gary布置的任务!虽然魏红没搞清楚具体的任务是什么,总之,就是把四个人的任务都压在宁芫身上。
宁芫耐心地听完,和魏红确认:“魏经理,您的意思是:我从现在开始,可以跟着Gary和销售一起干活了,目标就是完成Gary布置的所有任务,对吗?”
魏红听她的语气,居然是欢快的,心想这个女孩子,还真是不知死活啊。Gary已经和她抱怨过很多次了,说这几个人底子太差,和优家对销售人员的要求相比,各方面都相差十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里,实在没办法当销售,他的耐心都快被耗尽了。
原本傅先生极力邀请他正式过来当销售经理,现在他打算等傅先生一回来,就表态肯定不留在这里,不能把自己金牌销售的一世英名,浪费在这几个人身上。魏红想:连这四位看上去比她像销售得多、已经接受了这么多培训的人,都还没摸到门,她一个人要干四个人的活儿,这高兴的劲儿,哪里来的?
魏红挥了挥手,宁芫居然学着港产片,开心地领命:“Yes,madam!”正好那四位销售回来了,看到宁芫这个样子,感觉特别滑稽,也跟着叫魏经理Madam。
宁芫和四名销售,又围坐在大会议桌旁。她请教他们Gary布置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用什么方式去完成。本来宁芫以为他们会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表达,但发现其实他们每个人能记住的、能理解的,都是一个个单词,连成句子都困难。
宁芫想起自己在香港优家时的工作模式,就把自己的理解说给他们听,问他们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他们不断点头。宁芫一边问他们,一边快速地在本子上记录。
她花了些时间,整理了这些内容,又把Gary给他们的拜访记录表格,从头到尾一张不漏地仔细查看。心里有数后,她找到Gary,确认了他的要求,然后把四位伙伴叫到一起。
“Gary给我们每个人分配的路线,是分区、分街道的,我们每个人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要完成收集每条街潜在客户信息、向他们推销、不管是否成交都要挂吊旗、贴海报、成交后要给他们开手工订单、收款、回来后把订单交给玉姐和辉姐安排发货、把货款交给财务、跟随货车送货、货品按陈列标准摆放、把发票送给客户等工作。这是第一个完整的流程,之后再重复。”
“现在的困难是:我们每个人目前单靠自己,都无法做这么多事。我建议:我们把四个人的任务,合并在一起,变成我们大家共同的任务,五个人一起出发,但分工协作:专门负责收集信息、专门负责推销、专门负责挂吊旗、贴海报、专门负责做成交后订单跟进。这样我们每个人都会很快在一个方面做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快。等我们做透了一道工序,再轮换做第二道工序,这样一段时间下来,我们每个人就掌握整个流程了。”大家听了,觉得五个人一起出去,肯定比自己一个人好,立刻答应了。
五个伙伴分成两组,走同一条路线,每组负责马路一侧。为了不让客户有压力,他们按流程分工,第一次只上一个人,收集信息。如果这个人卡住了,搞不定,旁边躲着的伙伴,就再上一个或两个一起和客户沟通,客户同意了,马上一起麻利地贴海报、挂吊旗,客户看到一下子两三个人,都那么热情、干活那么麻利、说话那么开心,气氛变得越来越融洽时,再顺势说您就先买几盒摆在这里试试吧。
本来一个人时,不敢开口、或者客户一拒绝就灰溜溜滚蛋的人,现在旁边有人撑腰,立马嘴巴更甜了、反应更快了、甚至有几个店主,完全是冲着喜欢听阿德和阿鹏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而决定买货的,临走还叮嘱:“你们这两位靓仔,送货时一定要一起来,说笑话给我听啊!”
五个人,谁也不敢先说累,大家一直干到商店一家家打烊,才找了个大排档坐下。宁芫通报统计结果:一天下来,成交了50位客户、卖出了600盒S25产品。还没来得及庆祝,阿萍就哭了,大家吓坏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一个劲地摇头。
阿萍这是怎么啦?
第三章: 枯木逢春的前提-根活着,且适降甘霖
市场部实习生Richard,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没有可汇报的老板,也没啥明确的目标,又不懂中文。他申请给市场部配一位助理兼翻译,很快,Cathy到位。她无论说什么话,语速都极快,英文带着浓浓的广东口音,经常说着说着,就把Richard的口音都拉下水,一起说广式英文。
现在最完善的,就是David的商务部:会计Lily,出纳Wendy,计划Jane,仓储主管Robin和助理Jimmy。雷总在William也搞不清楚MA是什么的情况下,只好去问David,David说了半天雷总还是一头雾水,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职位,只能找个英文好的财务。会计Lily,是从原来铂艇一厂财务部找来的,那这个MA,是不是从铂艇总部找会比较好呢?雷粤儿想起宁芫对铂艇总部非常了解,就问她,调谁会比较合适。宁芫建议黄芍药。
宁芫毫不讳言自己和芍药关系很好,但正因如此,才知道她专业过硬、语言过关、为人正直。还有一点:芍药是财务部难得没有盘根错节关系的人,无论是财务部、人事部、还是总办,没人有不让她走的动机,比较容易抽调出来。雷总找石总提出要调黄芍药到合资公司,果然,非常顺利。芍药接到调令,毫不犹豫地就过来了,她一直在找机会和小宁一起工作,尤其是看到她好不容易回到广州,没想到,机会就这样如期而至。
收钱的、记账的、进口原料的、排计划的、发货的,全都到齐了,工厂的机器兢兢业业高效工作着,Gary的头大着……培训了这么多天,自己带着销售员走街串巷,除了没有亲自上阵卖,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他们还是一个茶包都没卖出去。
这几个人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让Gary绝望。而这几块朽木,还都是从中方过来的,如果全换掉,会让来自中方的雷总很尴尬吧–听说全都是他一个个好不容易挑来的。Gary越看他们,就越担心夜长梦多,自己会套在这里。不能等傅先生回来了,得马上行动!
他给在上海的马先生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是否有合适的销售职位,马先生的声音立刻高了个八度:“有啊有啊,太好了!我们刚刚谈好的合资公司,正需要呢!”当场敲定:Gary下周一就去上海报到。他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这几块朽木,就枯木逢了春:
哭泣的阿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告诉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她每天都走到很晚很晚,看到店铺一家家拉闸锁门,她一盒茶都没有卖出去、一张海报都没贴出去,昨晚急得当街痛哭,本来打算今天和公司说不干了。
阿剑和阿鹏也难过地低下了头。阿德给每个人斟满啤酒:“今天我们不是翻身了吗?宁芫,德哥敬你!”阿鹏来了兴致:“应该是Steve敬Aimee!”五个酒杯碰在了一起,笑声在大排档上空回荡。
当Gary看到这厚厚的一沓订单时,眼睛都瞪大了:“你们昨天一天卖的?”Steve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满的自信。Gary没吱声,继续观察了一天,发现订单在稳定增长。
Gary给傅先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决定了去上海的合资公司,李普顿的销售人员,虽然先天条件并不好,但他们从未放弃,假以时日,还是很有希望的。傅先生的声音充满了焦虑,问Gary有没有合适的销售经理人选推荐。Gary想了好一会儿,向傅先生推荐了一位PTLau。
李普顿正式的销售经理PT到岗,大家见到他的时候,都有些意外:他完全没有Gary的高大帅气、自信满满,相反,他十分瘦小,还总是把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缩着脖子弯着腿,好像打算把本来就不大容易被人看见的自己,随时隐藏起来。
已经被大家称为Madam的魏红,听说她会有一位从香港过来的顶头上司,终于松了口气。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勇气把整个销售部全挑起来,终于来了个老板,有了主心骨。
PT和销售部同事们的第一次见面会,就说了一句话:“以后大家好好卖货!”然后挥挥手,示意各忙各的去。开完会之后,他就手插裤袋,在每个人身边走走、看看,谁要是和他多聊几句,他就一直陪聊。
一天下来,大家已经知道了他的情况:土生土长香港人、39岁、未婚、小学都没毕业就去面包房当了学徒,因做得一手好点心,被优家看中,加入香港优家,专门为餐饮客户做点心制作培训、再成为餐饮渠道的销售,因销售业绩斐然,成为香港优家渠道销售经理,这在几乎所有经理必须是名牌大学毕业生的优家,真是绝无仅有。宁芫暗自好奇:为什么她在香港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位PT?
他站在销售部的中间,大声对着阿辉说:“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进这么大的洋行工作啊!”“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被派到大陆来工作啊!”Madam在她办公室望着外面聊天聊得至情至性的上司,有点哭笑不得。她刚刚才消失的压力,现在又回来了:我们销售部的这根大梁,真的撑得起来吗?
每天早晨进公司的时间,大家都围着PT说笑话。无论你讲的是不是笑话,他都会一脸严肃地回答,他的回答,总让人觉得就是在开玩笑。这种微妙的尺度,让销售部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PT会检查每位销售员的拜访计划和拜访卡,但不会像Gary那样,一条条仔细阅读,他是边翻边问,问的问题都是操作细节,偷奸耍滑是肯定会被识破的。
Madam看到宁芫这段时间的表现后,让她不用再跟着销售员一起往外面跑了,但具体干什么,她也没想清楚。她问宁芫:“一个是内务:坐在办公室,做销售支持;一个是外勤:跟着销售一起四处奔波,你愿意选哪个方向啊?”宁芫想起毕竟自己曾是个坐自行车都要晕车的人,于是响亮地回答:
“报告Madam,我想跑外勤!”
越是困难的事,才越能磨练自己嘛。
Madam很坦诚:“其实我也不知道外勤该从哪里跑起,你就自己找找有什么事情做,边做边学、边学边做吧!”
入职李普顿以来,难得今天中午能在公司饭堂吃饭,宁芫和现在已经被称为Shirley的芍药、销售部阿辉、阿玉坐在一起。旁边商务部的计划主管Jane一直往这边瞟,想看又不好意思认真看的样子。
宁芫在她又一次瞟过来的时候,用友好坚定的眼神截住了她躲闪的目光。她羞涩地笑了,轻声说:“我听说你以前是铂艇石董事长的秘书,好厉害啊!你果然很漂亮,气质和其他人很不同。”听到夸奖的宁芫,心里总是顺滑的,正打算向Jane表示感谢,Jane突然站了起来:“方厂,您来啦?”她热烈地招呼着。
宁芫回头一看,原来是方舷走了进来。脱下防护服的他,现在穿着一身白大褂款式的工作服、戴着印有李普顿LOGO的工作帽,给人的感觉像个科学家。不仅仅是Jane,饭堂里其他同事,看到方舷进来,都纷纷站起来叫“方厂好!”,甚至包括雷总。
宁芫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心想:“原来他才是这里的无冕之王啊。”在宁芫看来,这是她自白天鹅见过方舷后的再次相见。傅先生开第一次管理会议的那天,她怀疑那个戴着口罩的人是他,但没看到脸,而且他很快就又回车间去了。想想,应该是一年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一些,笃定稳沉了不少。
方舷快速地点头和大家打招呼,立刻有位饭堂职工跑着从里面端出来他的饭菜,放在他平时坐的位置。方舷坐下来,正准备吃饭,抬头看到了左前方的宁芫。她也正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方舷端起盘子,走到Jane身边的位置坐下,Jane吃了一惊,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方厂,您坐坐坐!”
方舷对她点点头,转向宁芫:“宁芫,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年轻有为的方厂长!”方舷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啊,真的就像清泉在流淌。
“我知道你加入了李普顿,这段时间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你?”
“她和销售一起在行街。”阿辉很想再说一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啦?这么关心!”但她不敢,只好把这句留在吃完饭,回到销售部,才偷偷对着宁芫说。宁芫觉得阿辉真是很有想象力,这都可以挖掘出故事。
她毕竟是被流言蜚语缠绕紧勒过的人,立刻用撒娇的方式提醒阿辉:“辉姐,我知道你最关心我、最疼我,看谁都像喜欢我。你和我怎样开玩笑都可以,不过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这么说,影响不好。”
宁芫回到办公室,才发现,在这段日子里,办公室突然冒出来了好多年轻女孩。只要方舷在四楼出现,就至少有五六个女孩子跟在他后面,包括David新招的秘书Sandy,办公室里叫“方厂”、“阿舷”的女声,此起彼伏。而方舷对她们每个人都笑脸相迎、甚至可以说非常热情,不管她们找他帮的那些有的没的忙,有多么经不起推敲,他都认认真真去帮。宁芫突然觉得这个人和她以为的性格,很不一样,相对于一个技术男,他有点儿太热情了吧?
每每看到一群女孩子追着方舷,PT就感慨:“这个方厂,就是我们李普顿的钻石王老五啊!你们有眼光的女孩子,就应该嫁给他,他赚钱多、有前途!他的工资,现在是我们这里最高的。”
阿辉马上打听方厂工资有多高,正好被经过的雷粤儿听到,被一顿指桑骂槐地呵斥:“再强调一次啊:我们不是大锅饭的国企,我们是外企,实行的是保密工资制,不允许互相打听收入。知不知道在国外,收入属于隐私啊!”吓得PT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雷总刚走,冷面笑匠阿玉就问PT:“您是不是特别羡慕方厂啊?香港人不是更有钱?您还是外派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等着当您的小三呢!”
PT手插裤兜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气愤地对阿玉吼:“你说的什么鬼话?”
阿玉心想完蛋了,玩笑开过头了。
“我连大婆都还没有,哪里来的小三啊!”原来,这才是PT的怒点。
宁芫听着他们的对话,着实喜欢这里的轻松随意。她看到传真机里,又吐出来一张纸,拿起来一看,马上意识到:我终于有活儿干了!
传真里说了什么?宁芫接下来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