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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九阙凤华txt下载     九阙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4章 幼帝

    福宁公主见明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想到她小时候的神勇刁蛮,心里也有些害怕,却仍然壮着胆子喋喋不休:“你瞪我做什么?还想打我不成?行,你今日不打我你就不算个人!”

    安小故和昌华见势头不妙,连忙一人拉住一个,低声劝解起来,又悄悄凑在明珠耳边低声道:“你千万不能动手,多少人就等着看热闹呢。”

    还没过门,姑嫂便闹了不和,当小姑的当众辱骂未过门的嫂子,未过门的嫂子当众殴打小姑,还是在当朝太后的千秋宴上,真追究起来,谁也讨不了好,还要牵连到双方最亲近的人,想想也能知道最惬意的当属闵太后,最难堪的当属宇文初,最尴尬的当属傅相府。

    明珠最终微笑起来:“先帝爷英明无比,太妃和英王也都挺聪明的,偏你蠢成这样,只怕是生的时候不小心,头先着了地。揍你不算什么,只是揍了你难免显得和你一样的蠢得难看。”

    福宁公主顿时大怒,手都挖到明珠脸上去了:“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明珠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指轻轻拨开,心平气和地道:“斯文些,君子动口不动手,公主殿下身为皇室之女,天下楷模,可不能行这泼妇之事,更要注意言辞,不要说那些粗鲁不雅之词,免得丢了皇家体面。”

    福宁气得发抖:“你,你,你……”回头瞧一眼不远处的江珊珊,十分愤怒地道:“你敢说我是泼妇,那你抢了人家的未婚夫怎么就不知道半点廉耻心虚呢?”

    江珊珊窘迫地站了起来,羞得无地自容,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哽咽着道:“公主殿下,您快别这么说,明珠她并没有做这种事。只是我……”深吸一口气,忍下眼泪,十分难堪,欲言又止的样子,“真的是我和英王殿下的八字不合……”

    明珠对着江珊珊总是不能太过理直气壮,索性不去看江珊珊,倨傲地冷笑着道:“你听明白了?什么叫做抢人家的未婚夫?我是没有抢过,你教教我?”

    “你敢不承认?傅明珠,从前你虽然不讲理,却还是个敢做敢当的人,现在却不得了啦,敢做不敢当,你有本事做就要敢承认,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福宁恨透了明珠那副气定神闲、死不要脸的模样,就巴不得把她的脸给撕烂了,好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

    明珠觉得福宁实在无聊之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微笑着道:“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莫非你自己犯蠢,就要以为我也该和你一样的蠢?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人家的未婚夫,你是听谁说的呢?你哥哥说的?还是江二姑娘说的?”

    江珊珊急忙道:“我没说过这种话,真的不是我。明珠妹妹,你看在我的面上算了吧?”

    福宁立即很仗义道:“二姐姐你别怕,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看不惯!”

    这才是真正的亲亲的姑嫂俩呢,明珠觉得再和福宁多说一句都会恶心坏了,遂冷笑了一声,转身朝着闵太后走去。这件事闹得这样难堪,和闵太后的推波助澜不无关系,左右都撕破了脸,那她免不了要请闵太后当众来解决这件事了。

    “你要去哪里?把话说清楚再走。”福宁却不让她走,死死拽住她的袖子冷笑,“是没脸呆下去了吧?”

    忽听宫人道:“圣上驾到了。”接着一个细高个儿、穿龙袍的半大孩子阴沉着脸走进来,他眯着眼睛先看了福宁一眼,那眼神阴冷如毒蛇吐信一般的,福宁吓得不知不觉间就缩了手,毕恭毕敬地行礼下去:“给皇上请安。”

    这孩子便是闵太后所出的幼帝宇文白了。明珠也不声不响地跟着众人行礼下去,她感觉得到宇文白阴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并停留了许久。她知道他恨她,说来也奇怪,她和宇文白年岁相差并不大,小时候他经常追在她身后喊着“表姑,表姑,等等我”,和她一起干坏事捉弄人,和她一起调皮惹事,那时候他有什么好玩的都想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恨上了她的呢?

    约莫是在他登基后不久。她之前并没有发现他恨着她,是在他想要鞭打一个无辜的宫人时,她替那宫人求情,偏他不但重重地鞭打了那宫人,更是当着她的面让人细细地折磨死了那个宫人。她一直都记得那宫人血肉模糊、痛得声嘶力竭的模样,觉得他这样小的年纪就这样的残暴,自然也就再不愿意看见他了。

    “表姑是不是觉得朕很残暴,不配为君?”她还记得傅氏覆灭之后,她去苦苦央求闵太后让她替父兄收尸时遇到了宇文白,宇文白当时让她过去,问了她这样一句话。她纵然心中恨透了这对母子,却也知道要忍,因此违心地说:“妾之父兄大逆不道,该死。皇上圣明,还请成全妾身一片孝心。”

    他冷笑了一声,道:“傅丛老贼当然是大逆不道,早就该死的。朕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他死了。猜我为什么要留独留你一人活着?不是为了幼时之情,而是想让你尝一尝这锥心刺骨的滋味儿。表姑……”他拖长了声音叫着幼时对她的称呼,笑容冰冷讥讽,眼神又恶毒又残忍,“还记得从前你为一个宫人向朕求情的事吗?本来那宫人只该受鞭刑,因你求情,朕偏要细细地折磨死他,知道为什么?朕让人折磨他的时候,就觉得是在折磨你,折磨太皇太后,折磨傅丛老贼……”

    明珠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更不想多看宇文白一眼了。偏宇文白阴冷地笑了起来:“表姑,大喜啊。”

    十来岁的孩童露出这样成人化的阴冷神情,让人觉得十分违和。明珠只好再次行礼下去:“皇恩浩荡。”

    宇文白又笑:“他们和我说表姑突然变得懂事知礼了,朕还不信,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像福宁姑姑这样的骄横不懂事不知礼,你居然也能忍让着她,可也真是奇怪,莫非是看在六皇叔的份上?”他将手虚虚一指脸色已然苍白的福宁公主,似是漫不经心地回头问道:“六皇叔,都是朕的姑姑,朕不好来判这桩公案,但她们眼里没有太后,扰了太后的寿宴却是真的,您来判,瞧瞧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115章 驼峰羹

    明珠这才看到宇文初就站在不远处,她也想看看宇文初究竟会怎样面对此事。

    宇文初沉静地看她一眼,再上前两步,沉声道:“皇上让臣来判,臣却是免不了要徇私了。”

    宇文白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说呢?”

    宇文初道:“只是几句口舌罢了,并不是眼中没有太后娘娘。但扰了太后娘娘的寿宴倒是真的,只是太后娘娘此刻兴致极好,禀告上去难免扫兴,不如就请皇上薄施惩戒?”

    宇文白笑道:“好啊。”又将目光落在明珠的脸上,轻声道:“表姑,你觉得该怎么罚你二人才算妥当?”

    宇文白的语气亲昵而随和,仿如小时候他问她:“表姑,今天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来了”一样的自在,明珠却不寒而栗,她想起了他十六岁大婚亲政之后,有一天两个受宠的宫妃为了争宠而闹了起来,他也是用这样笑眯眯的语气问她们“两个都要罚,你们自己来说,要怎么罚才妥当?”

    那两个宫妃只当是他在和她们玩笑游戏,一个就说要让对方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一个则说要让对方学猫去爬树,再从树上跳下来。

    于是他就让那个说要让对方学狗爬学狗叫的宫妃一直在地上学狗爬行学狗叫,一刻也不准停留,停下来就要被毒打;另一个要求对方学猫爬树的宫妃则要反复爬树再从树上跳下来,爬不上去不要紧,宫人在一旁拿了烧红的钢针和带着倒刺的皮鞭伺候着。当时其中一个宫妃还怀了身孕……就算是闵太后也不能阻止他,等太皇太后赶到时,那个宫妃已经从树上跌下来流产大出血回天无力,另一个则被吓疯了神智不清。

    明珠微笑着道:“我们做错了,圣上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绝无怨言。”现在的宇文白虽然残暴聪明,却还比不得六年后的宇文白,且现在傅氏尚且权盛,他就算是想把她弄死也还不敢,最多不过是折辱她一番罢了。她受得住。

    “哦,表姑说随朕的意。”宇文白笑眯眯地看向福宁:“姑姑你呢?”

    福宁早吓得白了脸,惴惴不安地看向宇文初,却见宇文初阴沉了脸并不看她,只好哭丧着脸道:“我也是任凭皇上处置。”

    “好啊,那姑姑就去围着昭阳宫跑十圈吧。”宇文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来,指着他身边的首领太监:“何正图,你去,替朕监督着福宁大长公主,别让她闲着。”

    何正图的脸皱成了苦瓜,为难地看向宇文初:“这……”

    围着昭阳宫跑十圈,她怎么跑得完?还不准歇气,只怕跑完了人也累死了,更不要说把脸面都丢干净了。福宁险些没哭出声来,眼泪汪汪地看向宇文初:“六哥……”

    宇文初把脸转开,理都不理福宁公主。

    “大长公主这样哭丧着脸,是对朕和太后不满吗?”宇文白瞬间阴沉了脸,声色俱厉,连姑姑都不肯叫了。

    福宁公主失了依仗,心里委屈极了,又不敢真的哭出声来,只好强忍着道:“谨遵皇命。”再看一眼明珠,不甘心地问道:“那她呢?”

    “表姑么,等朕想起来时才告诉她。大长公主还不去么?磨蹭什么?”宇文白笑了起来,又问明珠:“表姑,朕如此判决,你可满意?”

    明珠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皇上怎么判,我都极其满意。”不得了啦,这回敏太妃也好,福宁也好,宇文初也好,免不了都要把这桩事记在她头上了,不过她一点都不在意啊,福宁活该,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宇文白笑着扫了四周一眼,冷冷地道:“表姑既然满意,朕也很满意。这桩亲事是太皇太后和朕首肯的,谁再敢乱说一个字,朕拔了她的舌头!”

    福宁公主怨毒地瞪了明珠一眼,抽噎着去了。

    在前世时,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但想来经过这一回,福宁那个不长脑子的性子大概会收敛很多了吧。明珠正想着,就听宇文白道:“怎么不见朕那几位弟弟妹妹呢?”

    明珠就又提起神来,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发难,宇文白却笑眯眯地看她一眼,道:“听说是二弟病了,病得就连太后的千秋宴也没办法来,可惜了他最爱吃的驼峰羹,朕有心想去探病,此时却着实走不开……这样罢,朕便罚表姑替朕送一道驼峰羹去给二弟,再替朕问他一声好。”

    这驼峰羹未必就是二皇子最爱吃的,但这里头却有个典故。当年正乾帝尚且在世之时,有一次问几个儿女最爱吃什么,二皇子说,他从古诗中见过“驼峰羹”这样一道名菜,一直都想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可惜皇父尚俭,没有机会尝到。正乾帝便哈哈笑道:“朕富有天下,总不能让儿女连驼峰羹是个什么滋味都不知道。”遂命御厨治了一道驼峰羹赏赐给二皇子,还夸赞他赤诚可爱,因此人人都道正乾帝最爱二皇子。

    宇文白在这时候提起这道菜来,其中的嫉恨不难理解。按规矩,皇帝赏下来的吃食是要当着使者的面全数吃干净的,且不说二皇子病着是否能吃干净这道菜,就说这道驼峰羹里头若是加了毒,她又怎么能说得清楚?毒杀皇子,这可不是宇文佑在她房里自戕那么好含糊过去的。就算是证据不足,不能弄死她,她的前途也尽毁了,不要说嫁给皇子,只怕永远都不能再出入宫廷,在人前出现。

    虽然这事儿发生的可能性极小,闵太后再急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地毒杀皇子,但明珠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心中有了防备便看什么都有鬼,忍不住看向宇文初。

    宇文初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袍袖纹丝不动,目光沉静,面容安详。他无需说话动作,只是静静地看过来,明珠的心便跟着沉静下来——不能推辞,那就先答应,路上再另外想办法,总之这驼峰羹一定不能送到二皇子口里就是了,于是微笑着行礼下去:“遵命。”

第116章 撞倒

    宇文白再看向宇文初,笑道:“六皇叔不怪我这样处置吧?福宁姑姑不懂事,让她长长记性,等她跑不动了朕自然就放她回来。一只巴掌拍不响,表姑也参与了,总得服众,因此只好让她跑这一趟啦。二弟和表姑也是极亲近的,表姑去看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宇文初微微一笑:“皇上圣明。”

    早有宫人用食盒装了驼峰羹过来,同明珠道:“傅姑娘请吧。”

    明珠示意昌华和安小故:“替我和我娘她们说一声。”

    安小故和昌华十分忧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叮嘱道:“你小心些。”

    明珠笑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江珊珊。只见江珊珊微侧着脸,刻意不看向此处,倒是宇文初状似无意地扫了江珊珊一眼,但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言笑晏晏地陪着宇文白往前头去了。

    明珠皱了皱眉,埋头走了出去,走到昭阳宫外,刚好遇见福宁公主由两个宫人拖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是跑,其实只能算是快走,而仅仅只是这样,福宁就已经气喘如牛,发乱钗横,汗如雨下,脸白嘴青,真正快要崩溃了。

    见着了明珠,福宁眼里露出浓浓的仇恨,挣扎着就要停下来骂她:“傅明珠你可算是称心如意了吧……”

    明珠翘起唇角,十分恶劣地道:“还好。公主殿下是不是觉得两条腿都要断了,肺和咽喉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太可恨了!福宁眼圈一红,之前强忍着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哽咽着道:“我恨你!”

    明珠一笑:“放心,我也不喜欢你!不过公主殿下跑步的姿势挺优美的,犹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哇!”福宁忍不住哭成声来,宫人赶紧替她把眼泪擦了,拖着她继续往前跑,低声劝道:“大喜的日子,公主殿下还是忍一忍吧。不然传到太后和皇上耳朵里,会不高兴的,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别给太妃和英王添麻烦。”

    “傅明珠,你这个毒妇,不会有好下场的。”福宁呜咽着,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完整了。

    宫人偷眼看向明珠,明珠无所谓地理了理衣裙,淡然道:“走吧。”左右不过是个死,她又不是不知道。

    又走了一段路,忽听宫人道:“给临安王请安。”接着宇文佑冷着脸从一旁的岔道上转过来,口气很冲地道:“傅明珠,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敏太妃的寿宴上,或者说,应该是在上次闵太后宴请乌孙郡主时在宫门外隔帘见过,之后明珠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她和宇文初的婚事定下来后,他跑到相府去闹了一场。明珠一眼便瞧出宇文佑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比较憔悴,唯有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亮得不正常。她本能的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便警惕地让了一让,厌恶地道:“你要做什么?”

    宇文佑眼睛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她,咬着牙冷笑道:“我要做什么?你说我要做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始乱终弃……你给我说清楚……”说着就伸手去扯明珠,明珠吃了一惊,匆忙让开了要往宫人身后躲,大声训斥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宫里,你就不怕太皇太后降罪吗?”

    宫人却十分巧妙地让了开去,明珠顿时暴露在了宇文佑的面前,躲无可躲。明珠的心“咚咚”乱跳,说实话,她并不怎么害怕宇文佑,只是不愿意事情闹得太过难看,让还坐在宫里的母亲和嫂子面上十分过不去而已。

    宇文佑见宫人不但不护着明珠,反而把人让了出来,也颇有些意外,但这份意外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了,他的表情显得更加愤怒,毫不犹豫地就冲上去抓明珠的手臂,恨声道:“怕什么?我就快要死了,不如拉着你一起去死好了!”

    纵然他有几分夸张,明珠却觉得他话里的绝望也不完全是装的。怎么回事呢?最近并没有听说父兄和太皇太后要对他动手啊,即便是他大闹相府,也不过是和傅明正打了一架就算完事。既然他自己撞上门来找死……明珠的眼角扫过宫人手里提着的食盒,觉得这真是个好机会。于是全神贯注,等到宇文佑的手刚抓到她的手臂,就尖叫着状似惊慌地挥舞着手臂去推打他,实则抓住他引着他朝提食盒的宫人那边歪倒过去。

    她这一抓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动作又快又隐蔽,其他人看不出来,宇文佑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环境,就知道明珠其实是冲着那个食盒去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明珠朝反方向拉了一把。

    糟了,他发现了。明珠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脆豁出去,不管不顾地死死拽着宇文佑,使劲打了他几下:“你放开我。”同时一头朝提食盒的宫人撞了过去:“快替我拦住他……”

    宇文佑突然间就松开了手,明珠冷笑着看着他,也不是那么笨的嘛,知道她在借机谋算他,所以想要赶紧脱身了。那也没关系的,她只需要假装摔倒,把食盒撞翻在地也就可以了,即便是被人看出来她是借题发挥假装的又如何呢?他们能把她怎么样?若是驼峰羹无毒,顶多就是一顿训斥罢了。若是驼峰羹有毒,比起毒杀皇子来,这又算得什么?然而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宇文佑便又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并配合着她用力推她去撞那个宫人。

    宫人没有想到瞬间事情便来了个急转弯,猝不及防之下,竭力想把食盒高高提起来躲开这场浩劫,却抵不住宇文佑力大冲劲足,被连人带盒子一起狠狠地撞到在地。与此同时,明珠和宇文佑也先后跌倒在地,三个人你压我,我压你的挤成了一团,看起来真的就好像是一场意外似的。

第117章 不欠

    明珠却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凭着多年的了解,她清楚地知道宇文佑看懂了她的算计,并且打算及时松手撇开身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而成全了她,撞翻了这一道御赐的驼峰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甘情愿被她算计栽赃吗?明珠看着神色凶狠、不停低声咒骂的宇文佑,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他的心思了。难道他以为,他帮了她这一回,她就会回心转意吗?不会的,她绝对不会的,她是那么的恨他,那么迫切的想要忘了他,就连恨都觉得没必要。

    宇文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看那个跪在地上守着打翻了的驼峰羹惊恐流泪的宫人,转而去抓住明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跑不掉的,走,我和你一起去太皇太后跟前说清楚!”

    明珠奸计已经得逞,又深觉有些事情似乎正朝着她所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更不愿意欠了他的情,便冷笑着用力挥开他的手,骂道:“你够了!堂堂先帝血脉,临安郡王,说起来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就这样的不要脸呢?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有意思吗?你是不是还想在这宫里揍我一顿或是杀了我?来啊,我若怕了你就把傅字倒过来写。”

    宇文佑怔怔地看着她,眼里隐隐闪过一丝绝望,随即挑衅地一笑:“从前你纠缠了我那么多年,我不过是纠缠你两三次你就受不了啦?你当时怎么就不替我想想呢?这是你欠我的。”

    不是的,她没有欠过他,就算是欠了他,也早就用命来还清了。反倒是他,至今他对她做下的那些事,还常常在噩梦中逼得她无法呼吸,整夜难眠。明珠恨上心头,一头就朝着宇文佑撞了过去:“我和你拼了!”

    宇文佑飞快地伸出手来抓住明珠的肩头,十分巧妙地拉着她顺势倒在地上。明珠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她本以为,宇文佑这样的挑衅她,就是想要借机揍她一顿出气,可是他没有,即便是两个人摔这一跤,他也是先垫了底,她毫发无伤。

    明珠手足并用地想要赶紧爬起来,宇文佑却牢牢抓住她的肩头怒骂道:“泼妇,打了我就想逃吗?哪有这么便宜的?”

    明珠被他死死压住肩头,怎么也逃不掉,急得侧过头又想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上一口,却见宇文佑飞快地抓起一块石头,狠劲砸在他自己的头上,然后大叫一声:“傅明珠,你这个毒妇!”

    鲜血很快就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明珠吃了一惊,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把那块石头拍在她的头上,剧烈地挣扎了两下,顺手抓起那块石头用力拍了宇文佑两下,再手足并用逃了开去。

    宇文佑似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他头上的血越流越多,好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宫人还没哀悼完被打翻的驼峰羹,转头就又惊恐地尖叫着跑开去求救:“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啦!”

    她这样的恨他……可这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他盘算过很多恶毒的想法,可是一件都还没来得及做。宇文佑闭上眼沉沉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捂着受伤的地方直视着明珠冷笑:“你可真够狠的。”

    明珠扔掉手里的石头,冷声道:“背黑锅的滋味儿不好受,所以我干脆成全你。感觉如何?”

    宇文佑答非所问:“第一次,是为了活命;这一次,是为了让你记住我。”

    记着他?明珠探询地看向宇文佑,即便是他不玩这一招,她也会一辈子都记着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呢?有很多个夜晚,她闭上眼就会梦见他,然后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我知道你刚才想要做什么,也知道有人想干什么。我不是傻,只是不想欠你的情。闹出这么一桩事,你便可以不必回去那边了,也可以避开有些事。虽然这事儿传出去有点难听难看,但也无所谓,反正你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宇文佑不肯和她对视,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驼峰羹。

    驼峰羹在日光下闪着淡淡的酱红色光芒,几只蚂蚁嗅到香味,慢悠悠地爬了进去,然后,只是一瞬间就一动不动地死透了。

    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暗道一声好险。果然被她猜中了,果然是兵行险着么?人人都以为闵太后母子不会这样大胆,偏偏他们就这样大胆,简单粗暴,却有效。就算是被发现了,也可以轻轻一句“有人暗害、挑拨傅氏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想要坐收渔利”就可以轻松推掉,然后大家都是受害者。

    只听宇文佑又道:“你记好了,傅明珠,你今天欠我一个大人情。所以从前你帮过我的那些,自今日起就全都一笔勾销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下次再见面,你我便是死敌。”

    死敌?早就是了吧?明珠很想和宇文佑说,你我早就是死敌了,至少在我还爱着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这样认为了。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宇文佑却似是不想听她说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往前走了。有闻声赶来的宫人试图来扶他,却被他狠劲推开,他挺着腰板,仰着头,头也不回地顶着烈日渐渐走远了。

    明珠看到他晃了一晃,好像是要摔倒的样子,但很快又倔强地稳住身形,很慢很慢地走进了重重宫阙之中。于是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便只是垂下眼去盯着地上那一滩浓浓的鲜血发怔。

    他应该是知道这驼峰羹有问题,所以主动成全了她……那么就连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来找她的麻烦大概也是别有因由的,选择自残,大概是为了做得更逼真一点,以便尽可能减低来自昭阳宫的怒火。可是她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她宁愿他是被她算计了,也不愿意是他主动成全了她。还说什么他拍他自己这一石头,闹了这么一出,是为了让她有理由不回昭阳宫去面对那边后续的阴谋,是啊,天大的人情呢,可是她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记他的情。若有可能,她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个人。

第118章 给你

    有许多宫人涌了过来,打头的就是长信宫太皇太后跟前的总管太监荣太监。荣太监是得了宇文初派人送去的信匆匆赶来给明珠救场的,却没想到半道上就听见宫人说这边发生了事,他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见着明珠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就整个人都放松了:“哎哟,我的姑奶奶,可算是把老奴吓坏了,幸亏太皇太后保佑,您好好儿的,不然太皇太后非得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了不可!”

    明珠轻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荣太监低头瞧见地上的鲜血,吓得又是一阵咋呼:“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上上下下地往明珠身上打量,明珠垂着眼道:“不是我,是临安王。”

    荣太监就又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他徒弟:“赶紧追上去,找太医给临安王诊治。”目光落在那几只死蚂蚁上,神色大变,踏前一步,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探入其中,再将银针抽了出来,凝神细望,银针黑得发亮。

    “不关我的事啊。”提食盒的宫人惨呼一声,扑过来要求明珠:“傅姑娘,求您给奴婢一条生路吧,奴婢没有打开过食盒……”

    明珠一言不发。这不是大发善心的时候,就如同这宫人之前拎着一盘加了剧毒的驼峰羹送她上死路一样,又如同这宫人之前明知宇文佑会对她不利却仍然把她让出来给宇文佑一样,昭阳宫的走狗,若是驼峰羹毒死了二皇子,这宫人就会是证明她在里头动了手脚的证人,饶了这次等着下次再来算计她么?

    宫人见势不妙,立即张大嘴要用力咬下,荣太监看得分明,飞快卸了她的下颌,再厉声呵斥周围的人:“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动手?”立时就有人飞快地将那宫人拉下去了。那宫人狂乱地蹬着两条腿,满眼都是惊恐和绝望。

    明珠想起宇文白那张暗含残忍和得意的孩童脸孔,再想起前世时二皇子等人的下场,一颗心冷得和冰一样。前世时,二皇子等人是在傅氏失势之后先后出事的,二皇子是“酒后失足”死在了湖里,但据她从宇文佑那里得来的消息,他其实是被毒死的。现在这毒提前下了,想来是因为她插手的缘故,改变了许多事情。

    明珠恐慌起来,她觉得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事情都是刻不容缓的。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不太需要和宇文初的这门亲事,现在她却觉得,真的非常有必要,很有必要,她必须要把这潭水尽最大的力量给搅乱了,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傅氏才会有更好的机会。

    她恐慌的表情落在荣太监的眼里,理所当然地就变成了她被吓坏了的样子。荣太监轻叹一口气,环顾四周,朗声道:“真是没想到,一场意外避免了这天大的祸事。我本是瞧着这贪吃的小蚂蚁儿居然吃了这驼峰羹就死了,心里才生了疑心,却没想到一针探下去居然就探出了问题。这样的大事儿不能耽误,赶紧把事情禀告给两宫太后和皇上知道,再将人犯看好了,一定不能出什么漏子。”又慈眉善目的去扶明珠:“老奴送您到太皇太后那里去歇歇吧?可怜的,吓坏了。”

    明珠想起宇文佑之前的提醒,也着实是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便听了荣太监的话,跟着他一起去了长信宫。太皇太后正和敏太妃坐在窗前喝茶说话,见明珠一身狼狈地走进去,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太皇太后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荣太监上前小声说了事由,再将银针和搜集起来的驼峰羹拿给太皇太后看了,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吩咐敏太妃:“这孩子吓坏了,你带她到后殿去歇一会儿。”

    敏太妃领着明珠退下,太皇太后这才咬着牙道:“我还没死,就敢算计到我的头上去!那几个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了?这样的迫不及待!看来是要让有些人知道知道厉害了!”顿了顿,问道:“是老六使人来让你去的?”

    荣太监轻声道:“英王殿下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使人来寻老奴,让老奴赶去救场;二是在前方安排了人手,不管那驼峰羹有没有问题,只要姑娘和送御膳的宫人走到那里,就会有人假借玩闹冲出来把驼峰羹打翻。没想到临安王自己撞上来了,姑娘也应对得很是灵活。”

    太皇太后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还算她没有愚蠢到底。荣明,你去,这样做……”

    “是。”荣太监行礼退下,自去料理此事。

    昭阳宫外,福宁公主已经虚脱,想要大口喘气,胸口和整个喉咙却全都火烧火燎地疼得厉害,想不呼吸,就又头昏眼花,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两条腿沉重得不像是她的,就连往前挪动一下都十分困难。忍不住痛哭出声,恨不得死去才好,幼帝派来监督她的宫人却还在不停地催促她:“公主殿下快些,您才跑了三圈不到呢,离十圈还远着那……”

    福宁公主自小受宠,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如此苦楚?实在忍无可忍,两腿一软往前栽去,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弄死我吧,弄死我也跑不动了。”

    哭得正伤心时,忽然看见一双绣着夔龙纹样的青色锦靴停在她眼前,便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过去,只见宇文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由大喜过望:“六哥,六哥,你是来救我的吗?皇上收回皇命,不要我继续跑了是不是?”

    宇文初神色漠然:“皇上让我来看,你有没有晕死过去。”

    福宁公主又是失望又是怨恨的,哭得越发厉害了:“你怎么都不肯替我求情的?都怪傅明珠那个扫把星,都是她害的我……呜呜……”见宇文初既不扶她起来,也不宽慰她,不由更为生气,“我知道了,你心里眼里只有她,没有我,你不肯帮我就是怪我说了她几句,你心疼了是不是?你怎么这样的铁石心肠?我是你亲妹子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被那个狐狸精迷乱了心神,我要告诉母妃,你和她联起手来欺负我,要我的命……呜呜……”

    宇文初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吩咐宫人:“既然长公主还有力气骂人,说明她还行。把她扶起来,让她继续跑,跑不动了就让她走,走不动了你们就拖着她走!”

    “啊?我不!”福宁公主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冷酷地对待自己,又是哭又是愤怒的,差点没疯了:“宇文初,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你就是缺教训,所以才会如此!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公主继续往前奔跑!”宇文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却见身后一人低垂着头袅袅而来,在离他将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盈盈一礼,再低声道:“江珊珊见过英王殿下,公主殿下。”

    福宁公主看见是她,哭得更伤心了:“江二姐姐,你快替我想想办法,帮帮我,我快要死了……”

    宇文初冷冷地看一眼宫人,宫人便强迫着把福宁公主拖远了,福宁公主发出一阵尖利而凄惨的哭叫声,听上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凄惨。

    江珊珊不忍心地道:“殿下何必如此呢?公主殿下只是孩童心性,并没有坏心的。”

    宇文初淡淡地道:“她是我妹妹。”

    言下之意是,他的亲妹妹是什么心性他比她一个外人清楚多了,不用她来提醒他,也不用她多事。

    江珊珊恍然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羞臊得脸都红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因我而起,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罪,所以我方才求了皇上……”

    宇文初漫不经心地道:“是么?”

    “是的。皇上已经允了,说是公主骂的是您的未婚妻……”江珊珊痛苦地停顿了一下,垂着眼继续轻声道:“只要您不生公主的气,皇上自然是不追究的。所以我才斗胆来此,想替公主求情。若是明珠妹妹因此生气,我愿意说服公主去给她赔礼道歉,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生隙。”

    宇文初沉默不语。

    江珊珊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不由紧张地将手捏住袖中暗藏的那半卷画,打算他若答应她去劝福宁那是最好,若是不答应,她也要抓住机会把东西拿出来。

    宇文初终于道:“不必了,这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江二姑娘贤良大度,令人十分佩服。此刻太阳极大,不宜在外久留,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江珊珊眼见他说完这些场面话转过身就要走,急忙往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豁出去地将藏在袖中的那半卷画拿了出来,坚定地道:“殿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她勇敢地直视着宇文初的眼睛。他不知道,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后,她的目光便一直都在追随着他,纵然他是极其能干不凡的,将来也是极其了不起的,但他也是长得非常非常吸引人的。作为男人,他的魅力不可抵挡,所以即便是有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她也会忍着,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知道她的价值和重要性。

第119章 弄巧成拙

    宇文初有些讶异地看着那卷画,并不伸手去接,唇角一点点地勾了起来:“这是什么?”

    江珊珊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他冷若冰霜,看也不看就拒绝了她,既然他肯问,那多少总是有些意思在里头的。她微笑起来,向他展露出自己最为温婉典雅大方的笑容:“很早就想给您,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也许以后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所以……您不妨先打开看一看?”

    宇文初淡淡地道:“我对字画从来不是很感兴趣。”

    “但您一定会对它感兴趣。我和您保证,它和儿女之情无关。”江珊珊恨不得拉起他的手打开这卷画,她再清楚不过此人平静温和的外表之下掩藏着的熊熊野心,只要他打开了这幅画,他就再不能控制住他自己。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的,他控制不住,她对此很有信心。

    见她如此坚持,宇文初就没有再拒绝,接过那幅画轻轻打开了看。

    成败在此一举,江珊珊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宇文初,看到他的表情先是讶异,随即是沉默,但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画卷。于是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喜悦,她就知道,他抵挡不住这诱惑。杀伤力如此巨大的床弩,一旦出现在战场之上,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视,甚至于翻天覆地,宇文初太懂这个了,他抵挡不住的。

    宇文初沉默了很久,漫不经心地把那卷画卷起来,微笑着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幅图纸。”江珊珊见他终于露出了笑容,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她俏皮地朝他挤挤眼,“上面画着的东西也很有用。不是吗?”

    宇文初不置可否:“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很重要吗?”江珊珊眨眨眼,信心十足地道:“如果我说是我博览群书,偶有所得,而后画的,您相信吗?”在这方面,她和傅明珠那个酒囊饭袋、绣花枕头比起来真是具有绝对的优势。

    “我相信。”不知为什么,宇文初的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可惜只有半卷。”

    江珊珊微笑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并不敢随意带来全幅出来。”不然全都给你看了,还怎么钓你上钩呢?

    宇文初把那卷画还给她,语气十分诚恳地道:“你很谨慎。不过就算只是这半幅,也要小心给人看了去,而后偷窃出去,再补齐了下半幅,造出这东西来,可就不得了了。”

    江珊珊大笑:“怎么可能?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它就藏在我的脑子里,这世上,独一无二,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她仰头深情地看着宇文初,放柔了声音道:“虽然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都不算完美,因此并不敢随便拿出来献丑。经过反复思索,最近才算是定了下来,也只画了一幅,剩下的半幅谨慎起见是烧了的。”

    因此,如果你想要得到这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傅氏权盛,不可轻易招惹,傅明珠既然想要那个正妃之位就随便好了,侧妃也不错,反正总有一天傅氏会倒台,她会耐心地等着傅明珠死在正妃之位上,她会把属于她的全部拿回来。

    宇文初温和一笑,眼睛又黑又亮:“最近,是多久的事呢?不会是早就画好了,现在才肯拿出来的吧?”总不可能比三月里他在玉皇观中遇到傅明珠时还要早吧?

    江珊珊摇头:“并不是,不瞒您说,这图我十天前才画成。”然后她就看到宇文初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像是思考,又像是讥讽,更像是好笑,还隐隐有些庆幸。

    她看不懂如此复杂的神情,却本能地觉得有一股凉意从心里最深处蔓延出来,让她整个人都很不舒坦。她想了想,作势要将那卷图收入袖中,淡淡地道:“可能殿下对这个并不是太感兴趣,打扰了。”

    她转过身慢吞吞地往前走,她以为宇文初会喊住她,但她等了又等,始终也没能等到他喊她停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瞧,却见宇文初半仰着头看向天际,眉尖微蹙,正是一副有些想不明白的样子。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好好想吧!江珊珊冷笑了一声,这个男人精于算计,他大概是在算这笔账究竟要怎么操作才会更划算一些,毕竟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可他不知道傅氏会对此做出何种反应。强势优秀心机深沉的男人不能迫得太紧,江珊珊自问比许多女人都要清楚这个道理,她等得起的,只要再等一会儿,傅明珠那边出了事,他就该知道取舍了。

    宇文初仰头看着天际,忍不住微笑出声。

    真是庆幸他当时因为傅明珠即将要和宇文佑成亲而烦闷,所以去了玉皇观;真是庆幸他因为睡不着而独自去玉皇阁观星,所以遇到了在临空回廊怒舞的傅明珠;真是庆幸傅明珠坏脾气地把她自己的鞋子给扔了,所以不得不站在那里等人送鞋,从而给他看到了她和半剪的互动;真是庆幸他心眼多,所以从半剪那里发现了那一卷床弩残图;还要庆幸傅丛这么聪明,这么愿意信任他,肯把已经制出来的模型拿给他看。若非如此,只看江珊珊如此骄傲自信地拿出这幅图,几乎就要让人相信这图的始作俑者是她了。

    真是可笑,偷了别人的秘密,居然这样恬不知耻,居然连借口都和傅明珠找的差不多。只不过傅明珠的是博览丛书,从古代残本上看到的,不居功;江珊珊却是博览丛书,偶得灵感,自己想出来的,真是才女呢。看来,必须得提醒傅丛一下,查查究竟是谁把图纸的事情泄露出去了,这非常危险。还有这个女人,实在是聪明得过分了,聪明不可怕,卖弄聪明就很可怕。

    宇文初收了笑容,把立在一旁的侍从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侍从领命,飞快地往宫外走去。

第120章 唇语

    江珊珊心安理得地走进昭阳宫,迎面看到幼帝站在阴影下神色阴鸷地看着远处。她顺着幼帝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宇文初挺拔的背影,于是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迅速转身朝着另一条路走去,却听幼帝道:“江……珊珊,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江珊珊退无可退,只好端起一副温婉娴雅的表情,恭顺地走过去给幼帝行礼。幼帝并不叫起,一任她弯着腰匍匐在地,自顾自地道:“你恨那两个人吗?”

    即便是趴在地上没有人看见,江珊珊也笑得十分温婉:“臣女听不懂皇上的话。”

    幼帝冷笑了一声:“别装了,我知道你恨得不得了。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谁不恨呢?就算是不恨那只煮熟了的鸭子,也一定很痛恨那个把鸭子捞走的人。所以你很恨傅明珠,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才好,是不是?”

    江珊珊果断地摇头:“不是,臣女与英王殿下八字不是对,太皇太后也是为了臣女好。明珠妹妹率性天真,我自来十分喜爱她,希望她过得好。”

    幼帝笑了起来,伸出脚尖抵在她的下颌上,逼着她抬起头来看向他:“看着朕,朕只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撒谎。把朕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呢,你是在找死……你信不信,朕随意就能弄死了你,想必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两宫太后、乃至于傅相都会替朕遮掩,因此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江珊珊暗自心惊,又真心为那只搭在她下颌上的脚感到十分屈辱愤怒,面上却半点不显,只委屈地红了眼睛:“虽然臣女并不知道哪里惹了圣怒,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请便吧。”

    幼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收回脚去,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但朕真是很恨傅明珠呢,朕巴不得她立刻死掉才好。”

    江珊珊讶异道:“皇上是在说笑吧?您方才重罚福宁长公主殿下,却轻饶了明珠妹妹,哪里又恨她了?臣女听说,您小时候最是喜欢去找明珠妹妹玩儿的……”

    “是啊,打小的感情呢。”幼帝吃吃地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她的若干好处来了,一时竟舍不得她就这样死了。”

    江珊珊顿时急得不得了,就生怕他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派人去把那一碗驼峰羹追回来,又或者是在计策不成之后,阻止闵太后继续下面的计谋。但她不敢露出半点儿不自然来,她虽然利用海嬷嬷做很多事情,却不愿意把自己暴露在外头。她再清楚不过这对母子的性情,能藏在幕后不动声色地借助他们的力量达到某些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幸亏幼帝并没有去关注她的神情,而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指指宇文初的背影,笑着问道:“六皇叔一直不肯进来,而是站在那里翘首相待,想必一定是在为明珠表姑担心呢。可惜了,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么多年了,就算是猫儿狗儿也有些情分在里头,江二姑娘被他如此冷漠无情地对待,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想法吗?”

    江珊珊难堪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臣女不敢。”

    “不敢。”幼帝围着她转了两圈,品头论足:“唔……论长相和可爱,你的确是差了表姑那么一点。不过听说你才学出众,品行超群,性情温柔,这也算是可以弥补一二了。可惜六皇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江珊珊的手一直掐进肉里去,她却浑然不觉得疼,只觉得屈辱和不甘。

    “你也不必太难受,朕方才得知了一件事。”幼帝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原来六皇叔之所以这样处心积虑地非要娶明珠表姑,那是因为他打小就喜欢表姑了。朕记得,他好像是比表姑大了七八岁的样子?也就是说,表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看上她了。你觉得,这样也可以吗?那时候表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胖娃娃呢,他这样算不算是禽兽?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嗜好!”

    江珊珊垂着眼,一字一顿地道:“回皇上的话,这种事和年龄并无太大关系。”

    “这种事和年龄没有关系?喜欢就是喜欢?”幼帝若有所思,看她一眼,“你倒是个聪明人。以后若是无事,可经常来与朕说说话。”

    这算是今日一个意外的收获吧。虽然她还不想在明面上惹宇文初和傅氏不高兴,但有圣旨压着谁也不能说不行。江珊珊压下喜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谨遵圣命。”

    “起来吧。”幼帝再次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只要你听话,忠心,朕有朝一日总会如你所愿。”

    江珊珊低眉顺眼地应了是,眼角瞟到外头的宇文初似是要转身往这边来了,生怕给他看见了不高兴,正愁找不到借口躲开呢,就见一个小太监神色惊惶地从外头飞奔而至,对着幼帝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皇上!”

    幼帝皱起眉头来:“你退下吧。”

    “是。”江珊珊却步退下,好奇地悄悄看过去,只见那小太监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落,人抖得不成样子,眼睛里满是骇然,他的声音很小,但这根本拦不住江珊珊。从前因为特殊的需要,她是学过唇语的,因此她很清楚地知道了小太监在对幼帝说:“临安王突然闯出来大闹了一场,骆驼羹被打翻了,蚂蚁被毒死,荣总管拿了银针去试,把涉事的宫人抓起来,又报到太皇太后那里去了。”

    这就够了。江珊珊飞快地逃开了这是非之地,一边往里走一边恨恨地握紧拳头,傅明珠可真是好运气啊,居然接二连三地给她逃了过去。上次和亲乌孙不成,反倒加速促使太皇太后许了她和宇文初的亲事,这次居然又给她躲开了。这事儿既然惊动了太皇太后,那么第二个连环计大概也不能成了……不对,宇文佑怎会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难不成是有人看穿了这个计策,故意引他去破计的?

第121章 会不会

    宇文佑这个蠢货!之前他尚且知道使人挑唆她说,宇文初将要为了傅明珠悔婚了,现在却甘心做了别人的枪。这么难得的机会,就这样被毁掉了。太皇太后和傅氏已然被惊动,以后再想去找这样的好机会,那是千难万难了。

    真是诸事不顺,就连这副床弩图,对宇文初的诱惑力也远远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大。江珊珊咬着牙走进大殿,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无声息地潜回座位上去,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来喝。她那些好姐妹都知道她是不忍心福宁公主被罚,去向皇帝求情了,见她回来就忙着问道:“怎么样了?”

    “皇上原本也只是给长公主殿下开个玩笑的,我一去恳求,他便答应了。”江珊珊停下来,十分不忍、欲言又止地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众人听说皇帝给她面子,也十分高兴,见她又道出一个可惜来,忍不住猜测起来,“难道有人不答应吗?”这个人,大家理所当然的就以为是明珠了,不然谁还会这样和福宁公主过不去呢?

    江珊珊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不说也罢,总之是我多事了。”

    众人越发认定了就是明珠不依不饶,就有人冷笑道:“可真是不要脸,得理不饶人,那好歹也是堂堂的公主殿下,她再是怎么了不起,也比不过金枝玉叶尊贵。更别说,将来那也是她的小姑,她这样的不依不饶,冷酷狠毒,就不怕太妃和英王殿下有想法吗?真是在作死!”

    江珊珊忙道:“不是她,你们快别说了,真的不是她。我没说是她。”

    大家都很同情地宽慰她:“知道了,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她就是那么个仗势欺人的恶毒东西,谁不知道啊。”

    江珊珊急得不行:“真的不是她。”

    谁也不信:“知道了,知道了,不提这个事啦。”有那伶俐地笑着把话题转了过去:“听说乌孙郡主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是谁呢?”姑娘们对这个也是很感兴趣的,有人笑道:“大概也是位王爷吧?”

    “八王吧?”众人还不知道太皇太后有意于促成江珊珊和宇文隆的亲事,有人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算来算去,几位适龄的王爷中,也就只有他尚未婚配了。”

    “很有可能哟。”

    “可惜了的,安阳王人又俊俏又和气的,母族也是望族,还以为谁会有这个福气呢,却没想到是便宜了那个汉话也不会说的乌孙郡主。也不知道他们将来生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头发会不会像羊毛一样的打卷啊?”

    “江二姐姐,你惯常和乌孙郡主交好的,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同样还是孤家寡人的宇文佑给忽略了,只因大家都知道,宇文佑是先帝留下来的几位皇子中最没有前途的一个。太皇太后防他尚且不及,哪里会把异族的郡主给他做王妃。

    “我只是奉命教郡主说话写字而已,这样的大事我们是不提的。”江珊珊回答得十分正式得体。嫁给安阳王就很了不起吗,她还不屑于嫁呢。有的人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她是宁为凤尾也不为鸡头的,做凤尾还有可能做凤头,做鸡头却永远都只能是鸡头。

    众人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就都有些遗憾。江珊珊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不时瞄一眼凤座上的闵太后,不时又瞄一眼殿门外,巴望着宇文初很快就会想通了,会使人来寻她。

    没过多会儿,海嬷嬷走到闵太后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闵太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恶狠狠地看了崔氏婆媳一眼,再又扶住头叹息一声:“不知怎地,突然间头就有些疼。”

    座间众人都是很有眼色的,立刻起身告退,江珊珊也随着人群告退,走到宫门外,只见宇文初和福宁公主都已经不见了影踪,整个宫中除却当值的宫人之外,闲杂人等一个都瞧不见,露出一种十分凝重森寒的气息。

    看来这宫中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也不知道会死去多少人呢。江珊珊慨叹了一声,心中不是没有遗憾,却不担心这场风暴会卷到她的头上去——皇帝亲自下的手,就算是太皇太后不高兴,轻易又能把皇帝怎么样?倒霉的无非是宫人而已。

    长兴侯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了宫外,牧笛和跟车的婆子迎上去,江珊珊看一眼不远处角落里停着的临安王府的马车,低声吩咐牧笛:“想办法见临安王一面,就和他说,我想要拜见他。”

    牧笛大吃一惊:“若是他不肯怎么办?”

    江珊珊冷笑:“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长信宫中,明珠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裙并且重新梳过了头。敏太妃拿着药酒给她搽手上跌破了的地方,其实伤口并不是很深,但药酒搽上去总是有些刺疼,明珠怕疼,便撮起嘴来小口小口地吹,忽然发现敏太妃在一旁盯着她看,就有些不好意思:“吹一吹就不疼了。”

    敏太妃笑了笑:“吓坏了吧?”

    “只是觉得有点丢脸而已。”明珠摇头,就算是宇文佑不出现,那碗驼峰羹她也迟早要找借口打翻的。经历过那些事,无论闵太后母子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惊讶。她看一眼敏太妃,突然想到,敏太妃一心想要促成江珊珊和宇文初的亲事,且前世时敏太妃也一直都对江珊珊十分喜爱,会不会敏太妃并不赞同她和宇文初的亲事,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答应呢?

    敏太妃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态度也十分和气:“这怪不得你。谁会想到临安王竟然如此大胆呢?不过也亏了他如此大胆,让你躲过了一劫。”

    她提起宇文佑的时候,神色平静,并没有露出不喜或是尴尬别扭的意思。纵然知道她最是圆滑深沉的,就算是心里不高兴也不会表露出来,明珠还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有些愧疚地道:“我其实没有想到,会和英王殿下走到这一步。”

第122章 夫妻

    “我都知道的。”敏太妃笑了笑,温柔地道:“怎么说呢,做母亲的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所以我其实是想和你说,阿朗他真的很好,很不错。只要你们过得好,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得十分恳切,也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明珠心里有小小的感动,又敏锐地捕捉到“阿朗”这个字,就笑了:“太妃,阿朗是谁?”她和宇文初年龄相差大,又男女有别,见面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当然也就不知道他的乳名,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

    敏太妃见她明知故问的狡猾样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呢,那是英王的乳名。还是先帝爷亲自起的呢。”

    看着敏太妃的笑容,明珠有种敏太妃其实是故意把宇文初的乳名透给她知道的感觉,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了,敏太妃就从来没有提过呢?都是要维护儿子的尊严,英王长,英王短,就是没说过“阿朗”如何。被人认可是件舒心的事,明珠想起大概还在昭阳宫外跑步的福宁公主,忍不住就有些内疚:“福宁公主她……”

    敏太妃还是波澜不惊的:“我都知道了,她不懂事,总要给她个教训。我没教好她,让她不知分寸胡言乱语,多亏陛下及时教训她,不然将来只怕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她如此通情达理,倒让明珠十分不好意思,想了想,十分诚恳地道:“下次我见着她就远远躲开些吧。”

    “谁要你躲开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福宁公主哭哭啼啼地由人抬进来,看一眼身后跟着的宇文初,再委屈地撑起身子往敏太妃怀里扑:“母妃,他们俩联起手来欺负我!”

    明珠看她那副狼狈凄惨样儿,不想再和她起纠纷,索性躲了出去。走不得两步,就见宇文初也跟着她走了出来,便道:“你不安慰你妹妹,跟着我来做什么?”

    宇文初笑笑:“她此刻最恨的人就属我了,哪里需要我宽慰?你怎么样了?”

    明珠回眸看着他:“我在想,有朝一日,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天空既高且远,是一片让人心醉的蓝,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灿烂的光芒,枝头肥绿的树叶油绿欲滴。明珠身上的淡粉色绢纱衣裙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就像是一朵颤巍巍、娇嫩嫩的花,她站在这朵粉红色的鲜花之中,乌发如云,翠眉长睫,眼睛清澈无垢,肌肤如雪,精致得如同一个美丽的梦。

    宇文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十分认真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如果不试一试,他一定会后悔,所以即便是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他,他也想要放手一搏。

    “冒险……”明珠回味了这个词一会儿,笑起来:“那很好,我其实也喜欢冒险。”

    “早说过的,你和我其实是一路人。”宇文初轻吐一口气,走上前去和她并肩而立,低声道:“那你呢?有朝一日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明珠看向屋脊上的鸱吻,有些涩然地道:“我不会。”她知道宇文初在问什么,他是在问她放弃和宇文佑的婚约,转而背负骂名和他成亲,会不会后悔。

    “今天福宁的事,我非常抱歉。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一只温热干燥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抓住她的手,宇文初半垂着眼翻看她手上的伤痕,低声道:“疼么?听说他刚才又来找你麻烦了。”

    明珠笑一笑,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也不算疼。他啊,其实也不完全算是找麻烦。”宇文初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她没法儿抽出自己的手,只好微微皱了皱眉,侧开脸淡淡地道:“他大概是想来和我清账的,以后他就不再欠我了。”

    宇文初仿佛没看到她的不悦,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在掌中翻看许久,再和她十指交叉紧紧相扣,才道:“所以他是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冒着被责怪的风险助你打翻了那碗羹?”

    他的态度太过淡然平静,就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似的,明珠最不喜欢最害怕的就是他的这种深不可测,这和她直率的性子差别太大。她有些不耐烦,索性道:“他还拍了自己一石头,和我说,闹出这么一桩事,我便可以不必回去那边了,也可以避开有些事。又说,我今天欠他一个大人情。所以从前我帮过他的那些,自今日就全都一笔勾销了。我不欠他,他不欠我。下次再见面,我和他便是死敌。”

    “这样啊。”宇文初眉峰一挑,唇角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显然很是满意她的回答。

    明珠突然有种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大概什么都知道,这样问她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意而已。她有些不舒服,随即却又了然,便似笑非笑地道:“殿下还满意么?”

    宇文初抬眼看向她,目光温柔似水,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很满意。你和他是死敌,和我却即将是夫妻。夫妻,你明白什么才是夫妻吗?共进退,同生死的才是夫妻。”

    就像你从前和江珊珊那样的吗?明珠的心里突如其来地冒上这么一句话来,很快她就又把它压了下去,那是从前的事,也是还没发生的事,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就像她和宇文佑不再是夫妻,他也和江珊珊不再是夫妻一样。也许,他或可真的与她同进退,共生死。她娇俏地笑了起来,一任他的亲吻落在她的手背上:“但是殿下要知道,我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又是睚眦必报,心眼贼小的性子,我很怕一不小心就冒犯了您,让您不高兴呢。”

    宇文初勾唇一笑:“没有关系,我对自己的人向来都很包容。”

    自己的人。明珠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宇文初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彬彬有礼地和她道别:“我还有些事要做,这就要走了。你是要留下来和太皇太后作伴呢,还是要和我一起走?”

    明珠觉得他虚伪极了,她是当事人,哪里走得掉呢?她非常想挖苦他两句,但看到他那双似是十分希望她能跟着他一起走的眼睛,莫名就改变了主意:“我虽然很想和殿下一起走,但恐怕暂时是离不开的。”

    宇文初开心地笑了起来,赞道:“你能这样和气的说话,很不错。以后要记得,不只是对着我要如此,对着别人更要如此。”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想要讨人喜欢,想要无敌,就要先学会说话演戏。”

    明珠瞥他一眼:“和江二姑娘比起来,我的确很不会做人。”

    “你这是在吃醋?可是我就只喜欢你这样的,怎么办呢?”宇文初极快地凑到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到明珠的耳根迅速红了起来。

    明珠瞪他:“说得就和真的似的。”他之前只说因为酒后冒犯了她,害怕太皇太后找他麻烦,所以要对她负责,绝不肯承认他喜欢她,即便是她厚着脸皮提了出来,也只得他一句,你若认为我喜欢你,那就算是喜欢你吧。现在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说了出来,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骗人的话往往都是顺口就说出来的,因为没有真心,所以说得格外轻松。

    宇文初笑看着她:“你希望是真的么?”

    “当然希望了。”明珠当然希望是真的,他若是真心喜欢她,对她、对整个傅氏都会不同,她大概是贪心了点,不喜欢他,却希望他能喜欢她。

    “那就是真的吧。”宇文初笑了笑,叮嘱道:“记得提醒你父兄,那个床弩的事情看紧一点,小心有内鬼。”

    明珠顿时大吃一惊:“怎么说?”难道制作出那张图的人终究出现了吗?还给宇文初遇到了?心虚一回,又暗自庆幸,好在她从未说过是自己想出来的,只说是从古籍残本上看到的。

    “告诉你父兄即可,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宇文初并不和她多说,一挥袖子径自走了。

    明珠看着他潇洒利落的样儿,反倒有些怅然若失,她本以为,他大概也会问她是否喜欢他,那她也可以投桃报李,也半真半假地示示好,奈何他不给她这个机会,倒叫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就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在意她是否喜欢他,真的只是为了那些利益而已。

    屋子里传来福宁公主的哭诉声:“六哥太过分了,不但不为我求情,皇上都说饶了我,他还说我被惩罚得不够,逼着我继续跑,我实在跑不动,他就让人拖着我跑,呜呜呜……好痛,我没脸见人了。都是为了傅明珠,他见了媳妇就忘了我和您……”

    还知道教训这个刁蛮公主,也没有给福宁找理由,直接就道歉和保证以后不会了,做得不错。明珠心满意足地转身向着太皇太后所居的正殿走去,也好吧,他不在乎,她更轻松。

第123章 收养

    即便是经历过几次血淋淋的后宫大清扫,却没有哪一次如同这一次一样,能让明珠觉得死亡和血腥离她如此之近。只因这一次大清扫,虽然不是她挑衅在先,却是因她而起,和宇文隆私通的宛如、颐和宫中为难皇子、公主和后妃的宫人、闵太后安插在各宫各处的耳目,但凡是能动的,都在这次事件中被清除得差不多了。

    长信宫中安宁肃穆,外面的血雨腥风并不能侵入此间半点,慈眉善目的太皇太后笑眯眯地逗弄着架上的鹦鹉,偶尔指点考校一旁奉命研习妇德的明珠几句。明珠本以为自己会因此而不安,却没想到非常平静,这原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闵太后母子的力量越来越大,若不借着机会清理一番,下次她大概就不会这样好运了。

    太皇太后对她的表现颇有些意外:“你实在是让我越来越惊奇了。我本来以为你会被吓坏,却没想到你竟如此安然。”

    那只是因为她不想再经历从前的离丧之苦。明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轻咬着手里的象牙笔管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为什么姑姑之前并不乐意这桩亲事,后来又改主意了呢?”

    背着人私底下提起这件事来,太皇太后仍然有些不大高兴:“宇文初心机深沉,难以掌控。但既然……”她看明珠一眼,道:“既然他对你是真心的,或可一试。”

    为什么父亲和姑姑都说一样的话?明珠再咬象牙笔管:“姑姑为什么会说他对我是真心的呢?我可看不出来。”

    太皇太后的表情很微妙:“你懂得什么!真是个小傻子。”

    慕姑姑进来道:“二皇子来了。”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和我一起去看看小二吧,也让他好好谢一谢你。他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回我就趁势把他养在我的宫里,看谁还敢对他下毒手!”

    前世时,太皇太后是到最后关头才想起要把二皇子养在身边的,但因为各种原因,临死也没能做成这件事,反倒因为她的这个想法成了二皇子的催命符。现在这件事早早就促成并实现了,想必今后闵太后母子行事也会更多顾忌吧。也不知道那驼峰羹的毒计是谁想的,如此弄巧成拙,想必会气个半死。

    过程虽然惊险,结局却是令人惊喜,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番努力,明珠很是高兴:“姑姑是好心,就怕有的人不高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激得闵太后对她出手,就是要让太皇太后明白,千万不能对闵太后母子有任何幻想和心软,教养二皇子只是制衡闵氏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拼双方的智慧和耐力,以及人力物力。

    太皇太后傲然道:“只要我高兴就够了。”

    二皇子宇文复显然已经得知了驼峰羹事件,原本就因瘦弱而显得极大的眼睛里更添了几分惊惶,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地站在台阶下,沉默而惊恐,说不出的可怜孤苦。始终是亲孙子,太皇太后怜惜得不得了:“好孩子,到祖母这里来。”

    宇文复却还记得先给太皇太后行礼请安,再和明珠打过招呼才缓缓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如果不是因为他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所有人都会为他的临危不乱而赞叹。太皇太后也因此更为怜惜赞赏他:“有乃父之风。”

    宇文复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太皇太后伸手去给他擦泪,他趁机扑倒过去:“皇祖母,若是父皇还在那该有多好?”

    太皇太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宇文复很聪明,但愿他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明珠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此时已是黄昏,天地间半明半暗,整个宫阙金碧辉煌,气势凌人。明珠想起姑姑去世的那一天,她跪在宫门外仰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阙,从早晨一直跪到深夜,始终也没能得见姑姑最后一面。那时候她想,若是能时光倒流,不让亲人离丧,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没有理由不努力。她会好好对待宇文初的,只要他对她的家人好。

    “皇上,太后娘娘……”远处传来宫人此起彼伏的问安声,闵太后哭哭啼啼地领着幼帝走了过来,明珠原本是想要避开的,想了想索性迎上去行礼问安,即便是不曾看见,她也感受得到闵太后那种恨之入骨的目光如同烙铁一样的落在她的发顶之上,几个呼吸之后,她才听见闵太后道:“起来吧。”

    明珠起身,闵太后盯着她,一字一顿的,十分爱怜,万分庆幸的,和颜悦色地道:“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真是无颜面对母后了。”

    真是太难为人了,到了这一步还能对着她做出这样的亲密关怀样儿来,明珠将帕子按按眼角,做个十分悲伤的样子:“太后娘娘快别这么说,让臣女怎么担待得起?”不等闵太后发言,就又道:“我真是吓坏了,那些人可真是太坏啦!居然想出这样恶毒的办法来离间我们。若是真的出了事,不但我脱不掉干系,传到外头也免不了于圣名有碍,要知道这些生着一张嘴,就是专门用来讲人坏话的。”驼峰羹是幼帝御赐的,固然她这个奉命送羹的人有极大嫌疑,幼帝母子这对既得利益者就更脱不掉干系。

    没想到这只知道混吃等死的丫头居然能一针见血,闵太后眼皮一跳,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明珠的手:“你明白就好。”又哀伤地看向正殿,小声道:“只怕母后和小二要怪我没管好这后宫,让小人钻了空子。”

    明珠睁大眼睛作无辜状:“不会啊,刚才姑姑还在说太后娘娘十分辛苦,好不容易得个乐子,这些小人就要跑出来作祟扫兴,又叮嘱二皇子千万不能多想呢。”

    不知闵太后信了没有,反正她是顺着明珠的意思道:“是啊,我们孤儿寡母的,皇帝太小,我又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若非是仰仗着太皇太后,只怕早就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给撕了吃掉啦。”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是居心叵测的亲王们干出来挑拨离间的,和他们母子没有关系。

    明珠也跟着她演戏:“姑姑不会上当的。”

    宫人奉命来请闵太后母子进去,闵太后深吸一口气,酝酿起情绪,红着眼睛继续进发。幼帝经过明珠身边时,停下脚来仰头看着她极轻极轻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朕从前都小看表姑了。”

    “陛下说什么?”明珠假装听不懂。

    幼帝朝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没什么,朕说,临安王肆意妄为,不孝不悌,狂妄无礼,朕要狠狠治他的罪!表姑你说,是褫夺了他的爵位呢,还是狠狠打他一顿?”

    明珠垂着眼道:“陛下自有定夺,容不得臣女置喙。”

    幼帝不依不饶:“姑姑不是恨透了他么?朕来替你出气。依着朕,他那个人心高气傲,褫夺了他的爵位远比打他一顿更让他生不如死。咱们就夺了他的爵位如何?”

第124章 不信

    很聪明的人,打小儿就知道打蛇要打七寸,可惜前世的她和父亲都只看到这个人残暴狠辣年龄小,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聪明阴险。明珠无所谓地道:“陛下贵为天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幼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地道:“真是有意思,九皇叔这样豁出去帮你,你却要嫁给六皇叔。”

    他知道宇文佑帮她了?明珠对上幼帝探究的眼神,猛然明白过来他是在反复试探她,并不是真的就知道了宇文佑背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便皱起眉头不高兴地道:“陛下明知我和临安王是水火不容,却偏要故意这么说,难道英王和敏太妃生了误会,您就欢喜了?”

    这话颇有几分无礼,幼帝却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笑道:“听人说姑姑最近规矩了不少,依朕看来,也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嘛。你别担心,若是六皇叔对你不好,朕自会给你撑腰。”

    明珠自不会把这话当真,却仍是笑道:“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臣女心里真是安稳了。”

    幼帝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两只手来回踱了几步,突地道:“表姑,你这段日子何故不来看我了?”

    明珠自重生至今近半年的时光,还是今日才见着幼帝,一是因为她重生后就低调了很多,很少往宫里来;二则是因为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让她刻意避开了幼帝。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便有些难为情地道:“我这段日子都不太好出门,陛下也知道的,总是不停地闯祸,太皇太后都厌了我,哪里还敢到处蹿呢?就连往常最爱的宴饮游玩都断绝了,成日只在家里读书写字学规矩的。”

    她说的也是实情,幼帝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被上次的事吓坏了,也跟别人一样觉着我残暴不堪呢。”

    明珠想了一会儿才把这中间的时间点接合上,恰是他当着她的面折磨死那个无辜宫人之后,她就重生了,然后俩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残暴的人总是不喜欢别人说他残暴,明珠温柔地看着幼帝道:“怎么会呢,别人怎么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还是幼时那个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的陛下。就算是今日,我也知道陛下是在为我出气才狠狠罚了福宁公主,只不过这世间人心太过险恶,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

    就算是她知道宇文白狠罚福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敏太妃和福宁更加讨厌她,为了让宇文初心里不舒服,也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安排她去给宇文复送驼峰羹,那又如何?宇文初不是才教她要学会说话演戏么?那就先试试咯。

    一时间,幼帝的神色变幻莫测,几度想要说点什么都又忍了回去,最终恨恨地道:“宇文佑胆敢不把太皇太后和朕放在眼里,朕一定要他好看!”

    明珠压根不问他究竟想把宇文佑怎么样,躬身送他进了长信宫正殿。

    不知太皇太后和闵太后母子说了什么,闵太后哭得几欲晕倒,被宫人用扶出来后还一路哭得肝肠寸断,幼帝宇文白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瞅着战兢兢地立在殿门前恭送圣驾的二皇子宇文复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地道:“朕忙,不能亲自伺奉皇祖母,二弟你就要替为兄多多尽孝,多多辛苦了。”

    宇文复目光呆滞地缓缓行礼下去,声音平板无力:“臣遵旨。”

    宇文白大笑着离去,明珠听见他一路扬声吩咐宫人:“传朕的旨意,临安王目无法纪,不孝不悌,狂妄无礼,重赏五十廷杖!”

    五十廷杖,重重的打,是会死人的。

    明珠抬眼看向天边,天边只残留了一抹晚霞,青黑色已经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天际,黑色一点一点地把整个宫廷吞没入内。她靠在廊柱沉默了很久才转身走进大殿,殿内已经掌了灯,无数的烛火把殿内照得亮亮堂堂的,太皇太后倚在榻上看二皇子写字,见她进来就让二皇子退下,问道:“你是要替临安王求情吗?”

    明珠摇头,她恨不得他去死,能顾及大局没有即刻弄死他就已经算是很能忍了,又怎会替他求情,只是想到从前,想到他刚才流的鲜血,莫名觉得有些怅然罢了。

    太皇太后见她闷闷的,便道:“心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底他今日是帮了你的大忙,还不算是完全没良心。”顿了顿,“这时候说这些也没有意思,你若想替他求情,我便成全你这最后一回。”

    为什么都以为她舍不得那个人?明珠冷静地分析:“他死不了的。他之前就已经投靠了闵太后,他会是一把锋利的好刀,闵太后舍不得就这样轻易弄死了他,就算是狠狠打他一顿,为的也不过是想要他更恨我们和让他记住教训而已。英王也不会让他死,不然他岂不是成了为抢夺弟妻而对兄弟下死手的人?这个名声,英王大概是不愿意当的。”还有坐在她面前的太皇太后,又岂肯让闵太后轻易弄死了人再把恶名栽到傅氏头上?宇文佑死不了。

    太皇太后的眼睛一亮:“你总算是明白了。不枉你父亲为你做了那么多。之前我还担心你玩不过老六,现在么,倒也不是太担心了。”左右看看,示意慕姑姑:“我有话要和她说,你去门口看着。”

    慕姑姑低眉垂眼地退出去,四处巡视一番,确认并无人偷听,这才站在门前守住了。太皇太后示意明珠上前,轻声道:“你信不信姑姑的话?”

    明珠点头:“自是信的。”

    “你要记住姑姑这几句话……”太皇太后握住明珠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要记得,宇文初的身上没有流着傅氏的血,就算是他对你再好,也不可能越过他的野心去。就算是皇帝要换人做,也该是身上流有傅氏血脉的人来做,譬如说小二他们几个。你不要相信他的甜言蜜语,却要想办法抓住他的心,尽量讨他喜欢,这样,你才能过好。”

    明珠愕然:“姑姑是说?”

第125章 好六哥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我不知你父亲是怎么想的,我是不信老六的,他把自己隐藏得太深太好了。若不是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娶你,还不知会瞒到什么时候去!”

    宇文初是有野心的,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只求自保,但他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的呢?明珠无从得知,她死得太早,不曾看到那一场戏的最终结局。但是那又怎么样?宇文家成年的这些男人们就没有一个是善茬,再坏也坏不过嫁给宇文佑。她顺从地道:“我记住姑姑的话了。”

    太皇太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我没有女儿,一直都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的,我当然也希望他对你是真心的,更希望你过得好。但若是他想要对傅氏不利,你一定要分得清轻重,没有傅氏,你就什么凭仗都没有,记住了么?姑姑不是吓你,当年,若不是有你父亲支撑着,我只怕早就变成地上的泥了,哪里又有今日?”

    “记住了。”明珠嫣然一笑,她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对她,她便怎么对他。

    有人在殿外和慕姑姑轻声说了几句话,慕姑姑便转身进来:“娘娘。”

    太皇太后抬眼,只听慕姑姑低声道:“太后娘娘回到昭阳宫就病倒了,皇上下令由英王殿下负责惩处临安王一事。”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让他们随时把情况报进来。”

    宗正寺中,宇文佑被人按在刑凳上,朱漆的廷杖高高举起又落下,打在皮肉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听上去让人心惊肉跳。宇文佑却只是沉默地闭着眼睛,任由得他们去打,很快血色便浸透了衣背,头上的伤口也崩裂开来,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地上,很快汪成了一滩。

    一旁观刑计数的宗正寺少卿看得眼皮子直跳,不停地抬眼去看高坐一旁的宇文初,宇文初却只是沉默地半垂着眼,自顾自地喝着他的茶,仿佛挨打的不是他的兄弟,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犯。

    血越流越多,宇文佑终于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昏死过去。宗正寺少卿吓得打了个嗝,手脚冰凉一片,虽然皇帝下旨说要严惩临安王,却没有说要打死临安王啊,如若人真的死在这里了,他就是妥妥的替罪羊!可没听说过哪位王爷居然是被活生生打死的,他一家子都该陪着他去死了。

    宗正寺少卿顾不得别的,匆忙示意行刑的停下来,凑上前去轻声问宇文初:“殿下,人昏死过去了,您看这……”就算是你再想娶你兄弟媳妇,也不要做得这样难看好啵?

    宇文初这才撩起眼皮子看他一眼,道:“把情况报上去,听圣上定夺。”

    宗正寺少卿差点儿哭了,不带这么玩儿人的,自己若有那个胆子报上去,哪里还需要来问他老人家的意思?别的不说,皇上让他来这里坐着,可不是真的让他来看热闹的,得负责处理这事儿对吧?继续打还是不打了,若要继续打那是要怎么个打法儿,若是不打要报上去又该怎么报,还不是都要他老人家来主持,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敬松见宗正寺少卿呆站着不动,便似笑非笑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临安王之前就有伤在身,体弱不能坚持完刑,再打下去恐有性命之忧,请圣上定夺就这么难?还是,你不想报上去?”

    原来不是想要临安王死,而是要把这个皮球踢给皇帝,不亲自去报,也是要避嫌,免得皇帝一个想不开非要继续往下打,人家会把这罪名推到他身上去。宗正寺少卿恍然明白过来,呆呆看向宇文初,见这位大爷还老神在在地坐在哪儿,看都不看他兄弟一眼,由不得一阵心寒,真是一位冷酷无情的主儿啊。得了,摊上了躲不开,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宗正寺少卿长叹一声,对着宇文初行了一礼,唉声叹气地进宫去了。

    宇文初不叫继续打,也就没有人敢继续动手,一任宇文佑躺在刑凳上昏迷不醒。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宗正寺少卿还没有回来,宇文佑却吐出一口气,幽幽醒了过来。

    宇文初这才起身,缓缓走到他跟前,沉声道:“你醒了。身体底子不错。”

    他对宇文佑算是有夺妻之恨,宇文佑恨不得吃了他才解气,恶狠狠地道:“托六哥的福,做弟弟的没死真是太好了。”

    宇文初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在提醒我,最好趁机弄死你?不然将来一定会后悔?”

    宇文佑本想由着性子丢几句狠话出来,转念想到自己最近的困境和那些不甘绝望,就又咬紧了牙,忿恨地道:“我从前一直都当你是好人,什么都和你说,信你的话,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好意思么?”

    想到玉皇阁里发生的那些事,宇文佑就越发的恨,什么半剪,什么江珊珊,都是骗人的!枉自己还那么相信宇文初,听他的话向傅明珠讨好赔礼,在自戕事件之后听他的话轻轻放过了傅明珠,然后,自己就得到了这么一个下场。他越想越恨,越想越气,血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宇文初咬牙道:“六哥,你可真是我的好六哥!”

    宇文初看一眼四周,所有的人早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兄弟俩和一盏昏黄的枯灯。

    “你还不明白么?是你自己把她推开的,如果她一心想要你,谁也没有办法把她从你身边带走。你恨我,我却不恨你,相反,我很感激你给我机会娶到她。”宇文初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小小的愉悦,“刚才是否很疼?”

    宇文佑恨得心中滴血,想跳起来朝这张漂亮的脸蛋上狠狠来上一拳,奈何全身疼得厉害,所有的力量也只够他从刑凳上摔落下去而已。

    “这世上行刑的板子都分两种,一种是打给人看的,一种是要命的。就算是别人想要你的命,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我也不会随意就要了你的命。让你疼这一回,只是想要告诉你,以后离她远点!我的人我自己会护着!”宇文初垂眸看着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宇文佑,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小心帮不了人还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第126章 原来

    宇文佑试图动一动下肢,却发现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于是一颗心犹如坠到了谷底,难道已经被打残了吗?他忍住泪意和绝望,悲愤地道:“你干脆弄死我好了,不然……”

    宇文初止住他后面的话,淡淡地道:“我弄死你做什么?难道你以为,只要你活着,我就不能赢得她的心?你太小看了我,且好好活着吧。只是要记得,你自己不要脸,别人是要脸的。别总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硬贴上去,人家不稀罕。”

    宇文佑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位六哥说话原来有这么毒的,他一直都以为,这位六哥看着沉默寡言,其实是最和气圆滑周到大方的一个,又是与世无争的性子,怎么都比其他几个哥哥更让人喜欢,却没想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手就毫不客气地抢了他的未婚妻,开口就把他的脸皮给揭了,让他无地自容,血流成河。

    一时之间,宇文佑竟然找不到可以回话的,沉默许久才“呵呵”笑了起来:“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话我今日才算是真的懂了。那么六哥,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应该不止是为了傅明珠这个人吧?”

    宇文初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那个人……”宇文佑的眼前浮现出明珠的一颦一笑,娇嗔喜怒,想到从前她对他的恋慕爱惜,再到后来对他的无情憎恨,突然之间心酸得想流泪,这以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如珠似宝地对他了,这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把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了。

    之前被明珠咬伤的手臂明明已经痊愈,突然间却又火烧火燎地疼起来,疼得不可忍受。他想,他在无意之中,大概已经错过了这世上最美好纯粹的风景,枉费了皇父对他的一片拳拳之心。宇文佑侧过头,掩去眼角的一点潮湿,轻声道:“那个人至纯至性,你以为,她知道你那些谋算后还会真心对待你吗?不会的,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真心。”

    宇文初冷笑:“你如何知道我对她只是利益谋算而无真心?”

    “你……”宇文佑猛地抬眼看向宇文初,只见他整个人站在半明半暗之中,昂藏挺拔,一双眼睛幽深静黑,唇角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之意。于是突然之间许多过往纷至沓来,许多原本并不为人注意的片段也被回忆起来——傅明珠的目光追随着他,宇文初的目光却在追随着傅明珠。可惜的是,他失去后才发现珍贵,傅明珠到现在还不曾发现,将来也未必能领情。宇文佑失笑:“原来是这样的。可惜,她不知道,也未必会领情。”

    “总有一日,她会的。我可没有你那么愚蠢没用。”宇文初大踏步走了出去,迎面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追着他不停小声诉苦:“殿下,陛下有旨,临安王既然伤重不能完刑,那今日就暂时到此,改日养好了伤再来领罚。这,这可怎么好?”

    “不用了,刚才临安王醒过来,本王已经命人打完了。你着人把他送回府去即可。”宇文初见宗正寺少卿一脸的犹疑,便冷冷地看过去:“大人可是还有疑问?”

    宗正寺少卿对上他的目光,竟不敢和他对视,忙垂下眼去颤声道:“无有。”

    宇文初便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都是些难缠的祖宗,他们轻轻一句话,却要他为难许久。得了,既然英王说打完了,那他就当是打完了吧。宗正寺少卿叹息一声,没好气地冲着手下骂道:“还不赶紧把临安王送回府去?”再看向宇文初的背影,惊觉已经汗湿里衣。这位英王啊,平时看着和气淡然的样子,不经意间这一瞥,好大的气场,分明就是深藏不露,恐怕非是池中之物呢。

    内宫干政,外戚当权,今上年少且残暴不贤,宗室少壮,又有老一代的亲王远在边关拥兵自重,恐非社稷之福,迟早有那么一日,这天下将要大乱了。宗正寺少卿摇着头叹息了一声,亲自去送宇文佑回府。

    宇文佑屈辱地趴在软凳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个死透了的样子,宗正寺少卿看他这副模样也有些感慨,堂堂的先帝骨血,郡王之尊,居然会落到这个屈辱无助的地步。有心想宽慰他几句,却又害怕给各派人马的耳目听去了,只好送他到宗正寺门外,趁人不备轻声道:“殿下,多有得罪,您且安心养伤吧。”

    宇文佑这才缓缓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他一眼,复又闭上了眼睛。

    临安王府的长史和总管早驱车在外等着的,见人出来了就都沉默地围上来把人小心抬上车去,等车驶动了才敢叹息:“殿下这又是何必!他们自去斗他们的,您在中间插什么手呢,虽则有中山王护着您,但得罪了闵氏也不是好耍的!”

    宇文佑倔强地道:“从此我再不欠她的。”心里想的却是,看傅明珠那样子,他就算不出手,她自己也会想办法解了这危机,只是,他到底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就被她踢出她的生活罢了。从前但凡与她有关的他都觉得烦,如今却这样的不甘心,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一时惘然不已。

    夜色中的临安王府静寂而无生气,就连灯火也比其他府邸的冷清了许多,狗都不敢大声叫,要夹着尾巴做狗,生怕会招了人的嫌。宇文佑又疼又烦不能安睡,忽听外面有人窃窃私语,便要趁势发作起来。却见长史阮清商喜滋滋地进来,双眼放光地道:“有客人求见殿下,情况特殊,故而属下斗胆自作主张迎人进来,此刻就在门外候着的,殿下见么?”

    难道是中山王的人?要说无条件怜悯他的,也就这位王叔了。宇文佑激动起来:“快叫进来!”

    门开处,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快速走了进来,青色兜帽把整个脸部都藏在阴影中,虽然让人看不分明,却又莫名的熟悉。莫非傅明珠突然良心发现,回心转意了?宇文佑心口一跳,喉头一紧,险些不能呼吸:“你……”

第127章 结盟

    来人走到灯下,将兜帽轻轻取下,露出一张莹白光洁的美丽面容,再对着他盈盈一福:“江珊珊见过殿下。”

    并不是傅明珠。宇文佑失望极了,随即又暗自冷笑,真是疯魔了,傅明珠已经与他恩断义绝,又如何会夤夜来探他?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江二姑娘怎会到我这里来?就不怕惹祸上身,传出不好听的话去么?”

    江珊珊神态自若地起身站定了,微微一笑:“旁人不知道殿下是什么人,我却是知道的。聪慧勇武,有逸群之才,这是先帝的原话,我至今不敢相忘。”

    先帝的称赞么,早就是昨日黄花了。那时候皇父喜爱他,所以大家都来称赞他,他也就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直到最后失势才知道,那些人称赞的不过是皇父的喜爱,并不是他这个人。宇文佑落寞不已,随即冷笑:“难得你还记得这话,那你夤夜来访,可是因为敬慕我之才干,所以想要向我这个可怜人表一表衷情?”

    江珊珊听了这讽刺的话也不见尴尬,莞尔一笑:“殿下真是好心性气度,如此困境之下尚能说笑,真是佩服。”

    的确让人佩服,若是傅明珠,听人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只怕早就眼睛一瞪,开口骂人了,难得江珊珊这样圆熟老练,轻描淡写地就将窘境混过去了。果然人不可貌相么?这位名满京城的贤能女子实在是让人意外极了。宇文佑来了些兴趣:“你来干什么?”

    江珊珊妙目一扫一旁的椅子:“殿下就是这样待客的么?”

    宇文佑朝她示意:“难不成你一个女子有脸半夜私访男人,我就没气度让你坐下说话?”

    他的话说得难听,江珊珊不由暗恼,心道这样的不会说话讨人嫌,也就只有傅明珠才会看上他。面上却半点不显,温柔笑道:“殿下是真性情,和明珠妹妹是一样的。”

    宇文佑冷笑:“她是她,我是我,别把我和她放在一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再这样兜圈子缠着不走,我就要使人去长兴侯府求亲了。”

    江珊珊笑笑:“多个朋友多条路,殿下虽是天潢贵胄,却也需要朋友,何必急着把朋友推出去呢?”

    宇文佑微一沉吟便猜到了她的来意,当即冷冷一笑:“是朋友是敌人那倒未必可知。”

    江珊珊道:“那当然,朋友可不是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就算得了的。我既然敢自称朋友,自是有道理的。”见宇文佑沉默不语,便接着道:“殿下如今得罪了太后娘娘和皇上,太皇太后也未必领情,英王殿下还恨你多事,可谓是内忧外患,您可有什么打算?”

    “你既然问起这个,那便是有备而来。说吧。”宇文佑眯起眼睛,正色打量起江珊珊来,凭心而论,江珊珊容貌不及傅明珠,却也是貌美如花,气质出众,更不要说她这副温婉大方端庄和气的模样是京中贵人们最为喜爱的,可惜的是,如此表里不一,就算是娶进门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须得随时提防着,不然什么时候得罪了被她弄死了都不一定。

    江珊珊并不知道宇文佑在想什么,只微笑着道:“我与殿下同是天涯沦落人,对殿下的心情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今日听闻殿下出事,便在宫外等了许久,心想,就算是不能帮着大忙,能帮着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可惜,我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人微言轻,帮不上您的忙……因此只好借了乌孙郡主的情面,求她替您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上一句话。方才太后娘娘已经体谅了您的心情,让皇上赦免您的罪过了。”

    什么?宇文佑警醒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珊珊笑容始终不离脸上:“乌孙郡主需要一位夫君,各位王爷却都要避嫌,不想因此受到制约,我却以为,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殿下就不想试一试吗?”

    宇文佑沉默不语,只管盯着江珊珊看。

    江珊珊毫不退让地对上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您想想,您的处境如此艰难,就算是娶了乌孙郡主也不能再坏到哪里去,反倒多了一道保命符。您若是有事,乌孙那边总要有个说法,且乌孙王雄心勃勃,义薄云天,您何尝不是多了一条路呢?”

    还是脱不了借女人逃命的这条可悲的路吗?宇文佑悲凉地闭了闭眼,淡声道:“傅氏防备得紧,又如何会给我这个机会?”

    江珊珊轻笑:“我既然敢说,那自是有我的办法。就看殿下是否有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宇文佑木然道:“说说看。”

    “您所有的不愉快和困境都来自于傅氏,而我原本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子,倾心爱着一个人,唯一的愿望就是和那个人一起坐看花开花落。但这样简单的愿望也被人无情地剥夺了,我实在是不甘心的。”江珊珊看一眼宇文佑,沉声道:“其实我知道,殿下心里也爱着那个人。就算是您不在意心爱之人的背叛,也该想着宇文氏的大好锦绣河山该不该被外戚奸臣玩弄于股掌之间,若是有朝一日这江山再不姓宇文,而是改姓了傅,您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宇文佑怦然心动,却凶神恶煞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妄议朝政,挑拨离间!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

    江珊珊并不害怕,嫣然一笑:“殿下不信我么?旁的我不敢多说,长兴侯府还是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的,殿下若是需要,随时可以待命。”言罢微微屈膝,“小女子告退。”说着却行后退,却是笃定了宇文佑走投无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果然刚数到三,就听宇文佑发了声。

    宇文佑道:“你既然想交我这个朋友,总要拿出诚意来,先让我看到皇上免罪的旨意再说吧。”

    江珊珊笑得温婉而谦卑:“您等好消息吧。”

    “你要什么?”宇文佑看着江珊珊那张俏脸,有种奇怪的不安感,总觉得那美丽的表皮下掩藏着一条可怕的灵魂。

第128章 偏差

    “我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那个人而已。”江珊珊的表情又忧伤又黯然,“英王殿下原本应该是我的夫君,傅明珠也原本应该是您的王妃,我只希望一切回到正途就够了。”

    如果太皇太后死了,如果傅氏再没有了这滔天的权势,如果他能夺回应有的尊荣权势,如果傅明珠再没有了依仗,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宇文佑想得出神,一时忘了江珊珊还在一旁等着他回话。

    江珊珊冷冷地打量着他的神情,知道已经说动了他,便又添上一句:“我听说,当年先帝原本就属意于您继承大统,若不是先帝薨得太早,谁又说得清今日是何种光景呢?”

    “你的话太多了。”宇文佑回神,冷淡地道:“退下吧,我等着看你的诚意。”

    江珊珊毕恭毕敬地颔首退下,走到门外才将兜帽重新戴上,行了一段路回头看着远处冷清的灯火,讽刺地勾起唇角来,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她颐指气使的。等到有朝一日,她要看这些人跪在她脚下称臣,他不是想和傅明珠做一堆么?她就把这对贱人关在天牢里,让他们慢慢地烂透了,血肉交融,谁也分不开他们。

    江珊珊悄无声息地回到长兴侯府,长兴侯正等着她,见她进来就皱起眉头:“你又去了哪里?今日宫中出了大事,人人自危,你到处乱跑也不怕招惹是非。”

    “女儿去了临安王府。”江珊珊在长兴侯跟前并没有普通人家女儿对着父亲的那种毕恭毕敬,反而十分轻松自在:“您放心吧,这把火烧不到咱们身上。”

    长兴侯紧张得不得了:“你怎么去了那里?”

    江珊珊眼里露出奇异的光芒:“总不能让煮熟了的鸭子就这样平白飞了!”

    “我今日已经使人向敏太妃求情,请她帮忙和太皇太后说项,不让你嫁给八王,她答应了。想来闵太后那里已经说通,太皇太后这里又有敏太妃使力,这件事不会再提了。”长兴侯犹豫再三,轻声道:“只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得不到更好的婚事了,你正妃不做,却要去谋侧妃之位,傅明珠又是个骄横不能容人的,定然压得你不好翻身。你就这样看好英王么?他真的,真的能……”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江珊珊反问道:“父亲不相信女儿的话吗?宇文初一定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长兴侯摇头叹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样看好他,但你要知道,这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关联的不止是长兴侯府,还有族里上下近千条人命……”

    江珊珊不耐烦起来:“父亲,女儿自懂事以来,帮您做的那几件事,哪件错了?”

    长兴侯一时无言。这个女儿自出娘胎起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聪慧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对,管家应对,更不要说帮着他审时度势,避开了朝中好几件牵扯极大的风波,令得长兴侯府不但平安过到现在,还越来越兴盛。但从前都没有在明面上和傅氏对上,这一次却要和傅氏对上,实在是令他狠捏了一把冷汗,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江珊珊沉着地道:“您放心吧,我做的这些事都很隐秘,没有人会知道的。包括闵太后也不知道是我。”想到两次谋算傅明珠都阴差阳错地给她避过去了,不由又恨得牙痒痒,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呢。

    长兴侯虽然心中不安,却长期以来都对这个女儿十分信任,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又打起精神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早前你使人回来说可能英王府会派人来,但并没有。”

    江珊珊的心情突然十分糟糕,她想起宇文初之前那个非常奇怪的表情,莫名多了许多不安。究竟是他没看懂那半幅图预示着什么呢,还是为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原因?不对,看他当时的表现明显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感兴趣只会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难道说,是因为分量还不够,所以不能打动他?又或者是他顾忌着傅氏,所以不肯冒险?

    只可惜,她只知道那个最后的结果,并不知道许多琐细的事,不然想必更能随心所欲,一展宏图。江珊珊思索良久,轻声问道:“父亲,上次我请您帮着寻找制械的能工巧匠,可寻着了?”这个破地方好多事儿都受人力物力的限制,不能制造出那些厉害的武器和东西来,不然区区一个傅明珠又算得了什么?她就不信宇文初能抵挡得了这些致命的诱惑。

    长兴侯道:“寻着了几个,你有空就去看吧。”

    江珊珊点点头:“还有一件事需要父亲帮忙,设法促成乌孙郡主与临安王的亲事吧。”

    长兴侯吃了一惊:“谈何容易?太皇太后第一个就不肯的。”对于有前程的人来说,娶了乌孙郡主就相当于限制了前程,凡事都要被提防着,并不是好事,但乌孙郡主也不是谁都能娶得的。例如手中有兵权的,要防着他和乌孙勾结,生出异心,对朝廷不利;例如宇文佑这样心中有仇恨的,就更要防着了;身份不够也不要妄想。

    江珊珊道:“总有办法的。天下始终还是宇文家的天下,宗室之中,中山王最得敬重,手中又有兵权,很多人都听他的,就连傅氏也不敢不给他脸面,闵氏之所以敢和傅氏叫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中山王暗里支持他们。只要中山王发话,就会有很多人支持,闵太后那里我也会想办法,父亲也不需要做什么,联合清流中立观望不反对就可以了。”

    长兴侯掂量再三,叹道:“也只有如此了。”

    江珊珊回想那句无意中镌刻在脑子里的话:武帝结发江氏,敬重甚笃。

    历史不会骗她,这是之前她亲自验证了的,无论是周贵妃的死和正乾帝继位,以及正乾帝早逝,宇文白登基,傅氏当权、闵氏崛起,中山王拥兵自重都是一一实现了的。她和宇文初的婚事出现波折和意外,只能是因为哪里出了偏差——傅明珠明明那么喜欢宇文佑,为什么会突然悔婚呢?

    她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深恨自己当时只关注那几件著名的政治大事,没有去关注这些鸡毛蒜皮、儿女情长的小事。不过也不要紧,她才是主角,命运的车轮滚滚前行,她迟早会弄死傅明珠的,后位是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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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介绍:
她本是权臣之女,太后亲侄,万千宠爱在一身;却错爱了令她万劫不复的人,只好挟他同归于尽。
而今她傅明珠有幸重生,且看她如何一雪前耻,斗仇敌,勇退婚;她誓要做那人上人,覆手化雨翻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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