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乌孙王
明珠不期宇文初竟然如此犀利,顿时大吃一惊,连忙矢口否认:“不是。我只是不再喜欢宇文佑了。”
宇文初却和没听见她话似的,自顾自地在那儿分析:“沈瑞林是个端方君子,对你也的确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可这么多年了,你从未正眼看过他,你们两家的长辈不和,更是不乐意这门亲事的。你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甚至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主动勾引他,就是察觉了他对你的心事并且想要一口气迫他娶你。你不是嫁不掉,也不是因为太喜欢他,花这么大的代价当然是因为你别有所图,并且认为很划算。傅氏手里掌握的兵权太少了。”
明珠虽然有胆子做那样的事,但被他当着面说她去勾引沈瑞林,还被他抓住她主动去亲沈瑞林,忍不住一张脸火辣辣的,更被他的分析吓得胆寒:“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自作聪明了!你不是说我蠢吗?蠢人哪里想得到这些?”
“那你是因为太喜欢他了吗?”宇文初突地将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沉声道:“那还不如说你对老九爱而生恨更令我信服。你当年那样喜欢老九,却也从来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如今突然就变得如此大胆奔放了,为的不过是个利字。你是想要借着联姻,强迫沈氏和傅氏站在一条船上,你看上的是沈明山帐下的几十万边军吧?傅明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明珠使劲打开他的手,大声道:“放肆!谁许你动手动脚了?”
“你果然很大胆。”宇文初似笑非笑地道:“或许我该问,傅家究竟想要做什么?制造那样强大的床弩,对二皇子他们施恩示好,想要沈家的兵权,又想插手乌孙和亲的事,傅明珠,你的父兄是想要谋反吗?”
他步步紧逼,逼得明珠气都喘不过来,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无所遁形,她几乎就想跳车逃走,可是谋反这样的罪名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她握紧双拳,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冷笑:“英王殿下可真会想,怎么不去说书呢?你若是去说书,一定能红遍天下。谋反?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你可知道,若是我今日回去,把你刚才这些话说给我父兄知道,会如何?”
“你在威胁我?可真够狂妄的,敢和当朝亲王说这种话的人也只有你了。”宇文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地笑了起来:“虽然我也想知道会如何,却不愿意让傅相不快,毕竟我还有求于他。刚才是我唐突了,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现在我们言归正传,说一说我如何会在这里吧。”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明珠不服,凭什么话题就要由着他牵着走,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我想说。因为明日朝会之上,乌孙人就会向皇上提出,替乌孙王求娶傅相家的明珠姑娘。”宇文初朝她呲牙一笑,笑得讨厌极了。
“他是谁啊?想娶我就得嫁?你编瞎话也有点水准好吧!”明珠哪怕知道完全有可能,也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我又不姓宇文!我姓傅!这天下是宇文家的,关我什么事?”
“你不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了吗?”宇文初笑得越加可恶:“宗室女子,平时受的是万民的供奉,国家需要时就该当仁不让地远嫁和亲,为的是家国平安,百姓不至颠沛流离。可若是对方看上的是其他女子,难道皇上还能说,这个人不姓宇文,不配出嫁?你自幼生长在宫中,这种事应该看得多了,只要对方喜欢,你去又如何?你不姓宇文不要紧,给你封个公主、郡主都使得。又或者,再搭上一个正牌的公主、郡主也未必不可。公主都没有怨言,你一个丞相之女就敢说你不愿意?凭什么呢?凭着太皇太后和你父亲位高权重,宠爱你心疼你?那日后太皇太后和你父亲还拿什么来服人?这世上并没有可以白白享受的尊荣!”
明珠给他激怒了,索性道:“我都知道!闵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欢我,所以只要乌孙人开口,他们就会答应。若是有人问起乌孙人怎会知道是我,他们就会说,我不听话,私自从宫宴上跑来招惹乌孙人,因此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咎由自取……”想到之前自己独自对上黑莫,不由十分后怕:“黑莫究竟是谁?”
宇文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黑莫就是乌孙王。”
“可是……”明珠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个什么昆都王不是乌孙王的亲弟弟吗?他都那么老了……”想到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可以作假的,就又道:“你别吓唬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没听说过哪一国的君主会假扮成别人,亲身冒险跑到敌对国来的。”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黑莫是新任的乌孙王,胆子很大很能干,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宇文初的语气照旧很温和,态度也很好:“我们和乌孙并不是敌对国,相反,我们很需要乌孙。”他蘸了一点茶水,在茶几上画给明珠看:“你看,这是我们,这是乌孙,这是匈奴,若和乌孙联盟,对付匈奴就可以轻松许多。”
明珠在傅丛的书房里看过堪舆图,也曾在宇文佑的书房里看过堪舆图,借着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她把那张堪舆图记得很清楚。她能看得出,宇文初虽然只是大致粗略地画图说明,线条的走势和三国的大小比例却纹丝不差,这说明,他若不是有着和她同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他无数次的观摩这张堪舆图,并且将它记得滚瓜烂熟。
这真是个不问政事,一心只保自身安稳的富贵闲散王爷么?如此精于算计,狡诈多端,虽说今天的事是闵太后在算计自己,但他来得也太巧了些。太皇太后派给她的人手她清楚,并不是草包,不然也不能保得她一直平安,偏他来了那些人就一个都不见了……就算是他没有参与此事,也一定做了利于他的手脚。明珠想到此处,看向宇文初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揣度防备之意。
第100章 柔软
宇文初察觉到明珠的目光,抬起头来不避不让地对上她的眼睛,微微笑道:“我能知道黑莫是乌孙王,那你父亲和其他人也能知道。只不过他们都低估了闵太后的决心,还低估了你的胆子和愚蠢,原本人家不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偏你直奔主题,自己给别人机会,你现在还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是骗你的吗?”
“骗或不骗都不要紧,我父亲不会坐视此事发生。”明珠昂首挺胸的,她已经不愿意去分析自己刚才做的那件事究竟对不对了,她只知道自己在宇文初面前必须要维持这份自信,这份自信代表了傅氏,也代表了她自己。就算她心里很知道,她再高贵也不能高贵得过公主和郡主去,她平时受到多大的荣宠,就该付出多大的代价,公主去得乌孙,她也就去得。不然日后,谁还会信服太皇太后和父亲的话?没有谁愿意为自私自利的人卖命跑腿。
偏是这样尴尬的时刻——她刚和宇文佑闹了悔婚,宇文佑甚至因为她的缘故丢了半条命,宗室中人纵然不至于非要追究她的过失,但心里也一定是痛恨她和傅氏的。只要乌孙人开口,皇帝允了,只怕宗室里不但不会有人替她说话,还会帮着闵太后母子一起去逼迫太皇太后。若是从前,她大概是无论如何都会大闹着不去的,但现在,她又如何忍心帮着别人去逼迫老父?
宇文初摇头:“你错看了傅相。”
明珠心乱如麻,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愿闻其详。”
“傅相虽然爱你如性命,宠你纵你,但在这件事上他是不会由着你的。事情未成定局之前,他自会想方设法让乌孙人改变主意,但事情一旦成了定局,他便是痛得如同活生生被剜了一块心头肉,他也不会让乌孙人不满意。”宇文初目光沉静,语气轻柔:“与乌孙联盟对抗匈奴,是傅相谋思多年的事,之前的老乌孙王始终不肯配合,好不容易等到换了新王上位才等到机会,他是不会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你比我更清楚,傅相身负骂名,胸怀天下。”
身负骂名,胸怀天下,这个评论对父亲来说再公允不过了。但她不想去管天下,她只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明珠突然忍不住心酸,泪光微闪:“家国安危,难道就该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吗?你们男人怎么好意思理所当然地和我说这种大道理?”
听她这样说,宇文初有些意外,垂下眼低声道:“你放心,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少的。有至于一天,它再不会出现。”至少在他的手里不会出现。
不管怎么说,若是她真不能逃脱这悲惨的命运,就能帮父兄一把就帮一把吧,哪里的水土都能养活人。明珠垂下眼掩去泪光,淡淡地道:“听英王殿下一席话,真是让人长见识。若是我没听错,方才您是在说,我爹他不是只顾自己和家族富贵权势的奸臣,多少也有些心怀天下,爱民爱国的情怀?”
被他吓唬了这么久,寻常女子难道不应该是哭求安慰,再向他问脱身之计吗?偏她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好像更爱惜她父亲的声誉。若是自己养了这样一个女儿,想必胸怀十分宽慰,不会觉得白疼了她。宇文初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轻叹一口气,正色道:“本王从未说过傅相是奸臣这种话。相反,本王一直认为,这些年来傅相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不可多得。”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明珠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许多,偏她记性好,不依不饶地道:“可你方才还在威胁我,说我们家想要造反。”
“你也说了,那是威胁。威胁的话怎能当真呢?”宇文初笑了笑,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你若是答应嫁给我,我便不这样说了。”
明珠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居然会用含情脉脉的表情看着她?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我……”
宇文初笑着打断她的话:“你若答应嫁给我,我便有办法让乌孙人不开这个口。”
就这样就想叫她松口?那她也太好打发了。明珠连忙发挥她的好记性:“殿下刚才其实想多了,刚才您已经把雪郡主定死给那个黑莫了,他如果不肯负责,那就是藐视我们大天朝!谁都不会饶过他的!”
宇文雪这时候还在黑莫的车上呢,若要坐实丑名,这不就是现成的靶子么?何况前世宇文雪本来也就是和亲的人选。危难当前,明珠也顾不得之前想要破坏这桩亲事的打算了,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先过得眼前难关,日后再图吧。
“宇文雪么?”宇文初一眼就看穿了明珠的想法,无情地道:“宇文雪不听闵太后的话,私通乌孙人,光凭这一条,就够她死好几次了。”
闵太后想要陷害她不成,当然会恨死自作主张、插进脚去的宇文雪,但太皇太后和父兄并不是好拿捏的,他们会由着闵太后一手遮天吗?不过是宇文初想要借机吓唬她的罢了。明珠心中不以为然,只想着赶紧下车去找父兄处理此事。
偏宇文初就和能洞悉人心的妖怪似的,轻而易举就又戳穿了她的想法:“你只记得闵太后,却忘了乌孙人。你觉得,乌孙人像是不识货的傻子吗?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和当朝太皇太后和丞相的掌上明珠比起来,娶谁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明珠不甘心地道:“是乌孙人自己去招惹宇文雪的!说明他们也看上她了!”
“你还不明白?宇文雪之所以能上黑莫的车,那是因为她已经成了诱惑你的诱饵!你以为谁会在意她的死活?想要她死,办法多的是。”宇文初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傻”的眼光看着她,微微叹气:“皇上尚且年幼,虽然太后也很热心,但大家都知道在大事上真正能做主的是太皇太后和傅相,至少十年之内,娶你是非常划算的买卖。至于十年之后,乌孙新王已经坐稳了王位并强大起来,并不在乎这边是谁当权了。”加重语气吓唬道:“你若讨他欢喜,你自然还能过好日子,若是不讨他欢喜,那你就惨了,说不定把你随手送给谁都不一定。”
第101章 心乱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明珠只想知道前世还没有扯上她时,乌孙王为什么会和宇文雪走到一起?后面一定还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宇文初能尾随而来,说不定知道其中的瓜葛。直接问他他一定不肯说,明珠换了挑衅的语气道:“殿下这么聪明,想必也一定知道宇文雪为什么要这么冒险了。”
宇文初瞥她一眼:“宇文雪为了替嫡兄争得一席之地,也为了摆脱寿王继妃的控制,所以不惜冒险勾引乌孙王,有人刚好看到你尾随而去,就设法让她上了乌孙王的马车作为诱饵,然后你果然上当了。就这么简单。”
哪有这么简单?骗子!明珠没办法弄清楚这里面盘根错节的纠葛,只好攻击他:“她好歹也是你的堂妹,和你同宗同族,你却这样无情无义地对待她,明知她有性命危险,还把她扔给乌孙人,真让人寒心。”
“总要有人去的,她不去,难道要让我的亲妹子和侄女儿去?你真可怜她,不妨回去替下她,想必乌孙王和太后娘娘都会喜出望外。”宇文初针锋相对,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这个人真的是小气得要命,一点亏都不肯吃。看他刚才这样和气温柔的和她说话,她还以为他偶尔也能吃吃亏呢。明珠气闷地道:“她自己送上门去的,也算是求仁得仁,我若是坏了她的好事,她岂不是要恨透了我?”
“所以你其实是怪我坏了你的好事?”宇文初笑起来,做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又把话题绕回原点了。
明珠头痛地使劲撞了案几一下,叫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宇文初收了笑容,神色冷冰地看着她道:“叫我放过你,那是千难万难。我说要娶你,就一定要娶你。”
“凭什么?”明珠猛地想起一个可能来,立即精神振奋地盯着宇文初道:“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所以非卿不娶?”她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不然他为什么会一直不肯娶江珊珊?不然他为什么会一直锲而不舍的招惹她?不然,前世时他为什么会几次三番关注她并安慰她?说不定啊,敏太妃对她的那些好都是他授意的呢!
宇文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地嗤笑一声:“因为你长得国色天香,因为你有个好姑姑和好父亲,因为你够蠢,还因为你自投罗网,害得我不小心碰了你。我生怕这事儿最后闹出来给太皇太后和你父亲知道,我讨不了好,干脆主动认错要娶你,娶了你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处,这个理由够么?”
明珠顿时勃然大怒,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想要狠狠骂他一顿,却发现自己居然气得发晕,一时之间找不出恶毒又具有强烈攻击性的话来对付他,于是气得发抖:“你,你之前自己说是情难自禁的,你怎么敢出尔反尔,说话就像放屁似的……”
“你可真粗鲁。”宇文初意味不明地朝她一笑:“这不就是你自己以为的么?何故我说出来了,你却又听不下去了?还是,你其实想听我说,我什么都不为,处心积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可恶了,明珠活吃了他的心都有,接连喘了几口气,才算是找回点神智来,也不大吵大闹,妩媚一笑:“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喜欢我。你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要紧,我知道就够了。”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宇文初看,不放过他脸上和眼里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妄图能从中找出点什么来。
宇文初却只是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明珠不敌他脸皮厚,先败下阵来,干脆自己找台阶下,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见到了相府附近,索性主动结束战斗:“好了,我到家了,多谢殿下援手,改日定然登门拜谢。您忙,我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
忽听宇文初在身后淡淡地道:“你若认为我喜欢你,那就算是喜欢你吧。”
哪有这么一波三折的?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向宇文初,宇文初却已经挪开了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总而言之,你我结合会是最合适的,对彼此都有利。就算是太皇太后现在意识不到,将来也会认同的。今天的事和我说过的那些威胁的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我都会处理好。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再冲动了。宫里可不是太皇太后一个人的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的,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就这样吗?明珠怔怔地坐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宇文初却不耐烦起来,皱着眉头道:“还不走么?若是让人看见,你勾引并抢夺别人未婚夫的恶名就更要坐实了。”
当她好稀罕和他一块儿坐么?明珠头也不回地走下车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宇文初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他说太皇太后现在意识不到这是一门好亲事,却没有提起父亲,而今日的宫宴母亲本不想让她去,父亲却让她去,会不会是他和父亲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今天这件事里,闵太后、乌孙王、父亲、宇文初、太皇太后,究竟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明珠顿时心乱如麻。
其实抛开其他不谈,嫁给宇文初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至少他是少有的能自保、对妻妾和亲友从未传出任何坏话的亲王,敏太妃也是个有情义的,和太皇太后的感情又一直都挺好,他不像宇文佑那样和她有深仇大恨,也不像宇文隆那样让她恶心到简直想都不能想。
唯一让人觉得不妥当不放心的,就是他和江珊珊之间的婚约和他这难以揣测、深不见底的性子。性子倒也罢了,她不爱他,也不需要他有多爱她,彼此相安无事她也是能做得到的;但他和江珊珊之间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婚约或许可以轻易解除,她却不能忘掉前世时他对江珊珊的敬重和彼此间的恩爱。明珠沉沉叹了口气,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她是真的不愿意做这种事。
第102章 逃不过
相府门外许多侍卫和管事跑进跑出的,有人看见了明珠,十分惊喜地大声喊了起来:“姑娘回来了!”于是就有人大声道:“赶紧回报相爷,往宫里传信!”接着好些人围了上来,众星捧月一样地把明珠迎了进去。
明珠被一路送进了观海居,傅丛阴沉着脸坐在案前,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果然是翅膀硬了。”
明珠不敢答话,乖巧地跪下去认错。
傅丛冷笑道:“你跪什么?谁让你跪的?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明珠晓得他是真的恼了,也知道自己今天真的冲动了些,她没有直接面对处理这些事的经验,早在有人设计拦住她的马车时,她就不应该再贸然前进了,她又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越想越羞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低声道:“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丛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沉声道:“理由?”
明珠道:“先是因为在宫宴上觉得昭阳宫来意不善,不想久留,后来是觉得宇文雪和乌孙人之间有鬼,我怕他们会不利于太皇太后和父亲,所以就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难得她居然能发现宇文雪和乌孙人之间不一般,傅丛沉默很久才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明珠不敢有瞒,将宇文初及时救下她和他所说的话一一说给傅丛听,说完之后久久不见傅丛出声,大着胆子悄悄去瞅傅丛的表情,却见傅丛目光默然,表情十分凝重。明珠知道这是他要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的惯有神情,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傅丛这才醒过神来,严厉地看着她道:“你母亲年纪大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你母亲。我要即刻入宫觐见太皇太后,其他事你大哥和四哥都会处理好,你就在这里跪着,一直跪到长了记性,知道轻重好歹为止。”
明珠十分惭愧,她自以为自己重生后知道很多事占尽了先机,很了不起,现在才发现,她那些手段和对手比起来真是幼稚简单得可笑。想要保住家人平安,她要学的还有很多,于是心悦诚服地道:“女儿谨遵教诲。”
这样简单的性子对上那样深沉的心机,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傅丛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急匆匆出门去了。
宇文初回到英王府,总管朱长生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殿下回来了,厨房里备了上等的冰碗,要不要上一碗消消暑?”
宇文初冷淡地看他一眼:“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朱长生讷讷地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的火眼金睛。是这么回事,江二姑娘刚才来了,小的也不好把人拦在外头,便自作主张请她进了花厅。您若是不想见她,小的这就去和她说,殿下今夜不回来了,让她改个时候再来。”
宇文初便转身朝着花厅走去:“不必,我正好想见见她。”
想见江二姑娘?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吧?朱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敬松,试图从敬松那里得到一点提示,却见敬松朝他摇摇头。朱长生不敢多问,殷勤往前引路,一路将宇文初送到花厅前,便又问:“眼看快要到饭点儿了,是不是要准备着些?”
“不必。”宇文初径自走进花厅,俨然是不许人跟进去伺候的意思。
江二姑娘完了。拖了这么几年,终究是不能逃过去。
朱长生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刚才问那句话是有目的的,如果宇文初让厨房准备,那就是要留江珊珊吃饭,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但宇文初不许,那便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因见敬松十分恪守职责地站在廊下,便凑过去小声打听道:“怎么回事呢?谁招咱们殿下不高兴了?”
敬松郑重警告他道:“我知道你觉着这位好,也多得人情,但要主子觉得好才叫好。你就别上蹿下跳的了,当心里外不是人。”
这话真耐人寻味呢,难道那边有着落了?朱长生想了一歇,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花厅内,江珊珊半垂着头,颤抖着轻声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殿下如此厌恶于我,要置我于死地?”
“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们不太合适而已。”宇文初并不看她,只管低头轻轻刮去茶汤上浮着的茶沫子。
江珊珊抬起头来,泪光闪闪地看着他道:“早年您并没有说不合适。”以她温婉的性子,能说出这样质问的话来并不常见,因此她的表情里又带了几分不安和脆弱。
这样的风姿,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多少都会有几分不忍心,可宇文初却熟视无睹:“真是这样的吗?长兴侯没和你说过?你想必也记不得我当年和你说过什么,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了。”
当年,是自己求父亲向敏太妃表达结亲的意思,又做了很多事才让敏太妃看上自己。他才听说此事就使人向父亲委婉地表示了拒绝,父亲推脱之后,他又使人找到自己,再次委婉地表示了拒绝。当时自己告诉他,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敢有任何违抗。然后他便一直抗旨拖着,几次三番地找了各种借口想要解除婚约,但都没能成功。
这一回,终于拖不过去了吧?她这样的努力,他却始终看不到,眼里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那个除了外貌和家世什么也不是的傅明珠。江珊珊将藏在袖中的双手握紧成拳,轻声问道:“我哪里不如她?”
家世?容貌?才华?性情?为人?就算长兴侯府不如傅府兴旺,却也是传承几代人的开国勋贵,她并不比傅明珠的出身低;就算傅明珠是公认的大美人,可她自问丑不到哪里去,从小也是被人称赞长大的;再说才华和性情、为人这三件,傅明珠哪里比得过她?傅明珠不过是一只刁蛮任性的绣花枕头罢了,不懂得做人做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而她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喜欢她。就是刁蛮如傅明珠,也不能说她半句不好。更不要说,她那些得天独厚的本领和见识根本无人能及。
她总要知道他究竟是喜欢傅明珠什么地方,自己哪里不如傅明珠。
第103章 警告
宇文初似乎早猜到江珊珊会这样问,半垂着眼睛淡淡地道:“你没有哪里不如她,只不过……”他想起明珠之前回答他的那句话,便微微笑了起来,“也不是说你不好,而是我们没有缘分。你知道的,就像是你不愿意嫁给别人那样,并不是说别人不好……”
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你,你便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我也还是不喜欢你。我喜欢她,哪怕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好,在我眼里还是觉得她最好。
一串晶莹的泪珠自然而然地沿着江珊珊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她轻声抽泣着道:“我明白了。殿下喜欢她。”
宇文初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看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空。
这等同于默认。江珊珊一时嫉恨如狂,面上却越发凄迷悲伤:“其实我早就知道,您一直都喜欢她……”
宇文初猛地回头,森冷地看着她沉声道:“既然知道,为何还非得要嫁给我?”
江珊珊掏出手巾优雅地拭了拭泪,诚恳地对上他的眼睛低声道:“我并不是想要冒犯您,我只是……”她忍不住又捂住脸痛哭起来,“我只是想要告诉您,您有多喜欢她,我就有多爱慕您,我是诚心诚意的,心里眼里都只有您一个人。喜欢您,我有错吗?就如您喜欢她,也不是错,不过情难自禁而已。”
不得不说,她的这一招以退为进做得非常巧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反对宇文初和明珠在一起,她却肯定这不是错,而是情难自禁。宇文初眼里的森冷之意便退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温和了几分:“不要再说了吧。将来你另配了良人,就会后悔和我说过这些话。”
“不,我不会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江珊珊一改之前文雅安静的模样,激动地对着他喊了起来:“难道你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吗?难道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你不会的,那样你也不是我所爱的宇文初了。我喜欢你,又有什么错?只不过我和傅明珠的性子不同,她喜欢高调地宣诸于众,而我喜欢默默藏在心里。都是一颗真诚的心,都是为爱而努力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宇文初皱起眉头,他听了江珊珊的话心里十分不舒服,因为她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提醒他,傅明珠不喜欢他,傅明珠轰轰烈烈,高调示爱的那个人不是他。可是江珊珊的话里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反而每一句都是赞美和肯定,她也很会示弱,让人觉得她这样的爱他,他却这样无情的对待她,真是对不起她。可他并不想安慰她,因此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江珊珊哭得累了,见他始终沉默以对,便十分绝望地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您就这样的,说要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了,我怎么办?”
“你放心,虽然当初这桩婚事非我所愿,但拖到现在我也有过,我自会言明都是我的错,不会牵扯到你。我还会给你一定的补偿。想必这几日外头的话你也听见了,没人说是你的错。”宇文初再次看了看天色,是要送客的意思。
江珊珊看出他要送客,心中恨极,面上越发苦楚:“补偿什么的就算了吧,我不需要。只要您过得幸福,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要好。”言罢擦了眼泪,优雅地起身给宇文初行礼告别,哽咽着道:“我回去后会劝服我父亲,一定不让您为难。”
宇文初本来以为要大费周章才能把话说清楚,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她就让了步,除去最初时的失态外,她都表现得很有教养很有分寸很识大体,以及很聪明很讨喜。再怎么不喜欢她,他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不能再就此事说出其他难听话来了。
江珊珊看他的表情,心里略定了定,红着眼默默转身退了出去。将至门前,忽又听见宇文初沉声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这次乌孙的事,我希望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江珊珊一个激灵,随即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宇文初疑惑地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暗,花厅内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宇文初侧对着窗户端坐在椅子上,一张线条分明的脸掩藏在半明半暗之中,他静静地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好姐妹很多,也知道你不但精通乌孙语,还很会做人,短短几天之内就成了乌孙郡主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太后娘娘也因此很是倚重你。这是好事,但你要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凭着一己好恶就可以随意插手的。如果你没有,那就最好,如果做了,那就要小心了。这是送给你的警告,望你好自为之。”
他没有证据,却怀疑上了她。她默默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都看不到,却为从不曾正眼看过他的傅明珠警告敲打她,凭什么?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江珊珊的表情从疑惑到愤怒,再从愤怒到平静,她直视着宇文初,完全忘记了她之前一直恪守的那些礼仪优雅,尖锐地冷笑起来:“您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随意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那我倒是想知道了,您既然有所指责,总要有个由头才是,我究竟插手了什么事?您不能这样,就算是对我弃如敝履,也不能因为想给她一个好名声就来践踏污蔑我……”
宇文初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宇文雪违背闵太后的意愿,私自上了黑莫的车,想必她就算死不了,此刻也绝对不好受。你若还记得你们之间的情谊,就设法拉她一把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很淡,半点火气都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情,江珊珊却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了,不然就会很危险,于是她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她这样胆大么?真是没有想到。我只是曾经把她引荐给乌孙郡主认识,并不知道她会这样……”
见宇文初并不接她的话,只好又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我这就去寻乌孙郡主。”不敢再看宇文初,一脸黯然地退了下去。
第104章 合该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有仆役送了灯烛过来,却又因为害怕冲撞了宇文初而求助于一直守在廊下的敬松,敬松接过灯烛走到门前低声喊道:“殿下?”
“你觉着,这件事她究竟有没有参与?”宇文初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敬松很快就明白宇文初是在问江珊珊是否参与了暗算明珠和亲一事,想了一会儿才十分慎重地回答道:“江二姑娘看上去并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她是给宇文雪出过主意甚至明里暗里帮了宇文雪,但她对昭阳宫的示好一向都很有分寸。”
江珊珊是个十分聪明能干的女子,这毋庸置疑,若不是这样,母妃也不会那样看重她,非得让他娶她。宇文初淡然道:“从前是这样,她要考虑我的想法和处境,现在和以后却不一定了。”以后江珊珊或许心中含恨,连带着整个长兴侯府都会成为他敌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连太皇太后都不怕了,又怎会害怕再多这样一个敌人?只要能得偿所愿,他就不怕。
敬松虽然知道宇文初的心思,却不觉得他真的娶了傅明珠就比江珊珊好多少。江珊珊的聪明能干之处远胜傅明珠许多倍,何况她的才华也是实打实的,若是她入主英王正妃之位,将来会对英王府助益良多。
相反,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愿娶了傅明珠,不但会为太皇太后所不喜甚至于警觉,还会引起闵氏的防备以及宇文佑的仇恨。傅明珠的身份太过敏感,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和防备,这不利于他们将要进行的大事,麻烦会成倍的增加。
敬松斟酌再三,终于开了口:“江二姑娘很有眼光,她懂得选择什么才是对的。属下以为,她即便是很伤心愤怒,也不会故意惹殿下不高兴。”
“但愿。”宇文初其实很清楚江珊珊会是个很好的贤内助,若是傅明珠顺顺利利和宇文佑成了亲并且过得难分难舍,想必他最终也会认命娶了江珊珊,可是傅明珠并没有嫁给宇文佑,他就不能控制住这颗心,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喜欢上别人,嫁给别人,为别人哭,为别人笑。所以他不能坐视傅明珠那样乐颠颠、又带着泪光的去算计她并不喜欢的沈瑞林,沈瑞林哪里及得上他半分?且真有那一日,也未必就能护得住她!
不管傅明珠有多少缺点,总有一天她是会长大的,总有一天,她的眼里心里也只会有他。宇文初微笑起来,回头看着敬松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有艺而无胆者,临敌忘其技;有力无胆者,临敌必怯,俱败之道也。她胆子大,人也不蠢,缺的是历练,她能做好英王妃。”
敬松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间就什么劝服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附和他道:“是的,傅姑娘是个心善聪明的好人。”摸摸头,搜肠刮肚地又找出明珠的一些优点来:“她很有主意,画的那图也很了不起,借着乳娘的事帮着家里清查恶奴的那件事也办得很漂亮,还有……您不用担心她会吃亏,她身手很利落。”
“我从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妙人。”宇文初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起身朝着书房走去:“把孟先生他们都请过来吧,还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呢。”
江珊珊阴沉着脸端坐在车中一言不发。
侍女牧笛心疼地安慰她道:“姑娘,您若是想哭就哭出声来吧?这不是您的错,也不丢脸。”
“既然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哭?”江珊珊冷冰冰地道:“何况,哭又有什么用?”她当着宇文初的面哭得那样委屈,那样凄婉,也没能让他怜惜她半分,现在他不在面前了,她为什么还要哭?哭给谁看?又有什么用?
牧笛开始咒骂明珠:“真是太不要脸了,看到什么好的都想要,什么不要脸的事都敢做。傅氏的脸面都给她丢干净了,真是不知廉耻,太皇太后和她父兄也不管着她些。”
江珊珊静静地听着,一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去,她却丝毫不觉得疼。就和傅明珠与宇文佑是自小就认识的一样,她和宇文初也是打小就认识的,只不过恰好相反,傅明珠心里眼里只有宇文佑而没有宇文初,宇文初的眼里也只有傅明珠而没有她。
这并没有关系,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懂得这个时代的女子和男人们都不懂得的知识;她知道他们都不知道的结局,更知道宇文初非同一般,志向高远,总有一日是要一飞冲天的;她运气好,投生在这样显赫的家庭里,生得这样美貌,她合该就是那个坐在凤座上的人,她合该就是和宇文初并肩而行,睥睨天下的那个人。
她早就知道傅明珠不爱宇文初,宇文初就算是想和他的亲弟弟抢,也敌不过傅明珠一心一意要嫁给宇文佑。她只要耐心地等待着,只要把她的优点和长处尽数展现给他看,他总会明白,谁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他不爱她也没有关系,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会为他筹谋一切,谋得这锦绣天下;她会为他生儿育女,管理后宫,他总会知道,谁才是真正把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他那么聪明,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
可是该死的傅明珠,为什么会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从知道傅明珠悔婚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总害怕那一天会突然到来。在敏太妃的寿宴之上,她看到宇文初看待傅明珠的眼神,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有决心有毅力,更有才能,她可以做到的很多事都出乎这些人的意料。
傅明珠有什么?空有一副美貌和好命,却不懂得惜福,不懂得知足。不是她要和傅明珠过不去,而是傅明珠要和她过不去,这样的人,留下来就是祸害,既然乌孙人需要,为什么不送给乌孙人?
可惜,功亏一篑,她低估了宇文初的本事和他对傅明珠的关注程度,更是高估了闵太后这个蠢女人的手段和脑子。从这件事的发展来看,傅丛老贼一定已经和宇文初联手了。
江珊珊使劲咬着自己的唇,她会让宇文初后悔的,会让傅氏后悔的。是时候祭出她的神器来了,她倒要看看,这位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登上龙椅的英王殿下若是看到她拿出来的那些宝贝,还会拒她于千里之外吗?傅明珠,咱们看谁笑到最后。
第105章 妥协
明珠跪得两条腿都麻了,傅明正买通了看守观海居的小厮悄悄来看她,见她跪得笔直的样子就忍不住嘲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实了?爹是让你跪着,可也没让你跪成这个样子。你就是歇会儿也没人敢去告你的状。”
明珠深沉地道:“你不懂得我的心事。”她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给自己一个教训,让自己改了那冲动的毛病。
傅明正给她逗得笑了起来:“我的确不懂得你的心事。不过我和你说啊,你就是把这两条腿都跪断了也不能让你的猪脑子变得更聪明一点。”
“你好过分!”明珠四处寻找趁手的东西想要扔过去教训教训这嘴贱的四哥,可惜她爹这书房里收拾得太过整齐,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见傅明正在那儿得意地笑,就跟着笑了起来,也是的,死了一回也没能将这急躁冲动的性子改了,这一跪能改变的也不太多。
傅明正见她笑了,就道:“看吧,你自己也知道我没说错吧?笨人是不可能突然间就变得聪明起来的,你也是不可能突然就改了吃*屎的性子的。”
说得这样难听。明珠恼道:“你再乱说,我可就真的恼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傅丛不在,傅明正也就更狂,何况这些日子他和明珠相处得很好,比前十多年累积起来都要亲近很多。他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笑眯眯地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却要恼我?难怪宇文初身边的人会骂你是个没良心的,冷人心肠。”
明珠大为好奇:“谁这么骂我啊?我招他惹他了?我又怎么没良心了?他冷心肠关我什么事。”
“啧,果然够无情的。”傅明正赞了一声。今天这件事,他是知道些的。宫中适龄和亲的公主只有福宁和康宁,福宁是宇文初的胞妹,康宁是宇文隆的胞妹,这两人都舍不得胞妹去和亲,太皇太后和父亲为了抗衡闵氏也只能满足他们,那就要挑一个合适的宗室女去和亲。
刚好宇文雪自己撞上门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大家只需坐视发展,顺水推舟就够了,反正乌孙人怎么都赖不掉,闵太后怎么闹腾也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唯一想不到的是,明珠这个傻子居然会追出去给人可趁之机,而这个危机又刚好成了宇文初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偏偏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居然暗示自己不要管得太多,顺其自然就好,然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宇文初称心如意达成所愿。哪怕就是上次沈瑞林那件事,父亲多半也是有几分听之任之的意思在里头。宇文初大概此时还在那里暗自欢喜他终于阴谋得逞,很快就可以迎娶傅氏女。但父亲此刻想必也很欣慰,终于可以借这件事逼得太皇太后同意这桩亲事了,今后宇文初对着父亲还要低了一头,谁让他算计了人家的女儿呢?不心虚不低头也不行。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算计了谁?还是彼此心甘情愿的被算计?这对未来的翁婿都自诩聪明,想必今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精彩。至于某人么,就不用告诉她这么复杂的事情了,反正她也想不明白,挑人的眼光也不那么好。
傅明正托着下颌盯着明珠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个什么主意?嫁还是不嫁?凭心而论,宇文初这个人比宇文佑和宇文隆顺眼很多。”
明珠沉默许久,正色问道:“我该嫁吗?他是有婚约的。”
“这是什么大事?又不是他和江珊珊两情相悦,你要横刀夺爱,硬插一脚,活生生把一对情投意合的苦命鸳鸯给分开。”傅明正十分不以为然,他的看法总是有悖于大多数人:“在我看来,他跟江珊珊这桩亲事就和你跟宇文佑那桩亲事差不多,都是一个乐意,一个不乐意,借着长辈的势强压在一起。不过宇文初比宇文佑厉害多了,推不掉就一直拖着,三天两头地去跪一跪,装装可怜,拖到现在竟然也给他推掉了。江珊珊这么想做王妃,那就让她嫁给宇文隆好了。”
这样说起倒像是理所当然一样的,她想嫁给宇文佑,虽然骂她傻,却没有人怀疑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江珊珊想嫁宇文初,到她四哥这里就变成人家只是想做王妃了。反正就是虽然骂她骂得厉害,总是嫌弃她笨,其实心里觉得谁也比不过她。明珠心里软软的,反驳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吗?宇文隆就这么肯听我们摆布,江珊珊就这么肯听我们安排?”
她想起江珊珊身上的那股沉水香味道,以及闵太后说江珊珊是未来的英王正妃时江珊珊那种羞涩而骄傲的表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凭心而论,宇文初条件真不错,人长得高大又英俊,能干又沉稳,不吃亏不冒头,聪明又狡猾,江珊珊一定是非常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几次三番拒绝这桩亲事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现在。
傅明正打了个呵欠:“你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先操心能不能顺利逃过这一劫吧。”
“四哥你觉得有可能吗?”明珠就又忧愁起来,远去乌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真不想离开家人,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去了乌孙怎么办?
傅明正见她愁眉苦脸的,就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终于也有这一天,想必宇文佑知道了会很惬意。”
“你是特意来给我添堵的吧?你这样招人恨,难怪没有人愿意嫁给你。”明珠给他一惹,忍不住又想和他打嘴仗。
“是没有人愿意嫁给我么?经常都有人上门来做媒的吧?分明是我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傅明正嗤之以鼻。
兄妹二人吵着闹着,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小厮在门外低声道:“相爷回来了。”明珠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半夜时分,有四哥引着她和他吵闹,她光顾着想要吵赢他和生他的气,都忘了去担忧乌孙的事和有关宇文初的那个烂摊子,就连膝盖都没有那么疼了。见傅明正伸了个懒腰要走人,她叫住他,低声道:“四哥,谢谢你。”
傅明正瞥她一眼,恶毒地道:“谢我骂你是猪脑子么?你果然是猪脑子,迟早要蠢死。我走了,免得给傅相爷看到又要骂我。”言罢果真干脆利落地走了。
明珠憋气极了,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傅明正说这种好听话,他活该就是一直被人骂。
傅丛推门而入,见她一直老老实实地跪着,多少有点动容,却也没有多说,而是走到案前坐下来,先喝了小厮奉上来的热茶缓解了疲劳才说:“你起来吧。”
明珠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她跪得太久,两条腿都麻了,扶着腿直晃悠,站都站不直。傅丛冷眼看着,也不叫人去扶她,等她自己慢慢站直了才沉声道:“我和你姑姑商量好了,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明珠有些不明白,却又隐隐有几分明白,不由紧张地小声问道:“什么?”
“原本不可能轻易允了这门亲事,但情势这样的复杂,宗室虎视眈眈,唯恐不能落井下石,再夹杂进了乌孙人去,那也只有让宇文初娶你,另外补偿江珊珊一门体面的亲事,如此才能彻底堵住乌孙人和昭阳宫的嘴。理由么,就是不能让乌孙人的阴谋得逞,从而影响朝廷布局。”傅丛十分疲惫,老态横生,“这个时候,想必临安王府和长兴侯府都已经接到旨意了。”
明珠愣愣的,有种空落落的茫然之感:“爹爹,我……”
“什么都不要说,我很累了。”这件事上太皇太后和傅丛意见相左,虽然最后太皇太后迫于形势不得不折中同意,但她非常不高兴不满意,认定是傅丛和宇文初勾结起来违逆了她,不过这事没必要让明珠知道就是了,知道也是徒增烦恼。
自己如此殚精竭虑,但愿宇文初不要辜负自己这一番心意才好,傅丛揉揉眉头,声音沙哑:“你姑姑是不会让闵太后称心如意的,我也舍不得你去乌孙,两边撕扯起来对朝政影响太大,说我以权谋私没什么,不过是多个骂名而已……长兴侯府会答应的,不然硬拼着来,他们不但会颜面扫地还会什么都得不到。”不能把明珠送到乌孙人手里去影响朝政布局,那么尽快落实她和宇文初的婚事就是最正义凛然的必然结果,至于宇文佑的意见,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父亲把她想问的问题都一口气回答了,明珠有些涩然:“那么宇文雪呢?”
“她去乌孙和亲,这是她自己求的,怪不得别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今日下午英王才将你带走不久,宗室里的几位王爷和鸿胪寺卿便与昆都王一道,亲眼目睹了黑莫和宇文雪孤男寡女同车而行的事,所以她必然是要去乌孙的。”傅丛淡淡地道:“你安心备嫁吧,宇文初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你还有几分真心。”
第106章 可怜
明珠奇道:“爹爹怎么就知道他对我有真心?而且我和他一点都不熟,我又不喜欢他……”她和宇文初一点都不熟,他那么厉害,总是让她觉得很害怕,很不安全。她一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完全没办法掌控左右他,即便嫁谁都是嫁,选择他却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傅丛道:“我自是知道的,他也答应过我会善待你。”
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父亲早就答应宇文初的恳请了。但这什么“答应过会善待她”之类的话,口说无凭,好话谁都会说,当年宇文佑和她好的时候也曾说过好听的,可是结果呢?可笑父亲聪明一世,竟然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不过也怪不得他,他和母亲这辈子夫唱妇随,过得很好,所以他当然相信。明珠一笑,脸上却忍不住带了些不以为然。
傅丛看见了,皱眉道:“你笑什么?爹爹老了,并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连沈瑞林都愿意嫁,嫁给他又怎么了?在我看来,他远比沈瑞林更适合你和我们家。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把握住。你若要怪,就怪自己弄巧成拙,把现成的把柄和机会送到别人手上。”
这话说得有点重,明珠羞愧难当,就连哭都没脸哭,便扬起笑脸道:“您放心,我知道的。他的确比沈瑞林要好很多。”大概是早就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此刻真的发生了,她也没那么难过。心中无爱,嫁谁不是嫁?只要宇文初能帮着她护住亲人就行。
傅丛见她并没有激烈反对,心也放下一多半:“你能这样想很好。你不是因为喜欢沈瑞林才想要设计嫁给他,可你仍然高高兴兴的去做,我也相信你一旦嫁给他就会真心对他好。你同样也可以不喜欢宇文初,但一定要高高兴兴的,要真心待他好,你才会得到想得到的。你记住,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只会索取不会付出的人。”
明珠使劲点头:“女儿都懂。他若善待我,我必然善待于他。”他若待她不好,那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幕僚商量。”傅丛转过头吩咐小厮:“去把姜先生他们都请过来。”
“一定不能让宇文雪去乌孙和亲。”明珠心疼老父这么晚了还要连轴转,却连劝他多歇息的话都说不出来,就生恐自己多待一刻就会耽搁了他的时间,害他少睡一刻钟,这话却不能不提。
傅丛不耐烦起来:“别任性了!她就是去和亲的最佳人选。宫中适龄待嫁的公主只有三位,全都是上一辈的长公主。昌华已经定了记国,国书都交换过了,这是不能更改的;再不然就是福宁公主和康宁公主,福宁是英王的同胞妹子,他在这件事中帮了我们大忙,就算是你和他亲事不成,投桃报李也不该让福宁去。至于康宁,她的母妃是萧太嫔,和宇文隆的亲事既然不成,就更不好再把他们给得罪狠了。
再往下,就是正乾帝留下来几位公主,全都是些没长大、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要让她们去那蛮荒之地吗?不要说是她们去了之后有没有用,光是凭着她们这么小,我就不忍心。总之都要在宗室里选的,来来去去都是得罪人,宇文雪既然自己撞上门来,就怪不得别人。现在所有人都巴不得她去,何况还牵扯到了你,你要我如何?”
是她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但当时情势紧急,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阴错阳差的,就这么着,这件事还是沿着原来的轨迹发生了,明珠十分挫败地妄图做最后的努力:“可是爹爹,您不觉得以她这样的身份性子,突然就能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来,而且居然也就顺利地上了乌孙王的马车,不奇怪吗?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你能想到的,我当然也想得到。”傅丛叹道:“但就算是阴谋也来不及了,因为你牵涉其中。这便是爹爹最大的软肋。”
她最大的软肋又何尝不是家人?明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可惜她就连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妥事都没能弄清楚,更别说怎么帮到傅丛,只能提醒道:“那爹爹一定要更谨慎些,防着她害人。”
傅丛认真地道:“你放心,我有数。她今后嫁去乌孙也并不是就能随心所欲了,人人都有软肋,她也有,只要掌握住了就不愁她不听话。好了,乖,回去吧!”
虽然没有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好,好歹也是让父亲有所防备了,只要后面有序跟进,事情应当不至于落到那一步。明珠总算松了一口气,行礼退出,等在山海居外的素兰和素梅二人迎上来给她披上披风,提醒道:“老爷吩咐了,今日之事夫人不知道,只说您在宫宴之后被太皇太后留下来了,要明日才能回来,您明早可以多睡些时辰养一养。”
明珠十分感慨,能瞒得这样及时和天衣无缝的,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了。父母的感情自来都极好,老了就更好,她忍不住想,若是有那么一天,宇文初也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这样细致周到地对待她,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走到半路傅明正又跑来打听:“怎么样了?”
明珠故作轻松地道:“我的亲事定下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姓宇文的。”
既然如此,和亲的事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了,老头子果然是早就和宇文初勾搭上了,这可怜的傻姑娘被亲爹卖给一个阴险鬼还要心疼她爹为她操劳了太多,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给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傅明正同情地看着明珠轻声问道:“你不乐意?要不要四哥替你想办法搅黄了?”
明珠笑着摇头:“不是,我仔细想过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能对大家都有好处,那就这样吧,别折腾了,不然爹会气疯了的。”不管怎么样,宇文初这个人还是有长处的。现实已经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纵有意难平,但她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害怕就远着一点,他又不能真的吃了她。
这样冷静地接受了?傅明正不相信:“你……”
明珠朝他灿烂一笑:“真的,我只是觉得,那什么,有点无耻吧,仗势欺人了呢。”
看来自己是白替她担忧了,傻子最大的长处就是想得开。傅明正轻蔑无比:“你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这会儿偏又矫情上了,去你的吧!我若是你,只会去想怎么才能把人给收服得服服帖帖的。”言罢分花拂柳地去了。
明珠一觉睡到大天亮,梦里又回到了她和宇文佑新婚时的情景,那时候的情景怎么说呢?十日里总有五六日闹得鸡飞狗跳,三四日冷战互不理睬,唯有一日相安无事。那时候不觉得累,这时候光是做梦她都替自己累,明珠醒后懒得出声,光躺在床上想那些过往。
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若是真的嫁给宇文初,怎么也不可能比从前过得差。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素锦在外面低声道:“我哥哥给我送东西来,我去前头见他,听到外头闹得厉害,像是临安王又来了,四爷刚好在家,两个人竟然是动上手了。好多人都说临安王可怜。”
第107章 好话
“嘘……”素兰警觉地走到门口打起帘子往里看过来,明珠一动不动地装睡着,就听素兰低声训斥素锦:“你疯了,这种话还往里面传。”
素锦唯唯诺诺的:“姐姐,我只是替姑娘担忧罢了。说临安王可怜,岂不是要怪我们姑娘不好了?”
素兰冷笑道:“那些人就是想给姑娘添堵,咱们就别把这些话传给姑娘知道就对了。都干活儿去吧,谁再碎嘴,就是我不说话,也自有夫人和奶奶们来管,到时候别哭。”
几个丫头就都散了,外面复又安静下来。明珠低咳一声:“素兰。”
素兰快步走进来,笑道:“姑娘醒了?”
明珠坐起身来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素兰知道她已经听见了,就不隐瞒,只是劝道:“姑娘别管这事儿了,左右都是长辈做主,凡事自有相爷和几位爷去操心,您不用管。”
明珠笑了笑:“你放心,我不管。我只是想问,四哥和那个人动手,有没有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还有,四哥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挨罚?”
素兰道:“也没怎么动手,管事们都是精明能干的,四爷也很有分寸,只是听说临安王醉得厉害,自个儿把头给磕破了。”
真是没想到宇文佑竟然堕落成烂酒鬼了,不过他一直都是个烂酒鬼,还是那种特别没品的烂酒鬼,几口马尿下去就要发疯折腾。明珠冷笑一声,因了刚才那个梦的关系,格外看宇文佑不顺眼:“是么?怎么没把他给醉死?”想到之前素锦说宇文佑可怜,就又道:“他闹得这么凶,第一次是怕死,第二次不过是觉得丢脸。真是奇怪了,这些人怎会从始至终都觉得他可怜,从前我要嫁,是他可怜,现在我不嫁了,他还是可怜。”
素兰见她心情不好,忙劝道:“左右以后他和姑娘都没关系了,姑娘就不用理睬了。”
“对极。”明珠起身下床,懒洋洋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极轻极轻地道:“是啊,我要看他怎么作死。”
因为应对及时,乌孙使团终究没有提出要迎娶明珠为王妃的话来,而是心有不甘地听从了安排——将宇文雪晋封为公主并作为和亲人选,嫁妆也十分丰厚。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弹,真正的公主们逃过一劫,人人额手称庆。
但这件事的关注度很快就又被明珠和宇文初这门亲事所带来的震撼给替代了,没有谁会这样的显赫任性,先和弟弟定亲,临时反悔,险些闹出人命来之后很快就又要和哥哥定亲的,而且理由还很正大光明。有人看不下去,悄悄跑去找闵太后要求阻止这种事发生,但是闵太后欲言又止地微笑着道:“不过是一桩亲事罢了,就算不看在老六的面子上,也要为家国大计考虑一二。”
这话原本没错,不能让明珠嫁去乌孙,以免牵制傅氏,是经过协商后得到几位朝廷重臣的一致认可的;但经闵太后这样一说,就变成只是为了让傅氏满意,不要弄得朝政震荡的意思。
于是各种流言疯了似的传了开去,说得最多的就是傅氏一手遮天,丧心病狂地操纵皇子们的婚事和朝政大事,闵太后母子实为傀儡,有心无力,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里闵太后扮演了什么角色。唯一几个知道真相的要紧人物,又苦于两宫太后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不能说出来,但不管怎样,木已成舟,是没办法改变了。
“……也就是在帝王家,不然随便换了谁家都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丑事来的……”被明珠抓来问话的小厮脸红脖子粗地转述着外头的传言,实在撑不住了,跪下去磕头求道:“姑娘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不敢再说了。”
明珠摇着纨扇,似笑非笑的:“有什么不敢说的,人的嘴生来就是要说话的,耳朵生来就是为了听话的,我做得,他们就说得,他们说得,我就听得,我来替你补齐后面的话,你瞧是不是这样的啊。”顿了顿,换了个口气捏着嗓子道:“也就是她傅明珠,仗着太皇太后和父兄的势,挑皇子如挑白菜,这样的夺人丈夫,这样的不知廉耻,这样的不知羞,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御史们居然不管,不,御史们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素兰见那小厮面如土色,颤抖不已,便做主叫他下去:“下去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和谁说起。”
那小厮犹如捡了一条命一样的要逃走,明珠却不许他走:“站住,我还有话没问完呢。我问你,都只是在骂我和傅氏权重,就没有人提起英王来吗?”
问了这句话,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屏声静气,莫名带了几分期望——宇文初和她说,这事儿因他而起,他自会给她一个交代,不会牵扯到她,她倒是想知道,他是随口一说的呢,还是真的做了点什么?
小厮见问的是这个而不是逼着他转述骂主家的话,就松了一大口气,言语也说得顺溜了许多:“这个也是有的,都说长兴侯府的二姑娘运气不好,遭了池鱼之殃,遇着一个见利忘义、贪图美色的负心汉。真是白瞎了等英王殿下那么多年,白白耽误了青春。”
见他提起江珊珊来,明珠又有几分心虚:“长兴侯府没有说什么吗?”
小厮摇头:“不曾,长兴侯府一切如故。听说若是有人为之鸣不平,长兴侯府的人不但不许人家说一个不好,反倒要说几句好话呢。”
难道江珊珊不恨?或者是真的太会做人,不然是太过喜爱宇文初,甚至于舍不得他的名声受到半点伤害?若是真的,那江珊珊可真是了不起,反正若是换了她,她是必定不能忍的,就算是不大闹一场也绝对不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明珠好奇道:“说什么好话?”
“说是之前这桩亲事一直不能成是有原因的,有位世外高人给英王殿下算了一卦,说英王殿下命硬,得找个同样命硬的才能成。江二姑娘命数虽好,却强不过英王殿下,若是勉强成了,怕是会早夭。英王殿下十分不忍,只因是赐婚不好轻易了之的缘故,所以才一直拖着。直到现在两个人的年龄都大了,再拖下去不是事才求了太皇太后收回懿旨……”小厮趁空讨好地道:“咱们姑娘的八字和英王殿下的倒是极其相配的,不用担心。”
明珠垂眸理着扇柄上垂下来的流苏,无所谓的一笑,这个说法倒是和大理寺卿夫人之前传出来的那个话差不多。不过么,宇文初的确也算是为江珊珊着想了,这个说法于江珊珊半点损害都没有,既不用担心人家嫌江珊珊命数不好,也给江珊珊留足了体面。他对别人可真是周到又和气,怎么对着她时就那样小心眼呢?
素梅十分不忿地道:“这长兴侯府可真会传话,这不就是说我们姑娘命硬么?”
素兰想的却是,这话听上去倒像是英王舍不得克死江珊珊,却不怕克死明珠,谁轻谁重一听就明白了。因怕明珠会往心里去,就劝明珠道:“外头的传言不可轻信,长兴侯府失了一门好亲事,当然是要找些好话来为自己辩护的。”
第108章 野心
明珠懒洋洋地道:“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怕我眼里揉不得沙子闹起来吗?我有什么好闹的?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捡着便宜了,再闹就过分了。”因见那小厮吓得瑟瑟发抖,便吩咐素锦:“赏他十两银子。”
小厮之前听了素梅的话,吓得魂不附体的,见明珠不介意又得了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轻狂了几分,咽了一口唾沫,讨好地道:“还有一个说法的。只是小人胆子小,不敢说。”
“说吧。说得好了我有重赏。”明珠托了一锭二两重的金元宝在手上,笑眯眯地哄他道:“你只管说来,但有一条,若是说了一句假话,我便要你半条命,明白么?”
“姑娘放心,小的若是说了一句假话,您就拔了小的的舌头。”小厮目光炯炯地看着那锭黄金,道:“是说英王殿下贪财好色,趋炎附势,知道咱们姑娘嫁妆丰厚,又仰慕姑娘的美色,想要讨好太皇太后和相爷,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要求娶咱们姑娘。”
明珠听得十分无趣,恐怕这个说法没多少人相信,反倒会认为是她先瞧上宇文初才去勾引他的罢了。却又听小厮接着道:“还说他野心太大,阴险狡猾……之前姑娘和临安王的亲事就是他搅和掉的,不然怎么姑娘和临安王一直都好好儿的,怎么姑娘和临安王在玉皇观里遇着他后就闹上了?临安王也去找他大闹了一场,说他居心叵测,挑拨离间,夺人妻室,野心太大……”
明珠坐直了身子,玉皇观中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她也不知道宇文初当时究竟和宇文佑说了什么,但这倒也罢了,左右只要她结婚对象是宇文初,这两兄弟就好不了。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后面那句“野心太大”。
试想,一位亲王,身份已经贵重之极,野心再大能到哪里去呢?当然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
宇文佑这是想把宇文初往死里逼呢。闵太后本来就疑神疑鬼的,不得把宇文初给恨死?明珠倒生出几分欢喜来了,这回宇文初算是卷进这潭浑水里来了,闵太后要防着傅氏对付她和她儿子,就必然会对宇文初动手,宇文初也就只能和傅氏站在一起,傅氏也就多了一份力量。
宇文初这个人不声不响的,谋算人却很有两下子,明珠突然非常想知道他会怎么对付闵太后,于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恨不得赶紧成亲算了。于是听说崔氏使人来喊她去选衣料子,就兴致勃勃地去了,见她没有不欢喜的地方,全家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亲事是定在九月里,两个人之前都是定过亲的,宗正寺早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因此一整套繁琐盛大的礼仪做下来并不因为赶时间而显得仓促不周,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隆重风光。除了宇文佑最先闹过两场,宗室里说过些怪话,御史们闹过一回之外,其他都显得很安静祥和。
宇文佑是大家都知道他性子不好,又自来对明珠这门亲事不满意的,还失势,他再怎么闹也没人当真,只当看笑话而已。长兴侯府这个真正的受害人都不喊冤反倒说了许多好话,宇文初也没表现出半点不乐意的样子来,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当一场热闹来看罢了。
明珠自知身在风口浪尖之上,一改往日的性子轻易不出门,成日就在家躲着,不见外人,不惹事,耳边倒也安宁了许多。偏闵太后之前暗算明珠不成铩羽而归,再明里暗里阻挡这门亲事不成,又恨宇文初母子不声不响地居然就这样胆大妄为,竟敢觊觎那个位子,便想方设法地要弄点事端出来。借着八月里她的生辰,老早就指使了娘家党羽给小皇帝宇文白上书,表示应该大办一场才对。
自然就有人劝小皇帝,太皇太后尚且在世,且太皇太后还是个崇简的性子,自来不曾大肆庆祝过千秋寿宴,闵太后身为儿媳小辈,自然不好开了这个先例。偏小皇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不敢在傅丛和太皇太后跟前闹,就成日找其他人茬,今日杀一人,明日砍一人,话也传得十分难听。
许多人求到太皇太后那里去,太皇太后倒是一笑了之:“她既然想办,那就办吧。”
闵太后达成了目的,却更精乖,笑道:“总不好越过上一辈的长辈们去。之前敏太妃过生日时,宗室和勋贵、还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们都来热闹,我也就照葫芦画瓢好了。”
敏太妃不过是位太妃而已,若不是她和太皇太后交好,太皇太后特意要给她做脸,哪里会如此热闹?不过是至亲入宫磕个头,再和交好的宫妃们私底下吃顿饭也就好了。闵太后今日这样说,听着是谦虚,可明眼人免不了听出里头的火药味儿。堂堂太后拿自己去比太妃,里头的针对意味太明显不过。
敏太妃自来是个妥帖小心的性子,闻言少不得亲自去了昭阳宫一趟,先是送礼表示臣服,然后是表示自己母子没有那野心。闵太后也不为难她,只微笑道:“太妃太客气了,我原本也没想着要做寿,上头还有长辈呢。只是皇帝一片孝心,太皇太后也是一片慈心,我不听话,反倒扫兴了。也没什么,还和上次一样热闹就好。”
话锋一转,瞅着敏太妃道:“说来我还没恭喜太妃呢,你福气好,前后两个女孩子都是极其出色的。先头的江二姑娘我也就不说了,那是个贤淑端庄又能干多才的好孩子,可惜和英王没缘分,将来也不知谁家得了去。明珠是我的亲表妹,我看她自然就更好了。人生得美不说,家世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我瞧呀,以后太妃要享福了。”
敏太妃的笑容有些淡淡的:“这也是命。只要孩子们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闵太后就是要让她心里不舒服,但这还不是真实目的:“说起来,明珠这孩子大了懂事了也害羞了,这门亲事定下来后我竟还没见过她,可巧的我得了几件好东西,想要亲手给她,太妃不会不许她来吧?”
第109章 情有独钟
敏太妃心头一跳,抬眼看向闵太后,只见闵太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神冰冷刺骨,不由暗自吃了一惊,晓得闵太后是把自己母子恨上了,由不得暗自叫苦。更知道闵太后之所以找她来说这话,不过是因为惹不起太皇太后和傅氏,不敢直截了当地去相府宣人,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
这场宫宴上必然有一场争斗的,她虽然未必对这门亲事满意,却不能看着明珠出事,更不能应承闵太后,只是若不应承,闵太后还不知要在背地里做出多少事来恶心她。敏太妃斟词酌句地道:“娘娘说笑,我哪儿是藏私的人?不瞒您说,我也是很久没见过她了。听太皇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说亲事就在下月了,不许她出来走动,要她关在家里收心。”意思是,你找我没用,自己去找太皇太后吧。
闵太后当即就寒了脸色道:“有人说英王有本事,结了这样一门亲事,所以太妃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敏太妃惊得站了起来:“娘娘这是听谁说的?说这话的人居心叵测,信不得。您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儿媳,皇上的生母,皇上更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孙子,就算是太皇太后宠爱侄女儿,又如何能亲得过亲孙子去?更不要说,傅氏乃是凭着皇上才有今日的荣华,谁敢不重太后和皇上?”
这话闵太后爱听,淡淡地道:“你是个明白人,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明白的。你就说吧,能不能把人给我请来?”
敏太妃见她盯着就不放,也是无奈:“我姑且试试吧。若是那孩子害羞不肯来……”
闵太后冷笑:“我原本是不信外头人长舌根乱嚼的,但若是太妃连这么个面子都不肯给我,我免不了会多想一二。”又顿了顿,“也不是我非得为难太妃,不过是因了前段时间小人作祟的事,闹得我和她之间有点小误会,为此还有人说我不孝,忤逆太皇太后。我过生辰,明珠却不来,别人怎么看我?别人看轻我倒也无妨,我不是小气之人,就怕皇帝年幼不懂事,被人挑唆了就记在心里。”
明里暗里的威胁,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儿子占了嫡长坐在了龙椅之上,又仗着宗室中和军队里都有人支持她母子罢了。敏太妃见闵太后如此张狂,也不和她争,微笑着道:“娘娘想得周到,倒是我年纪一大把,却不懂事。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那我就等太妃的好消息了。”闵太后端茶送客,见敏太妃告退离去,独自坐着想了半晌,唇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来:“老东西打的好算盘,舍得拿侄女儿去做饵,却不怕别人借机来谋算这大好江山!真是糊涂透了,自己的亲孙子竟然没有小妾生的庶子好!”
这骂的却是太皇太后,一旁伺候的海嬷嬷低眉垂眼地站着,只当不曾听见。闵太后发过了牢骚,就又问:“那几个小崽子怎么样了?”
这问的又是二皇子等人。海嬷嬷忙回道:“都很好,听新去的周大学士说,几位皇子天资聪颖且十分刻苦用功。”
闵太后用力砸了个茶盅,咬牙切齿地道:“老东西就是见不得我舒坦,几个小崽子也都是黑良心,这样拼了命地讨好卖乖是要做什么?学得再好也不能去考状元,是想把谁比下去呢?”一时想起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明珠,就又恨透了明珠:“上次那样的好机会居然也给她逃脱了,一群蠢货!”
海嬷嬷目光微闪:“想要这门亲事延后甚至不成也不是没有办法。”
闵太后振奋地看向她:“你又有什么好计策?”
“这里有个一箭双雕之计,若是顺利,便可以把您的两个眼中钉都除去。若是不顺利,也是逃得了这个,逃不掉那个……”海嬷嬷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微笑着道:“若是,嗯,那位出了事,多少也是位皇子,先帝的骨血,英王作为叔父怎么也要守制吧?先把婚期延后,再图他法。”
虽然承担的风险极大,却是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更不要说一旦成功所获极大,闵太后琢磨了许久,微笑起来:“计策是不错的,不过之前你并没有提起,怎么不早说?”
海嬷嬷想起江珊珊教自己计策时的叮嘱,谨慎地道:“不是老奴藏私,而是之前没有想好,这计策又太过胆大,不敢贸然说出来。”她上次听了江珊珊的话,和闵太后献策暗算明珠和亲不成,暗里就已经捏了一把汗,幸亏闵太后并不是很怪她,只恨宇文雪不听话和宇文初横插一脚。
闵太后和海嬷嬷是多年的主仆,也不怀疑什么,只道:“你上次谋算傅明珠去乌孙和亲那件事原本也不错,可惜还是功亏一篑了,若是这次能成,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海嬷嬷忙跪下去拜谢道:“娘娘不怪老奴上次献的计策不成就是天大的福分,老奴哪里还敢和娘娘讨赏?”
闵太后看她一眼:“那计策原本也不差,只是咱们漏算了宇文初,更没想到傅明珠会出其不意突然跑出去,导致准备不周,让傅丛老贼和宇文初联手钻了空子……对了,我让你把太皇太后即将赐婚于安阳王一事试探江珊珊,她是个什么反应?”
海嬷嬷捏捏新得的玉镯子,满脸堆笑地道:“娘娘容禀,江二姑娘并不是很热衷这门亲事……”
闵太后意料之中地冷冷一笑:“是么?她可是对宇文初余情未了,故而不想接受?”
海嬷嬷笑道:“娘娘真是英明极了,被您猜中了。江二姑娘才听说此事就吓得哭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口口声声喊的都是恳求娘娘垂怜,给她一条生路。”
闵太后冷嗤一声:“求我做什么?太皇太后做的主,她怎么不去求太皇太后?”又道:“她能嫁给宇文隆也算是头等的好亲事了,这么不肯,难道还要放着好好的正妃不做,要去做人家的侧妃受气么?”
海嬷嬷赔笑道:“有道是情有独钟,娘娘是过来人,当知这情之一字最难解释,也是最忍不住的……”
第110章 为什么
“你这老货!这么帮她说话。”闵太后目光锐利地看着海嬷嬷道:“说!是不是你得了她的好处?”
海嬷嬷忙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雕花盒子奉上去:“这是江二姑娘孝敬娘娘的。”
一颗鸽蛋大小、遍体浑圆的金色珍珠在盒子里氤氲生光,闵太后只看了一眼就爱到了心里去,却只作不屑之色:“我道是什么,不就是一颗珠子么?我的儿子富有天下,我要什么没有?”
海嬷嬷知道她的性子,最是贪财却又要假装清高,便劝道:“东西不值什么,难得的却是江二姑娘的一片孝心。”又道:“难道娘娘就要看着傅明珠志得意满么?她抢了人家的夫婿,难道还不能容下人家做个侧室?那也太欺负人了。何况,按制,一位亲王可是应该有一正妃二侧妃,妾媵若干的。”
是的,她不能让傅氏得意,也不能傅明珠太舒服,闵太后就道:“也是这个道理,她占了正妃之位也就不错了,总不能再过分的,难不成还要让她霸占了整个英王府不成?”又道:“只是便宜了宇文初!他得了傅明珠,再得了江珊珊,岂不是翅膀更硬了?不成。”
海嬷嬷笑道:“便宜不了,傅相不是吃素的,长兴侯也不是吃素的,这位江二姑娘更不是吃素的,这样妻妾相争起来才有看头,最好闹出人命来,咱们才有机会。不然若是都被傅明珠压得死死的,还有什么意思。”
宇文初不是想借傅氏的权势么?反正自己都拦不住,那就再来一个长兴侯府这样的老牌勋贵,等他的后院争得你死我活的,最好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看他还怎么争!闵太后笑了起来:“你说得极不错,我会设法促成此事。”
海嬷嬷笑眯眯地将盒子放到桌上,找了借口退下去,吩咐心腹宫人:“你去和江二姑娘说,她说的两件事都办好了,请她安心等着就好。”
待宫人退下,海嬷嬷抚摸着腕上的玉镯子琢磨起来,要说这江二姑娘也真是有意思,看着那么端庄贤良的一个人,心却这样的狠毒阴辣。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是不会信的,不过暗算傅明珠和亲一事和即将进行的这两件事,都足以看得出此人的聪明厉害,不好得罪。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江二姑娘只肯给她出主意,却不愿意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不过这样也好,太后娘娘最近明显更倚重她了。
“但愿我们能合作愉快,江二姑娘。”海嬷嬷笑了起来,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的英王府是何等的热闹。
却说敏太妃出了昭阳宫就直奔长信宫去,见了太皇太后就道:“方才太后娘娘把妾身叫过去了。”
太皇太后早就知道了,也不意外:“她叫你做什么?”
敏太妃道:“是说太后娘娘千秋的事。太后娘娘说不敢越过长辈去,就比拟着妾身上次的来。又说有几件好东西想要亲手给明珠,又怕明珠亲事临近害羞不肯来,非得让我出面请她来。”
太皇太后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就听她的吧。”
敏太妃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地道:“孩子害羞也是常理,届时只怕好些人要来,想必闲言碎语也多,不然还是另外想个法子推了吧……”
太皇太后何等聪明,当然明白她是在提示自己筵无好筵,却不以为然:“怕什么?她迟早都要见人的,就算是这次不来,难道九月里大婚之后她也要藏起来不见人?藏着掖着的,反倒让人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敏太妃知道太皇太后并不是很高兴这门亲事,因此对自己和儿子都有些看法,更是因此颇多忌惮,就又要跪下去请罪:“娘娘息怒,都是妾身没有管教好儿子。”
太皇太后叹道:“算了吧,也是冤孽。阿朗那孩子心事藏得深,若是早年他好好说给我们知道,也不至于牵扯进这么多人去,他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孩子中,除了先帝,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阿朗是宇文初的小名,敏太妃听到太皇太后这样亲切地称呼宇文初,不由红了眼眶,哽咽着道:“谁会想得到呢?他大了明珠那么多岁,若不是他迟迟不肯成亲,反复作怪,妾身也不会发现有异。”又发誓:“不过您放心,他对明珠那孩子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和我犟着,明知会让娘娘伤心还要硬顶着来。”
“也没什么,我还能不放心他吗?”事已至此,太皇太后便是再对宇文初心思深沉之处不满意,再是忌惮也不会把人往外推,只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江家二姑娘,多好的一个孩子。我出尔反尔,她不会心中有怨恨吧?”
敏太妃也暗自可惜,但怕太皇太后是在试探自己,连忙道:“姻缘姻缘,总要看缘分的,您仁慈,已然再许了她一门显赫的亲事,她应该知足了。也是怪妾身,早年阿朗不肯,就不该硬逼着他应下这门亲事。”可是那个时候,傅明珠和宇文佑的亲事已经由先帝一口定下,江珊珊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她不定下来,难道要任由宇文初拖到白白错过这样的好人选吗?这做母亲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太皇太后想到傅丛和自己的争执,心情着实好不起来,便怏怏地道:“你先回去吧。”
敏太妃心情惴惴地回去,宫人来报:“英王殿下来了。”
敏太妃便阴沉了脸走进去:“你还有脸来见我!我的脸面都给你丢干净了!里外不是人,对着江家的人是心虚,觉得害了人家的姑娘,对着太皇太后又是惭愧,觉着忘恩负义算计了人家,还怕她多想,对你不利。你这个不孝忤逆子!”
宇文初静静地站着听着,等她骂完了才轻声道:“小时候,我爱极了一柄宝剑,皇父却将他赏给了长兄,您不许我争,和我说,长兄是太子,将来是江山的主人,我是弟弟,是臣子,连喜欢都是错。我记下来了,不和他争。
后来九弟又抢我养了五年的凤头鹦鹉,您和我说,想要平安活下去,就不能和周贵妃争,不能惹皇父厌恶。我记下来了,不和他争。周贵妃对我下毒,您说要忍,假装没有这回事,我也忍了。皇父明知九弟不喜欢傅明珠,却还是把她赐给了他,为的只是偏心想要保他性命,压根就不管他喜不喜欢她,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我一直都在忍,忍到皇父薨逝,忍到太皇太后可以做主,若是傅明珠眼里心里一直都只有九弟也就罢了,我不能强人所难,可她不愿意了,为什么我还不能争一争?难道是我天生就不如老八和老九么?我分明比他们都要强得多。”
第111章 岳父大人
夕阳透过雕花的窗棂照入阴暗的大殿之中,将殿内照得半明半暗的,宇文初的眼睛就像寒夜里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志在必得,喜悦激动,心满意足……敏太妃对上他的眼神,想到从前先帝对着周贵妃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心口猛地一抽,闭了闭眼,哑声道:“做母亲的,怎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得偿所愿?可是我,最想要的还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而不是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宇文初轻笑了一声:“母亲您太天真了,身在皇家,谁能独善其身?太皇太后可以让明珠嫁给老八和老九,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把她嫁给我?难道是因为格外高看我一眼,知道自己的侄女儿是个祸害,所以不乐意让明珠来祸害我么?为什么长兴侯府被我几次打脸,还一定非要成就这桩亲事?闵太后为什么开始为难你?”
敏太妃吓了一大跳,白着脸道:“那是……那是……”
宇文初低声道:“是的,太皇太后一直都在防备着我,在她心里,我再怎么听话,始终也是比不过亲孙子更让人信任的。长兴侯府也不止是想让女儿做王妃这么简单。”幼帝年幼且无德残暴,迟早这皇位总要狠狠动荡一番的,就看谁最厉害了。
敏太妃稳住心神,艰难地道:“可是太皇太后始终同意了,傅相也没说什么……”
“是啊,他们都应承了我,所以我会记得他们的好。”宇文初笑了笑:“好了,我今日入宫来是特意来看望您的,咱们不要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
敏太妃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不提,我总是希望你们和和美美的。明珠是个好孩子,可是性子暴烈骄傲,受不得气,我想要你让着她,又心疼你,不要你让着她,又怕因此得罪了太皇太后和傅相,你日子不好过……”
“不用怕。我知道该怎么做。”宇文初扶她坐下来,“听说昭阳宫找您了?”
敏太妃心里又提了起来:“非得让我把人请来,不然就是和她为敌,看不起她们母子。太皇太后虽然让我叫明珠来,可我总是放不下心。”
宇文初想了一会儿,道:“那就让她来吧,我会看着她的。出不了事。”福祸相依,谁说得清呢?上次若不是昭阳宫想出那个毒计算计明珠去和亲,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抓到这样的好机会,逼得太皇太后不得不同意这桩亲事。若无这个契机,还不知要谋算多久才能达成所愿呢。
“不是,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敏太妃看向宫阙之上如血一样的残阳,神色凝重地道:“我觉得,大概会出大事。”
长兴侯府,江珊珊听来人转达完海嬷嬷的话,十分和气地表达了谢意又重赏了来人,吩咐侍女牧笛:“替我送一送贵人。”
牧笛送了人回来,忧虑地道:“姑娘,您当真要……”当真不愿意去做安阳王正妃,反倒愿意去做英王侧妃吗?
江珊珊淡淡地道:“安阳王?安阳王又算个什么东西!傅明珠都看不上的玩意儿,也配娶我?侧妃怎么了?我要亲手打败傅明珠,让她败得一败涂地!”总有一天,她要让宇文初看到,谁才是那个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人。江珊珊垂下眼来,用炭条在面前的画卷上落下重重一笔,再将画卷拿起来对着亮处看了又看,终于觉得完美无缺了,才又将那画卷撕去一半,烧了另一半。
牧笛大为吃惊:“姑娘熬更守夜地画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画好的,怎么倒将它撕了烧了?”
“你不懂,少问。”江珊珊冷冷地将剩下的半卷图纸卷起藏入画筒之中,谨慎地用腊封好。这床弩的图纸画起来比想象中的更艰难,制造起来估计也很难,必须要找个能干的巧匠来试验才好。不过用来诱惑宇文初那是绰绰有余了,他的野心她知道,这样的好东西放在他眼前,看他还能忍得住吗?她倒要瞧瞧,可以夺得天下的神兵利器和傅明珠比起来,谁更重要?
江珊珊冷冷地勾起唇角,盯着天边的霞光轻声道:“我是等不及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了。”想必这场宴会因了她的出谋划策将会过得精彩异常,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说的就是这种生死难料的事了。
明珠收到这个消息是在三天后,崔氏道:“我和你父亲本意是婚期将近,不想再横生枝节了,但是英王亲自来传的信,也是你姑姑的意思,既然如此,你就走一趟吧。”
闵太后的这场千秋宴,明珠前世也是参加了的,大致情形她都清楚,甚至还记得礼部拟的祝词,因此并不怎么惧怕:“我知道该怎么做。”
崔氏替她理理鬓发,叹了口气,道:“虽然有太皇太后护着你,英王也说他会关照着,可我心里还是很担忧。你一定不能和人争强,若有什么,先让一步,好么?”
“好。”明珠不想让她担心,她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孙嬷嬷从外头进来,凑在崔氏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崔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地道:“你父亲让你去观海居一趟。”
明珠见她神色有异,便好奇道:“出什么事了吗?”
崔氏摇头:“倒也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明珠到了观海居外,远远瞧见敬松站在廊下,才知道是宇文初想要见她,而父亲居然同意了。
这还是两个人婚事议定之后第一次见面,明珠自认为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但就是不想见到他,正在门前踌躇不进,就见傅丛板着脸从屋里走出来道:“还磨蹭什么?进去吧!”然后看都不看她一眼,自去和敬松说话。
明珠摸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房门。
宇文初正坐在临窗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一样东西,听到明珠进来的声音就随意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
明珠僵硬地走过去,心想自己究竟是先若无其事地和他行个礼问声好呢,还是不要行礼径直坐下就好了,正盘算时,错眼瞧见宇文初手里拿的那件东西,就急了:“谁给你的?”
宇文初笑了笑,神色温柔地看着她道:“当然是岳父大人给我的。”
第112章 意思
“岳父大人”,明珠被噎了一下,再看宇文初那种温柔的神色,总觉得自己其实走错了房间,听错了,看错了,可宇文初却始终那样温柔专注地看着她,看得她全身不自在,她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大声道:“这是我的!”
宇文初不以为意,顺着她的话就把东西递到了她的手里,诚心称赞道:“做得很不错。”
那还用说吗?明珠有些得意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那是那个巨型床弩的模型,半剪是真的很不错,难为他能把这大杀器缩小这么多倍还能做得这样的精巧细致。
“多亏了你,我们的军队将会变成最强大的军队……”宇文初凑过来看她摆弄那小小的床弩模型,淡淡的沉水香幽幽地钻入到明珠的心脾之间去,引得她心神不宁,她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语气也淡淡的:“那没什么,我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宇文初察觉到她的避让之意,偏更贴近了几分,微笑道:“照着什么本,宣的什么科?”
明珠回头看他一眼,不期然间看到他眼里的温柔和光彩,由不得心口一跳,顿生窒息之感,恍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宇文初和当初那个在玉皇阁里板着脸骂她的宇文初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于是就忘了回答他的话,只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模型攥紧了。
就像是小孩子生怕人家夺走自己心爱的玩具似的,宇文初失笑,伸手摸摸她的额发,低声道:“我不抢你的。”
什么和什么啊。明珠立刻就明白过来,他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哄了,便有些气急:“不然你倒是抢啊。”气势汹汹地将那小小的模型拉开对准了他,亮着一口细白的牙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威胁道:“别看它小以为好欺负,就算不至于太痛,也好受不了。”
宇文初却只是笑笑,俯身下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比羽毛还要轻,却滚烫无比,相比那天夜里那个笨拙的吻,这个吻更从容,却一样的滚烫炙人。从没有谁这样亲过她的手,明珠一时愣住,赤红了脸颊傻傻地看着宇文初,轻声说道:“你什么意思?”
宇文初瞟她一眼,平静地道:“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我……我走了。”明珠抓起床弩的模型,有些慌张地就要往外走。宇文初抓住她的袖子,轻笑起来:“你不是一向胆子都最大的么?不过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吻,你便吓得落荒而逃了?”
“这是我父亲的书房!他就在门外呢!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知廉耻么?”明珠不敢回头,咬着牙低声道:“你快撒手!别拉着我。”
“我若是说我不肯放呢,你要如何?”宇文初仿佛算定了她不敢闹出来,就只是惫懒地笑着,将手一点一点地顺着她袖口上绣的藤蔓描摹了去:“不然,你就说句好听的,我便放了你。”
他明明只是在描摹她袖口上的花纹,并未接触到她的肌肤,明珠却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感觉到他指尖上的力度正透过薄薄的绢纱落在她的肌肤上,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里头,让她热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她从未体验过,当真是恐惧极了。明珠觉得自己再留一刻便会窒息过去,不知不觉间声音便颤抖起来:“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叫我一声夫君。”宇文初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他并不去看明珠,纵然她此刻面如朝霞,分外美丽,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明珠袖口上的藤蔓,那些藤蔓千丝万缕地互相缠绕着,缠得紧紧的,分也分不开。
“你做梦!”明珠的脸越发红了,咬着牙威胁道:“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叫人了,你知道的,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那倒是真的,我从来不怀疑你的胆大和决心。”宇文初终于松了手,明珠却又觉得袖口那个地方少了点什么,于是莫名又有些怅然若失。下一刻,宇文初却站了起来,很轻很快地拥抱了她一下,再飞快地松开她,微笑着道:“其实我只是想听亲口说一声,你愿意嫁给我。”
明珠的一声尖叫尚未冲出喉咙,就又夭折在了咽喉里,她恨恨地瞪着他,怒气勃发:“你做梦!”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我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宇文初仿佛猫儿逗弄老鼠似地冲着她笑,轻轻拨弄了她耳边的碎发一下,低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对你的了解超过你本身,你会是什么反应我都猜到了。”
阳光在窗棂上折射回来,落在明珠的眼睛里,令她的眼睛里多了许多跳动的碎金,当真美丽极了。她惊愕地看着他,又十分的不服气:“可真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啊,上赶着来找不痛快。”
“谁不是这样的呢?”宇文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当初不也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明珠不想听他提起有关宇文佑的事来,就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你找我做什么?”
宇文初笑笑:“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那现在看到啦?”他的语气和态度真是前所未有的好,明珠不自觉间也跟着放松了情绪:“我要走了。”
“好。”宇文初干脆利落地应了她,“我也要走了。”
明珠又瞪大了眼睛:“你没有其他话要和我说?”
“你想听什么呢?”宇文初“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他生得道貌岸然的,笑起来也是正气凌然的,可明珠就是从中看出了几分不正经,于是又不舒坦了,微微噘起嘴来:“难道不是你有正事要和我说,我爹才会让我来的吗?”
“这倒是真的。”宇文初轻轻将她手里的床弩模型拿走:“我是想要叮嘱你,太后的千秋宴上一定要小心谨慎。”
这不是废话吗?她当然知道。明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的不在意,心里其实不是不知道,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来看看她而已。也许,他大概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这很好。
第113章 挑衅
明珠就像是一只才偷了花生的小松鼠,脚步匆忙却轻盈地准备从门口溜出去,就算是不回头,她也能感受到宇文初在她身后注视着她,也能猜到此刻站在门前和敬松说话的父亲十分心神不宁,于是她就更忐忑更惶恐,就像是小时候背着大人偷偷溜出去干了坏事似的忐忑。
“明珠。”宇文初在她身后叫她,明珠回过头去,他站在窗下微笑着看向她,笑容恬淡安静,俊美又秀挺,眼睛亮亮的,没有了她初次见他时的那种凉凉的感觉。
“什么?”明珠就算是想否认,也否认不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当真很惹眼,这样平和无侵略性的笑容也让人十分舒服,十分欢喜。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宇文初直直地看着她,笑得颇有几分无赖之色。
不愿意……明珠把这三个字咽了回去,同是无赖地道:“殿下这么聪明,为什么不猜猜呢?”言罢一笑,自去了。
宇文初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也跟着走出去和傅丛道别。既然她没有明确表示反对,那他就当她是愿意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等宇文初和敬松走远了,明珠忍不住抱怨:“父亲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他?这可是咱们家的秘密!”关键时刻保命用的呢!居然这么随便就拿出来了。
傅丛一笑,温和地道:“这叫利益共享和堵嘴。既然他之前曾经见到过图纸并且关注上了,那就隐瞒不住,何不分他一杯羹,也好堵住他的嘴,再拉他下水?”
明珠顿足:“那他靠得住?”
傅丛十分认真地道:“我觉得靠得住。不然我干嘛把你嫁给他?”
人心隔肚皮,有这种想法很危险啊,明珠连忙纠正他:“求同存异,求同存异!”
一直觉得没有长大的女儿居然也开始提醒他,并且为家里操心了,真是让人欣慰。傅丛一笑:“对。”
转眼就到了闵太后的生辰,明珠精心装扮了,一大早便跟着崔氏和钱氏等人一同入宫朝贺。闵太后的生辰却又与敏太妃的不可相提并论,她是当朝太后,皇帝的生母,再怎么简朴也不能比不过一位太妃。因此朝阳宫中四处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太皇太后也只是让人赏赐下来,略坐一坐也就让敏太妃伺奉着回去,好让闵太后尽情显摆。
闵太后见着傅府的女眷,一如既往的亲切和气,全然不提之前乌孙人的事,果真当着众人的面赏了明珠一件玉如意,一对金镶宝石累丝凤钗,又说了若干勉励恭喜的话,明珠也只当她暗算自己的事情从未发生过,笑眯眯地接了赏赐,配合地说了若干好话。
这边说完了话,闵太后便不再怎么关注明珠,只笑着让人给崔氏设座:“舅母陪我说说话。让她们年轻人去玩。”
明珠自然而然地就和昌华、安小故凑到了一处,昌华自从得了将去记国和亲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淡了几分,安小故宽慰她:“也不见得就不好,记国国君年轻有为,听说人也十分贤明,他国中的风俗与我们又不大一样,是有左、右两位王后的,你去了就尊你为左后,太皇太后也让宗正寺和礼部一定要重视此事,给你最丰厚的妆奁……”
昌华淡淡一笑:“生在帝王之家,自小就锦衣玉食的,能起的作用大概也就这么点了,只要对国家有好处,我没什么想不开的。”
这话虽然滴水不漏,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寂寥之意。明珠想到那个定下这桩亲事的人是自己的亲姑姑和父亲,况且之前昌华又托身边女官向她求过情,不由有些心虚,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别想多了,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位记国国君爱好汉学,是个真正贤明宽让的,你这样的性子,他一准儿喜欢,你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昌华只当她是在宽慰自己,体贴的拍拍她的手,笑道:“真正不要想多了的人是你,我不怪任何人,真的。”
再说结果是好的,到底是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远去异乡,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三位公主,其他两位各有母兄可以依仗,唯有昌华孤身一人没人心疼。明珠有些难过:“我是说真的,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你有什么委屈了,千万记得来信,只要我能做到,就不会坐视不理。”
她说得既真切又肯定,昌华笑了起来:“好,好,借你吉言,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顿了顿,又道:“还没恭喜你呢,这桩亲事是极不错的,比之前两桩都要好。六哥这个人看着虽然淡淡的,但是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从不苛待身边的人,而且生财有道,很富裕。”
明珠不由脸热:“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我还能有什么可挑的呢?”话音未落,安小故便使劲给她使眼色,明珠抬眼,只见不远处福宁公主大步朝她冲了过来,指着她冷笑道:“傅明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也没什么好不好的,还能有什么可挑的?难不成我六哥还配不上你么?那你勾引他做什么?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清高无奈?不要脸的狐狸精!矫情什么?我呸!”
福宁公主的声音不算小,殿内的人几乎都听见了,于是许多不明意味的眼神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崔氏等人的脸当时便羞得红了,不远处的江珊珊微垂着头,几个平时就和她交好的人忙着低声宽慰她,不时又鄙夷地看一眼明珠。偏闵太后言笑晏晏,假装不曾听见。
福宁公主见状更为得意,挑衅地道:“怎么样,被我说中,哑口无言了吧?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们老早就知道你打小儿就不正经,就爱勾搭男人。小时候抢我的东西,长大了就抢别人的未婚夫,真是不要脸。”
明珠的脸“腾”地一下变得血红,她活了两辈子,从未如此愤怒耻辱过。前世落魄之时,所有人指着她的鼻子冷嘲热讽辱骂也比不过福宁指责她勾引抢夺别人的未婚夫还来得屈辱。她只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不知不觉间就站了起来,直视着福宁公主,手握成了拳头,恨不得对着福宁公主上下翻飞的红嘴唇一拳直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