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路遇
明珠一看停在台阶下的软轿就乐了,看来闵太后果真说出不好听的话来激怒了姑姑啦,不然自己铁定要顶着烈日徒步走出去的,哪里会有这样好的待遇?因怕别人看出自己的欢喜来,还假意扭了几扭:“我自己走。”
宫人七嘴八舌地劝了几句,她才顺势坐上软轿,独自心满意足地躲在轿子里为自己诡计得逞而欢乐。心想自己这个闯祸的就要坐软轿出宫了,宇文初却还在这烈日底下跪着,真是可怜那。正要表达几句同情之语,忽然发现宇文初已经不见了,便奇怪道:“英王殿下呢?”
宫人皆都摇头:“不知。约莫是回去了罢。”
明珠便抓住桑葚问道:“可知道他是犯了什么事?”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宇文初那样奸诈狡猾的人怎么也会激怒姑姑而受罚啊。
桑葚立刻为难地苦了脸:“姑娘快别为难奴婢啦,奴婢们哪里会知道这些。”
也是。明珠就又去看慕姑姑,慕姑姑笑得和蔼:“要不,姑娘去问娘娘?”
那不是去找骂吗?狡猾的慕姑姑!明珠再朝荣太监看过去,却只见荣太监站在阴影里,环抱着手臂,耷拉着眼皮,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明显也是不会搭理她的。明珠只好按捺下强烈的好奇心,乖乖出门。出宫门不久,软轿突然停了下来,明珠奇怪道:“又是怎么啦?”
奉命送她回家的宫人答道:“是英王殿下从此经过。”
明珠品级不够,必须得给宇文初让道的,这是铁打的规矩,明珠也不放在心上,让就让呗。只是她这一日里就接连遇着宇文初两次,也委实与他太有缘了些。
却见宇文初的马车经过她轿子前时突然停了下来,车窗帘子被人从里头轻轻掀起一只角来,露出宇文初那张清清淡淡的脸:“是傅姑娘吗?”
宫人忙俯身回道:“回殿下,正是。”
明珠只好下轿行礼:“见过英王殿下。”心里却厌烦他多事得很,这样大的太阳,这样热的天儿,各走各的不是就好了,偏要这样多事。因为迟迟等不到回声,就又生气起来,别不是他记恨她之前嘲笑他,因此想要折腾她报复她,故意让她下轿来晒太阳的吧?
正想找个借口脱身,就听见宇文初道:“不必多礼。”黑幽幽的眼睛在她脸上看了又看,难得的没有找茬,只道:“罢了,既然太皇太后使人送你回去,你便回去罢。”竟然就放下帘子,命人启动车驾自去了。
看吧,她就说吧,他特意叫她下来就是为了折腾她的。明珠生气地走回轿子,随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在井里湃过的李子“嘎嘣”一口咬下去,使劲嚼着果肉道:“走!”
这一路上却走不快,宇文初的车驾走得不紧不慢的,把个道儿紧紧占着,明珠既不能超过他的车驾又不能让他走快些,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在轿子里苦挨,好不容易走到岔路口,她才扶额大笑一声:“总算是起凉风了啊。改道儿,走小路,小路凉快!”
宫人自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就改了道。
前面敬松看着那乘小轿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子,忧虑地偷觑了车里的宇文初一眼,这叫怎么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殿下为了那个人不惜惹哭太妃娘娘并激怒太皇太后,被罚在烈日下跪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起了身,却又磨蹭着有意想陪佳人多走一段,奈何佳人却不领情。以那个人的性情,指不定还会觉得殿下烦,挡着别人的道而不自知,哪里会懂得这样婉转的情怀?
宇文初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书,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神色更不见喜怒,只是轻轻敲了凭几两下,车夫听见,便扬鞭加快车速,把那占了许久的道儿让了出来。
敬松看着自家王爷那始终挺得笔直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道:“殿下觉得膝盖怎么样?要不要弄点药酒来揉揉?”
宇文初轻轻摇头:“这点苦我还能吃。太妃再使人来,就说我不在。”
敬松叹了口气,劝道:“太妃自有她的考量,也是为了殿下好。”
宇文初淡淡地道:“我自己知道什么才是对我好的。”
敬松知道他的脾气,这意味着他不想再听有关这件事的任何建议了,于是牢牢地闭紧了嘴,再不发一言。
明珠回到家里,丝毫没有自己其实是被太皇太后赶出宫来的羞耻感,而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哥嫂打赏送她回来的宫人,再拿着自己从宫里得来的好东西四处炫耀分发。
傅明正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她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唇边露出几分讥讽笑来:“真是恬不知耻啊,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你其实是被赶回来的吗?”
几个得了好东西的侄儿侄女顿时瞪圆了眼睛看向明珠,一副“姑姑你怎么又闯祸了啊?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居然会被太皇太后赶出宫来?”的表情。
明珠被扫了面子,恶狠狠地瞪了傅明正一眼:“你见过被赶出来还有轿子相送,还有这么多赏赐可拿的人吗?”这人果然是亲近不得的,狗嘴里总也吐不出象牙来,无时无地不想拆她的台。
傅明正似笑非笑的:“是没见过,所以父亲要你即刻去见他。据说是太皇太后有命,让他好好教教你。”
崔氏等人听见,全都担忧地看向明珠:“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明珠含糊道:“没有什么。”快步出了房门,听见傅明正在后头替她遮掩:“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个宫人对她不敬,她拿鞋底子抽人耳刮子,把人脸都打烂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静默,片刻后,三嫂艾氏才结结巴巴地道:“从前也会和人动手,但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狠的……”接着又听母亲理所当然地道:“一定是那宫人惹急她了!我们家明珠最讲道理的。”
明珠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父母真是把她宠狠了,怎么都是她有理。仰起头来,把眼里涌出的泪花逼回去,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家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
第70章 明白
傅丛听明珠说完宫里的经过,倒是没有如同太皇太后那般生气,只是淡淡地道:“你姑姑问你是不是宇文初教你这样做的?”
明珠点头:“是啊。”
“那么,是不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呢?”傅丛状似不经意地瞅了明珠一眼,实则将她所有的表情举止全部看在了眼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和太皇太后都不信这事儿会是明珠独自干出来的,又不肯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所以全都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教她这么做的。因为宇文初昨天帮过明珠,和她独自接触过,所以他们就都怀疑上了宇文初。如果真是宇文初指使的,那这个人就真是太过可怕了。特别是宇文初又在这当口向太皇太后提出解除和江珊珊婚约的要求,纵然这不是第一次,也由不得人不深想。
明珠坚定地摇头,她不能把这盆脏水泼到宇文初身上去。即便上次她突然悔婚,又拿出那张制作床弩的残图并带回半剪,顺带端了耿嬷嬷一家子,这几件事让父兄十分惊愕疑虑,这次她再表现得和从前太多不同,就会让父兄更加惊愕,她其实很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宇文初会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如果她把这盆脏水泼到宇文初身上去,大概还会牵扯进更多的人和事,而她的目的仅仅只是对付以闵太后为首的那一群人,而不是宇文初。若是父亲和姑姑被自己误导了,转头去对付宇文初,会不会把宇文初逼得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当前敌友未明,这样不好。
明珠便嚷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我看上去很蠢,他让我干嘛我就要干嘛吗?还是我在你们眼里,一点脑子都没有?”
傅丛察言观色十分厉害,看她如此动作便相信这事儿果然和宇文初没有关系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到明珠的话就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明珠眼里,就等同于默认“她果然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意思,纵然很明白这个评价对于自己来说不算为过,却仍然觉得真相很伤自尊,便忿忿地道:“爹爹就算是觉得女儿笨,也该遮掩一二,何必这样明白地让我知道了难过?”
傅丛给她逗得大笑起来,笑够了,见明珠已经气得不行,这才收了笑正色道:“你坐下,为父有话要同你说。”等明珠坐好了,才温和地道:“知道你今日做的事错在哪里吗?”
装得太过也不行。明珠垂了头轻声道:“其实我是知道的,我不过是可怜二皇子他们年纪小小,身为皇子却过得不如寻常人家的孩子罢了。还有,我知道闵太后帮了宇文佑的忙,他才能混进我房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我又想,她既然不想我嫁得好,说不定昨天那件恶心事也有她的功劳在里面。她恶心我,我就要恶心她。”
虽然有些孩子意气,但也不是一点事都不懂。傅丛心平气和地道:“都说得对,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对上明珠求知若渴的眼神,便又笑了,一点一点地掰开揉碎说给明珠听:“她不想你嫁得好,是因为害怕我们家的势力太大,从而动摇到皇上的根基,所以你嫁给和咱们有仇的宇文佑,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她对皇子们不好,诸多限制,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威胁到皇上,让皇上坐得不安稳。”
说到这里停下来,看明珠一眼,明珠知道这是在教她,忙道:“是,还有呢?”
“她对你姑姑十分不满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姑姑不许她做得太过分,现在你突然说你姑姑要那几位皇子去请安,就预示着你姑姑对她不满,想要借此敲打她。你再这样指桑骂槐地闹这一场,她就会以为是要对付她了,两边都再不得安宁了,争端是你挑起来的,你也会被诸多诟病,你明白吗?”毕竟当年幼帝是太皇太后和傅氏一手扶上龙椅的,当然也可以另换一个人来做,闵太后想要保住权势地位,就不得不拼这一场。
明珠微微一笑:“所以说她是做贼心虚了,姑姑为什么会对她不满呢?是不是因为她背着姑姑小动作太多了啊。我看着,二皇子他们都很不错的,换了谁都比那个要好很多。”
“放肆!”傅丛见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换人做皇帝的话,惊骇莫名,忍耐不住喝斥出声:“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是不怕死,更不怕拖累我们全家去死吗?”
有些话,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明珠严肃地道:“父亲教训得是,以后便是当着父亲,我也轻易不说这种话了。”
傅丛又是好笑又是叹气:“你懂什么呢,这种事事关国祚,嫡长乃是根本,天下悠悠之口,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好像自己想差了什么,其实当年父亲根本不是想反而不敢反、又或是不能反,而是就没有想过要反吧?明珠皱起眉头,正色道:“爹爹,女儿再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人家都说您是奸相,弄权谋私,还想谋反,其实您,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事吧?”
“说什么傻话呢。”傅丛轻轻一笑:“为父深得先帝之恩,更不想遗臭万年,哪里会做这种让人戳断脊梁骨,为害先祖的事?更何况宇文氏气数未尽。”
“女儿明白了。”那么,她一定要想法把龙椅上的那个人换了,再把闵太后取而代之。
傅丛见她粉妆玉琢一样的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忍不住再叮嘱一句:“你要记得,如果有人教你这样做,那他一定是居心叵测,想要挑得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的。而且他利用你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明珠重复道:“我知道啦,如果是宇文初教唆我的,那他就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而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东西。”
傅丛莞尔一笑,忍不住又有些发愁,宇文初若真是看上了明珠,那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一旦包藏了祸心,就比十个宇文佑十个宇文隆还要可怕百倍。也许,他应该找个机会了解一下宇文初到底在想什么。
第71章 沈瑞林
果不其然,明珠掌掴宫人又被太皇太后遣送出宫的新闻很快就流传得到处都是,只是那有心之人还给她添了个罪名——对闵太后不敬,生生把闵太后给气病了。
于是新帐旧账被人叠加起来,她简直就是个顽劣无礼、骄横霸道的坏脾气姑娘,闲话传到崔氏耳朵里,只把崔氏气得不行,偏明珠无所谓,一门心思只等宫中的消息,想知道太皇太后究竟有没有和闵太后掐起来。
在屋里无所事事地消磨了一整天之后,好不容易听说父兄归家,立即跑去观海居寻人,叫看守的小厮:“去和相爷通传,就说我有事要见他老人家。急事!”
小厮不敢拂逆她,立刻就往前通报去了。明珠却是个急性子,加上被宠得过分,前头小厮去通传,她自己后脚就跟着走,反正父亲若无紧要的大事通常都会见她的,就算是有紧要的大事也不要紧,她自可在一旁的厢房里等着就是了。
走到廊下,突然发现父亲身边的侍卫头领谢思齐和一个人站在廊下低声说话,那人有些眼熟,打眼一瞧,原来是宇文初身边的敬松,由不得有些惊愕,这人来这里做什么?再看通传的小厮也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低声回话,就猜宇文初大抵是来了府里,此刻正在房中。
明珠真是不想见到这个人,从前是觉得他变化无常的,让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讨不了好,现在则是因为和他一起经历了那天的事,让她觉得十分尴尬羞耻。当即转过身便走了,打算等宇文初走了再来。
此刻已是黄昏,许多鸟儿飞来停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休,又有晚霞掩映林间,投影在碧波之上,将湖边的山石衬得美轮美奂的,明珠偶一回头瞧见这般景象,心便醉了,也懒得回去,寻了个安静避风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来,只管贪看眼前的美景。
看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响,抬头瞧去,只见小厮领着个昂藏青年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朝着这边而来,便笑着跳出去重重拍了那人的肩头一下,和他打招呼:“沈瑞林!你从哪里来?”
沈瑞林原以为傅相严厉自持,这书房重地外想来也不会有那闲杂人等在此逗留,却没想到这嶙峋的假山石间竟然会突然跳出个人来给了他重重一击,先就被吓了一跳,再就要动手还击,却见那人凑上前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忽闪着盯了他看,惊讶道:“你傻了啊?不认识我了吗?”
淡淡的幽香瞬间便扑了满怀,那人身形玲珑,面若桃花,不,桃花也不及她三分颜色,目若秋水,秋水也只及她三分清亮。一身醒目的朱红色衫裙,比天边的那轮落日还要炫目几分。沈瑞林的心便仿若被人紧紧揪住捏了一把,险些气都喘不过来险些昏厥之后再又被松了开去,偏又忘了该怎么呼吸,只是傻傻地看着面前的明珠,一张俊脸红得滴血。
“真是傻了么?”明珠伸出一只手,在沈瑞林面前晃了晃:“沈瑞林,你认得这是什么吗?”见沈瑞林还是没反应,便转过头去对着引他进来的小厮哈哈大笑起来:“他别不是被我吓傻了吧?”
小厮也觉得好笑,只不敢失礼,低了头忍笑。沈瑞林这才回过味来,红着脸将那只在他面前晃动不休的肥白小手一下拨开,瓮声瓮气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顽劣的性子?”他想努力做出个浩然正气的模样来,奈何真是害羞得紧,高大的身影衬着一张害羞通红的脸,反倒显得越加可爱可喜了。
明珠看得好笑,哈哈大笑着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害羞的性子?不是说做了将军的?比大姑娘还要害羞,怎么上阵杀敌啊!”
沈瑞林瞪她一眼,色厉内荏地道:“你才害羞呢!又想找打是吧?”
明珠恶劣地朝他吐舌头:“不服气就来打我啊?傻大个儿,一辈子只会吵不过我就想打人!你也好意思动手么?你这么大一个男子汉,好意思欺负我一个小女人!”
沈瑞林气鼓鼓地瞪着她,有心想说两句却又实在嘴笨,不说又憋得慌,便只能涨红了脸,无措又可怜。
明珠看着他的老实样儿,觉得自己也有些过了,便收了笑容,正色道:“瑞林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要去见我爹吗?”
沈瑞林见她不作怪了,才暗里松了口气,憨直地笑了笑:“昨天晚上才到的,因为有事耽搁了,这时候才能有空来拜见姑父。”
明珠就邀请他在湖边的山石上略坐一坐:“我爹在待客呢,我也在排队等召见,你去了也是在一旁的屋子里空等着,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在这里坐着吹吹京城的晚风吧。”
沈瑞林却不肯坐,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再示意领路的小厮走开。
明珠不由大感兴趣,也神神秘秘地道:“你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要说给我听?”
沈瑞林严厉地皱了皱眉,瓮声瓮气地道:“你再不是小姑娘了,已然是将要出嫁的人,怎么还可以这样放浪形骸的呢?贸然就敢邀请我和你在这里独坐,传出去可怎么好?我来之前就听好多人说你的坏话……”
“你原本不信,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对吗?”明珠好笑极了,半点都不生沈瑞林的气。只因她知道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是个什么性子,他性子鲁直端方,心地却是一等一的忠良厚道,在那人人喊打的不堪岁月里,他违抗父命,从始至终默默守在一旁,豁出全力去帮傅氏,甚至于亲自护送母亲和侄儿前去昌华公主那里。昌华公主、蔡明舒、安小故、沈瑞林,便是她那在那段噩梦里的一抹亮色,再见到他,感觉真是很好。
沈瑞林对上明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便又红了,不敢和她对视,侧开视线闷声道:“我也不信的,你是顽劣不堪,但心地从来不坏。我只是觉着你若是收敛一些,让他们找不到闲话可说,岂不是更好?”
第72章 酸溜溜
明珠听得笑眯眯的,忍不住又和小时候那般重重拍向沈瑞林的肩头:“知我者莫如瑞林兄也!”
沈瑞林皱着眉头侧身让开,正色道:“才和你说的话怎么又忘了?如今你我已经大了,怎可还和小时候一样不拘小节?当知道男女大防!”
明珠听得只叹气,对着他行了个礼,拖着声气道:“是……沈夫子……”
沈瑞林见她没个正形,无奈极了,只好愁兮兮地看着她不说话。明珠看到他这样子就想欺负他,挑挑眉,微微笑道:“其实你并不是去做将军,而是去当夫子了吧?”
沈瑞林不明白:“此话怎讲?我是圣上亲封的明威将军,实打实的军功……”
明珠装了惊讶状:“是么?将军不是应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拘小节的吗?你怎地如此婆婆妈妈,啰啰嗦嗦?”手指定了沈瑞林,“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你分明就该是个开馆授徒的夫子嘛!你不去当夫子真是浪费了!不,沈大妈!”
“傅明珠!”沈瑞林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惊得树梢上的鸟儿都飞了起来。
明珠看他抓狂,却又拿自己没办法,十分的快意,哈哈大笑起来,却不防自己的狂态全都落入湖对面的书房里坐着的两个人眼里去。
傅丛一张老脸没地方放,看一眼静默不语、面无表情的宇文初,再自嘲一声:“小女顽劣,让殿下见笑了。”
宇文初神色淡淡:“无妨,令千金不拘小节,豪爽直率,是女子中少有的真性情。”
傅丛虽然很是认同这个说法,却要怀疑宇文初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免不了察言观色,打量了一番。可惜宇文初这个人天生就善于伪装,不过傅丛长于权术,多少看出了些名堂——宇文初的兴致明显不如刚来时那么高,他有些不太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呢?傅丛看一眼湖边那个涨红了脸的傻大个儿,再看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儿,心里便有了数,果然是和他之前的猜想是一样的。这个人,果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备而来。
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觊觎着,当爹的心里当然好受不到哪里去。傅丛忍不住有些发酸,却只装作没那回事似的,很是认真地道:“殿下仁厚,不与这丫头一般见识,老夫听说她对殿下多有不敬,已是重重教训过她了。下次再有无形无状之时,还请殿下不要轻饶于她,替老夫教训教训她,叫她知道厉害。”
“唔。”宇文初模棱两可的含混应了一声,骤然看到那傻大个儿不知说了句什么,明珠弯腰捡起个石子去砸他,转眼却又笑得开心极了,手指便不自觉地摩裟了几下,风轻云淡地问道:“那位公子器宇非凡,想来应是傅相的子侄吧?”
心里不好受了吧?这算什么?傅丛大大方方地道:“那是内人的表侄,他幼时曾在老夫家中住过一段时日,和小女情同手足,二人许久不见,故而放肆了些。”
宇文初一挑眉毛:“是沈明山将军的独子沈瑞林么?本王若是不曾记错,沈明山与尊夫人应当是姨表姐弟吧?”
他还真是对自己家里的人和事知之甚深啊……才一提起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底露出来,真的是……傅丛看向宇文初,宇文初坦坦荡荡地和他对上目光,微笑着道:“本王从来都很佩服沈明山将军的忠勇威武,当年他被记国俘获,朝野盛传他已经投敌卖国,皇父一怒之下要灭他三族,还是傅相力排众议,一力保下沈明山,还将其子接入府中亲自教养,此事当时在京中传为美谈,本王听说后也是极钦佩傅相的。”
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东西,特别是宇文初,他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地露给了傅丛。自家的女儿真被这么个人给惦念上了!这个人可比不得宇文佑那个傻子好对付。傅丛非常不高兴,假意客气道:“殿下谬赞,老夫惭愧。”
二人你来我往的虚挡了几回,终又静默下来,各怀心事地看着湖边的明珠和沈瑞林。那两个人已经不闹了,而是站着好好说话。沈瑞林站得和一杆枪似的笔直,始终警惕地盯着明珠,明珠脸上带笑,嘴巴说个不停,趁他不注意就假装又要捉弄他,饶是如此,沈瑞林半点都不嫌她烦的,始终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偶尔飞快瞟她一眼,那娇羞的模样就连远处的人都看出来了。
“听说沈瑞林在边关奋勇杀敌,立下累累战功,本王早就有心结识这样的人物,若是傅相不嫌弃,可否将他引见给本王?”宇文初收回目光,用最客气的态度说出不容拒绝的话。
“殿下想要见他,那是他的福气。”傅丛轻轻拍手,叫了谢思齐进来,吩咐道:“去把小沈将军请进来。”再看一眼宇文初,压低了声音道:“让姑娘立刻回房去,再叫我看见她到处乱晃,当心我打断她的腿!”
不是手指头的舍不得弹一下的么?怎么就要打断腿了?谢思齐讶异地看傅丛一眼,飞快奔出去传话。那两个人听了传话,沈瑞林很是为明珠担忧:“你快回去吧,当心激怒了姑父,有你的好果子吃!”
明珠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父亲不过是吓唬她的罢了,一定是宇文初告了她的黑状,要不然就是因为宇文初在,导致父亲觉得很是丢脸。便宽慰沈瑞林:“既然叫你去,你就赶紧去。”抬眼朝书房的方向看过来,恰恰地和宇文初的目光对上,虽然隔了一片湖水,却觉着他的目光可以洞穿她的心似的,叫她无端一阵心悸。便收了笑容抿紧嘴,再不服地看过去,宇文初却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了。
老头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既然他让她即刻离开,她便离开就是了。明珠乖乖退了出去,自去寻到崔氏和钱氏等人,告知他们沈瑞林来了的好消息,又要叫钱氏让厨房准备沈瑞林爱吃的东西,留他吃晚饭。
第73章 谋算
傅明正倒笑不笑地从外头进来,讥讽道:“他只是你远房的表兄,我才是你的亲兄,怎么不见你记得我爱吃什么?”
明珠有事要问傅明正,便大方地道:“必须再来一道鸭血粉丝汤啊!要烫烫的,辣辣的,我出钱!”
傅明正不爱吃大鱼大肉,就爱这一口,见明珠上道,也就不和她计较了,和她使个眼色就往外走。
兄妹二人去到院子里,寻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站定了,明珠便向他打听宫里的事:“我知道四哥消息灵通,一准儿知道,快告诉我怎么样了!”
“几位皇子今早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闵太后病倒,连夜传召了三次御医,皇上拿剑刺死了一个伺候不力的宫人……下半晌,太皇太后召见了给几位皇子上课的翁大学士等人,询问几位皇子的功课情况。如你所愿,掐起来了。”傅明正幸灾乐祸的:“听说咱们那位表侄皇帝放了话出来,说要砍了你呢,你下次见着他可得提前绕道走,别不小心给他砍了。”
“他敢么?不过是说说而已,他也只敢拿宫人出气。”明珠不以为然,这时候的幼帝还只是个暴虐的孩子,而且还是个胆子很小心理阴暗的孩子,他害怕太皇太后,害怕她的父亲,当然,也很仇视他们。他一边恨着怕着他们,一边只敢拿宫人暴虐生事,闵太后不会教他正确的事,只会挑唆他去对付她不喜欢的人和事,只要能哄得他高兴,他便是一天杀十个无辜的宫人她也不会管。
前世时明珠什么都没做,所得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她就算是深深的得罪了这对母子,顶多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而已。她又不是没死过,又有什么可怕的!
“哎呀呀,原来你的胆子这样的肥。”傅明正阴笑着:“我真是觉得父亲太过纵容你了。”
明珠白他一眼:“你嫉妒么?”
傅明正被明珠戳中痛点,突然之间失了声,半晌才冷笑起来:“我便是嫉妒又如何?父亲只有你一个女儿,却有四个儿子。更别说我还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庶子。”
明珠不客气地道:“是啊,大哥当年连中三元,靠的全是自己的真本事,二哥远在边关,军功乃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地拼杀下来的。三哥……”提起傅明清,就笑了,“三哥也是有名的神仙人物,诗画字乐都是功底极深的,你么,除了聪明厉害脾气坏会折腾人之外,还真没什么好称道的了。你只嫉妒父亲纵容我,却没想过这满京城里,有谁家的庶子敢这么大胆,一边敢和自己的父亲斗气过不去,一边还过得风光自在的。”
“这嘴皮子也见利索了。”傅明正说不过她,生气地道:“日后不要再来求我!求我也不肯理你的。”
明珠就笑:“其实我今日去见了半剪,和他商量着想了个新主意,有一种袖箭,格外小巧玲珑,女子佩戴着也很方便的,但是造得好了便威力无穷,我想弄个来玩玩,不知四哥可感兴趣?”如果四哥有这样的贴身护具,是不是在将来那场变故中,活下来的几率就会更高一些?
傅明正有点动心,却不肯低头:“谁知道弄出来的是个什么废铁块儿?真弄好了再拿来炫耀也不迟。”说完了转身要走,想想又回过头来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了一句:“你这跋扈的性子,皇子皇孙都是无福消受的,嫁过去了迟早也得给人家打一顿再休回来,不然就是悄悄给你下毒弄死你!依我说,还不如找个老实体贴死心塌地的,你怎么胡作非为都行。”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叫住他:“把话说清楚再走。”
傅明正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听不懂就算了,我不乐意和蠢人多说,会让我跟着变蠢的。”
明珠独自想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嘴硬心软的四哥,随时都在找她的碴儿,却始终将她的事放在心上。这是提醒她,既然宇文佑和宇文隆都不合适,那不如就抓住沈瑞林呗。那个傻大个儿啊,的确是很不错的,唯一不好的是他爹沈明山一定不喜欢。
但这门亲事如果能成,对她来说,甚至于是对整个傅氏来说都是有好处的。沈明山和崔氏是姨表姐弟,两家人却一直都不怎么亲,原因无他,沈明山是响当当的忠臣良将,见不惯后宫干政,更见不得傅丛奸佞贪权。当年沈明山被记国俘获,一家子人差点就被灭了满门,他的老母向崔氏求救,崔氏动了恻隐之心,央求傅丛出手相救,这才有了沈瑞林被接到相府教养的事。
后来沈明山九死一生从记国逃回,又是傅丛力荐他在狼牙之战中担任主帅,一举克敌,这才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按说沈氏多得傅氏恩惠,这关系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才是,可惜沈明山生性倔强清高,当年未必就肯接受傅丛的情,后来翻了身就更是看不惯傅丛的一些行为举止,因此两家人是闹翻了的。
只不过沈瑞林这人又是个神奇的存在,他为人义气豪爽记情感恩,每每入京,铁定是要往相府拜见傅丛和崔氏的,在外见着傅氏的人也是十分恭敬有礼,更不要论日后他违抗父命,一力相帮傅氏。明珠还记得,当时她拜托他护送母亲和侄儿前去昌华那里谋生,谢他仗义之时,他说了一句话:“当年若非是表姑和姑父援手相助,教养我成人,我沈氏一门早就含冤而死了,哪里又会有我的今日!”
就算是小时候,她调皮捣蛋捉弄他,他虽然烦不胜烦,但到了外头有人欺负挑衅她,他每每也是最先站出来护着她的那一个。这样一个人,如果她嫁给他,应该能给家里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吧?毕竟沈明山手握重兵,在军中声望极高,两家人若是联姻,便不得不被绑在一条船上了,沈瑞林又是个护她的性子,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只要嫁给沈瑞林,父亲和姑姑舍不得自己随他远去边关,就一定会把他调回来,兴许可以让他驻守京城。再把龙椅上的那位换个人坐,那么,那一场浩劫大概是能躲得过了。
第74章 礼物
明珠心里有了谋算,就很坐不住,不停地让人去前头打听傅丛和沈瑞林是否快谈完了,要不要回到后院来一起吃饭等等。
崔氏婆媳几个看在眼里,又各有思量。沈瑞林在相府一共住了五年有余,其间懂事知礼,憨厚讨喜,踏实勤奋,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大家都喜欢他,却不见明珠何时如此激动过。前两次沈瑞林来,一次给她带了一匹漂亮的小马,一次又给她带了记国盛产的玉髓,都不见她多么欢喜,偏这次就如此上心。
几个儿媳不好当着婆婆妄议小姑子的心事,不过是含着笑尽力准备饭菜罢了,崔氏却是细细思量起来。按她说,傅氏荣宠富贵已极,何必又非得在皇子里找女婿?皇室之中规矩森严,利益牵扯良多,且并没有真正适合明珠的人选。还不如挑个踏实可靠如沈瑞林的,他能真心爱明珠,护着明珠,如此岂不是更好?表兄不高兴又如何?姨母和表嫂都是记情的,更不要说沈瑞林是个倔强有主意的性子。
崔氏想到这里,便招手叫孙嬷嬷过来:“你去前头和相爷说,饭菜快要凉了,有事吃完饭再说,不能让客人饿肚子。”
明珠眼见着天快黑了,还不见人回来,正急得抓耳挠腮的,听见崔氏发话才放了心。十分难得的跟着几位嫂嫂一起布置碗碟牙箸,摆布瓜果糕点等物。
过了一会儿,孙嬷嬷来回话:“立刻就来。”话音未落,外头已经响起脚步声和丫头婆子的请安声,明珠兴致勃勃地抢上前去打起帘子,却被领头走进来的那个人吓得把笑僵硬在脸上。
宇文初笑吟吟的走进来,看都不看明珠一眼,而是十分和气有礼地对着崔氏道:“本王与相爷和小沈将军相谈甚欢,竟然误了饭点,难得相爷盛情相邀,本王便不客气了。给夫人添了麻烦,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哪里,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老身欢喜还来不及,哪里又会嫌弃?只愿殿下不要嫌弃粗茶淡饭就好。”崔氏起身回礼,也是想不到他会突然跟了来,就有些怪紧跟在后头的傅丛不提前使人来打招呼,弄得这样措手不及的。
傅丛很无奈地朝她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也是没料到。他原本以为宇文初很快就会走的,谁想宇文初竟然如此能说会道,把个沈瑞林哄着把边关的事情说到现在还没说完。孙嬷嬷去请,他也是想要借机送客的,谁知道宇文初竟然不要脸地跟了来?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赶出去,又因宇文初是外客,女眷们不好一起吃饭的,只好将好好儿的一家团聚的家宴分成内外两处,傅丛领着几个儿子陪着宇文初和沈瑞林在正厅吃饭,崔氏带着儿媳、孙女和明珠在里头吃,两处说话声不闻,更是看不到彼此。
明珠气闷极了,不要说和沈瑞林攀交情,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看都看不到!于是愤愤然咬着筷子,真心觉得宇文初就是个灾星,但凡有他在,她便诸事不顺。想了一会儿,气消了,就又洋洋自得起来,沈瑞林总要来给她娘磕头请安话家常的,这次不行就下次么,他又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便是今晚,她也有法子让他留下来。
招手叫了素兰过来,吩咐道:“难得大家如此高兴,你去把我珍藏的雪魄酒取了送过去。”父亲和其他几位哥哥都不是贪杯的性子,唯有三哥傅明清好酒,自己都能把自己喝翻了,更别说是在这样场合下,偏沈瑞林是个厚道耐烦的性子,只要三哥拉着他喝,他就一定会豁出去陪着三哥喝,如此,定是要喝醉的。
素兰依言取了雪魄酒送去,稍后来回话:“相爷很是高兴,让几位爷都多喝几杯呢。”
明珠含笑问道:“想必三爷很是欢喜吧?”
素兰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照实了回答:“三爷的确是很欢喜,拉着小沈将军喝酒,还嫌奴婢拿去的酒少呢。”
明珠笑道:“那就再取一坛送过去,省得他说我小气。”撑着下颌坐了一会儿,见崔氏放了筷子就跟着放了碗筷,再和几位嫂嫂、侄女告了别,自回房去了。
回了屋子也不忙睡觉,叫人把沈瑞林送来的礼物拿过来瞧,这次和前世送的礼一样,还是几条皮毛丰厚、油光水滑的白狐皮。素兰几个拿了对着灯光细看,啧啧称赞:“实在是难得的好皮毛,便是奴婢几个长在相府,也很少瞧见这么好的皮毛,道是万里挑一也够了。姑娘今年长高了许多,去年做的衣裳短了好些,这个刚好给姑娘做件披风,要用大红洒金的云锦来做面子,最衬姑娘。”
明珠也笑。沈明山自视为忠臣良将,清廉持家,故而沈家是没有太多钱财的。沈瑞林又是个端方实在的性子,做不来那些坑蒙拐骗算计的事,故而这狐皮定是他自己猎来的。百兽之中,狐狸最是狡猾,其中又以白狐最为精灵,也不晓得他花了多少时间心思才能弄到这几张毛皮……明珠想到这里,突然间多了几分沉重之感。
当年沈瑞林到京城时,她已经和宇文佑成亲了,这狐皮是家里使人送过去的,另外还有一颗夜明珠,说是沈瑞林送她的新婚贺礼。当时她虽然觉着难得,却没往其他地方去想,现在想来,沈瑞林对她也真是上心了。便是亲兄妹,也不过如此。
亲兄妹……明珠想到这里,突然又觉得有些心惊,如果沈瑞林只是把自己当成亲妹妹来看,纯粹的只是兄妹之情,那么自己想如愿嫁给他,大约还有些困难。
该怎么办才好呢?明珠挠挠耳朵,十分愁苦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沈瑞林是个古板的性子,大概是不会喜欢她主动的。想一想啊,她若是自己私底下跑去和他商量说:“咱们俩做一家人吧。”铁定会先挨他一顿臭骂,再把他给吓跑。不过此人有个好处,怜弱惜贫,十分侠义,兴许她可以换个方法试试。
第75章 这不妥
她可以扮得柔弱一点,可怜一点,被逼得万念俱灰,走投无路,沈瑞林一定会帮她的!就这么定了!明珠立即冲过去指挥丫头们打开衣柜,精挑细选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裙,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看着怎么样?”
素兰猜她是想要穿给沈瑞林看,便劝道:“姑娘其实更适合明艳的色彩。”
明珠一笑,那还怎么扮柔弱呢?就这样了。又坐了些时候,见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就往外走:“今晚月色不错,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素梅和素兰对视一眼,再飞快地垂了头,沉默着一个去拿灯笼,一个去取披风,明珠看一眼月亮,道:“打什么灯笼!就要这样朦朦胧胧地走着那才叫赏月。”言毕当先往外头去了。
主仆三人静悄悄地出了门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花径,走到那葡萄架下站定,还没来得及欣赏月亮是圆是扁,素梅便“啪”地一下狠狠拍在自己的脸上,吓得正在谋思着要干坏事的明珠一跳,声音都抖了:“你干嘛呢?吓我一跳!”
素梅委屈道:“这葡萄架下蚊子老多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赏月吧?省得咬了姑娘,您又要长一身疙瘩,那时候又要受罪。”
“不,我就喜欢这儿。”明珠瞅一眼素梅,道:“你要实在怕蚊子,就让小丫头拿艾草来熏熏吧。”
素梅求之不得,笑道:“姑娘您实在是太过体贴了。”
“嘘……”明珠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多话,侧着耳朵细听墙那边传来的动静。葡萄架隔壁就是之前傅丛等人宴饮的院子,从这里能很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只听得傅三爷高声喊道:“瑞林,好兄弟,咱哥儿俩再来一杯,不,三杯,你是个好样儿的,不嫌为兄酸腐啰嗦……”
明珠“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三哥这个人吧,说他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家里人都不怎么待见他,嫌他酸腐啰嗦,不干正事。
又听大哥威严地训斥道:“老三你够了!瑞林远道而来,又是实诚性子,你硬生生把他灌醉了还嫌不够?你是要把他灌得几天都起不来才满意吗?”
父亲不温不火的声音:“把表少爷扶去客房歇着吧,定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接着是一阵桌椅拖动和仆人劝解的声音,渐渐的人全散了,什么声响都没了,明珠紧紧抿着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备受煎熬。是去呢,还是不去呢?是不去呢,还是去呢?
一个声音在说,必须得去的,不去就要由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嫁给宇文隆那个恶心人,不去就要错失沈瑞林这样可靠的好男人,更会错失让沈家和傅氏联姻的好机会,错失一份有力的支持和力量。
一个声音又在说,这是不对的。她只知道沈瑞林待她极好,却不知道他是否对她有男女之情,若只是兄妹之情,岂不是不但会坏了这份情谊还会大大地丢脸?丢脸也是次要的,反正她丢的脸足够大了,只若给他看出她的心思来,会不会厌弃鄙夷了她?
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呢?他未必爱她,只要能和她一起同心协力,好好过日子就够了。这世间多少夫妻不是都这样过的?讲什么情啊爱的,又不能当饭吃,太看重那个东西了也是自讨苦吃。日后他要是看上其他女人,她也一准贤惠体贴地给他弄来就是了。
明珠在葡萄架下站到夜露浸湿了发梢,才拿定主意,犹如一个战士似的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客房而去。素兰和素梅二人不知她要去做什么,但冲着她三天不惹祸就算是怪事的性子,少不得十分担心:“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明珠道:“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必须要和表哥说一说。”
素兰劝道:“已经夜深了,想必表少爷也睡下啦,姑娘不妨等到明日再去?”
明珠摇头:“不成,我这事儿必须此刻说,过了今夜兴许就忘了。”一边说,一边就朝着客房走去,竟然是半点都不肯听劝。
素兰和素梅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头疼,虽然害怕明珠,却又生怕惹出大祸来二人脱不掉干系,便换了素梅来劝:“姑娘想要做什么,使唤奴婢去做就是了。客房里伺候的多有粗人,怕他们冲撞了您。”
明珠冷冰冰地看她二人一眼:“你们竟全都忘了耿嬷嬷的事了,也全都忘了我之前在玉皇观里曾经说过什么话。”
素梅和素兰再不敢出声,素梅就要扯谎离开去报信,才刚开了头,就听明珠道:“谁也不许离开,谁敢不听我的话,即刻就打发了出去。”又笑,“你们也别怕,我晓得你们都是忠心的,便是我这里容不下你们,夫人或是几位嫂嫂那里或可留得你们。”
她不要了的人,谁敢留?不过是警告她们自己小心罢了。素梅和素兰只得把心思沉淀下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只不让明珠闯出太大的祸事来也就罢了。
到了客房外头,素兰先进去问清楚沈瑞林住的哪一间,再找个借口进去把里头伺候的人遣散了,再支走沈瑞林的贴身小厮,左右细看无人,才请明珠进去。明珠当即进了院子,直接走到门前先敲了敲门,出声试探道:“沈瑞林,你在里面吗?”
半晌没听见回声,就又问了一句:“沈瑞林?你在不在?快出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屋子里仍然无人应答,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明珠心想沈瑞林大概是醉狠了,伸手再使劲敲门再一推,那门应声而开。明珠不由暗道伺候的人好生粗心,门也不关好就走了,不过正好成全她了,站在门前往里看,只见里面黑洞洞的,隐约一股酒气,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虚张声势地道:“沈瑞林,我进来了啊,你没有醉死吧?”
边说边往里走,素兰匆忙拉住她,一脸哀求之态:“姑娘,这不妥。”再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始终也不是亲兄妹,彼此年龄又大了,该避讳的还要避讳。
第76章 醉了
明珠瞪素兰一眼,义正词严地低声道:“我听说有人喝酒醉狠了,第二天去看就死了的,沈瑞林从不曾如此烂醉,定然有异,我非得去瞧瞧不可,免得他死了。你和素梅在外面看着,有事就叫我。”转身就把门给关严了。一颗心跳得咚咚乱响,一双脚犹如踩到棉花堆里,声音也是颤的:“沈瑞林?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屋子里静悄悄一片,酒味很浓,活像是一坛子酒被打翻在里面似的。明珠将手在鼻端搧着,摸黑走到屋子正中,那步子就再也不能往前迈出去,牙齿也轻轻磕了起来,又害怕又羞耻还有些紧张刺激,另外还多了几分莫名的忧伤,就这样的把自己交出去吗?
不然要怎么样呢?想要好处,总得付出代价才是。明珠站的时间久了,便渐渐安定下来,壮着胆子再喊一声:“沈瑞林?你在哪里?”
屋角里有人又“嗯”了一声,接着便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真是好性子呢,即便是醉成这模样也不吵不闹,乖乖儿的躺着,有人叫才答应一声,哪里比得三哥那个咋呼呼的性子,若是醉了定要吵得一屋子的人不得安宁;也比不得宇文佑那个恶心巴拉的白眼狼,醉了一定要把她给摧残个半死。明珠立时又给沈瑞林找出个优点来,越想越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这时候,屋角处突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是“咚”的一声响,明珠正心虚着,立时吓了一大跳,将一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探着头使劲睁大了眼睛往里看。可是屋里不曾掌灯,窗外月色昏暗,哪里又能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紧张得鼻头都冒了细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屋角处传来低低一声:“水。”声音低哑难辨,细一分辨,却又有几分熟悉之感。
明珠犹豫片刻,摸索着在桌上寻到茶壶,先摸摸热不热,再又寻到杯子倒水,因为看不见,直到那水从杯子里漫出来才发现。也懒得去管它,就紧紧端着这杯水摸索着朝屋角处走过去,不忘扬着声音为自己助威壮胆开脱:“沈瑞林,我给你倒水来了,你可不许乱动啊。”
走着走着,突然被地上一只凳子绊住,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扑,吓得低呼一声,摔了个狗啃屎,一杯水也尽数打泼在地,自觉十分狼狈,瞎费了她一番精心打扮,于是又急又气,也忘了要扮柔弱,爬起来就一脚朝那惹祸的凳子踢过去,好巧不巧,又踢到了脚趾。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立时冲出去把这凳子横在屋子正中的那个人找出来暴打一顿才好。
正暴躁间,屋角深处又传来一声沙哑的央求:“水。”
醉酒的人容易口渴,明珠是知道的,想到自己的大计,只能忍了这口气,换了温柔的声音道:“你别急,我这就去给重新倒来。”忍着脚疼又摸索着去桌边倒水,她被摔怕了,这一回真是无比小心谨慎,两只手往前伸着,半弯着腰,差不多是一寸一寸地摸过去。
好一歇才又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再小心摸索到床边,俯身下去,伸手去推人:“起来喝水。”
沈瑞林却像是睡着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明珠紧张得很,又害怕会给人发现,恨不得就此扔了杯子逃得远远的。天人交战十几回,终究抵挡不住心里那个执念,便咬着唇战兢兢摸了下去。
最先入手的是宽宽的肩膀,再顺着摸过去,就摸到了冰凉的头发,再摸,就摸到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两条浓密的长眉,高挺的鼻子,长得蛮不错……明珠忍不住想起一件事来,俗话说的摸骨看相,其实就是瞎子给人摸脸的,摸了之后再根据人家的长相来算命,此刻的情形,她真的也就像是个给人摸骨看相的瞎子了。
想到此节,紧张的心情立刻缓了一缓,“哈”的一声轻笑出来,将手轻薄地拍拍沈瑞林的脸颊,低声道:“此子天庭饱满,人中绵长,是个有福之相。”感觉到那人不高兴地甩了甩头,就凶道:“你还敢躲?还要不要喝水了?快点起来,别装死!喝完了我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沈瑞林沉默不语,明珠见他不敢动了,微微有些得意,将手戳戳他的脸,道:“起来。”
一只手猛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戳脸的那只手拿了开去,那手滚烫,触到肌肤便如被火炙烤了一样的,明珠由不得的就热了脸,又觉得那被握住的手腕处十分异样,心跳如鼓,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你干什么?快快松手!”
沈瑞林便又听话地松了手,沉默着爬起来,不知是醉得太过还是怎么的,略坐直些便是一个踉跄,明珠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却不想他整个人就沉甸甸地靠在了她怀里。明珠不假思索地狠劲推了他一把,将人推得倒在床上,后脑勺撞在床板上发出“呯”的一声响,听到他发出痛楚的呻吟声,她就又有些后悔:“我不是故意的,不过都是你的错,谁让你靠过来的。”
生怕沈瑞林记恨,又想到总要殷勤些才好求人,便又试探着去扶沈瑞林:“来喝水。”这回不知是否沈瑞林要清醒了些,总算是能配合她的动作,不至于那么沉重了。
明珠喂他喝了一杯水,刚要把人丢开去,就又听他道:“还要。”于是忍不住瞪了眼:“还要?还真不客气,把我当丫头使唤了吧?”
沈瑞林也不言语,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那意思很明确,你给不给吧,不给也就算了,不强求。
难道不该是她勾勾手指,他就有所动作的吗?怎么就这样了?莫不是自己太凶,吓着他了?明珠在黑暗里瞪着一双大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心想自己可真倒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下黑手勾引个人吧,这人还不上道,醉得什么都不知道,老实得不得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还要她动手?可真倒霉。
第77章 意外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沈瑞林可真是个端方之人啊……喝醉了都这么本分,将来一定不会被狐狸精勾走。实在是很值得冒险!明珠想了一会儿,再次坚定了决心,俯身往下小声道:“沈瑞林?沈瑞林?”
沈瑞林悄无声息,唯有鼻息有些许急促。
但明珠自己都紧张得不得了,整个人的脑子都是蒙的,哪里会去注意到这个。不管了!就这样吧,明珠把眼睛一闭,豁开了去低下头,飞速地朝他脸上亲了一下,再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似的飞快躲开,第一次做这种坏事,可真是吓得她气都喘不过来了。
沈瑞林不见任何动静,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明珠见他没反应,胆子更壮了几分,又想他究竟是醒着的呢还是真醉狠了?低下头去妄想一探究竟,却不想刚挨了过去,沈瑞林便飞速地将手一拢,生硬地抓住她的肩头,再颤抖着、飞快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印,嘴唇滚烫如火。
明珠大吃一惊,立时就要大喊出声,沈瑞林却又飞快地放开了她,摇摇晃晃地翻身过去,微微喘了几口气,背对着她静伏在床一动不动。
明珠虽然胆大妄为,不拘小节,小小年纪就敢当众表示自己喜欢宇文佑,赠送他东西并非要嫁给他,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曾在婚前和他有过任何超出范围的亲密举止。两辈子加起来,也只是前世婚后才和宇文佑一个人如此亲密过了。此刻骤然被沈瑞林亲了这一下,第一反应是吓破了胆子,第二反应就是愤怒得想杀人,第三反应就是苦笑。
她这算是求仁得仁吗?沈瑞林果然是对她有那么几分意思的,但他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醉成这样子,她主动送上门来,两个人单独相处在这暗室之中,他也没有对她做出更多过分的举动。他是个好人,有情有义,的确可以托付终身,可是……明珠的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为了那些过去的岁月,为了那个曾经痴傻、为爱不顾一切的傅明珠,也为了这一段即将开始的婚姻。不过,她说过的,她即便是不爱沈瑞林,只是感激他,只要他和她成了亲,她一定会尽力对他好,不辜负他,努力做到贤良淑德,不给他添麻烦。
发现她在哭,沈瑞林低咳一声,侧过身子缓缓递了一件东西过来,明珠不接,他便有些粗鲁地塞到她手里,明珠捏了捏,原来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上头还带着他的体温。
看来是酒醒了。明珠毫不客气地将那帕子擦了滚滚而出的眼泪,恶狠狠地道:“沈瑞林,你实在很过分!谁许你那么做的?”
沈瑞林不语,慢慢地坐起身来,侧对着她,是个静默认错的姿态。
明珠是个霸强的性子,见他不说话,哪有不趁机给他扣上几条大罪名的,还想着自己之前偷亲他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数没数,必须得先给他定下罪来才行,不然以后吵架都要落下风。当下很无耻地数落开来:“又不是没见过酒,偏就能把自己喝成这死去活来、人事不省的烂酒鬼模样。我好心来看你,怕你醉死在里头没人知道,见你口渴,还摸黑给你倒水,你倒好,弄个凳子放在路中间,害我跌跤不说,还敢居心叵测,色迷心窍,打我的主意,占我的便宜?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么个人,白瞎了我那么敬重你。”
按她想,沈瑞林若是真对她有意,就该顺着她的话就势表白才对。可沈瑞林却如同傻了似的,只是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老实得也太过分了吧?是傻子么?明珠有些着恼,伸手过去拧住他的胳膊使劲儿转了两圈,咬牙道:“你说吧,现在怎么办?你欺负了我,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儿!”
沈瑞林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明珠有些狐疑,他咳个什么?有心想问,却又怕堕了气势,便死撑着。倒是守在外头的素兰和素梅两个怕极了,又听到动静不太对头,颤抖着声音低声喊她:“姑娘,姑娘?”
“闭嘴。不许出声!”明珠朝外低喝了一声,再拧了沈瑞林一下,十分凶悍地道:“你哑巴了?敢做不敢当么?”
沈瑞林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咳嗽,沙哑着嗓子低声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还差不多。
明珠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些,却不好意思直白地把让他娶她的话说出来,还因为做贼心虚,不肯直说自己要干嘛,而是转弯抹角地解释道:“我来这里本是想要求你帮我个忙的。我在这京里呆不下去了……”
见沈瑞林安静倾听,借着宇文佑的事说了一气,又再提起宇文隆,不忘装可怜:“从前是我不懂事,瞎了眼,才会看上宇文佑,自讨苦吃,我怪不得谁,因此声名尽毁什么的,我都认了,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没有任何怨言。可是这边还没弄清净,他们就又急着要撮合我和宇文隆,那是个什么东西啊?道是色中饿鬼也无差的,我想起他来就犯恶心,叫我嫁给这种人,我宁愿死了或者一辈子不嫁人。”
“我便想着,兴许可以求你帮忙,让我离开这里,远离了这些人和事,所以才会背着人悄悄来寻你……没想到你居然这样……”明珠等了一会儿,不见沈瑞林答话,甚至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忍不住无地自容,讪笑着站起身来,逃命似的想往外跑:“不过仔细想来,怕是会给你添许多麻烦,是我思虑不周,想差了。你忙着吧,我走了。”
刚跨出步子,就给人握住了手腕,那手滚烫如火,烙得她一颤:“沈瑞林,你……”
“我娶你。”那声音清冷如玉,字字分明,哪里还有之前沙哑晦暗的样子?更不要说,这声音和沈瑞林的声音天差地别,倒像是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声音。
第78章 忘了吧
她一定是幻听了!一定是疯魔了!不然就是醉了的其实是她!明珠呆了半晌,才骤然反应过来,使劲想将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那手就如同被烧得烫了的铁一样紧紧箍在她手上,又烫又紧又痛,十分让人恐惧。
明珠胆战心惊,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疯狂地想着一件事,宇文初怎会在这里?宇文初怎会在这里?他不是早就走了的吗?既然他在这里,那么沈瑞林又去了哪里?他不是憨憨直直的沈瑞林,哪怕是她找的理由再冠冕堂皇,说得再天花乱坠,他也能一眼就看穿了她……他刚才哪里是在咳嗽?分明是在笑她可笑,忍耐不住,只好假装在咳。
他知道她是个什么人,知道她所来为何,从此后,她当着这个人的面只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再没有比她更蠢更可笑的了,枉她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英勇又聪明呢。明珠羞愤得差点哭出声来,恨不得把自己给掐死掉算了。
“你怕什么?你怪本王欺负了你,要本王给你个说法,那本王就许你英王正妃之位,你看如何?”宇文初的声音照旧清清冷冷的,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更听不出一星半点儿醉意,窗外流云散去,月光袭来,明珠看到一张同是清冷如玉的脸孔和一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睛,于是吓得打了个冷战,一颗心跌到深渊里去,从手心到脚心,都是冰凉的。
英王正妃之位?那是江珊珊的啊。他们才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一对神仙眷侣,他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这不对的,她怎么会和宇文初有瓜葛?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和有妇之夫纠葛不清的那些狐狸精,还有那讨厌的福宁公主,啊,不对,关键是面前的这个人,此人奸诈阴险厉害得很,她并不喜欢他,就连虚与委蛇也不乐意,何况他也不喜欢她。他怎么能突然就说出这种话来?
明珠拧麻花似地使劲去掰手腕上的那只手,笑得就和哭似的,难得口齿清晰:“这是误会啊,英王殿下,当真是误会啊,你也听见了,我是来找沈瑞林的,不是来找您的。我走错了房间,您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你招惹了我。想就这样走了吗?”宇文初将她的手更握得紧了几分。
明珠见势头不好,又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本能地想要离他远些,当即矮了三分:“我真不知道是您,这是我和沈瑞林的事,我自会去找他解决。至于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忘了,您也忘了吧……呵呵……”
话音未落,就被宇文初抓住手往他怀里一带,重重地扑倒下去,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原形毕露、破口大骂:“你这个……”
下半句骂人的话被一双滚烫的唇吞了下去,宇文初一手抓住她的肩,一手按住她的头,用力的,笨拙的,有些颤抖地吻住了她的唇。明珠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真的变得漆黑一片了,今日所见已经大大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之外,想要占人便宜反倒要给人占了便宜去,哭都没地方哭去,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只拼命推打着宇文初,嘴里呜呜咽咽地,骂的都是“禽兽”之类的话。
宇文初并不去管她,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啄着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就像是捧住稀世奇珍一样地捧着她,他甚至不敢动一动指尖,不敢出声,也不敢有其他的任何动作,只能压抑地、低沉地呼吸。
明珠后悔得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把自己两耳光给搧死算了,又恨宇文初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平时装得道貌岸然,却趁此刻如此轻薄她。怒急了便恶狠狠地去咬他的唇,心想就算是吃了亏也要吃得轰轰烈烈的,叫他知道她的厉害,叫他晓得痛楚。宇文初却不避让,由着她去咬,满口的血腥味道,浓得化不开。
全然陌生的感觉,让人心悸又害怕。明珠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只怕再咬下去就会把他的唇瓣给咬下来,终究不敢再咬下去,恨不得自己晕死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惜她身体康健比牛还要壮,想晕死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的,只好放声大哭起来。
“姑娘?姑娘?您怎么啦?奴婢这就进来了。”素兰和素梅越听越不对劲,伸手去推门,门却被明珠为了防止有人坏事而从里头闩上了,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容易打得开。
素兰急得不行,叫道:“姑娘,您别怕,奴婢这就去寻人来。”
这是个威胁恐吓里头作乱之人的意思,没想到宇文初半点不怕,只松开了明珠道:“你方才问我要怎么办,我便郑重告诉你,我会负责的。”
明珠却是千般不肯的,她要的是沈瑞林,不是不要脸的宇文初,因此也不肯让人看到这丢脸的一幕。当即喊道:“不许进来!也不许叫人!”说完这话,心里着实委屈,就又哭了起来。
宇文初将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摸,明珠立刻跳起来,扬起手朝他脸上打过去:“不许碰我!”
宇文初不避不让,“啪”的一声脆响,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清晰清脆。
明珠没料到这么容易就打着了,稍许有些心虚害怕,转眼就又理直气壮,他活该!只是打他一个耳光还便宜了他,不然就该杀了他才对,不,只是杀了也不够的,千刀万剐。想到刚才他那样对她,就又恨得不行,抓住他的胳膊朝他小腿上一阵乱踢,发狠道:“臭不要脸的!臭不要脸的!”
宇文初反常地没有反唇相讥,沉默着任她为所欲为,明珠打得累了,拉起他的袖子使劲擦去唇角的血渍,再一抹眼泪,潇洒利落地转身就往外走。是她自己犯蠢自取其辱,又不能真让他负责,咬也咬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这样吧。可是始终不甘心,走到门边忍不住,又跑回来再踢一脚。
第79章 天生一对
“对不住,刚才我是醉了。”宇文初的声音听上去又闷又哑。
明珠又踢了他两脚:“你说醉了就算啦?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不然,情难自禁如何?”宇文初的声音在黑暗里幽幽淡淡的,却又带了几分铿锵:“我已向太皇太后、我母妃,还有长兴侯府说过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江珊珊的。”
所以江珊珊和敏太妃才会那么急地要找太皇太后?所以太皇太后才会气急了罚他跪在长信宫门外?他不娶江珊珊,那是要做什么?想到他特意跑到这里来等着自己落网,自己还是先下黑手的那一个,明珠眼前顿时一黑,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要往外逃,却听宇文初低声问道:“你是想嫁给沈瑞林,所以才找借口跑到这里来设计他的?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劳心费力?”
明珠当着他的面做下这样丢脸的事,犯蠢还把自己埋进去,已然是无地自容,恨不得遁地而走才好,自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不想宇文初也没打算能得到她回答,淡淡地道:“依我瞧,你二人恐怕是不合适的,就算是勉强成事了也要和离的多。”
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么?明珠就又恨他恨得心都滴血了。也不管他看得见看不见,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干卿底事?”
宇文初沉默了片刻才道:“本来不关我事,但你招惹了我,就关我的事了。”
“呸!你居然有脸……”明珠才开了个头,就被宇文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是你自己进来的,还把伺候的人全都支走了!也是你自己过来亲我的,似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本王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明珠气得倒仰,只恨自己无能才会上了这个大当:“似你这样无耻的男人,本姑娘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宇文初“哦”了一声,轻轻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十分可恶。
明珠以为接下来宇文初就又该如同宇文佑当年骂她不要脸那样的羞辱她、痛骂她了,心里酸楚想流泪,偏又作了个骄傲不在乎的模样:“难道我说错了吗?似你这样无耻的人真是极少见的。”想到他之前一直隐忍不出声,即便是想要喝水也只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分明就是早知道是她,故意看她笑话占她便宜,既恨他无耻,又怪自己自作自受,想要算计人立刻就遭了现世报,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却听宇文初轻轻道:“你胆子大,我无耻,彼此都是平生第一次见到,那我们倒是天生一对了。”
明珠恨他轻薄,自忖自己是个女人,怎么也说不过一个不要脸的男人,不如躲开的好,便红着眼睛转身出去,却又听宇文初在她身后道:“我劝你暂时不要出去的好。”
明珠哪里肯听他的劝告,只当他是又想出什么花样来欺负她的,便咬牙切齿地道:“你闭嘴!”走到门边才要开门,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接着素兰和素梅两个惊慌失措地道:“表少爷……”
明珠暗道一声不好,整个人抖得和筛子似的,上牙磕着下牙,使劲捂着嘴不敢出声。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就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沈瑞林面前,即便是他会猜到,也比当面看见的要好。她终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不要脸。
只听沈瑞林满是惊异的道:“你们怎会在这里?”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再不言语了。
素兰和素梅静了一会儿,素兰佯笑道:“姑娘听说表少爷醉得厉害,生怕这边的人伺候不周,便命奴婢两个来看看表少爷是否安好。只因不知表少爷住在哪里,所以不敢贸然出声打扰。既然表少爷一切都好,那奴婢两个就告辞了。”
沈瑞林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劳烦你家姑娘挂心,我,一切安好。之前虽然喝得多,但那酒后劲儿不是很足,喝过醒酒汤后就好了。”接着又犹如被火烧了一样地匆忙道:“我突然想起有件事须得和四哥说,这就去了,你们也走吧。”言罢果真急匆匆地走了。
沈瑞林这是什么都猜到了,特意给她留面子。也不知道此刻在他心里,当自己是个什么人?先有当众示爱宇文佑,再有突然悔婚,半夜跑到宇文初的房里……只怕是要当她不知廉耻,勾搭上了哥哥就厌弃了弟弟,且这哥哥还是个有婚约有未婚妻的,啧,明珠都要为自己不耻了。
明珠自嘲一笑,心知想要嫁给沈瑞林这条路已经断了。她再厚颜无耻,再利欲熏心,也不能当着沈瑞林的面,深夜从宇文初的房里出来,转眼就又和他谈婚论嫁。甚至于是给他稍许暗示,让他帮她娶她,都是欺负侮辱了他,她做不到。
木已成舟,后悔无用,知道与沈瑞林再无可能,明珠反倒多了一重平静坦然,这样也好,她不用昧着良心假装喜欢他,也不用强迫自己去喜欢他。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明珠苦笑一声,听到沈瑞林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便沉默地推开门往外走,只听宇文初道:“傅明珠,你就这样走了吗?”
明珠冷笑:“不然还要如何?需要付你银子么?也不知英王殿下要价几何?”
她这是把他比作楼馆里的小倌了,十分的侮辱。宇文初却和听不出来似的,十分淡定地道:“本王有一事不明,你之前悔婚,就是因为看上了沈瑞林?”
素兰和素梅之前只知道这屋里的人并不是沈瑞林,却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是英王宇文初。又乍然听见他如此明白地说了出来,当即吓得双双捂住了嘴,惊恐不能言语。
明珠倒是无所谓了:“当然不是的,我的三心二意,和沈瑞林并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冤枉了好人。英王殿下老谋深算,便是皮也要老厚几分,应当是能看得出坏人其实只有我一个吧?”她使劲儿咬着那个“老”字,左说一遍,右说一次,就仿佛如此便咬了他几口似的。
第80章 目光
明珠边说边大步往外走,全然不想多看身后的人一眼,心里却又暗暗提着劲儿,生怕宇文初不依不饶地嚷出来,叫她丢个大脸,从此不能为人。更怕他就此真的硬要缠上来,强迫了她去。她不知他为何要假装是沈瑞林来赚她,还说出要娶她为正妃的那种话来,不过她想,黄鼠狼给鸡拜年,当然不会安了好心的。又想起来,当日在宫中,太皇太后对他的各种提防,父亲让她当心他的那些话。
原来此人居心叵测,阴险狠辣都是真的。明珠苦笑,她重生后便自以为掌握了先机,很了不起,却没有想到,黄雀就是黄雀,是不能突然间就变成鹰的。
“你嫌我老?”宇文初跟着她走出来,淡淡看一眼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眼睛乱转的两个丫头,厉声道:“你们退出去守着外头,不许人进来!”
素梅腿一软,就要屈服。素兰却是个好样儿的,纵然十分害怕宇文初,却敢硬撑着不理,更是走上前去想扶着明珠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傅明珠,你大概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宇文初看一眼明珠,表情冷漠又无情,唯有被咬坏了的嘴唇肿着,严重破坏了他的威严。
明珠却笑不起来,她对上他那双闪着幽幽冷火的眼睛,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发虚,想了想,挥手让素兰和素梅两个离开:“你们站到院门边去看着,有事我会叫你们。”再转过头,倨傲地抬着下巴道:“你不用威胁我,我便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和你半斤对八两,我未婚夫是你弟弟,你自己也有未过门的未婚妻,嚷嚷出去谁也好看不到哪里。”
将手轻慢地一戳宇文初的胸膛,笑得肆意又张狂,“我左右就是这模样了,很早就被人骂过不要脸、不知廉耻的,可比不得你,英王殿下,你的名声好着呢。哥哥勾搭算计弟弟的未婚妻,想想就很好玩。”
宇文初不怒反笑,将手挑起她的下颌,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错看本王了。”
明珠用力挥开宇文初的手,警惕地后退了两步,冷声道:“当然是错看了,我原先只以为你是个无聊之人,如今才晓得你是个好色的无耻之徒!”
宇文初冷然道:“不,本王是想告诉你,太皇太后和傅相不在意的事,本王当然也不在意。宇文佑和宇文隆娶得你,本王自然也娶得!”
这是实情。明珠心知宇文初说的都是实情,豪门皇室的姻缘,利益当先,似她之前与宇文佑那桩亲事,实属异数。太皇太后和父亲能容得她悔婚宇文佑,又谋思着想要再将她许配给宇文隆,当然也可能会答应宇文初。只要他们觉得宇文初合适,就十分有可能。
但是,明珠想到太皇太后和父亲对宇文初的防备之心,就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居然会突然就看上了我。不过,江珊珊怎么办呢?长兴侯府可不是好惹的,太妃也不是糊涂的,可以由着你胡来。”
淡淡的月光下,宇文初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声音不辨喜怒:“江氏该怎么办,关本王什么事?本王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娶她。你刚才没听清楚本王的话?”
纵然一直都知道他迟迟不肯娶江珊珊进门,纵然也听到他亲口承认说要退亲,纵然也亲眼看到他顶着烈日跪在长信宫外,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她可是记得的,他再不愿意,娶了江珊珊后还不是过得夫妻恩爱,明珠烦躁起来,不耐烦地走人:“英王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愿意娶江二姑娘,那是你们的事,别把我扯进去。纵然我恶名在外,却也不是可以随便给人做挡箭牌的!更不耐烦搅进你的事里去。”
宇文初不语,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比之前在屋里时的滚烫,此刻已经变得冰凉,就像是一杯烧得滚烫的水,突然间就遭遇了极冷的风,瞬间结冰。明珠很不舒服,皱起眉头瞪着他握住她手的地方,冷冷地道:“放开,之前的事我只恨自己笨拙失策才会上了你的恶当,你再敢动我一手指头,信不信我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废了你?”
宇文初垂眸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里仿佛藏了一只咆哮的野兽,一个不小心,它就会跳出来,将她撕得粉身碎骨再吞下肚子里去似的。
明珠见过憎恨的目光,见过鄙夷的目光,也见过怜爱的目光,还有单纯只为利益而谄媚讨好的目光,却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心中莫名恐慌,却不肯服输,反倒将下颌一抬,做出个十分轻蔑的鄙夷模样:“我知道了,宇文隆明明和人有私,却又想要娶我拼命讨好巴结我,那是因为他看上了我的家世和美貌,更是因为他想要讨好太皇太后和傅氏,以便多谋些利益。那你呢,英王殿下?你又是看上我哪里?是不忿这样一块肥肉落到别人嘴里去吧?”
宇文初冷森森地看了她一回,突然微微一笑,十分嫌弃地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你说得对极了,本王就是觉着你像块肥肉似的,不顺便吃一口真是对不起自己。至于什么美貌,请恕本王真没看出来。看到的只有一张骄横到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自以为是的可笑嘴脸而已。”
明珠怒气勃发地瞪了宇文初一会儿,见他神色不动、犹如看待阿猫阿狗似地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情绪表露于外也是一种失败,便又娇媚地笑了:“既然如此,咱们相看两相厌,就不要再纠缠了吧。”看一眼天色,打个呵欠:“真是困了,刚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再咬回去。”
施施然离去,本以为他怎么也要反唇相讥,却不想到了门边也不见回击,忍不住回眸去瞧,只见宇文初独站在台阶上,垂眸看向长廊深处的阴影,却像是个寂寥孤独忧郁的姿态。呸!不过是个想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来哄骗色胚恶徒罢了,他哪里会有什么寂寥孤独忧郁?便是有,也只是恨未能将她哄骗入彀。
第81章 尴尬
明珠回到房里,迫不及待地泡到香汤里蘸着青盐恶狠狠地将牙齿擦了无数次。素兰和素梅不敢去猜屋里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柔声劝道:“姑娘,再这样下去,口里的皮肉都要给您擦得破了,连饭也不好吃下去的。”
明珠这才觉得嘴里刺痛不堪,便将马鬃牙刷使劲往地上一扔,坐在浴盆里和自己生闷气。素兰小心翼翼地跪下去:“姑娘,奴婢先前奉命打听表少爷住在哪一间时,客房管事和小厮的确都是说就住在那一间的。”
明珠头痛地摇手:“不关你的事。”堂堂亲王之尊,居然屈居在她家的客房里,身边还不带任何一个人,满屋子浓烈的酒味掩盖了他身上的沉水香味,加上他后来说的那些话,都说明他是早有预谋的。她若不自己送****去,他也未必见得就会如何,所以细究下来是她自投罗网,怪不得谁,这个暗亏是吃定了。
素兰这才敢起来伺候,觑一眼明珠的神色,再看看明珠还肿胀着、显得分外娇艳的嘴唇,低声问道:“英王殿下没有对姑娘无礼吧?”
明珠的心情越加不好,板着脸道:“他敢!”
素兰见她脸色难看,再想到之前听见的声音,心里隐约猜到大半,不敢再问,只安静伺候她就寝而已。明珠一直折腾到三更光景才昏昏然睡过去,一夜乱梦,梦见的都是和宇文初打架撕咬,等到天亮醒来,全身骨头肌肉都是酸的。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始终害怕昨晚的事情泄露了风声出去,更怕宇文初记恨她闹去父亲那里,不好善后。便打起精神叫素兰过来:“你去瞧瞧,那个人走了没有,还有沈瑞林怎么样了。”
她心里有事,就连早饭也吃不好,挑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让人上茶来漱口,转眼瞧见素兰急匆匆走进来,忙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撵了下去,眼巴巴地问道:“怎么说?”
素兰道:“英王殿下天不亮就离开了。表少爷昨夜去了四爷那里后就再没有回客房,此刻是在夫人房里和夫人说话。”
明珠十分愁苦地想,她是没脸去见沈瑞林了。却又听素兰道:“奴婢还打听得了一件事。昨夜原本只有三爷和表少爷在桌上喝醉了的,英王殿下之前看着挺好,将上轿时却突然拉着相爷说醉话,说要与相爷挑灯夜话,相爷打发不了他,这才留他住下。他是贵客,自是不能与表少爷一样住在客房,便安排了葳蕤堂。但他非得闹着要跟表少爷住在一起,说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怎么劝都不听,最后也只有由着他了……”
真是一笔糊涂账。宇文初居心叵测,非住到客房去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如何又会使得沈瑞林让了房间给他?沈瑞林当时又是去了哪里?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纠葛,就只有去寻沈瑞林才能问个明白了。
但是,叫她怎么开口?难道大喇喇地问:“宇文初怎会在你房里?”再不然假惺惺地说:“我昨夜使人去找你,没找到你,听人说你是从外头进来的,醉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怎么做都显得十分可笑丢人。明珠扶着额头呻吟一声,越发觉得自己果然是和宇文初八字不合的,再次恨不得这个人不要在这世上出现就好了。呆呆看着日影从长变短,也没能拿出个章法来,外头却又来了崔氏身边的丫头传话道:“姑娘,夫人说今日的午饭都在她那里吃,请姑娘即刻收拾了就过去。”
明珠吸了一口气,强笑道:“沈瑞林也在那里么?”
丫头回答:“是,表少爷陪着夫人说了许久的家常,夫人特意留他午饭。”
明珠真是想推自己病了躲开不去,奈何心里又提着一口怒气平不掉,便换了身衣服去了正房。走到门口也不要丫头通传,悄悄儿打起帘子往里瞅,沈瑞林果然和崔氏相谈甚欢,崔氏眉开眼笑的,一脸慈爱;他则端坐如松,眉眼温厚,声音平缓,只是细看来,神色间隐隐带了几分忧虑。
昨夜之事比不得早年她当众宣布喜欢宇文佑一样光明正大,细究起来实在是丢人现眼。明珠实在没脸进去,转身要走,三嫂艾氏却眼尖,笑道:“妹妹来了,还不赶紧进来?就等着你来好开席呢。”
沈瑞林便回过头来看着明珠,未笑,神色里带了几分凝重,起身郑重地行了个礼:“明珠妹妹。”
明珠再走不得,只好厚着脸皮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走进去,虚虚还了沈瑞林一个礼就躲到一旁去顾左右而言他:“你们都在啊,吃什么好吃的呢?我可是饿了。”
崔氏叫她来,本来也有借机让她和沈瑞林亲近的意思,见她和昨天晚上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突然间对沈瑞林就不冷不热的,心里就有些着恼,淡淡地道:“你表哥和你说话,你没听见么?我才要夸你懂事了些,你转眼便又不知道规矩礼节了。”
明珠无奈,转头去看沈瑞林,见他低垂着眼睛盯着脚尖,安静又憨直,心里就又有几分不舍和遗憾,便郑重给他行礼,诚恳地道:“表哥,是我无礼了,还请你莫要和我计较。”
沈瑞林猛地抬头看她,一脸的吃惊。她是从小都不肯叫他表哥的,而是大喇喇地一直叫他的名字。
“沈瑞林,你过来。”
“沈瑞林,你去帮我揍那个人一顿。”
“沈瑞林,我这里有好吃的哦,你吃不吃?”
“沈瑞林,你别难过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看我给你出气!”
“沈瑞林,你真要走吗?”
“沈瑞林,你走了以后会不会想我?”
现在她却突然叫他做“表哥”了,她突然悔婚,她昨夜私会那个人……所以她其实是喜欢那个人吧?沈瑞林垂下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明珠突然就觉得她和他之间隔了万水千山。她想,沈瑞林大概是瞧不起她的,所以才这样冷淡地对待她,忍不住颇有几分心酸遗憾,转头却又恨透了宇文初那个罪魁祸首。
第82章 狐狸毛
钱氏等人都是精明的人尖子,早前还拿沈瑞林和明珠小时候的事打趣,此刻见他和明珠之间这副冷淡生分的样子,便猜着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就只拿他当客对待,再不开他的玩笑。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崔氏还在心不死,借口道:“明珠,方才瑞林同我说想去看看你二哥的那个兵器室,你二嫂不比你说得清里头那些东西的来历渊源,就由你陪你表哥去吧。”
明珠本想找个借口换人去的,对上沈瑞林的眼神就又改了主意,装得欢天喜地的道:“好啊,我正闲得无聊呢。表哥您请。”
沈瑞林看她一眼,也郑重还她一礼:“妹妹请。”
崔氏见他二人出去了,便揉着额头叹道:“我前世一定是欠这冤家若干钱财,才叫我一把年纪才生出她来磋磨我。”
下头的几个儿媳对视一眼,都笑了:“明珠妹妹如今懂事许多,母亲不该忧心。”
崔氏叹口气:“唉,你们不懂。”看一眼老二和老三家的,觉着她们都没有老大家的这样稳重体贴人意,就道:“你们都退下吧,老大家的留下。”等人走了,才和钱氏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你觉得瑞林怎么样?”
钱氏早就看出几分端倪来了,便道:“瑞林自然是个好孩子,只是咱们明珠好像没那个意思。”
崔氏恨恨地道:“你看她,做什么都只是一时半会儿的热度,昨日还那样欢喜,今日就理都不想理人家。”
钱氏犹豫再三,轻声道:“别不是两人闹得不高兴了吧?”
崔氏大吃一惊:“怎么说的?我竟然半点都不知道。”
钱氏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然而崔氏逼得紧,也只好说个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似是昨天晚上妹妹使人去客房寻瑞林,不知怎么回事,瑞林便从客房里出来去了四弟那里,说是妹妹回去后也闹了大半夜。”
钱氏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知女莫如母,自己生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清楚,崔氏十分心惊,忍不住就往最坏处去想,当即一瞪眼:“你还知道什么?还不说给我知道?”
钱氏最是温柔贤淑的,见婆婆生了气就要下跪请罪:“具体的情况媳妇也不知道,不过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闹惯了的,想必只是寻常赌气而已。”
崔氏见她不说,晓得是做媳妇的生怕得罪婆婆小姑,便道:“好了,你不和我说我竟然半点都不知道。我不为难你,你下去吧。”
钱氏抹了一把冷汗,悄没声息地退下,崔氏叫过孙嬷嬷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孙嬷嬷自领命去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走漏了风声,她和沈瑞林十分有默契,两个人始终保持三步远的距离,既保持了距离又让人看着不是十分生分,更是都闭紧了嘴,谁也不说话。走到傅明昭特设的武器陈列室外,看守屋子的人上来行礼问安,明珠吩咐那人好生伺候沈瑞林后,才微笑着道:“表哥,我走得乏了,就在这外头喝点茶歇一歇,您自己进去瞧,让他们伺候您,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这老孙头,他从来都是伺候我二哥这些宝贝的,清楚得很。”
沈瑞林看她一眼,道:“姑母适才让你领着我瞧的。”
明珠十分讶异,笑着推脱道:“他比我更清楚……”
“姑母是让你领着我瞧的。”沈瑞林提高声音,眼睛里也带了几分怒火,十分的坚持。
明珠不想和他争吵,更不想让下人看到二人争执,赶紧举手求饶:“我领你进去,我领你进去。”
傅明昭是个狂热的兵器收藏狂,他这屋里藏着的各式兵器大概得有上千件,这些兵器大多都是名兵,开了刃饮过血的,有杀气,盛夏的天气这屋子里还凉幽幽的,明珠进去就打了个喷嚏,自嘲道:“我二哥说兵刃自有魂魄,这是给我下马威么?”
沈瑞林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往里走,明珠只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走到屋里最深处,沈瑞林突然停下来,轻声道:“我七岁来到你们家,一共住了五年,我自问这些年来,待你的好便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吧?”
明珠心里一揪,有些悲哀地道:“是呢,我虽然顽劣调皮,每每捉弄于你,但其实,也是把你当成亲哥哥来看待的。”
沈瑞林苦涩地一笑,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把我当成亲哥哥来看,自是最好不过了。那我这个兄长有话要对你说,你可愿听?”
明珠自然是不能说不愿听的:“我愿听。”
沈瑞林盯着面前一把十分华丽的唐刀,缓缓道:“你是女子,不比男子,男子多情任性不过被称风流,女子却是要被人诟病终身,你……”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神色也十分痛苦,总也往下说不去。
明珠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垂了眼静静地道:“多谢表哥肯和我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你不必觉得难堪不好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晓得其中道理。昨夜的事,不过是一个误会罢了,我和他并没有什么,让你担心了。”
沈瑞林想过她会恼羞成怒,不服管教痛骂他一顿,也想过她会又羞又愧,掩面而走,始终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沉着冷静,不由有些刮目相看。鼓起勇气去看明珠,见她一脸的坦然,便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样就好了,我是怕你吃亏。”
明珠对上他的眼睛,见他一派风光霁月,全无半点不信自己的意思,由不得又是一阵错失良人的可惜感叹:“表哥如此信我?”
沈瑞林道:“你我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性子我自是知道。只怕你受了奸人蒙蔽,误入歧途,却从来不信你是个坏的。”
明珠眼眶微热,笑道:“我果然没有错看你的。”
沈瑞林苦笑而已:“将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没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已经不愿再想什么情啊爱的了,既然必须要嫁人,那她就要挑一门对家族和对自己最有利的婚姻。既然已经说开,明珠索性拉明了问他:“昨夜你去了哪里?为何会和他换了房间?”
沈瑞林道:“我昨晚其实并没有喝醉,之前当着英王的面很多话不好和姑父说,三哥又非得缠着喝酒,我只好假装喝醉,打算等到夜深人静才好去见姑父。没想到英王跑到我房里来和我说话,竟然就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我总不能叫他起来,只好让他去住,我自己出去见姑父。”
是阴差阳错的偶然还是步步紧扣的算计?明珠更相信后者,如此想来,宇文初那个人的心机实在是太过深沉可怕,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猜到每个人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所以他说,他要娶她,应该不止是玩笑话,这次逃过了,下一次呢?如果他是志在必得,那么……明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沈瑞林见她脸色苍白,疑惑道:“你怎么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失了色:“是不是他把你怎么样了?”
明珠哪里肯承认这种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当即否认:“没有!我只是觉得他这酒醉得当真蹊跷。”
沈瑞林皱眉道:“的确是十分蹊跷的。”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沈瑞林也没了看兵器的心情:“我们回去吧。”
将要走时,沈瑞林突然问道:“明珠,你昨夜其实是去找我的吗?”
他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既然无缘,那就干脆一点吧,何必让他心生挂念,错过其他良缘?明珠嫣然一笑:“是啊,我是想要去捉弄你的,我听人讲,若是将狐狸尾毛放在醉酒之人的鼻端,醉酒之人打一个喷嚏后就会酒醒。我想去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沈瑞林眼睛里的亮光便淡了下去,苦笑许久,轻声道:“你要小心他,他远比宇文佑更加心机深沉不好对付。”言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明珠这才明白,其实沈瑞林大概一直都认为,她其实和宇文初是有点什么的。但既然她已经改变主意,也没必要再去解释了。待回到房里,将从玉皇阁认识宇文初到昨夜的事全都细细过滤了一遍,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谋算她这件事其实早就露了端倪,是她自己不留意,不放在心上罢了。若是她早些想明白,有所提防,也不至于吃这样大的亏。
忽然孙嬷嬷来了:“夫人请姑娘过去呢。”
明珠警惕地问:“母亲可有说什么了吗?”
孙嬷嬷笑道:“是夫人闲来无事翻弄年轻时候的妆奁,找出好些不戴了的首饰,让姑娘去挑几件可心的。”
明珠想了想,就跟了孙嬷嬷去,到了正房,冷眼看着素兰几个都被不露痕迹的请到了别的屋子里去,也不点破,也不阻止,笑眯眯地进屋和崔氏请安:“娘的好东西最多,快给我瞧一瞧都是些什么好宝贝?”
崔氏横眉竖眼的,用力一拍桌子:“大胆孽障!你还不赶紧给我跪下?”
第83章 挨打
明珠收了笑容,缓缓跪在崔氏跟前,却始终一言不发。
崔氏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气得浑身乱抖:“我问你,你昨夜可是去私会了宇文初?”
明珠垂着眼道:“私会算不上,偶遇而已。”
崔氏一怔,随即大怒,扬手就将杯子朝明珠砸了过去,放声大哭道:“我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一个孽障?早年胡作非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做下这样不知羞耻的事!”
明珠晓得她误会颇深,想想也是,自己和宇文初二人单独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么久,让人不乱想都难。觉得真是难得说清楚,便随手将那飞过来的茶杯抄在掌中,叹道:“都说了是偶遇,怎会又扯上什么不知羞了?”
崔氏瞪眼道:“你还敢隐瞒?分明有人瞧见你把伺候的人全都打发出去了,自己单独和那个人关在屋子里许久,你还敢说是偶遇?”
难道她告诉母亲说,她其实是想去勾搭沈瑞林,好让沈瑞林娶了她,以便促成沈傅联盟,没想到阴差阳错被人浑水摸鱼吃了个大亏?还是不要了吧,只怕崔氏会越加气得不行。前些日子崔氏就因为宇文佑在她屋子里自残的事儿气得大病了一场,再来点刺激,气出个三长两短来怎么办?明珠又叹息了一声,装得满不在乎地道:“我那是有正事和他商量。”
崔氏不信:“呸!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吃喝玩乐、掐尖要强,什么时候还有正事需要和人商量的了?再说,你有父母兄侄,什么心我们不能替你操得,偏要深更半夜和个外男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商量?你倒是商量一个给我看看?”
明珠惫懒地跪坐在小腿上,道:“老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傅明珠了,怎么你们一个一个还老是把我看成酒囊饭袋?您不就是想说我和他有私情吗?那不正好吗?左右你们都安排宇文隆上门拜师了。”说出这话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就生怕崔氏会觉得宇文初真不错。
崔氏给她气得直喘气:“那一样吗?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正大的,成或是不成,都和你没有关系的。怎比得你背着人和他私会坏了操守德行?”
明珠紧赶着她的话道:“正是这个道理了,难道女儿在母亲心目中当真就蠢笨如此,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何况我自来不喜欢他,这您也是知道的。”眼睛斜睨着崔氏,问道:“母亲一口咬定我和他有私情,那之前母亲可曾瞧见过我待他有什么不同?或是露出过一星半点儿看上他的意思?我是个直肠子,喜欢谁,不喜欢谁,还有能忍得住的?”
“这……”崔氏被她说得拿不准,便追问道:“那你和他商量什么事?竟然需要关着门不掌灯?”
明珠正要找个理由胡诌过去,就听外头孙嬷嬷道:“相爷来了。”接着傅丛阴沉了脸从外头进来,冷冰冰地看她一眼,再同崔氏道:“我有事要问她。”
崔氏看见傅丛,眼泪就流了下来,道:“你养的好女儿,被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越发不像话了。”
傅丛微微皱了眉:“是我一个人惯的么?哪次不是我要教训她,你转眼就扑过来,叫着嚷着说是先打死你才好?”
崔氏讪讪,又强词夺理:“养而不教父之过,那是说谁呢?”
傅丛拔高声音道:“有娘养无娘教,骂的又是谁?”
明珠顿时心惊起来,父亲知道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又如何会和母亲当着她的面就吵了起来?多半是心里压着火气,所以才会忍不住。只不知父亲是怎么知道的,是沈瑞林和他说的?还是宇文初和他说的?忽见傅丛转过头来瞪着她厉声道:“还不赶紧跟我走?是要等着我来请你吗?”
明珠吓得一缩脖子,手足并用地爬起来,一溜烟先往前头去了。傅丛叹一声气,紧随其后。
到了书房,傅丛阴沉着脸吩咐一声:“不许人进来,一概不见客。”再命人将门关得严实了,又折身去关窗。
明珠察觉到危险,赶紧讨好地去泡茶倒茶,却听傅丛在身后厉声喝道:“跪下!”被吓得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心虚地抬起头去看,只见傅丛自桌上操起一把戒尺来,便吓得大叫起来:“父亲饶命!父亲饶命!”
傅丛见她仓皇失措,着实心疼,硬着心肠忍了,朝着她的肩膀上就是狠狠一下,明珠吃痛,缩了肩膀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来,心里只把宇文初恨得出油。
傅丛本以为她会和小时候挨揍时一样的,轻轻碰一根手指头就要哭天抹泪地喊救命,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忍了,便也有些诧异,停下来去看她的神情。看到她那恨恨的模样,便又打了她一下,高声问道:“你是恨我吗?”
明珠哽咽着道:“不是。”
傅丛再打一下:“那你是恨谁?”
“宇文初那个王八蛋!他害我!”明珠吼出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爹爹也没有这么揍过她,哪怕是她小时候调皮,趁他睡着了拔他的胡须,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地扬一扬手,她喊救命就笑着饶了她。后来她铁了心要嫁给宇文佑,不惜用绝食来威胁父母,父亲也不过是坐到她身边沉沉问一声:“你都想好了?将来不要后悔。”
都是因为宇文初这个混账王八蛋,他坏她的好事,害她挨打挨骂,如果他是想要让她忘不掉他的话,他是成功了,明珠直接就将宇文初定性为宇文佑、闵太后、幼帝之外,第四招人厌恨的对象。
明珠越想越委屈,傅丛却不松手,使劲儿再往她背上抽了一下,打得明珠一个哆嗦,将嘴唇都咬破了,却听傅丛咬着牙道:“你刚才喊的什么?”
明珠又重复一遍:“宇文初那个王八蛋害我!”
傅丛又是一戒尺抽过来:“我打死你这个孽障!你竟然敢做下这样事!你眼里心里可还有我和你娘,可还有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