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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九阙凤华txt下载     九阙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7章 应对

    明珠看到宇文初一直微微皱着的眉毛突然展平,唇角冷冷地勾了起来。在尚未掂量好应该由着他发作还是劝住他冷静地处理这件事之前,她已经下意识地笑了起来,欢快地说道:“殿下,这秋纹的乐舞的确可算一绝,让李全新把她宣过来如何?”

    宇文初皱起眉头看向她:“本王觉着一般得很。”你确定想要见她?就不怕恶心着自己么?

    “我觉得她很投眼缘。”明珠尽量用愉快的声调说出这句话来,过了最初的错愕后,凭着直觉,她越发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连冷静自持如宇文初都已经勃然大怒,她就更不应该顺着自己的性子发作了。

    自此刻起,那些不想要她快活的人越是想要她生气,她偏就不生气,他们越是想要她哭想要她委屈,她就是要笑要开心。不就是一张略有几分相似的脸孔么?秋纹是秋纹,她是她,所谓沐猴而冠,猴子也还是猴子,并不能就变成人了。鱼目不能混珠,算起来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若是在乎就输了。

    明珠这样的态度令得座中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之外。但不可否认的,经她这样一说,代王妃等人全都跟着松了一大口气,甚至于代王妃和华阳王妃看向她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她暴跳如雷、甚至于杀人都是在意料之中的,偏她这样不温不火的,比起她平时的表现来就令人意外了。

    宇文初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听从了明珠的意思,淡淡地吩咐李全新道:“既然王妃有命,你便听从。”

    “是。”李全新瞬间在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身上的汗水早把衣服打湿得犹如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得了宇文初这一声吩咐,立刻飞速站起身来,先感激地看了明珠一眼,靠一身多年练出来的功夫撑着,不喘不抖地大声道:“王妃召仙音班秋纹觐见。”

    舞台上的女子并不知道转瞬之间宴席上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沾沾自喜地被班主和王府里的女管事引着,含羞带笑地走到跟前来,并不敢抬头去看高坐座首的贵人们,折柳一样地跪拜下去,声音清脆嘹亮:“贱民秋纹,拜见贵人。”

    宇文初没有吭声,瞟了一眼明珠,示意随你想要怎么样吧,哪怕就是想要这个女子的命,那也由得你。

    明珠看一眼郑嬷嬷,郑嬷嬷便威严地道:“王妃命你近前来。”

    秋纹低垂着头碎步走到明珠跟前,再次拜下:“贱民给王妃请安。”

    郑嬷嬷走上前去,将手捏住秋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对着众人。

    明珠托着腮,十分认真地打量了秋纹一会儿,回头看着宇文初道:“她的眉毛原本不是生成这个样子的,而是剃了之后再用螺黛一笔一笔地细描出来的。还有她的眼睛也比现在小,也是勾描出来的。粉搽得太多,胭脂用得不少,年龄不小。唯一能够称道的,是比较丰满。”

    就好像是在孩子气地和人比美似的,但宇文初明白她不是在和秋纹比,而是在告诉他,并不是秋纹真的长得有多像她,而是有人特意把秋纹打扮成这个样子来恶心他和她的。因此她不会生气,也希望他不要生气。但说实话,这个女子的确是有一两分像明珠的,特别是她在舞台上的那种飞扬自如和明媚可爱,不过假的就是假的,刻意的装扮更令人厌恶痛恨。

    此刻秋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下颌被郑嬷嬷捏着,艰难地仰着头,汗水混合着脂粉从额头上流下来,在脸上冲刷出一条条浅浅的沟壑,眼睛里满是恐慌和害怕,几乎就要撑不住倒伏在地。

    鱼目就是鱼目,即便是给她披上精美的外衣,她也永远不能散发出珍珠的光彩。宇文初看着明珠撑着下颌,有些苦恼又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突然就不生气了,他的小妻子都能有如此肚量,他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如了那个人的愿?要出这口气不难,这么个卑贱的女子如同蝼蚁一样的,轻轻就捏死了。

    可是杀了人之后呢?明珠的名声就真的要坏了——只是因为这个乐伎长得像她,而且精通乐舞,所以她便要残忍地杀了人家,虽然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外头的老百姓和那些酸儒文人不会知道。他们只会记住,仙音班那个有名的乐伎秋纹,被残暴专横的傅相之女、英王正妃傅明珠给害死了。

    还有一种情况是,如果明珠心软大度地放过了秋纹,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长得酷似英王妃的乐伎秋纹被谁谁收用了,或者是被谁谁怎么怎么了。

    从此之后,明珠的名字就会被一直和这个身份低贱的秋纹捆绑在一起,被无数的人嚼了又嚼,各种意淫各种侮辱。宇文初不能容忍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发生,他的王妃、妻子、孩儿的母亲,不该这样被薄待被欺辱。

    秋纹不管是帮凶还是被利用的无辜者,都必须死。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死,法子多多的,慢慢的,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多占明珠一分便宜,谁也别想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心爱的女人。

    宇文初看了李全新一眼,李全新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问秋纹:“你的天魔舞跳得很不错,琵琶也弹得很好,是师从何人啊?”

    秋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贱民从四岁便开始习舞,五岁学奏琵琶,十岁登台表演,十六岁入京,贱民的师父并没有特定的人,全凭着对舞蹈和琵琶的喜爱,到处偷师学艺罢了……”

    明珠默默听完,道:“走到今日也挺不容易的,赏。”

    李全新笑眯眯地对秋纹道:“还请姑娘随我来吧。”赏是要赏的,话也是要问清楚的。譬如说,究竟是谁让她如此装扮的,譬如说,她的身份来历背景都是要细细追究清楚的问题。再接下来,就等殿下一句话,挑个合适的机会送她归天就万事大吉了,至于王妃那里,殿下摆明了是不会告诉王妃的,他也跟着闭紧嘴巴就好了。

第268章 有人落水

    秋纹被带下去,台上换了精彩的杂技,但是已经没有人有心思看了。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地盯着戏台上或是面前的某一碗菜肴,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虽然在这个意外的羞辱事件中,明珠表现得无懈可击,始终保持了很好的风度和修养,但遇到这种事,出身高贵如她,又如何容忍得这样的侮辱?就算是她忍得住,宇文初也忍不住。多半是心里含着一把火,面上强忍着罢了,这个时候谁要不小心撞到刀尖上就要倒大霉。

    大家都如坐针毡,巴不得赶紧散席才好,但是两位当事人却怡然自乐,明珠边吃边看,看到精彩之处还赞一声好,不忘和代王妃等人交流一下,宇文初含着笑意,漫不经心坐在那里,与其说他是在看杂技,不如说他是在看明珠。

    福宁站起来,表示自己要更衣,却不问明珠,只问周女史。周女史咬咬牙,亲自起身带了福宁去。

    但她只走了一步,袖子就被平女史给拉住了。平女史一改之前的娇嗲轻浮之态,冷冰冰地牵着她的袖子道:“姐姐这是因为得罪了殿下和王妃,所以想要抱公主殿下的大腿?”

    周女史皱眉:“要凑分子请殿下和王妃是我起的头,请仙音班来表演也是我的主意,这里又是我最年长,出了事情当然该我承着。我不会不认罪,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先伺候好客人才是最重要的。”

    平女史冷笑道:“你不要总是这样大义凛然的,李总管早就请过罪了,殿下和王妃并没有怪他,始作俑者也得了赏,大家好好儿地坐在这里吃喝玩乐,公主殿下要做什么不能先和王妃说一声?非要你来自作主张出这个头?我知道殿下向来待你都有些不同,但你也不要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周女史恼怒地道:“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

    平女史嗤笑一声,凑过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姐姐这么聪明的人,真的听不懂?当年嬷嬷曾说过,你是最聪慧的,前途不可限量,你都等了那么多年,何必急在这一时?是因为看王妃年轻貌美多宠,自己日渐人老珠黄,所以着急了?”又轻笑:“我知道的,殿下不止是冷落我和其他人,就连你也是长年累月不能见殿下的面吧?这是不甘寂寞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逼着王妃对你动手,好让殿下同情你?再想起你的温柔小意,补偿你一二?姐姐好深的心思。”

    周女史勃然大怒,用力将袖子从平女史手中抽出来,怒声道:“馥馥,我念在你我姐妹二人多年的情分上,不和你计较这一次。但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平女史将扇子掩了樱桃小口,呵呵笑道:“谁和你是姐妹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有好处时何曾记得我,有了坏事才想得起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周女史的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眼神冷冰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平女史贴到她耳边轻声道:“有人看见你身边的丫头莲生,曾经悄悄走进仙音班化妆休息的阁子里去,把一包东西交给了这位秋纹姑娘,还和秋纹说过话……”

    周女史的指甲掐进掌心里去,却仍然不肯露出半分软弱来,恶狠狠地把平女史一推,冷笑道:“你上牙磕下牙,两片嘴皮一碰,就想颠倒黑白?休想!”言罢转过身,大步朝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福宁公主走去。

    平女史垂下眼,唇角含着冷笑,葱白的手指将团扇上系的璎珞摆弄了又摆弄。眼角瞟到周女史的贴身丫鬟莲生鬼鬼祟祟地朝着外头走去,便给心腹丫鬟艾草使了个眼色,艾草得令,立刻悄无声息地跟着莲生走了出去。

    又演了两场戏,周女史独自走了回来,先给明珠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醉了发困,就近在芳龄阁歇了。”

    明珠不以为意:“都安排妥当了?”

    周女史道:“安排妥当了。”

    一直安静看戏的康宁公主此时方道:“六嫂好福气,身边尽是些伶俐人儿,什么心都替你****。”

    明珠一笑,道:“妹妹身边的伶俐人儿也会不少,将来福气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她这话本是礼尚往来,你说我有福气,那我就说你比我还有福气,你说我身边伶俐人多,那我就说你身边伶俐人比我还要多。就像你说我好,那我说你比我还要好是一个道理。

    谁知康宁脸色变了变,讪讪地一笑,华阳王妃却是笑出声来。明珠不解其意,又不好去问,只好看一眼郑嬷嬷。郑嬷嬷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假借着禀事的机会,悄悄道:“康宁殿下的意思,是说咱们殿下后院的女人多呢。王妃这样一说,倒像是在讲公主殿下将来的驸马爷会有更多爱宠。”

    哦。明珠忍不住笑了,康宁是想刺一刺自己呢,自己无意中这么一说,倒是回击得狠了。不过活该啊!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她的嘴。难怪华阳王妃笑得这样开心,想来从前也没少被康宁刺过。

    康宁这个人呢,明珠对她的印象不是很深,她们的来往并不多,明珠只记得再过一年,康宁就会被赐婚给武夷候的嫡次子杨品良为妻。婚后第三年,康宁生了个儿子,孩子尚且还在襁褓之中,杨品良便坠马死了。

    按照宇文佑的说法,是杨品良帮着宇文隆做事,捅出了大篓子,为了不牵连到宇文隆和武夷候府,便做了替罪羊被灭了口。康宁从那之后便消沉了,经常称病不出席宫中的各种活动,明珠最后一次见到康宁,是在傅氏将要出事之前,她去宫中拜谒太皇太后,遇到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康宁在宫中疾走,萧太嫔跟前的女官追着康宁喊,康宁头也不回。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明珠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理睬康宁,继续看戏。

    戏目已经换了说书,说书先生上得台去,刚敲了一下惊堂木,尚未开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第269章 指证

    “有人落水了!”

    说书先生的手一晃,惊堂木便掉到了地上。

    代王妃等人都是面色各异,明珠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及开口问询,魏天德已经赶过来回话了:“是一个丫头听了公主殿下的话,去湖边摘花,不小心掉进湖里去了,幸亏发现及时,人已经救起来了。”

    这也太凑巧了!今天这顿饭,吃得真是堵心,简直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停过。但好的客人,就是要勇于直面主人的假,哪怕就是知道里头的猫腻多,真相并非如此,那也要顺着主人的意思,完全相信主人的话才对。如此,才是受欢迎的客人。

    因此代王妃等人都纷纷附和道:“真是太不小心了!幸亏运气好,不然这条小命可算是交代了。”

    明珠应和了几声,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这个主人是必须要去应对的,便起身道:“我去看看福宁怎样了。”

    代王妃却道:“家里还有几个小的,我放心不下,这就要告辞了。”

    代王妃一带头,福王侧妃和华阳王妃也坐不住了,跟着道:“我们府里也是好多事要理……”

    康宁公主约莫是被明珠那一下刺得不轻,又觉得自己留下来没有什么好处,大概还会惹得一身臊,便道:“我难得出宫,不如趁着福宁醉睡这一会儿的功夫,出去逛一逛。”言罢上前缠住华阳王妃,笑道:“七嫂,你就拨冗陪我去大街上逛一逛,看一看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华阳王妃应了。

    今天这顿饭吃得不高兴,余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强把客人留下来只会让彼此更尴尬,明珠也就顺水推舟应了,和宇文初一起送他们出去。

    临行前,宇文初淡淡地看一眼魏天德,魏天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前脚走,后脚魏天德就让人把今日进来表演的艺人全都拘起来了,众姬妾也不能回去,全都留在原地不许动。

    送走客人,宇文初回过头来看着明珠,想说点什么,明珠却抢先朝他粲然一笑:“殿下这是想要安慰我吗?没事!我可没那么小气。快快快,咱们去瞅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这样不长眼睛,竟敢败坏我们的兴致!她让我们不快活,我们也让她不快活!”

    宇文初见她说话时一缕碎发散落下来,垂在耳边一飘一飘的,便伸手给她别到耳后去,板着脸道:“你还真看上热闹了。你第一次请客,连着发生了这么几件事,换了别人早就觉得丢尽了脸面气得哭了,你还笑,你还笑!”

    明珠见他虽然板着脸,眼睛里却无愤怒之色,反倒很温柔似的,心里知道他是喜欢自己这样的性子,原本一直紧绷着的背脊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叽叽歪歪地朝他蹭过去,低声道:“本来是很生气的啊,但是看到殿下比我还要生气,我就不生气了。您这么心疼我看重我,我比什么都高兴。”

    “嘴里可是涂了蜜啦?”宇文初见明珠朝自己歪过来,心里一片柔软,牵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等会儿我可要瞧瞧,也不知吃了什么,嘴巴这样甜。”

    明珠嘟着嘴朝他呵了一口气,笑道:“吃的就是席面上的这些东西啊。”

    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想引诱人去深吻似的,宇文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叹口气:“走吧。”

    刚走了两步,福宁从里头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康宁呢?康宁呢?”虚虚朝他二人行了一礼,焦急万分地道:“我和康宁一起出来的,我们俩也要一起回去,她怎能丢下我就走了?母妃知道又要骂我。等我去追上她……”

    说完也不管宇文初是个什么态度,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身后一帮宫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跑,简直就和闹剧似的。

    “实在是太不像话!”宇文初收了笑容,却也没有说要阻拦住福宁,不许她就这样离开。

    福宁向来都是很烦她的,又怎会想到跑来参加她的宴会?就算是想看热闹,却也没见福宁看多少热闹,早早就退席去歇着了,这会儿却又忙着去追康宁,平时也没见福宁和康宁有多好。除非福宁此次出宫,是另有目的。

    想到之前江珊珊和福宁之间那场莫名的争吵,明珠心念一动,忙提醒宇文初道:“殿下,快拦住她!我总觉得要出事!”

    “你想多了。”宇文初平静地道:“这么多人跟着她,出不了大事。”言罢牵了她的手,率先往里走,“倒是我们府里,真的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明珠狐疑地看着宇文初,总觉得他的平静下掩藏了一些她看不透的东西。不过她提醒过他了,也相信以他的能力,不可能让人轻易算计了福宁去,因此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一旁去。打起精神和他去处理琐事。

    水轩里众姬妾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见他二人进来就齐刷刷地行礼下去。明珠和宇文初往主位上坐了,也不叫她们坐,直接就让人把落水的人带上来。

    落水的人是平女史的贴身丫头艾草。

    艾草全身湿透,草草裹了件外衣挡着羞,裙角头发尚且往下滴水,白着脸给宇文初和明珠跪下去,抖着声音道:“殿下,王妃,奴婢并不是失足落水的,是被人推下去的!”

    “谁推的你?”明珠的目光扫过下面的众姬妾,看到平女史脸色惨白地紧紧攥着手里的团扇,周女史垂着眼,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余姬妾人人自危,嘴巴闭得比蚌壳还要紧。

    艾草抬起头来,悄悄看一眼宇文初,目光从平女史脸上扫过,平女史朝她闭了闭眼睛,她便猛地指住周女史,大声道:“就是周女史!就是她指使她身边的丫头莲生把奴婢推下湖去的!”

    众人全都哗然,谁也想不到居然会这样。

    莲生猛地跪倒在地,响亮地对着明珠和宇文初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殿下和王妃容禀,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和艾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平女史冷冷地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怎么不说别人,就单只说你呢?”

    周女史快步走到明珠和宇文初跟前跪下,以头触地,肃着脸道:“妾身有错,请殿下和王妃责罚。”

第270章 扔下湖去

    明珠皱眉看着跪在面前的周女史。

    她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次见到周女史,周女史自称“妾身”,这也没有错,周女史身份不同,是有品级的,又是先帝御赐的,资历老,自称为妾身没错。

    后来她去北苑巡视立威,周女史在她面前退了一步,自称为“婢妾”,十分的谦卑忍让。此刻周女史被人指证说是指使丫头害人灭口,周女史却不愿意再谦卑忍让了,再次自称为“妾身”。

    这意味着,周女史的态度变得强硬了。是因为发现没有退路,所以不想再退了?这是否意味着,今天自己将会看到一场好戏?明珠拿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酒,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平女史将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看着周女史,眼里的恨意藏都藏不住,阴阳怪气地道:“还有一件事,婢妾不能不说给殿下和王妃知晓。之前婢妾的这个丫头艾草,曾在仙音班入府之后,看到莲生悄悄进了仙音班歇息化妆的阁楼,把一包东西交给了那个秋纹,和秋纹说了好一歇的话。是了,那时候秋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见,有人吃里扒外,居心叵测。婢妾不该把这事儿说给周女史听的,不然也不会差点害了艾草的命。这些事都是有据可查的,殿下和王妃若是不信,尽可以使人去查。”

    艾草也道:“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奴婢心中生疑,又见莲生鬼鬼祟祟地往外走,担心她又要耍花样,对府里不利,这才悄悄跟了去。谁知走到湖边就突然不见了她,正在找时,她突然钻出来把奴婢推下了湖。可见是她主仆二人要杀人灭口,心里定然有鬼。”

    宇文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问周女史:“你有什么可说的?”

    看来今日之事断难善了,周女史叹了口气,直视前方,铿然有声:“今日这宴席是妾身倡议提的头,仙音班也是妾身做主请进来的,戏目也是妾身提前定下来的,莲生,不管怎么说,也是妾身的人,她有错,妾身逃不掉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然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妾身没有起过坏心,也无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么蠢要指使她去害王妃,让殿下不喜。但出了这样的意外,丢了殿下和王妃的体面,总归该由妾身承担罪责。”

    这错认得不明不白的,听上去倒是周女史为了顾全大局,很可怜地应承下来似的,就算是罚了也不能服众啊。明珠刚想开口,宇文初便按住了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周女史道:“那么,你觉得自己该受什么惩罚?”

    “但凭殿下和王妃处置,妾身绝无二话。”周女史回答得干脆利落,目光平视着前面,完全没有害怕或是退缩的意思。

    见她丝毫不知退缩,明珠心里也有些火起,这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宇文初跟前不一样,所以才如此胆大不怕罚么?就连辩白都那么没有诚意,这不是有所凭仗是什么?一点酸涩之感自明珠心里生出来,犹如蚂蚁啃噬一样的,酸酸涩涩,还有点疼,让人难过得很。她知道这叫嫉妒,真的嫉妒,她嫉妒周女史和宇文初的从前,嫉妒他们曾在前世生了英王府的庶长子。

    虽然知道那些都是她未曾参与时发生的事,自己嫉妒得实在没有道理,明珠还是阴沉了脸,冷哼一声,把脸转开,不耐烦再看周女史的模样,低声附带了一句:“矫情!”

    宇文初听得明白,回眸去看她,见她嘴巴嘟起老高,一脸的不高兴,知道她又在吃醋了,由不得又好笑又甜蜜的,在桌下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仍然板了脸道:“既然周女史如此知趣,本王只能成全你了。”

    周女史轻轻颤抖了一下,倔强地抬起头来看着宇文初,眼里泪光隐现。她五官长得淡,又瘦弱,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从前看这周女史装模作样的,还以为她多端庄斯文呢,原来真的那啥起来可比平女史那样明明白白的勾引人更恶心啊!明珠真是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又哼了一声,气不够,又在桌下悄悄踢了宇文初一脚。

    果然说过喜欢他之后,这醋吃得又和从前不同了。之前是不许别人碰她的人和物更多一点,因此吃醋也是有演戏的成分在里面,现在却是酸得没边儿,还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如若不是她要给自己留面子,只怕就要扔东西过去砸周女史出气了吧?

    宇文初险些笑出声来,忍住了,看向魏天德冷冷地道:“既然周复颜没有否认平女史主仆二人的指责,那便验证了她的错。先不说秋纹的事,只说她纵奴行凶,推人入水,险些害了人命就是一大重罪。虽然人未死,活罪却难逃,先把她主仆二人给我扔进湖里去!”

    咦!这是玩什么?!明珠眨眨眼,飞快地把脸转过来看着宇文初,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啊,就凭着平女史主仆二人空口白牙的乱咬一气,他怎么二话不说就要把周女史主仆二人给扔进湖里去啊?宇文初可不是这样糊涂任性的人啊。

    宇文初见她似有疑问,一本正经地问道:“王妃可是有话要说?”

    明珠刚才还恨不得暴打周女史一顿,现在却觉得不踏实了,纠结了许久才小声道:“这个,先审清楚再扔?她自己上赶着来的,罚是一定要罚的,但也不能放过那个真凶。”

    宇文初道:“冤枉不了她。她该!”

    恰当此时,李全新走上来轻声道:“秋纹说,的确是莲生让她如此装扮的,据称,如此可以得到殿下和王妃的欢喜,能得到很多赏赐。”

    明珠没话说了,却仍然觉得很有疑问,在她的印象里,周女史不该是这样蠢的人。

    宇文初轻声道:“你且看着,不要管,不要急。”

    周女史见他二人交头接耳的,由不得神色惨然,上唇和下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两滴眼泪“吧嗒”一下,狠狠地砸在了地砖上。宇文初却和没看见似的,看一眼魏天德:“你还等什么?”

第271章 我恨你

    魏天德拍了两下手,立时就有王府侍卫过来要抓周女史和莲生。

    自己若是被这些侍卫碰了,那以后就是真的再也别想伺候殿下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跳下湖去,也许还能留得一线生机。周女史收了眼泪,淡淡地道:“我自己下去。”言罢果然起身,目光坚定地朝着湖边走去。

    见她如此,就连明珠也不禁对她这份坚韧生出些钦佩来。若是换了自己,怎么也不会任人宰割的,周女史却把跳湖看成是洗澡似的。要知道,这秋天里的湖水,寒冷刺骨,娇养惯了的人下水难免会生一场大病,更不要说宇文初会不会把她们及时捞起来都不一定。难怪周女史最后能在江珊珊的眼皮子底下生出庶长子来,果然不简单。

    莲生大喊一声:“女史不要!”随即膝行到宇文初和明珠跟前,大声哭道:“不关我们女史的事,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放过我们女史吧!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平女史生怕宇文初会一时心软放过了周女史,连忙道:“你们主仆二人平时好得和什么似的,她怎会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小小的奴婢,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她已经认了,你还替她狡辩?”

    周女史脚下一顿,回头看着平女史冷冷地道:“妹妹不要说错话,我只认自己错了,却不认我指使她害了王妃,我没有这么蠢,也没有这个必要。”说完继续往前走。

    平女史阴阳怪气地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会这么好说话?”

    “呱噪!一起扔下去。”宇文初伸手抚了抚袖口,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都听清楚了,莲生的哭求声戛然而止,平女史惊愕地张大了口,其余姬妾神色惊慌,挨挨挤挤的挤成一堆。

    魏天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该把平女史主仆二人和周女史主仆二人一起扔下去呢,还是留着艾草好?正犹豫时,李全新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他一个激灵,对着众侍卫道:“你们还等什么?没有听见殿下的吩咐吗?”

    那些人早就等着的,闻讯立刻虎狼似地冲上去,先从地上把艾草和莲生拖起来,又要去抓平女史。平女史上牙磕下牙的,害怕得不行,错眼瞧见已经快要走到湖边的周女史,便豁出去地道:“我自己会下去,谁要你们这些腌臜男人碰我了?”

    说完利落地把手里的团扇一扔,把头上的金珠等物拔下来,随手往离她最近的一个姬妾手里塞:“帮我拿着。”再看一眼周女史从容不迫的背影,冷冷一笑,卯足了劲儿“蹬蹬蹬”地冲上去,在周女史将要跳入水中之前,恶狠狠地撞了周女史一下。周女史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狼狈地摔落水中,平女史也跟着跳了下去。

    紧接着,艾草和莲生也被侍卫抓住手脚扔进了湖里,水花四溅,好一阵扑腾。众姬妾全都揪着一颗心,想往湖里看却又不敢,宇文初冷冷地环视众人一周,道:“还有谁想下去洗个冷水澡?”

    当然没有谁愿意洗冷水澡,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时候,被扔到湖里的四个人又起了新争斗,周女史刚浮出水面来,便被平女史一把抓住头发,死命往湖水里按,一边按还一边喊:“救命啊,周姐姐救命啊……”

    不知是谁带头,所有姬妾都跪了下去,齐声哀求道:“求王妃饶命,我们不敢了。”

    明珠心想,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分明下黑手的是你们殿下好吧。于是抬眼去看宇文初,表示你要怎么办吧?却见宇文初看她一眼,再朝她微微一笑。

    福至心灵,明珠立刻明白了,当即道:“殿下,就算是她们有错,略施薄惩也就算了,饶了她们吧?”

    宇文初这才道:“既然王妃替你们求情,那就算了吧。”

    魏天德咋咋呼呼地把侍卫赶走,守湖的婆子取了长钩子过去,把平女史等人稳稳地勾住拖到岸上,有经验的婆子再上前,将四人放到地上压腹吐水。平女史吐出几大口脏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喊道:“殿下饶命,王妃饶命,周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平女史头发散乱,贴着头皮紧紧粘在脸上,身上沾满了水藻浮萍,衣裳也脏污不堪,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美丽。可是明珠不敢相信她是这么简单的人了,看她刚才折腾周女史那个劲头,显然是会水的,也不知道她二人之间究竟有多深的仇恨。

    周女史吐出来的脏水是最多的,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人又蜷缩成一团,哪怕衣裳尽湿,也没有出现曲线毕露的窘样。很少有人能走到这一步还这样注重自己的风度仪表,明珠觉得她实在是很可怕。

    莲生和艾草是后面入水的,又是靠近岸边的位置,水量不深,她们运气还好,下去就抓住了可以攀附的树木,因此并没有呛着太多的水。

    艾草尚且记得爬过去给平女史整理,莲生却是直直地看着宇文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做的。”她看向明珠,脸上露出几分恨意来:“我恨你,恨透了你!我巴不得你去死!”

    明珠唬了一跳,她还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刻骨的恨意。哪怕就是从前,傅氏倒霉之后,她也没有看到过,更多不过是鄙视轻慢,却没有这样的恨意。一瞬间,她想了很多,确认自己并没有做过残害过莲生的事,真要说有,那也只有一个原因,周女史和莲生主仆情深,莲生看不惯她这样打压周女史。

    若是为了这个恨自己,明珠还真不怕,左右她是绝对不会把宇文初让给任何人的。她坐直身子看着莲生轻蔑地道:“你以为你是谁?”

    “大胆贱婢!竟敢对殿下和王妃不敬!”李全新暴喝一声,上前左右开弓打了莲生两个耳光,疾言厉色地道:“速速把你的罪状交代出来!不然有你好看!”

第272章 量身打造

    莲生被李全新那几下打得歪倒在地,再爬起来却是半点不减桀骜之色,直视着明珠大声道:“傅氏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五年前的沧州大水,就是你父兄贪墨舞弊私吞国帑,这才令得汉河决堤,水淹沧州!上万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傅明珠!你****贪食民脂民膏,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可有过一分惭愧不安?我全家都死在那场洪水中,只剩下我一人苟且偷生,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你,骂你一顿算什么?你要弄死我们女史是不是?动手吧!正好证明了你就是个穷凶极恶,傲慢自私之辈!英王殿下,你也正好就是个趋炎附势的软骨头!”

    这话骂得毒,明珠竟有些替宇文初担忧,她是被骂够了的,比这样更毒的话她都听过若干,可不比得宇文初,想必这样难听的话他从来就没听到过吧?于是她有些忧伤地看向宇文初,想要安慰他两句,却又发现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可以说。总不能和他说,我知道你其实不是个软骨头吧?

    宇文初察觉到她的目光,回眸安抚地看她一眼,神色平静地道:“原本你这样的恶奴,不值得我和王妃花半点心思,按着规矩处罚了就是。但你既然诋毁到王妃和王妃娘家的声誉,那本王就不能不说几句了。”

    他环顾四周,朗朗出声:“沧州大水,还是文宗皇帝治下的事了。是先帝爷错信了杨子周,在汉河建坝拦水失败,这才导致了沧州大水,其时,傅相则连上三道奏章,言明汉河宜疏不宜堵,恳请先帝爷收回旨意,但先帝爷被奸人蒙蔽,始终不肯采纳傅相之计,终于酿成大祸。因为这件事,先帝一直闷闷不乐,在驾崩之际还曾拉着傅相的手说,不该错信杨子周,不听傅相之计。当年造成这件惨祸的杨子周及其帮凶早已经认罪伏诛,你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竟然也敢胡乱置喙,污人清白!”

    不是说子不言父过的吗?他倒好,说起先帝的错处来朗朗上口,半点都不觉得不好的。明珠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沧州大水灾时她还小,并不知道其中的情形,就算是想替父兄辩解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说服人,没想到他倒是说得清楚又明白。

    既然力证了岳父舅兄不是奸臣,那他当然也不是趋炎附势的软骨头,真是婉转啊。明珠顿时看宇文初格外顺眼,之前因为周女史而引起来的不愉快也消弭干净了。谁家没有点破事儿呢?这群女人被关在这后院里,身后代表的又是各方势力,她和他这桩亲事多少人不乐意看到,不弄出点动静来怎么可能?她应该大度再大度才是,有妖怪不怕,等她一个个的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他这样顾着她,还要怎么样?

    明珠想着想着便很是大方地伸手过去,轻轻勾住宇文初的尾指,再悠悠地晃了晃。

    宇文初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仍然是威严不可侵犯的:“李全新,这样的情形,按照府里的规矩,该怎么处置?”

    李全新道:“回殿下的话,似这般情形,当以背主忘恩,大不敬来处置,莲生应该被乱棍打死弃尸荒野,周女史,要看她有否知情及是否纵奴行恶,若有,那便要夺去品级,杖二十,罚为苦役。若无,也要受个连带之罪。”

    听到这里,一直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女史终于有了动静,她抬起头来哀哀地看向明珠,颤抖着嘴唇道:“王妃,王妃,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您给我一条活路!求您给我一条活路!日后我必然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不去求宇文初了,只求明珠。只因她刚才已经知道,郎心似铁,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心思难料,她原本以为他对她多少是顾着那么一分情义的,却没有想到她一旦行差踏错,他便弃她如敝履。还不如去求明珠呢,娇养大的贵女,纵然脾气大,心肠却也最软,不然来了这许久,虽说是霸道,却没有真正伤了谁的性命。

    平女史看得直皱眉头,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周女史有了这么个错处,若是不借机咬死周女史,以后再让周女史翻身,那是别想好过了。当即道:“周姐姐,你别装可怜了!莲生九岁入府就留在你身边,你教她读书识字女红针黹,她也对你忠心无比,你敢说你半点不知情?”

    周女史恨得不行,却聪明地选择不和她争吵,只管哀求地看着明珠道:“求王妃给我一条生路,我愿意为王妃肝脑涂地。”

    之前还那样端着,哪怕就是被扔进水里去也没有弯腰,此刻却突然放弃了所有的尊严,这样苦苦哀求,是因为对宇文初绝望了吗……哪怕就是自己放过她,以后周女史在这群姬妾里也再不能抬起头来了,更不要说是做什么领头人,同时自己还可以得到一个仁善的好名声……庶长子还没有生出来,目前看来宇文初似乎也没有想要和周女史生庶长子的打算……

    是要借机除掉周女史呢?还是要秉公处置?明珠反复掂量了很久,终于拿定了主意,看向宇文初道:“殿下,这件事我想亲自处理,您看如何?”

    “这本就是内院的事,王妃请随意。”宇文初对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表示自己不干涉。

    明珠朝他微微一笑,再收了笑容,端严地道:“今日这事儿牵扯极广,不能光凭着你们的一面之词就说谁有罪,谁无罪。莲生也别把我们都当傻子,凭着你一个丫头,你不能做下这么大胆的事。按着规矩来,查!查清楚了,不论有罪的,无错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求情这种事就不要找我了,我这个人虽然心软,却不会纵恶的。没有犯错的冤枉不了,犯了错的也别想逃过!就这样吧。”

    宇文初半闭了眼睛,似是快要睡着了一般的,唇角却愉快地勾了起来,这是他所喜欢的傅明珠,不凭喜恶借机夺人性命,也不会因为一时心软放走本该被惩罚的恶人,赏罚有度,才能长久服人。她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合适得不得了。

第273章 你要努力

    李全新把周女史和平女史等四人直接带了下去,至于要怎么处罚她们,那又要等到事情的真相全部查明才能出结果了。

    事情告一段落,余下的美人们却没有谁觉得松了口气,原因无它,周、平二位女史最早入府,身份超然,在她们这群人里一直都是很特殊的存在。特别是周女史尤其不同,大家都知道她知书达理,很得殿下和太妃娘娘的赏识信任,她平时又会为人,谁有什么急事难事都爱找她,她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忙,并不像平女史那样爱酸爱掐尖。

    就算是新王妃入了府,又提拔了苏籽和苏叶姐妹俩,大家也还是隐隐以周女史为首。虽说筹办宴席一事中,大家都被掏空了口袋吃了亏,但也有人同情周女史,觉得新王妃太过分的。原因无他,只因为大家都是可怜人,见不得新王妃一个人得意。

    如今可好了,领头羊一样的两位女史内讧,然后全都倒了霉,就算是勉强能保住女史的职位也是从此没了和王妃竞争的本钱。王爷摆明了就是要给王妃撑腰,摆明了就是要把她们这些人的性命全都交给王妃握着,那她们还能怎么办?不服气,那就是死路一条。因此这府里,真正是王妃一家独大了,谁也不敢不从,谁也不能不从。

    明珠看着座下这一群宇文初养的“羊”,她们神色紧张,目光躲闪地挤在一起,胆子小的已经是要哭了。便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和殿下都不是刻薄之人,只要大家安分守己不要生事,总是衣食无忧的,安全无虞的。”想了想,又提醒李全新:“虽然出了纰漏,但大家还是尽了心的,早前我说过的话还是要算数,该赏的东西还是要赏下去。”

    既然还有赏,那就是和她们这些人没关系了。众美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苏籽和苏叶姐妹俩趁机站出来夺了领导权,领着她们给明珠和宇文初行礼道谢,再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个道理还是宇文初教给她的呢。明珠对众美人临去前的表现比较满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娇滴滴地对着宇文初道:“累了,殿下陪我回去歇一歇呗。”

    二人上了肩舆,慢悠悠回到迎晖堂,两个人都懒得说话,歪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儿,宇文初才道:“闲着也是闲着,何不焚香烹茶,你我夫妻二人对坐品茗?”

    明珠要回报他把周、平主仆四人扔进水里为她撑腰,又为她的父兄正名的情义,当即弹身坐起,洗手焚香为他烹茶。

    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将宇文初幽深黑亮的眼睛浸润得更加黑亮,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漂亮的天青色汝窑茶壶,从容优雅地给明珠倒了一杯茶:“今日之事,王妃怎么看?”

    一个大男人长着这么一双漂亮的手干嘛?明珠嫉妒地盯着他的手,再绝望地看看自己那双既肥且白,还长着肉涡的小胖手,有些自卑地悄悄把手藏入袖中:“坦白的说,我当然是很生气的啦,不过想到殿下估计比我还要生气,所以我忍了。”

    宇文初并不否认:“的确,我非常愤怒。”

    明珠趴在茶桌上看着他:“若是我当时没有阻拦殿下,殿下会怎么办呢?”

    宇文初刮了她挺翘的鼻头一下,淡笑着道:“我会杀人。”

    他虽然笑得云淡风轻的,明珠却觉得他是在说实话,而且她压根就不怀疑他的话,忍不住带了几分娇俏道:“殿下以后别刮我的鼻子啦,本来就没你的高,再把它刮平了怎么办?”

    宇文初这才撩起眼皮子看她一眼,嫌弃地道:“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果然你这张脸上就数这鼻子长得最不好看了,真是可惜。”

    她长得不好,自己可以嫌弃说笑,但被人这么当面挑剔就不同了,特别那个人还是宇文初。明珠顿时不服气起来,不高兴地噘起嘴道:“我的鼻子哪里长得不好啦?虽然不高,但也不矮,这叫增之一分嫌高,减之一分嫌矮!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知道么?”

    宇文初盯着她的鼻子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什么意思啊?明珠忍不住,伸手去揪他的衣袖:“殿下说我的鼻子长得不好看,那您倒是说说谁的鼻子长得比我的好看?”

    宇文初一本正经地道:“没我的好看。”

    什么?明珠顿时怔住,甚至忘了收回自己的手,就那么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仰起头盯着他的鼻子看。嗯,的确是长得蛮好看的,生在这张脸上再恰当不过了,无比的契合,真正是增之一分嫌高,减之一分嫌矮。她沿着他的鼻梁一直往上看,撞进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里去,那眼睛里仿若有两个深深的漩涡,陷进去了就逃不出来,她的手越抓越紧,气息也渐渐不稳,一点薄红自耳根下慢慢升起,渐渐氤氲了脸颊。

    “如何?”宇文初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低沉微哑的声音犹如一把轻柔的羽扇,自明珠的心间缓缓刷过。

    明珠陡然回神,猛地将手松开他的袖口,不客气地道:“哪有这么自夸的人?真不要脸……”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不可闻,因为觉得自己之前盯着他看的傻样儿十分丢人,便将脸转开望着窗外,窗外暮色正起,华灯初上,一颗明亮的星星正在天际闪闪发光,木犀的馥郁甜香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实在是个好极了的傍晚。

    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宇文初轻轻靠过来,与她耳鬓厮磨,跟着她一起看向天边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若只是让那些使得你不高兴的人倒霉,那并不难,难的是让你真正如意轻松。所以你要努力。”

    “我若不努力,殿下会嫌弃我吗?”明珠回头看向宇文初,他和她近在咫尺,呼吸相缠,她甚至于有种错觉,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翕动之间刷到了她的脸颊上去,让她觉得酥酥麻麻,想要用力推开,却又生怕折断了这羽毛一样的睫毛,想要不看,却又舍不得。

第274章 温暖

    “王妃怕我嫌弃吗?”宇文初慵懒地侧卧在榻上,温柔地看着明珠笑,轻拍身边的褥垫:“过来躺着。”

    明珠听话地在他身边侧卧下来,不说自己怕不怕他嫌弃自己,只诚恳地道:“殿下,我虽然脾气不大好,人也有点娇气,但我心肠一点都不坏,也不恶毒,真的。我会很努力地做好英王妃,但是如果有一天,殿下觉得我是拖累了,不喜欢我的性子了,那就和我说,放彼此一条生路吧。”她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他的,但是既然喜欢了,那就要努力别走到人情两空的地步,再来一次,她真的伤不起了。

    她说得诚恳,但这话听了让人很不是滋味,好像总带着那么一股子哀伤似的,而且还对他没有一点信心。宇文初有点不高兴,凭什么她当初对着宇文佑就能那么不管不顾地豁出去,对着他就是这样百般怀疑?难道是因为宇文佑伤她太深?宇文初抓起明珠的手,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挖苦她道:“像你这样笨得不懂得掩饰的傻子,就算是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放什么生路?简直是……”简直是笑话,她落进了他的手里,还想逃走?

    明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要把手收回去,他却按住了,把她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放在口里挨着啃过去,他用的力气不大,却也不小,咬下去微微刺疼,却又不至于很疼,偶尔还用舌尖轻轻地舔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指尖一直爬到明珠的心里去,令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肌肤也跟着发烫。

    她想抽回手,刚有所动作,宇文初便警告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试试看?于是她又认怂地卸了力气,无精打采地看着他像调皮的小狗和主人玩耍似的,把她的每一根手指挨着折腾了一遍。

    “今天这个事没有那么简单的。周女史和平女史都不无辜。她们不是主使者,却是知情者。莲生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身后必然有人,这是一个警告,对于你我之前捣毁了那个美食馆的警告。不要因为觉得事情小,觉得动作小家子气就忽略了背后的真相。见微知著,事情往往是从细微处开始发生变化的,把你和一个乐伎联系在一起,这时候看着是小打小闹,关键时刻却会坏了你我的体面,还会连带着我们的孩儿受辱,破坏力不容小觑。

    这些人里,莲生才是棋子,其他人都只是被间接利用了私心。周复颜很聪明,她不会没有发现莲生的异常,但她采取了听之任之,坐观其变的态度,这是因为她嫉恨你,想要浑水摸鱼。平馥馥也是如此,她一直都想要打压报复周复颜,因此在明知不对劲的情况下还一直瞒着,等到后面事情爆发了才肯揭露出来,这是因为她嫉恨周复颜,并且想要借机讨好你。

    你便是把她们全部打入地狱也冤枉不了她们,我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是你愿意光明正大地彻查这件事,赏罚分明,不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趁机剪除异己,更让我惊喜。这样大气正义、宽厚良善的王妃,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岳父母把你教导得很好。”

    宇文初漫不经心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解析给明珠听,顺便将她的手指蹂躏了一遍,再把她的手拉过去放在他的腰上,抬起身子低下头去,不偏不倚刚好吻住她的唇,也不深入,只是轻巧缠绵地啃噬着她的唇瓣,有点疼却又有些酥麻。

    一把火从明珠的心里幽幽地燃了起来,越烧越旺,令她有一种冲动,想要撬开他的唇,使劲吸吮咬住他的舌。明珠觉得自己有这种渴望冲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害怕地睁大眼睛看着宇文初,紧紧抓住了他腰间的袍服。

    宇文初半垂着眼,幽黑的眼睛里满是窗外透进来的暮色,明珠看不清楚,便只能口干舌燥地低声道:“殿下?”她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其实她也很想趁机把周复颜给弄死,以绝后患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下手了。

    “嗯?”宇文初应了一声,抽去明珠发间的簪钗,把手指穿透她的发根,贴着她的头皮抱紧她的头,让她最大限度地和他靠近,明珠被动地贴着他的脸,和他微凉的鼻尖轻轻碰触着,昏昏然间,她主动含住了他的唇瓣,喃喃地喊了一声:“殿下……”

    宇文初被她这一声喊得全身的火都烧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把她狠狠按在榻上,撬开她的唇齿,反攻回去。明珠觉得自己被他猛地一把攥住了心脏,一时间就连呼吸都不会了,正被提在半空之中,他却又突然放松了她,让她从高处跌落下来,晃晃悠悠的,除了想尖叫,还是只想尖叫。

    宇文初就像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似的,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温柔镇定,他急切地又有些粗鲁地闯了进去,明珠本以为会很疼,却出乎意料的不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和期待。她什么都忘了,只凭着本能紧紧攀附住宇文初的肩头,情到浓处,她抱着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咬在了他的颈窝里。宇文初低喘了一声,恨不得将她的腰给掐断。

    良久,两个人方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来,平卧在榻上都不想动弹。

    因为没有宣召,侍女不敢进来掌灯,屋子里已经黑下来了,唯有窗外廊下的灯笼浅浅地射进些光晕来,宇文初安静地侧卧在明珠身旁,脱落下来的玉冠在暗影里闪着温润的光,他一动不动,悄无声息,明珠伸脚轻轻碰了他一下,他便立即将脚伸过去勾住她的脚,再将足尖缓慢而温柔地去挠她的足心。

    纵然隔着袜子,彼此间也能感受到那一份旖旎不同,明珠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肩头,觉得窗外的风声、素兰她们走动时发出的细微簌簌声都离她远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温软的灯光和她,以及身边的他。

第275章 着落

    明珠有些累了,就枕着宇文初的胳膊沉沉睡了过去。宇文初听着她清浅的呼吸,睁着眼看着黑暗处,默默地想心事。那位王叔,真是步步紧逼,防范得太紧了,手也伸得太长,两边目前为止还不能撕破脸,也不能撕破脸,但总这样被动挨打也不是事,必须得打他一巴掌,让他把爪子缩回去一点。

    有人在窗外轻轻喊了一声:“殿下。”

    宇文初起身,尽量轻地托起明珠的头颈,再把自己胳膊抽出来,给她盖好被子,又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睡得很熟,这才轻轻下了榻,走到外面去。

    魏天德的神色有些紧张:“殿下,两件事都有着落了。”

    这两件事,一件是福宁公主的事。福宁公主从英王府跑出去后,压根就没有去找康宁等人,而是找了个借口,先是包了人家的茶楼,再悄悄溜出去,跑到了槐花胡同,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那位廖壮元。

    “廖壮元请公主殿下喝茶,两个人相谈甚欢,廖壮元要还钱,公主殿下不要。说自己出来一趟不容易,要廖壮元请她喝酒。廖老夫人亲自去买的菜,您也知道,廖家并不宽裕,家里没有什么下人的,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子和一个做粗活的婆子,还有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所以廖老夫人不得不亲自去买菜……”魏天德说到这里,有些心虚地看向宇文初,不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宇文初平静地道:“等到廖老夫人出门去买菜了,刚好就有廖翰林的同僚登门拜访,然后遇到了福宁?”

    “是啊,是啊。”魏天德差点说殿下英明了,但显然此刻说这个话是很不适合的,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里头有个人,恰好是奉恩伯府的小公子,八王爷的姨表兄弟,曾经见过公主殿下的。”

    宇文初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任何表情了:“然后呢,公主殿下知道了廖光不是普通人?廖光也知道公主是谁了?”

    “是啊,是啊。”魏天德低声咒骂宇文隆:“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也跟着算计咱们。”

    “廖光是什么态度?”宇文初不置可否,谁知道呢,也许宇文隆自己本身也很冤枉,压根不晓得这事儿吧。大家都是那位王叔手里的棋子,水搅得越混,对王叔就越有利,自己几弟兄彼此间越是仇恨防备,王叔的机会才更多。不过不要紧,宇文隆参与也好,被算计也好,廖光这个人,他还真的要定了!

    魏天德道:“倒是没有说什么,一定要给公主殿下行大礼,要奉公主上座,公主殿下不耐烦,走了,他一直护送到茶楼,亲眼见到公主殿下和护卫汇合了才离开。”

    想来很快就会有人把福宁和廖光凑到一起了,宇文初又问:“另一件事呢?”

    魏天德凑近了去:“莲生始终什么都不肯说,骨头硬得很。”

    宇文初也就站起身来,随意整理了一下袍服,吩咐素兰等人:“伺候好王妃。”

    莲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模样,气息奄奄地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看上去就像是没有了呼吸一样。宇文初走进去,坐下来,淡淡地道:“两条路,一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二是你尽管死撑着,什么都不用说,我自会把你留在外面的弟弟送进宫里去享福。”

    莲生终于有了动静,她缓缓抬起头来,反复强调:“我就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弟弟。”

    宇文初看了敬松一眼,敬松平板的声音响了起来:“白小七,十二岁,大祥绸缎庄学徒,年纪虽小却机灵,不怕吃苦,掌柜的喜欢他聪明肯吃苦,不嫌他家穷没有亲人,打算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因此对他多有照顾。这样有前途的小孩子,想必入宫之后也是聪明伶俐,说不定还能做到一宫总管。”

    莲生的嘴唇颤抖起来,惊慌失措地看向宇文初。那个人说过的,会保护好小七,让小七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自己的底就这样给人揭了,男孩子和男人入宫做总管,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去势做太监。可是她们白家,真真切切只剩下这么一条命根子了,难道要绝后吗?

    宇文初冷淡地看着莲生,薄薄的嘴唇里平静地吐出声音来:“一、二……”

    “殿下饶命!奴婢什么都说!”莲生骤然崩溃,每个人都有软肋,都有致命的地方,她被宇文初一抓一准,她死了倒是没有什么的,可是她的弟弟怎么办?

    “奴婢一家子人都差不多死在了沧州大水里,爹娘用最后的力气把奴婢和弟弟推到树上,和奴婢说,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奴婢和弟弟挂在树上饿了整整三天,以为将要死了,却被人救了,他让我们叫他祝先生,他领着我们去了一座大宅子里,教我们规矩,给我们饭吃……后来,奴婢就被人牙子卖进了王府,到了周女史身边……”

    “奴婢自进府来,从未有人联络过奴婢,直到前些日子才有人来找奴婢,说府里要请客,届时让奴婢把一幅画和一包衣物交给那个秋纹,让秋纹装扮成那个模样,若是出事,就说是沧州大水的原因,所以痛恨王妃……奴婢自知死罪,不求殿下宽让,只是放不下奴婢的弟弟。”莲生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他们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弄死小七,我听话就给小七好前途。奴婢自是罪该万死的,但求殿下饶了小七,给他一条生路吧。”

    她说得可怜,就连魏天德都忍不住鼻酸,宇文初不为所动:“你们这批孤儿,一共有多少个?祝先生是个什么样子的?前些日子又是什么人来找你的?”

    “我们这批人,约莫得有上百个,平时也没有关在一起,彼此隔着院墙,不许轻易交往说话见面。”莲生皱着眉头道:“祝先生,长得很年轻,很好看,会唱很好听的歌,吹很好听的曲子,平时从来不会骂人的。前些日子来找奴婢的是个妇人,鼻梁上有一大颗黑痣。”

    “若是再见面,你还能认出他来?”

    莲生很肯定地道:“能。”

    宇文初便站起身来往外走,丢下一句:“给她寻个合适的地儿,把她弟弟接过来。”

第276章 猜测

    敬松很是担忧:“殿下,按照莲生的说法,他们这一群人۰大概得有上百个,如果属实,那一位可真是居心叵测啊。”

    这意味着,中山王从文皇帝还在位时就已经起了异心,这许多的孤儿被统一培训之后,再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分别送进京城各大府邸内,甚至于宫中也会有。这些人从最低等的奴仆做起,有的人۰大概还做着最粗等的活儿,也有人如莲生这样做了体面奴仆的,形形色色的加在一起,就连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还有神秘的美食馆和暗娼馆,四处星罗棋布的暗道和井道……宇文初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示意敬松:“去把傅明正请过来。记得不要惊动别人。”

    傅明正来得很快,顺便还给明珠带来了一只盒子。宇文初让人把盒子往迎晖堂送去,和傅明正分宾主坐下。

    傅明正不知道他半夜三更找自己来做什么,先和他寒暄:“正好有事要告诉殿下,殿下能猜着么?”

    宇文初一笑:“若是说生意好做,赚着了钱,那我就要恭喜四舅兄了。”

    傅明正道:“承让承让,在英王殿下面前谁也不敢说生意好做啊。”明珠之前得了他的指点去寻这京城里的什么行首会首的,只需露出点身份,人家多半就听话了,这虽然有一半是冲着相府的权势来的,但也有一半是冲着英王府来的。明珠不知道,却瞒不过他,不然怎么都说英王最富呢?他这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是生财有道,也得有道。这人不知偷藏了多少钱呢,得瞅个空子告诉明珠,让她心里有数。

    宇文初也不和他争这个,只笑道:“四舅兄说笑了。”

    “是说笑了。”傅明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但也不算是说笑,待到殿下富有天下的那一日,自是希望天下人都说生计好寻的。”他这话明明白白的,连暗示都说不上,直接就是说宇文初心怀异志,想要坐拥天下。

    换了别人,大概得立刻板着脸把他训斥一顿,再恶狠狠地告诉傅丛,揍得他找不到北,如此才能证明英王殿下是个忠臣。但宇文初没有,宇文初沉默地看着他,一双利眼有如实质,直直地透过他的眼睛,刺到了他的心里去。

    傅明正听见宇文初用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道:“但凡是姓宇文的,都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我这个人爱财,又有个很能花钱的妻子,自是巴不得多赚些钱才是,不然将来那么多孩子要养,我可不想他们过得紧巴巴的。”

    是啊,他若是大事能成,天下富足,他的儿子儿孙才能过得好,不然皇子皇孙过得紧巴巴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这个男人,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的,一旦开了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究竟和他达成了什么联盟,让他这样肆无忌惮的不作掩饰。不过,够坦荡,够爷们!傅明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都是我们明珠的错了?”

    宇文初不想和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方便去拜访岳父大人,要请四舅兄和岳父大人说一声,秋汛将至,根据钦天监观星所得,今年秋季雨水极多,京中各处的下水道和宫中的水道,多年未曾疏通,恐会造成内涝。”

    傅明正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他是要排查中山王安插的那些密道究竟有多少,便煞有其事地道:“不大点事儿,着工部的人去查一查也就是了。”

    宇文初是个谨慎的性子:“还没淹着,突然就要查,没有由头,容易打草惊蛇。”

    傅明正皱眉道:“知道了,先想办法让它淹个一两次,就够理由了。”

    宇文初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暗沉沉的天空道:“三天之后,必有暴雨。四舅兄请早作准备。还有一事,重阳节前,我要带明珠去大观的庄子里散心,希望届时四舅兄也能过去一趟。”

    大观那边就是床弩的秘密制造基地,前几天半剪使人过来说床弩已经建好,请他去试箭,想必宇文初这里也是收到报告,想去亲自检验一下。傅明正点点头:“下官那几天刚好有事要到那边公干,少不得要去叨扰殿下和王妃几日。”

    两个人虽是郎舅关系,但身份特殊,不比民间,来往需要避嫌,走得太近了总是容易引起无端猜疑,因此不管做什么都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假装偶遇什么的。

    二人寒暄了一阵,傅明正就想见明珠:“不知王妃休息了么?下官难得过来一趟,想给王妃请个安。”

    宇文初对他兄妹俩的关系最清楚不过的,还请安呢,他不损明珠几句就算好的,当即道:“真是不巧,她早就睡下了。”

    傅明正还记挂着明珠之前中毒的事,听说睡得这样早,不由得有些担心:“是哪里不舒服么?”

    宇文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没有,是太累了。”说了这话,又觉得怕傅明正多想,便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我们府里不是请客么?事情多,她平时又是懒惯了的,因此客人走了就直喊累。”

    傅明正见他笑得荡漾,知道他和明珠两个过得不错,也就不操那些闲心:“既然如此,请殿下转告明珠,前些日子去玉皇观请半剪出山的人找到了。”

    他的人因为要盯江珊珊的工坊和动静,结果意外地在工坊外头遇到了那两个遍寻不见的人。由不得他不多想,就算是江珊珊决心要做大事挣大钱,但是半剪这样的人似乎也和玻璃制品还有那什么香胰子的没有多大的关系吧?顺着藤蔓往下一摸,又有了新发现,原来江珊珊不独找了半剪,还找了很多善于制造机括的匠人。结合之前江珊珊曾经向宇文初献图一事,不能不引起人的警觉。

    “江珊珊,她不会是贼心不死,想要自己建造床弩吧?”傅明正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第277章 损人利己

    自己建造床弩……这么个娇弱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和魄力吗?宇文初觉得,江珊珊这个人,其实细究下来,到处都充满了古怪。

    姑且不说她那张床弩图究竟是怎么来的,就说她平时的表现,小小年纪就会吟诗作对,文采飞扬,为人圆滑周到,又会乌孙语,还摸索出了玻璃和香胰子的做法,把生意做了起来。不可否认,的确是早慧的才女,她若是老老实实做她的才女,那自然和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不喜欢,却不代表不能欣赏她。偏偏她要这样碍着他的眼,让他不舒服,让明珠不舒服,那就怪不得人了。宇文初不想给江珊珊赚钱了,看她蹦跶都嫌碍眼,还要考虑她狗急跳墙之后,是不是会把那床弩的图献给别人。他当然不能容忍她把那床弩的图献给别人,哪怕弄死她会冒很大的风险,会引起很多的麻烦,也值得一试。

    送走傅明正,宇文初回到迎晖堂,走到门前就听见明珠在和人说话,便道:“怎么又不睡了,不早不晚的这个时候起来,下半夜是不想睡了?”

    明珠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坐在桌前,摆弄着手里的臂弩,看见他进去就朝他笑:“殿下过来试试。”

    宇文初眼尖,进门就瞧见了她手上的臂弩,心里早就猜着了几分,偏要假装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端着脸慢吞吞地走过去道:“什么?”

    明珠拉起他的手,给他往手臂上套,微笑着道:“特意让半剪给殿下量身打造的臂弩,以后殿下可要随身带着,这样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他胆敢冒犯,就给他一下,把他全身射上十多个透明窟窿。”

    小牛皮做的系带,黄金的带扣精致又牢靠,精钢打造的弩身机括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比起傅明正那个臂弩又要精致了许多,十分符合他的身份。宇文初看得十分满意,抬起手臂比划了几下,发现尺寸刚好,重度合适,真是和他再贴合不过,晓得是用了心的。于是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舒坦,也顾不上矜持端架子了,低下头对着明珠光洁的额头就是“吧唧”一口。

    素兰等人还在一旁伺候着的呢,闻声全都红了脸垂下眼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明珠也跟着红了脸,作势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干嘛啊。”

    宇文初只顾着笑:“这还是王妃第一次送我东西呢。”

    明珠道:“殿下可还没送过我东西呢。”

    宇文初佯作惊奇:“没有吗?那个红翡石榴难道不是?那东西寓意多好啊。王妃是不是不懂?可要为夫给你解说一二?石榴的意思是说,多子多福……”

    这个坏东西!这个不要脸的坏东西!明珠真是拿他没办法了,高兴了也要调戏她,不高兴了也要折腾她,红着脸使劲推他,啐道:“快去洗啦!夜深了。”

    宇文初见她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嘻嘻地脱了臂弩跑去洗了回来,卧房里只留了一盏朦朦胧胧的羊角宫灯,明珠已经躺在床上等着他了。

    二人同盖一床被子,相拥而眠,宇文初把傅明正探来的消息说给明珠听:“去寻半剪的人被你四哥的人找到了。是长兴侯府的人,在江珊珊那个制造玻璃和香胰子的工坊里管事,里头还有许多类似于半剪的人。四舅兄怀疑她在秘密建造床弩。”

    果然啊,江珊珊果然是那个建造床弩的人。难道说,这床弩的图纸真是从她那里流出来的吗?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看江珊珊那么厉害,会乌孙语,看着别人送来的礼就能找到玻璃和香胰子的做法,她再会其他的特殊本领也不奇怪。

    明珠一直提着的那颗心,反而落到实处了。就算这图纸不是江珊珊画的,也和江珊珊有十分密切的联系,前世江珊珊和傅氏的灭亡绝对脱不了干系!她看着宇文初,很奇怪的,之前的那种怀疑“他是不是也参与了”的想法居然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反而莫名生出些他和她是一起的感觉来。

    “我想知道这张图纸的真正由来,你可愿意和我说实话?”宇文初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明珠的背上画着圈,声音震动着胸腔,明珠的耳朵贴在他的胸上,听上去就有些“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回答了他的话:“真的是从古籍里找来的。殿下也说了,江珊珊那里有和我的图纸一样的图,兴许是个什么高人画的,因缘巧合,恰巧给我们俩知道了吧。”重生的事情不好说也不用说,但她一定要弄死江珊珊,必须的。

    这个说法还是和之前她和他说的一样,宇文初微微有些失望,随即笑了起来:“那我们就把那个高人找出来吧。”

    他不高兴,明珠当然感受得到,她把头埋进他怀里,闷闷地道:“我不喜欢江珊珊。不管她多么有才,母妃多么喜欢她,我都不要她入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殿下您在我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的。”

    宇文初“嗯”了一声:“知道了。”

    明珠打个滚:“突然不想赚江珊珊的钱了。”

    她又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宇文初不露声色地道:“不是赚得好好儿的么?怎么突然不想了?你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前头投的本都还没回来呢。”

    明珠撒赖:“我看她不顺眼,她不是还想制造那什么床弩吗?简直是痴心妄想。把她的财路给她断了,看她还怎么折腾!”

    宇文初便点了头:“嗯。随你的意思吧。”顿了顿,又加了一条:“但只有一条,不许亏本。”

    又在给她出难题了!她只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登登地杀过去,只图痛快,把江珊珊杀得一败涂地就好了,哪里管得什么钱不钱的,偏偏宇文初这个舍不得钱的还要给她出难题。

    明珠噘起嘴来撒娇:“是我的钱,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宇文初皱眉:“不行!你的钱将来要留给我们孩儿的,不许你乱花一文!快去想办法!损人不利己,又有什么意思?要的是损人利己,损人利己,懂吗?”

第278章 撕

    损人利己,损人利己……明珠撑着下颌冥思苦想,想了半日才招郑嬷嬷过来:“让人再去下几笔大单,交货日期要尽量压缩,就说要得急。”

    郑嬷嬷道:“若是要得急,对方铁定要涨价。”

    明珠笑道:“涨就涨吧,但是契书里可要写明白了,违约金跟着一起涨。”

    郑嬷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领命去了。

    平女史和周女史二人的结果也来了,周女史嘴硬,坚决不认自己知道莲生的异动,只认自己御下不严。这种事情,查无对证,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抓不住实质的罪证,罚也不好重罚。

    明珠想了一回,觉得宇文初的办法真是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扔进水里去泡泡醒醒神。从水里捞出来,什么体面都没了,就算是没有去掉品级,仍然做着女史也比一般人好不到哪里去。这叫先下手为强,她记得了。

    因为北苑的实际控制权控制权已经落入到她的手里,明珠的气度也很大:“既然这么着,那就以连带之罪和玩忽职守来罚,供给减两等,十板子,禁足半年。”

    李全新默默地记下来了,又问平女史。

    平女史呢,最多就是一个知情不报,趁机捣乱,且也是都被罚过的,明珠胖手一挥,也给了她个类似于周女史的惩罚:“都一样吧。”大概平女史会觉得不公,罚得太重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既然不打算收了她二人的命,那就让她们继续撕吧。

    李全新又道:“按照府里的规矩,打板子时都是要……”下面的人打板子都是要扒了裤子打的,如果要整死周女史和平女史,这个办法最好了,只要明珠装晕装不知道,底下的人自会去办好。

    “不好。始终是伺候过殿下的人,留几分体面。也不必当众打了,就在她们房里打,让她们记住这个教训就够了。”明珠果断摇头,宇文初已经将她们扔进水里去洗过冷水澡了,要说体面早就没有了,扒光这俩人,丢的是她和宇文初的面子,而不是别人的。除非是真的想要她们死,不然就不能逼得太狠,一点余地都不留,那也相当于不给自己留余地了。不如让她们好好痛上一场算了,等到半年之后再放她们出来,她在这王府里也该真正站住脚了。

    李全新就觉得,新王妃真的是很善良。这个善良当然是相对的,不是说她就是个大善人,而是心正,值得他追随。他跪下去,给明珠行礼:“老奴还有一事要禀。”

    他平时虽然谄媚得很,但这么五体投地的,明珠还是第一次看到,便笑道:“李总管不用客气啊,有什么就说吧。”

    李全新道:“请王妃也惩罚老奴吧。这件事里,虽说是周、平二人牵头做的,但老奴担着这个总管之职也有失察之罪,不罚老奴,不能服众平人心。这叫一碗水端平。”

    明珠的眼睛亮了起来。自请受罚,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在家里时也曾遇到父兄的心腹为了维护父兄的利益,自己站出来请罚的,没想到今天也有人为她考虑,主动站出来请罚。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了李总管的一片忠心。李全新失职失察,罚俸一年,留职察看,十板子。”

    罚的钱,暗里可以补上,挨的打,也有轻有重,无非就是躺床上养些日子罢了,自己吃不了亏。李全新以头触地,大声道:“谢王妃恩典。”却行退下,大张旗鼓地去湛然堂领了罚,然后再由人抬着,哼哼唧唧地去宣布周女史和平女史二人的惩罚决定。

    周女史和平女史被共同关押在南边的一间小屋子里,两个人都被褪去了簪钗华服,只着了最普通的布衣。又都是一夜未睡,心事重重,难免形容憔悴。

    平女史恨周女史:“若不是你嫉恨王妃,放纵莲生,想看王妃笑话,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殿下是什么人?会容得你兴风作浪,由着你摆布吗?”

    周女史压根就不理她,只管端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

    平女史得不到回应,口干舌燥的也不想说了,然而还是不甘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连我都不能比呢,还敢和王妃比……殿下是要瞎了眼才会看得上你。”

    这话极大的刺激了周女史,周女史猛地站起身来,朝平女史逼近几步。平女史被她眼里散发出来的凶光吓着了,手足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强撑着站稳了,冷笑道:“怎么着,你想打架是不是?冷水没喝饱?告诉你,老娘没得了好,正想和你打一架出出气呢。”

    周女史却站住了,垂着头走到另一边,看着墙壁道:“我没有错,如果王妃容不下我,我便以死谢罪。”

    平女史怔了一会儿,冷笑起来:“你以为你死不认错别人就不知道了?你是想要逼得太妃娘娘为你说话吧?最讨厌你这种心机深沉的人了。当年若不是你陷害我,殿下又怎会让我独守空房这么多年!”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平女史忙收了哭声,谨慎地站起身来。房门打开,李全新叽叽歪歪地被人扶进来,哼哼唧唧地要给她二人行礼问安:“得罪两位女史了,老奴玩忽职守,刚领了罚,礼数不周,要请两位女史恕罪。”

    平女史听这意思,李全新都挨了罚,自己和周女史更别想得到什么好了,当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跪到地上苦苦哀求:“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公公替我向王妃求情……”

    李全新看向周女史,后者虽然没有开口求情,但也是神色惨白,满满都是绝望。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地道:“得了,王妃不是恶毒的人,心胸宽大着呢,领了罚,两位女史还是女史,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

    还要留着给英王府装点门面呢,怎能轻易就让你们死了。不然宫里宫外的说起来,还不是要说王妃苛刻不能容人,总不能见着个人就把昨天的丑事拿出来说一遍吧。

第279章 理

    处置好了府里的琐事,江珊珊那边也接了单子,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时之间也不能传进英王府里来,明珠觉得自己应该进行下一步了。宇文初问她究竟怎么打算的,她也不说,就只是笑:“我在等一个机会,殿下就不要再追问了。”

    宇文初见她贼兮兮的,眼睛还亮晶晶的,心知她约莫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因此也就不再追问。他也在等一个机会,就等这场暴雨落下来,然后形成内涝,好名正言顺地排查京中各处的下水道,顺便再把各处的水井给摸一摸底。

    他总觉得,就算是中山王筹谋多年,但始终人不在京中,有些事情也是鞭长莫及,要做到这么多隐秘的事情,这京中必然有个内应。而且这个内应,还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至少得有一定的权势,才能瞒得过这京中大大小小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做下这样四通八达的密道而不为人知。

    宇文初想着这些心事,明珠既然在努力想办法,他也就没有过多的干涉她。反正行会里有他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瞒不过他,总不至于让明珠吃亏就是了。

    明珠吃了睡,睡了吃,闲的时候就是写写画画,往往是写好了画好了就又把纸张撕了烧掉。这样安然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早上,宇文初很早就出了门,临行前特意交代明珠:“今天没事就不要出门了,会下大雨。”

    明珠昨晚被他折腾得够呛,眼睛都还不能争开,听见他唠叨只觉得很烦,抱着枕头哼哼唧唧:“困,我困~”也就是对着他才有这样的耐心罢了,换了其他人,她那爆起来就没边的起床气早发作了。

    宇文初看她那模样只觉得好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低声交代了素兰和香篱几句,自去办他的大事。明珠一觉醒来,隔着窗子往外看,见天空蓝盈盈的,云彩都不怎么见,想起宇文初的话,就笑了:“下什么雨啊,他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素兰等人伺候着她用了早膳,又上了茶水,方才通传道:“王妃,苏叶和苏籽两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

    苏叶和苏籽从周女史手里接过北苑的管理权也有几天了,明珠也想问问众姬妾对于周、平二人这件事的风评如何,便道:“让她们进来吧。”

    苏叶和苏籽含着笑进来,先给明珠行礼问安,再规规矩矩地在杌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闲扯了两句,才开始禀报北苑里的事情:“平女史和周女史这两天都挺安静的,大家也没说什么,没人敢生事,都老实着呢。李总管另外拨了人到两位女史那里去当值,妾身按着王妃的吩咐去看过,两位女史衣食用度都还好,身子也好,无人敢刻意怠慢。”

    这就够了。明珠勉励了苏叶二人几句,打发她们退下,李全新又来了,喜滋滋地先谢过明珠赏下的棒疮药:“王妃送去的真是好药,老奴本是疼得连觉都睡不安稳,用了王妃这药,真是神了,今天就大好了。”又压低了声音道:“朱总管还在床上躺着不能下地呢!”

    明珠心情好,微笑着和李全新商量:“重阳节眼看着就要到了,之前殿下尚未成亲,即便是有所疏漏大家也不至于苛责,但如今我已进门,就再不能出一点纰漏了。先打听宫中今年是打算怎么过的,送到各宫各府的礼物循例加一成,不求新颖别致,但求稳妥无错,务必精心,礼物备好之后,我要亲自捡视。”

    说起来,这还是新王妃第一次真正料理家务,李全新很是赞同她那句“循例加一成,不求新颖别致,但求稳妥无错”,可不是么,如今局势复杂,傅氏与英王府联姻,多少双眼睛盯着的,怕的是没有差错揪不着错处。

    礼物若是比照着去年的旧例来,多少会被人说是新王妃小气,但加了一成就不同了,既堵住了别人的嘴,又不至于增加太多的支出;不求新颖别致,但求稳妥无错,这更是对的,过得去就行了,何必招人关注?

    李全新赞同道:“王妃说得是,老奴先下去把礼单理上来,再送过来给王妃定夺。”

    明珠一笑:“如此,有劳你了,记得字写好一点儿,我还要给殿下看过的。”

    李全新心悦诚服了,这才是正经的女主人样呢,先有主张,安排妥当了再给殿下过目,殿下不但可以少操许多心,还可以把关,夫妻俩有商有量,会是兴旺之相。于是眼睛笑起褶子来,讨好道:“王妃真是贤惠,从前殿下就顶讨厌这些琐事,如今可好,他老人家省心了。”

    明珠一哂,说道:“殿下正当壮年,什么老人家啊,没得把他给说老了。”

    李全新赶紧赔笑:“那是,那是,殿下英武年少,与王妃年貌相当,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忽见郑嬷嬷在帘子外露了个头,李全新猜着是有事,便寻空退了下去,郑嬷嬷快步进来,凑到明珠跟前小声道:“长兴侯府在京郊的庄子出事儿了。”

    因为订单多,货要得急,所以江珊珊的工坊没日没夜地赶工,烧碱是制作胰子的关键之物,使用时却有讲究,年老有经验的工匠都知道,不能把水倒入固体烧碱之中,而是要将固体的烧碱倒入水中,不然会发生剧烈的沸腾喷溅,烧碱又有强腐蚀性,沾上就得倒霉。

    出事儿时,正逢有经验的老工匠累得不成了,换了年轻的学徒上去。两个学徒打着呵欠,半闭着眼睛,把整整一缸水倒进了装着烧碱的缸子里,然后事故就发生了。两个学徒工一个眼睛瞎了,一个一张脸都毁了。

    按理说,长兴侯府势力也不小,要摆平这么件事也不是什么大难事,哄哄骗骗,再吓一吓,给点钱就好了。偏巧的,为了防止配方泄露,江珊珊选的管事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平时就对这些匠人严加看管,稍有违规不听话时就是非打即骂。此刻见了这样的惨事,不但没有救人为重,反而先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激起了民愤。

第280章 刺

    众工匠都知道这玻璃和胰子在外面卖得贵,自己一群人日夜辛劳,十天半月也不得回一趟家,什么都受限制,收入却只有那么一点,养家糊口是够了,但论到富裕是远远不能,还被压迫得气都喘不过来,心里早就有所不甘。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哪里还能忍得住,怎么都要闹上一场才甘心。

    群情激奋,再加上傅明正派去潜伏其中的钉子伺机挑唆组织,一场纷争就此生起。而长兴侯府的管事和守作坊的护卫又岂是等闲之辈?肯定是要借助权势,穷凶极恶地把事情给弹压下去。有心的对上无心的,终于闹得不可开交。

    等到长兴侯府的管事发现事情不对劲,使人报回长兴侯府,江珊珊点齐人手再赶到时,事情已经失控了。工坊被工匠们砸了,还没来及打包送走的玻璃制品被砸成粉碎,那些样式可爱的香胰子们被扔在地上、水里,踩的踩,泡的泡,完全毁了个干干净净,高价买来的各色原料也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两边的人马各有损伤,好些人都挂了彩。

    江珊珊被一群护卫管事护在中间,声嘶力竭地想要安抚群情激奋的工人和匠人:“伤了的人一定能得到很好的医治,抚恤金也很快就会发下去,大家先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有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好好谈嘛。”

    有人听说什么都有,就想散去,偏有人不愿意就此罢休,大声喊道:“再多的钱也不能换回小老五的眼睛,再多的钱也不能换回强子的脸,还有柱子他们的胳膊和腿……这会儿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怕我们不肯接着干活儿,等到咱们把货赶出来,只怕立刻就要翻脸不认的。还记得才出事儿的时候,周二是怎么说的吗?不但不救人,还说都是我们的错。可也不想,这样没日没夜的加工赶工,谁能撑得住不出错?”

    “不要相信她的话,这会儿说得好听,转过头就要抓人算账的!”

    “先把人治好!先把周二交出来!”

    “东西都砸了,必须说清楚今天这事儿究竟是谁的错!不然转过头来算账怎么办?”

    “要想我们算了也行,赔钱,让管事赔礼,还要立下字据来,既往不咎……”

    “大家别急,平心静气地听我说。”江珊珊心里明白得很,这事儿一定是有人在暗处煽风点火,不然平时乖得和绵羊似的小工匠们哪里就突然有了这样大的胆子?原本她还觉得,在这古代,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特权阶级很了不起,普通百姓如同蝼蚁一样的,哄吓哄吓就乖得和绵羊一样,如今看来,这些蝼蚁们被挑唆之后也是格外疯狂不好收拾。

    但这算什么?比这样更失控的场面她都见过,虽然不是当事者,但她也在一旁观看着也算是学了几招。江珊珊自信能有能力解决这事儿,擒贼先擒王,抓住要害的,再分而化之,很快就能把这群乌合之众给弄散了,再把真凶抓出来。

    江珊珊示意随她而来的大管事出面:“这样闹嚷嚷的也说不清什么,这样吧,伤者先送过去给大夫医治着,你们选几个人出来和东家谈。一切都好商量,东家最是良善讲理不过的,难道还能让大伙儿吃亏不成?”

    众人闹嚷嚷的,七嘴八舌的就是推不出领头人来,原因无他,大家都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害怕自己出了头,转眼就会成为被报复的那一个。

    一群怂货。江珊珊冷笑了,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敢站出来的一定会倒霉,这会儿她不收拾他们,过后也要收拾他们!厂房设备成品都被毁了,眼看着是按时交不出货了,赔是一定要赔,但这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不然这些工匠流落出去,落到别人手里替人做了嫁衣,那才是真正赔得血本无归!

    眼看着镇住了场子,没人敢带头和她呛声了,她才施施然发了话:“怎么,没有人敢出来和我谈吗?我又不会吃人,一切都好商量。”眼睛一瞟,自然有人给她摆好了桌椅,还上了茶,她姿态优雅地坐下来,翘起兰花指,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微笑着道:“你们都不肯说,那我来说说。”

    “知不知道律法是怎么写的?就算是伤了人出了事,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好了,底下的管事办错了事,自然有府里的规矩和律法收拾他,你们这样打砸烧杀的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这是天子脚下,可不是蛮荒化外之地……”

    江珊珊一边说,一边打量众工匠的表情,见很多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来,不由得越发得意,她就知道这群傻缺胆小如鼠,就算是一时热血上头,过后也会后悔害怕。普通人敢和侯府斗的人没几个,至于隐藏在后面的那个人,不能煽动利用这些人,他还能做什么?

    她只要把人心收拢,趁机把这些匠人压制在手里签成长契死契,那就算是把坏事变成好事了,赔就赔吧,只要还能握住这桩生意,不愁不能东山再起。看来是该另外找个强有力的靠山了!

    “你们信不信,我这就去报官,把你们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江珊珊笑嘻嘻的,“想一想,你们家里人会怎么样?”

    原本以为会有人立刻求饶,却没想到不远处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尖叫:“走水啦!走水啦!”紧接着一阵浓烟被突然刮起的狂风吹过来,呛得江珊珊一阵狂咳,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用力抹了眼泪一把,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库房腾起火光来,在渐渐变得阴暗的天色下显得尤其刺眼。

    “救火!”她刚喊出这一声来,就又听到不远处一个妇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死人啦!死人啦!小柱子被他们打死啦!”

    死人和没死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江珊珊眼皮一跳,失态地站了起来,指着那个妇人厉声道:“堵住她的嘴!乱嚷嚷什么?”

    侍卫还未来得及动手,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向着工坊的管事周二冲过去,白光闪过,周二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281章 杀

    狂风大作,空气里满满都是潮湿的气味,倾盆大雨将至,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由不得生出几层烦恼闷躁来。傅明正拥马站在刚收割完庄稼的田野里,仰头看着远处长兴侯府别庄里随风扶摇直上的那几缕浓烟,唇角忍不住地勾起来:“可惜了,倾盆大雨将至,很快就会就把这场火给灭了的。”

    蒋铎紧紧跟在他身后,轻声道:“四爷既然知道今天要下雨,又何苦放这一把火?”

    傅明正笑而不语。

    今天要下暴雨,让他想办法把京中几个要害的下水口堵住,以便形成内涝,是宇文初说的。

    让他派人混进江珊珊的工坊里,等待时机抓住漏洞,煽风点火造成混乱,让江珊珊的生意做不下去,是明珠说的。

    这两口子都爱支使他做事,可是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他也怕麻烦,那就只有把两件事一起办了。宇文初做事有成算,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他就不自作主张了,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免得打乱了宇文初和父兄的部署。

    明珠心软没有经过事儿,差了那么一股子狠劲儿,那就由他来替她做那把锋利的刀,想要江珊珊这里彻底乱掉套,不死人怎么行呢?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给人以压力,才能做出好文章大文章。苦主抬着尸首往衙门前一站,一哭,一嚎,一告,长兴侯府和江珊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明珠要让人去逼债要赔偿也好,收编这些工匠自己开作坊也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同时,有江珊珊这件事儿吸引那些人的目光,就没有几个人会去注意到排查下水道的事情。或者说,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敢站出来阻止排查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中山王那老贼的人!

    傅明正心怀喜悦,高高兴兴地伸出手去,接住了一大滴从天儿降、黄豆大小的雨点。这雨来得好啊,雨下得越大,江珊珊派去求援的人就不能把官府中的人及时带过来,江珊珊自己想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事儿,顶好被围困在这庄子里出不去,再出点什么事儿,弄得衣衫不整,失了名声贞洁什么的,看她还怎么有脸去勾引宇文初!顶好出家去做姑子!

    小厮敏儿忙着给傅明正披上了油衣斗笠,蒋铎也劝他:“四爷,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咱们赶紧回城去吧。”

    要不是还有其他后续的事要去做,傅明正真想留在这里就着雨,远远地看一下江珊珊的艰难挣扎。

    他觉得自己真是与众不同,家里几位兄长都会怜香惜玉什么的,就连明珠也会看到小白脸儿长得好就会格外多看一眼,唯有他,这个小娘养的,到底和夫人养出来的不一样,他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也不知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他只知道,该杀不该杀,该做不该做。

    生了一副冷淡的肚肠,又有一张恶毒的嘴,实在是没有几个姑娘配得上自己。傅明正高高兴兴地淋着雨,带着一群人马迎着雨朝京城冲去。

    倾盆大雨转瞬而至,瞬间就把江珊珊浇了个透湿,若是平时,她还会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什么的,但在此刻,她满心都是仇恨和怨愤,以及穿越之后从未有过的恐慌。

    她被长兴侯府的护卫们护在中间,他们奋力保护着她不让她被那些以为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拼了的红眼工匠们冲击,然而在狂风暴雨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困难。她身不由己,被他们推搡着,好几次险些站不住脚,差点跌倒在泥地里,她又挣扎着站起身来,努力地回忆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要怎样应对。

    场面再次失控是在周二被杀死之后,两方人马上演了械斗,看着好像是工匠们群情激奋,长兴侯府的人迫不得已还手自卫,实际上她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今天遇到了可怕的事情,真正的工匠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作乱的都是对方的人,他们就算是不要她的命,也是要趁机坏了她的名声,她太轻视对方的决心和狠心了。

    幕后的黑手其实不难猜,除了傅氏不作他想。傅明珠突如其来的敌视,突然暴涨的原料价钱,放眼看去,整个京城里能有这么大手笔的除了傅氏没有其他人,也许宇文初也参与其中了。她之所以忍了,那是因为不能不忍,今天她吃了多少苦头,将来就会无数倍的奉还回去。

    不就是害怕她去做那个英王侧妃吗?江珊珊忿恨着,咒骂着,他们越是想要她倒霉,她偏就不如他们的意。她左右看了看,见雨水淋得大家都没有太注意她,包括最忠心的牧笛也在十分困难地抹脸上的雨水,张着嘴呼吸。

    机会就在此刻,她脱下外衫翻过来顶在头上,灵活迅速地穿过人群中的缝隙,朝着外围跑过去了。跑到外面,她也不去钻马车,而是拉了一匹马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准备朝外面冲去。刚坐稳了,衣袖就被人抓住了,是牧笛发抖的声音:“姑娘,姑娘……”

    原来牧笛看到她逃出来,也跟着她一起跑出来了。牧笛没有她的本事,不能骑马,只能揪住她的衣袖苦苦哀求她带自己一起走。

    江珊珊的目光闪烁了两下,眼看着有几个护卫发现了她的踪迹并且往这边杀过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示意牧笛:“你抓住马鞍爬上来。”

    然而牧笛虽然是丫鬟命,却是小姐的身子,被娇养惯了,怎么都爬不上这马背。江珊珊有些不耐烦,但看在她平时十分忠诚的份上容忍了。偏在此时,雨雾中有人朝着他们冲过来,拉住了她的马缰不许她走,同时伸手去拉扯她,大声朝人群里喊:“她要逃走了,她要去叫官兵……”

    就有好几个人闻声围上来,牧笛吓得大哭起来,牢牢抱住江珊珊的大腿喊救命。这个没用的东西!不能帮忙也就算了,还拖累得她不能动弹。江珊珊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动作迅速地从袖口里抽出一把短刃,转过身去对着牧笛的手背狠狠刺了一下,牧笛吃痛,尖叫一声,滚落于泥泞雨水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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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介绍:
她本是权臣之女,太后亲侄,万千宠爱在一身;却错爱了令她万劫不复的人,只好挟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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