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无心插柳(上)
从书房出来,叶昭颇有些挠头,桂贝子给达春摆酒赔罪他并没有去,这两天他都在亲王面前吹风,希望亲王能替他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去关外为皇上办差,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亲王却都是打起了太极拳,笑呵呵就是不给个准话,还劝自己:“你有这个心思,在皇上身边就更该弹精竭虑,京里京外,一样可以为皇上分忧。”
显然,亲王也好,福晋也好,是都不希望自己再离开北京城的,刚刚书房里和亲王聊了几句,不得要领,叶昭就更为头疼。
沿着青石板小路进了惠园,向雏凤楼走去,惠园中绿木茵茵,流水小桥,春日明媚,更显清幽。
“小王爷。”假山之后,突然有人怯怯的轻声叫叶昭,然后闪出了一条俏影。
叶昭抬头看去,微微诧异,却是亲王的小妾赵氏,跟在她身边的尚有一名青裙小婢。
“姨娘。”叶昭鞠躬作稽。
赵氏三十许人,本就美貌,穿了件翠绿烟纱散花裙,显得楚楚动人。她是天津静海杨柳青人,本是府里买来的丫头,和亲王一夜欢愉,亲王兴起就纳了她为妾,可这在王府心照不宣,不过给她拨了两个使唤丫头,既没有给她入旗,甚至妾侍的入门过场都没有一个,而亲王和她热乎了几天后,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要说赵氏这些年在王府,实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论地位她不过稍稍高出府里奴婢一线,可处境却比那些奴婢险恶多了,就嫡福晋侧福晋身边的丫头她都不敢得罪,更时时担心被哪个福晋看不顺眼,在王爷耳边嘀咕几句就将她送人,这几年,王爷是很少去她的房了。
而面对叶昭这位王爷的心肝宝贝,阖府供起来的小祖宗,赵氏就更加拘束的很了,轻轻福了福,没说话,眼圈却先红了。
“姨娘有事吧?”叶昭说不上平等精神多么强烈,但对赵氏这个受气包,他态度还是极好的,逢年过节,给赵氏房里送的礼物也颇为丰厚。
赵氏未语泪先流,眼泪吧嗒吧嗒的向下掉。
叶昭这个无奈啊,就算自己不在乎,可也人言可畏,亲王的小妾,在自己面前哭的泪人似的,这传出去成什么话了?
“姨娘,您受了甚么委屈,我去跟阿玛讲。”叶昭就想拔腿开溜,他也实在不喜哭哭啼啼的女人。
“别,不要,王爷,王爷会打死妾身的。”赵氏脸都吓白了。
叶昭略一琢磨,就道:“姨娘请先回房,晚点儿我令内子去探望姨娘,姨娘有什么话,可说与她听。”想想有了小家伙在身边,倒也颇多好处。
赵氏垂泪点头,怯怯的道:“妾身回屋恭候小奶奶。”蓉儿这个未来的准嫡福晋,比她的地位自高出了千百倍。
……
叶昭自不会跟这么一个可怜人食言,想也知道她能鼓起勇气寻自己帮忙,那要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和煎熬,而她肯定也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是以晚上叶昭就打发小家伙去熙春园赵姨娘房里“唠嗑”,小家伙是极听叶昭话的,自是乖乖的“摆凤驾熙春园”。
而小家伙也不负所托,回来就将赵姨娘家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叶昭讲述了一遍,原来,却是赵姨娘娘家出事了。
杨柳青有一家姓石的大户,号称一门三杰,老大行商腰缠万贯;老二才高八斗在某封疆大吏幕府效力,老三则仕途通畅,却是江南某道的道员。
赵姨娘娘家同石家同住一条街,而年前石家宅院扩修,却是要起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宅院,而毗邻石宅的人家或慑于石家的权势,或被诱以银钱,纷纷将宅子地基售予石家,最后仅仅有两三家不愿抛弃祖业,其中一家就是赵姨娘娘家。
赵姨娘的老母亲迷信,而赵家宅子院里有一棵槐树,老太太坚信这是赵家的风水树,风水树若被砍倒,那么整个赵家就会遇到劫难,甚至会家败人亡。
是以赵家说什么也不肯将宅子卖与石家,双方为此多有争执,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赵家两个儿子都吃了大亏,赵老大被打得吐血,现在仍卧床不起。
而赵家老太太委实不知道赵姨娘乃是亲王府的妾侍,只以为还是亲王府的丫头呢,但那又如何?亲王府的丫头,真到了地方民间,那也吓人的很。老太太托人给赵姨娘写来一封信,写得极为凄惨,要兰儿也就是赵姨娘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人帮着跟石家说和说和,愿意将宅子卖与石家,只求石家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小家伙还将老太太托人写的信带了过来,叶昭翻看,微微蹙眉,看来老太太是被石家滔天权势吓坏了,现在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叶昭却想不到赵姨娘胆小若此,竟然和家里都不敢提她在王府的身份,不过想想也就释然,开始赵家敢跟石家对着干,多半也有赵姨娘“郑亲王府丫头”这个身份在后面作祟,若赵姨娘讲了她是郑亲王小妾给娘家人知晓,可不知道在地方上,这些亲戚会如何霸道专横了。
而娘家人一旦惹出事来,赵姨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在亲王府怕就待不长久了,现在她还能在亲王府安安稳稳锦衣玉食,不过是因为喜欢争宠的几位没人再将她当回事,也没有什么借口在亲王面前嚼舌根而已。
所以赵姨娘才加倍小心,和娘家人丝毫不露口风,免得家人给自己惹出大祸。而在娘家人眼里,她本来就是亲王府里买的丫头,是以这些年都不能探家自也无可奈何,毕竟那要主子恩典的。
不过以赵姨娘的性格,平日省吃俭用的,捎给娘家人的接济怕是少不了的。
叶昭翻看着信,就一阵摇头,老太太被吓得若厮,可见石家气焰之嚣张了,要说赵家人不提赵姨娘这个“郑亲王府丫头”是绝无可能,看来石家要么不信,要么就强横惯了,对于京城权贵家的花花草草颇不在乎。
有“郑亲王府丫头”这个挡箭牌赵家尚被欺负到如此境地,也可见这个石家在杨柳青是怎样的跋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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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可能要过了二十三点更新。
第三十二章 无心插柳(中)
东四牌楼上林春,楼上下三层,画栋飞云,珠帘卷雨,进进出出皆为锦衣之辈,乃是东城第一等的茶楼。
而现时许多商人却是看得名声比性命还宝贵,就几十年后,京城四恒银号因八国联军进北京大伤元气,不得不惨淡结业,尽管如此,却租赁门面坚持银票兑换,收回本银号的银票,退顾客银子,却是坚持了十几年,其重信誉可见一斑。
黄文秀情况差不多,清军克复上海城后,黄文秀拿出全部身家为主顾退还银两,收回已成白纸的银票,而现在的他不但一贫如洗,更欠下了巨额债务。不得不进入租界讨生活,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老夫子。
听老夫子讲了他的情况,叶昭就不由得有些喜欢他的为人,而听黄文秀一板一眼的介绍筹备中的罐头厂玻璃厂的情况,叶昭也连连点头,毕竟是开明商人,比老夫子要精干许多。
老夫子找到黄文秀帮忙,却是早松了口气,要说去关外帮韩进春筹钱筹粮拉拢乡绅,他还有些心得,可要说做买卖,他知道自己实在不是这个路子。
“东阁啊,往来书信不便,以后啊你能拿主意的就拿主意,我信得过你!”叶昭摇着折扇,笑呵呵的说。
“叶公子放心,西洋的技术西洋的厂子,要说在上海滩还赚不到钱,那我黄文秀可太对不起公子了!不过……”黄文秀犹豫了一下。
叶昭就笑道:“在我这儿啊,甭客气,有话您就直说,咱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黄文秀犹豫着,就道:“不过叶公子,黄某觉得公子下偌大本钱在这两桩买卖上,似乎,似乎……”
叶昭就哈哈笑起来,说道:“不明智是吧?糊涂是吧?东阁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这脾气了,都说人与人之间有缘,我看咱俩就挺投缘的。”
见小王爷甚为开怀,老夫子也不禁微笑,难得能有人这么被小王爷看得起呢。
叶昭饮了口茶道:“你就敞开手脚干,咱们啊,不图钱,这厂子啊,赚了多少银子,你也不用交账,就给我往大里办,越大越好。”
虽然和叶昭见面没多长时间,但黄文秀感觉的出,这位东家可不是败家子二世祖,人家看的东西怕是比自己要远的多,看来之前倒是白耽了心事,本来还担心东家对这生意一知半解,一味崇洋,这才花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办起这么两家厂子。
“东家豁达,我就放心了。”黄文秀对叶昭却是不自觉越来越客气。
老夫子介绍叶昭时,自不会提到这位东家的身份,不说宗室子弟不可行商这条规矩吧,就小王爷这般尊贵,又岂能轻易跟人交底?
叶昭看向老夫子,笑道:“你们也是来得巧,再迟到半日,我就去直沽了,怕是要三两日才能回来。”
老夫子微微一怔,担心的道:“这,怕是不妥吧。”宗室子弟,是不能无缘无故离开北京城的。
叶昭笑道:“无妨,老夫子的意思我明白,我知道,放心,我心里有数。来吧,喝茶,这上林春啊,不糊弄人,他说是从武夷山山顶上采来的茶叶尖儿,那保管错不了,我看着也有那么些仙气儿。”说着端起茶杯,微笑对二人示意。
……
天津静海杨柳青,镇子地处京畿要冲,南来北往客商必经之地,却是店铺林立,商贸发达。
南大街西端毗邻穿云牌坊的赵家却是愁云惨雾,赵家四合院中,好像这几日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
而四邻皆闭门不出,就是热闹都不敢瞧的,这不是,眼见又有七八名凶神恶煞的汉子踢开赵家大门进了院,本来还在牌坊下聊天的几名姑婆却是极快的散了,回家关好门窗,只做充耳不闻。
街坊邻里的住着,若说不帮赵家说几句话颇不好意思,可现下谁又敢帮赵家说话?也只能闷声大发财,装作听不到见不到而已。
“你们,你们作甚么!”突然见到几名凶汉闯进院子,赵家老二壮着胆过来问,却被一脚踢了个跟头,自从赵老大被打得吐血那天起,赵二哥已经吓破了胆,那是绝不敢还手的。
“呜呜呜”天井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儿骇怕的紧,惊恐的看着他们,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啪一声掉地上,突然大声哭起来。她是赵老二的闺女,叫萍儿。
几名壮汉却是抬了长锯进院,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就持着锯子开始“嗤嗤嗤”锯那棵天井旁的古槐。
“哭个屁!”站在旁边指挥伙计们干活的一条面目狰狞的大汉瞪着小女孩儿,恶狠狠的,“再哭!再哭把你卖窑子里去!”
小女孩哭的更大声了,大汉大步走过去,本来在地上装死的赵老二可也装不下去了,毕竟是他亲闺女,虽然平时嫌弃她是个不带把的,但眼睁睁看被人欺负,赵老二还不是那么没人性的孬种。
何况杨柳青没人不认识这恶汉,石家护宅,姓张,叫张全,心狠手辣的,都传说他以前是江洋大盗。
赵老二骨碌爬起来,就将闺女挡在了身后,回头骂道:“滚屋去,跑出来作死啊?”
“嘭”,小腹就被那恶汉踹了一脚,疼得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阿爹,阿爹。”萍儿抱着他的胳膊哭喊,而整个四合院,好似都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出来。
赵老大吐血在家里养伤,一房大小自都围着他转,老太太气得犯了心绞痛,也被二媳妇送去了老大家将养,这座老宅,却是只剩赵老二和萍儿看家了。
“妈的老子让你哭!”被萍儿哭的心烦,恶汉张全就伸手去揪小丫头的脖领子,想把她扔出去。
“啧啧!这是谁啊,好大的威风!”突然一声冷笑,从大门处踢踏踢踏走进来一个瘦猴般的人物,一嘴黄牙,一脸冷笑,走路晃悠悠满身的嚣张。
“滚出去!”张全见进来的人不认识,心知定是外地不开眼的主儿,跑这里来起哄架秧子,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瘦猴却理都不理他,回身恭恭敬敬对刚进门的一清秀年轻人打千:“爷,您怎么就进来了,几个乡下粗人,没得污了您的眼,怎么不等奴才打发了他们呢。”
年轻人摇着折扇,好似院里的吵闹全都与他无关,他悠然自得的就来到了小丫头身边,蹲下身子,拣起地上的糖葫芦,随即就蹙眉道:“脏了。”又微笑看向小丫头:“小妹妹,甭哭,哥哥一会儿给你买新的,大串的,好不好?”
萍儿却只是抱着父亲胳膊呜呜咽咽的哭,赵二哥这口气还是没喘上来,小腹还疼得厉害,但院里的情形看得清楚,诧异的很,来的这又是什么人?
“找死!”张全眼见年轻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就忍不住火起,抡拳就想照这个年轻人脸上狠狠砸上一拳,非把这小白脸打掉几颗牙不可。
呀,张全这拳抡起尚未击出,就觉手腕一疼,回头,却见一铁塔似的汉子正冷冷看着他,大手铁钳似的牢牢钳住了他的手腕。
“打,给我打!”瑞四见这帮乡下人无法无天,竟想对小王爷动手,跺着脚就咋呼起来!
而院里,马上乱做一团,人影闪动,一场混战。
叶昭却是笑着对赵二哥道:“咱屋里说,别吓坏了孩子。”
赵老二都看傻了,“嘭”一声,正锯树的一名汉子头上被来了下狠的,踉跄退了几步,摔倒在赵老二脚下,赵老二打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忙道:“好,好,您,您跟我来。”
进了厢房偏厅,赵老二从镂花窗棂的缝隙偷偷看外面的动静,叶昭却笑着问萍儿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云云,不一会儿就和小丫头混得熟络起来。
不过看到萍儿和赵姨娘一般,从小就缠了脚,心里就轻轻叹口气,虽说叶昭知道,实则三寸金莲别有动人风情,后世网上流传的照片一来主人老丑,二来刻意突出其恶,若真的那般令人作呕,百多年前的男人及更早之前的风流雅士们难道各个心理残疾?
但叶昭自然更欣赏天足,也知道从小缠足对女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桩惨事,幸好,红娘是广西客家人,蓉儿是旗人,二人都未缠足。
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喊出“放足”的主张呢,这却又要等天时地利人和了。
“叔叔,你皱什么眉呀,不漂亮了呢!”萍儿胆子却大,伸手抚弄叶昭的眉头,引得叶昭笑了起来。
而赵二哥只顾看外面动静,自也无暇训斥闺女不懂规矩。
在叶昭和萍儿笑呵呵聊天之时,瑞四挑门帘进来,弓着身子道:“爷,共计七名匪徒,悉数成擒,奴才放了一个回去报信。”
叶昭就是一笑,说道:“好啊,今天就打打石家的抽丰,看他石家有多横!”
“喳!”瑞四起身慢慢倒退了出去。
赵二哥见了吓一跳,这气派,可太不是普通人了,看着叶昭,小心的道:“爷,您,您这是从哪来?您,您知道石家啊?”
叶昭笑道:“这你就甭管了,总之不叫你吃亏,有高沫没,给上一碗,我这嘴有些儿干!骑马来的,要说我这身子骨哪经得起颠哪?”
“哎!是!小的真是糊涂,糊涂!您等着,我这就烧水去,这两天家里闹腾,烧水的人都没一个。”赵二哥说着,就忙去烧水,而院里那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小老虎似的,赵二哥心里怕极,只能远远的绕道走。
……
喝着茶水,叶昭同赵二哥唠没两句,却听院里又一阵噪杂,赵二哥一直忐忑呢,却是吓得差点跳起来。
叶昭摇着折扇就笑:“不妨的。”话音未落,就听院里“嘭嘭”传来巨响,惨呼。
赵二哥如坐针毡,正不知如何是好,瑞四却又进来打千:“爷,石家护宅二十三人被擒,四人被火器所伤,奴才又放了一人回去,要他给石家带话,一条小命二百两银子,叫石家来赎人。”
叶昭笑着点头。
赵二哥却是腿都软了,偷偷看着叶昭,实在不知道这位小爷是何方神圣。
叶昭又吩咐瑞四,“去,给买几串糖葫芦来,听说这天津的大麻花和糖葫芦最是有名,打打牙祭。”
瑞四答应一声,倒退而出。
等瑞四买来糖葫芦,叶昭和萍儿嘻嘻哈哈吃起来的时候,院外又是一阵喧哗,瑞四忙奔出去,过不一会儿,又回来禀道:“爷,静海县的差人,被巴克什亮名牌挡了!”
叶昭就笑:“好嘛!倒真是手眼通天了,静海县早干嘛去了,要办案,还要他石家放话!”
瑞四讪讪的笑,不敢接茬。
巴克什是郑王府三等护卫,乃是从五品的武官,就算静海县亲来,又怎敢得罪他?更莫说衙门里的小鱼小虾了。
要说起来叶昭若前次考封被封为世子的话,按规制就可配备四名头等护卫、四名二等护卫以及八名三等护卫,按品级王府头等护卫从三品、二等护卫从四品。也就是他小小年纪,就可以带一堆三四品武官在北京城里晃悠了。
现在,却也只能靠亲王的护卫来唬人,可话说回来,这次来天津,本就是靠巴克什等护卫来唬人的,叶昭断然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惹人非议,被人猜到是一回事,你大摇大摆亮字号又是另一回事。
在京城实在有些闷,叶昭来天津散散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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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无心插柳(下)
青墙碧瓦的宅子,门口威风凛凛的蹲着两只石狮子,站在黑漆大门的台阶下,杨柳青石家的威势仿佛扑面而来。
此时石家宅院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东院书房,红木镶云石长方连几面对面坐了两人,面西的是一位花甲之年气度沉稳的老人,他穿着灰府绸夹纱开气袍子,外头套了一件墨色绸马褂,扣子扣得齐齐整整,浑身上下都透着威严。
茶几另外一边儿那位主儿看起来年纪小几岁,穿着也简洁,青袍布履,但双目炯炯,偶尔不经意露出的目光,锐利如刀,令人不敢逼视。
坐在东厢的老人就是石家大宅的主人,津西第一富户石老爷,字兴德,天津一地的头面人物,就算天津府都尊他一声“德翁”。
坐石翁对面的,是他的弟弟石学熙,字明渊,号青庐散人,乃是直隶总督加兵部尚书衔桂良幕府中第一号人物,为桂良出谋划策不遗余力,桂良一路官运亨通实在得他助力颇多,曾提议保举他个优厚的美差,石学熙却坚辞不受,令桂良感念不已,对他更为倚重,称他为“青庐先生”,更称“青庐之才,昔日孔明亦不如矣。”
要说这二人,那真是三山五岳踩脚下、五湖四海如通途的人物,能令他俩坐在书房密议的,自然是极为棘手的麻烦事,也正是叶昭这个二世祖大刺刺的杀到天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轮着铁棒子给了石家当头一下。
“银子照给!”石青庐微闭着眼,一字一字的缓缓道。
“这……”德翁可有些心疼,被扣了三十来人,六千两银子,委实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服了软,草图都规划好的新宅子也就泡了汤。
“忍小恶,成大美。郑亲王阿哥,给他点甜头又怎样?”石青庐目光闪动,微露阴森之意。
德翁叹口气,缓缓点头:“也罢,就听你的,明渊啊,你确定来的人是郑亲王的阿哥,不是说宗室子弟不许出京么?”
“总有害群之马。”石青庐冷笑一声,轻轻端起了茶杯,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德翁微微蹙眉,说道:“那,能不能想个辙请总督大人上折子办他?皇上是明白人,能由他胡来?”
石青庐缓缓摇头,微笑道:“我自有治他的计较!定叫他不明不白失了圣眷,又何须令总督大人为难?”
德翁心下大慰,自然知道青庐十言九中,北京城来的这个二愣子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
赵家东厢偏厅,叶昭慢慢品着茶水翻看手里的信笺,瑞四则侍立一旁,在一张张数着石家送来的银票。
赵二哥完全充当了下人的角色,刚刚去院里给各位爷倒了热茶,又赶忙来到偏厅伺候叶昭。
叶昭看着手里的信,只是冷笑,来天津之前,他自然盘好了石家的底儿,对于给自己写了这封信的石青庐之了解,至少比石青庐对他的了解要深许多。
就算是二世祖,也不能轻易得罪人不是?
石青庐这封信,开篇称“世子”,而后长篇诚恳的道歉,又说什么“本待负荆请罪,奈何世子身在京师,身份尊贵,学熙不敢造次”云云,后面石青庐又隐晦的劝“世子”修身养性,话语极为动听,若不是真的混账,倒能看得出他苦口婆心实则却是为“世子”着想。
可惜叶昭虽不是混账,却委实比青庐先生想象的高明百倍,看着这封信叶昭只是冷笑,情真意切言之凿凿,你还真能骗鬼啊?就不信了,讹诈你家这许多银子,你能处之泰然?若真的想巴结我,那又为何仅仅送来六千两银子?你盛名久负,但却不知道吧,想巴结我这个二世祖的有多少人?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却从来没一个巴结人只动嘴皮子的,这巴结人是真是假,你老兄怕是远不如我明白呢。
将信丢在一旁,叶昭看了眼正呵呵对自己傻笑的赵二哥,就转头对瑞四道:“四儿啊,数一千两银子给赵二哥,剩下的你和大夥分了吧,辛苦一趟。”
赵二哥一呆,急忙就跪下:“谢公子,谢公子赏。”
叶昭摆摆手,说道:“不是给你自个儿的,你呀,拿去给老太太,请老太太作主吧。”
“是,是!”赵二哥想了想,就在青砖地面上嘭嘭磕了两个头,暗地直呲牙,那叫一个疼啊。
“公子,您,您是亲王府的?”赵二哥进进出出伺候这些大汉时隐隐听得石家被抓的护院小声议论,是以才有这么一问。
叶昭笑着点点头。
“啊,那您,您认识……”赵二哥自然是想问叶昭认识他妹子不,却被叶昭摆手道:“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叶昭可不想跟他编瞎话,至于以后他和赵姨娘通信,赵姨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是,是。”赵二哥连声答应。
瑞四儿这时偷偷在叶昭身侧道:“爷,这一下子赏这些钱,奴才不敢要。”
叶昭笑着瞪他一眼:“叫你拿着就拿着,今年啊,怕是大家都操劳,就当提前担待大夥的辛苦吧!”
“是,是,奴才们得主子体恤,真是天大的福分。”
对于瑞四的马屁叶昭已经听麻木,只是微微一笑,混不当回事。
……
嘉春园乃是福晋寝院,暖阁流光溢彩,锦绣华贵。
亲王和福晋都笑眯眯看着蓉儿,对于蓉儿的端庄贤淑亲王福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看到蓉儿福晋就不由得想起年少的自己,眼里的慈祥就别提了,要说亲王府,委实只有叶昭才能享受这待遇,现在多了个蓉儿。
只是福晋却万万不会想到,德才双馨的蓉儿,正被叶昭一步步带离原来的轨道,更不知道爱儿对新娘子唯一的邪恶想法就是想把她变成贪玩的孩童。
“后天,就要住对月了吧?”福晋慈爱的笑着问。
“是的,额娘。”蓉儿稚声稚气的回答,小家伙腰板坐得笔直,就怕不得亲王福晋欢心。
叶昭和蓉儿成亲快一个月了,按照满洲惯例,蓉儿却是要回娘家住对月。
亲王却好像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叶昭看了微觉奇怪,问道:“阿玛昨天从宫里回来就满腹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亲王苦笑,说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也罢,早晚你也会知道,昨日桂良在皇上面前举荐你,赴广州办夷务。”
叶昭一怔,桂良,这位直隶总督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叶昭倒是知道英法等国因为商人迟迟进不得广州城,而多方和两广总督叶名琛请示未果后,已经到了上海同两江总督交涉,更听说要以巨舰直上京师,而朝廷也做好了由直隶总督桂良来打发这些夷人的准备。
洋人炮舰想来会停泊在直沽(天津),桂良怕是很快就去天津严阵以待了。
叶昭猛地恍然,前几日在天津,石青庐也在,怕也是为了此事吧?
亲王又叹息道:“皇上好像颇为心动,昨日问询于我,准备委你个五口通商协办大臣的差事。”
叶昭微微点头。
现今大清国并没有专门办理外交事务的衙门,而两广总督兼五口通商大臣,实则就是处理同各国的外交事务,也就是说现在大清国的外交部在广州,兼任外交部长的正是两广总督叶名琛,这个对西方诸国以不理不睬著称的奇怪官僚。
实际上,前世英法联军进入广东时,曾经要求叶名琛十天内出面谈判,叶名琛同样不理不睬,却也不组织军队抵抗,到后来英法联军兵临广州城下,又要求叶名琛四十八小时内投降,叶名琛毫无反应,既不抵抗,也不议和,更不逃跑。直到英法联军攻破广州城俘虏了他。
是以他被讥之“六不总督”:“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负,古之所无,今亦罕有。”
叶昭心说如果和这么一个奇怪的官员共事并且在他手下办差,倒也极为新鲜。
琢磨着,叶昭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直隶总督桂良举荐我?不消说,定然是石青庐的主意了。
好狠毒的一招啊,石青庐目光也极准,现今夷务最是难办,中英战争之后,几乎所有和洋人打交道签章程的官员最后都被革职。只是,很多官员是过了多年被翻旧账,有的被治罪,罪名却和夷务无关,实则祸根就起于他们签订的章程咸丰不喜,可那是道光爷时候的事儿,又不能明目张胆翻旧账,咸丰这才寻别的缘由整治这些大臣。后世史书记载清楚,令人观之一目了然,可现今之世,能看的这般透彻,知道办夷务是不归路,这石青庐不得不说目光如炬啊!
不过嘛,叶昭又有些好笑,石青庐觉得为自己掘了坟墓,却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殚精竭虑的都在发愁怎么离开京师,他这条毒计却是帮了自己的大忙,自己真该送重礼相谢才是。
叶昭更有些无奈又无辜,自己的运气,为什么总这么好呢?
若石青庐知道叶昭现在所想,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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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兰贵人
偏厅清雅,翘头案上那盆海棠已经吐出了小小的花蕾,正是绽放前的清美。
叶昭品茶,和照祥笑呵呵的聊天。
蓉儿来娘家住对月,叶昭突然觉得颇没意思,却也不管合不合规矩,颠颠的就跑来了蓉儿家,现在每天没这个小家伙逗弄,倒好像少了些什么。
要说最近叶昭手里又有了一把闲钱,从天津石家敲来的厚厚一笔,叶昭虽说要手下人将剩下的银子分了,可谁又真敢受了?
最后瑞四等商量下,留了五百两银子算作赏钱,其余四千多两还是孝敬了主子,叶昭虽然无奈,也只得收下。
本来叶昭正盘算着买些什么好玩的物事呢,和照祥聊了几句,就不由得又想起了上海,还是那儿新鲜物事多,有钱也有地儿花。
“景哥儿,上海真的这般好玩?”照祥脸上满是神往。
叶昭还未回话,偏厅外突然就冲进来一个青衣小厮,却是差点被门槛绊倒,嘴里结结巴巴道:“爷,大喜,大喜!”
照祥就一皱眉:“没点规矩!滚出去!”
小厮却是慌慌张张的道:“贵人娘娘,贵人娘娘回府、回府省亲!”他这结结巴巴的勉强说完,却是险些背过气去。
“啊!”一声,照祥吃惊的站起,“这,这都没个恩旨,怎么,怎么就回来了呢?可不是闯了什么祸吧?”又忙对叶昭道:“景哥儿,您稍坐,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叶昭微微点头,他却不认为兰贵人会在宫里闯祸,突然省亲,想来又是咸丰的即兴之举了。
从窗户看出去,毕竟只是贵人,倒不似电视里演的那般夸张,不过毕竟是皇家气派,就见太监宫女穿梭往来,老太太、好像还有蓉儿等都迎了出去。
好一会儿后,细乐渐起,接着就见一对对太监捧着拂尘、香珠、绣帕等走进来,又有宫女几名在前,接着老太太等人接了一顶八名太监抬着的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走入,又有太监宫女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后面,这才算进了家门。
叶昭没有再看下去,免得失仪。
坐下饮茶,却是伺候的小厮都没一个了,叶昭不免觉得好生没意思,可就这么走了又好似无礼,正犹豫,却听急匆匆的脚步声,照祥满脸喜气的挑门帘进来,“景哥儿,快,跟我来,妹妹要见您。”
叶昭微微一怔,心说蓉儿这小家伙又干什么?照祥就轻轻掌了自己嘴一下,加了句:“不是妹妹,是,是兰贵人。”
叶昭一呆,她?见自己作甚么?
可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照祥后面穿堂过屋进了后院,却见正房前,老太太和蓉儿刚刚走出来,叶昭偷偷对蓉儿一呲牙,蓉儿也不理他。
里面太监公鸭嗓喊“一等镇国将军景祥觐见!”
叶昭无奈,垂头进屋,甩袖子跪下磕头:“奴才景祥请娘娘安!娘娘吉祥!”其实按规矩嫔以下是不能称娘娘的,但兰贵人省亲,亲戚里道的,这么称呼一声也不算逾制。
叶昭又道:“景祥便装孟浪,请娘娘见罪!”
面前一道黄幔,看不清里面情形,仅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若说叶昭此刻的心情,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叶昭本以为,这位未来五十年中国最重要的人物,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可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甚至想象过无数次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冷不防就同她有了交集。
而此刻,自己的心情却是平静的很,丝毫没有和历史巨人碰撞的那种激昂。
“起来吧,赐座。”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动听,宛如莺啼。
“镇国将军不必太过拘礼,今日偶遇,我也想见一见妹妹的夫君,就当叙家常吧。”
“是”,叶昭在太监搬来的软墩上坐下,心里却在思量面前这小公公不知道是不是安德海,又暗暗佩服兰贵人就是兰贵人,换第二人,怕是不会见自己这个所谓的妹夫,免得引起蜚短流长。
“镇国将军对西洋诸国研究造诣颇多?”
叶昭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难得的坐得有模有样,答道:“略有耳闻,谈不上造诣。”
“镇国将军倒很谦逊。”
叶昭前世时见过几本大清官员日记所载的西太后问答,知道这位西太后对外面情形倒颇多了解,不似东太后,只能问几句家常。
“西洋蛮夷,久必为我大清之祸,镇国将军现在就摸透了他们的性子,很好啊。”
叶昭忙道不敢,又道:“办夷务最怕流言蜚语,奴才时常为此忧虑。”
兰贵人似乎斟酌了一番,说道:“这些人明白这理的少。你替国家办这等事,将来这些人必有骂你的时候,你却要任劳任怨。”说完似乎就觉得自己一个贵人,老在政务上与人言谈,虽是与妹夫在家里私下闲聊,终究不妥,于是就转了话题,问道:“蓉儿怎样?”
提到小家伙叶昭就笑:“她呀,除了不听话别的都好。”却是忘了身处何地,对面又是何人,张嘴又贫上了,说完才觉不对劲儿,但话已出口,却收不回来了。叶昭心里就叹息,虽然兰贵人是女人,可你也不能这么放松吧,这女人手腕多厉害旁人不知道,你这个穿越过来的家伙还不知道么?
黄幔后兰贵人却是好半天没吱声,想来做梦没想到叶昭有这么一答,却是不知道如何往下问了。
好久之后兰贵人才接着问:“怎样不听话?和你抢望远镜么?”
这次是轮到叶昭目瞪口呆,可是没想到蓉儿什么都跟她姐姐说,看起来姐妹感情竟然相当好。
呆了一会儿叶昭道:“针织女红,蓉儿抢了做,奴才怎么说都不听。”赶紧往回绕话,不知道蓉儿跟她姐姐说了什么,自己的二世祖形象,看来要在西太后眼里根深蒂固了。
显然又未想到叶昭有此一答,兰贵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倒宠她的紧。”
“宠老婆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叶昭说完心里苦笑,对面这位,可不是你朋友啊,以后她可说不定分分秒就想要你脑袋。可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因为深知面前女人日后的可怕吧,叶昭却偏偏不畏惧,下意识就想和她开几句玩笑,可能,这又是另一种心情上的不平静吧。
估摸着宫女太监听着这一句句问答也都有些傻眼,不过能站在这屋里,必然是兰贵人的心腹。
好一会儿后,兰贵人道:“你跪安吧。”顿了下,又加了句:“镇国将军非池中之物,倒也不必隐瞒真心,故作癫狂。”
叶昭一呆,额头就有些冒汗,有那么一刻,竟有被黄幔后这女人看穿的感觉,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是第一次,直觉的感到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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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又要出京了
叶昭倒也没想到头天见到了兰贵人,第二天就被宣入宫见驾,不过想也知道不是兰贵人吹的枕边风。
不说兰贵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就说兰贵人目前的处境,虽然传出消息近日可能封嫔,也可能已经在帮咸丰帝看折子,但对于政事,她又岂敢在咸丰帝面前多嘴?又岂敢评议朝中人物?
养心殿西暖阁中室有雍正帝亲笔手书的“勤政亲贤”匾额,字体苍劲,令人观之即不禁悠然神往,而叶昭见到四字时思及大清国这位最勤政的皇帝,也不由得颇多感慨。
四壁琉璃窗,甚是明亮轩敞,东边一盘炕,设着文案卷桌,文房四宝俱全,堆着几摞尺许高的奏折文书,此次觐见自然无郑亲王在场,叶昭跪在黄袱跪垫上,一副忠缅可嘉的神态。
“满洲子弟里,你也算出色的了。”咸丰有些病怏怏的,声音倒是清朗。
单独被召见过两次,从上海刚回来有一次,成亲前有一次,叶昭现在面见圣颜倒也可以说驾轻就熟。
“奴才什么都不懂,奴才只是听主子的话,主子叫奴才干甚么,奴才就干甚么。”叶昭磕了几个头,说的情真意切。
“朕看了你的折子,你说西洋炮舰坚不可摧,要成立什么船务局?学习西洋技艺,多造些火轮船出来?”
其实叶昭自知道以现在大清国制,官办企业只有失败一途,将衙门办差的那股子习气用到企业中,贪污成风,冗员遍地,至于在技术上求新求知就更无从谈起,要能成功倒是怪事,不过总要有个过程,总要有个因头。
不过前些天上的那道折子以现在的环境可谓大胆了。叶昭连连磕头,“奴才不懂什么,奴才只是去了趟上海,就整日间儿胡思乱想,想到的话不说给皇上听,奴才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咸丰嘴角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现在敢说真话的越来越少了呢,你上这个折子是一片孝心,就算说错了,也没甚么。”
“是,是,皇上宽宏,奴才的胡言乱语,也只有皇上宽恤,才不与奴才计较。”叶昭又磕了几个头。
“你从上海回来,朕就一直琢磨着委你个差事,总不能一直在宫里闲置着,可倒巧,洋人又吵吵着要换约,还要吵到京师来。叶名琛不是个庸臣,可番外蛮夷,总归安抚不力。朕就想到了你,总要有人教化洋人的野性。”
叶昭凝神听着,不发一言,涉及到叶名琛这位封疆重臣,咸丰驾前的红人,自也不好发言。
咸丰又道:“朕就给你五口通商协办大臣身份,你到广州去,协助叶名琛办理夷务,你可愿意?”
叶昭忙磕头:“皇上,奴才不敢说能替皇上分忧,但必尽心尽力办差,不辱没祖宗的名声。”
咸丰惨白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好,尽心尽力,说得好,你年幼,在外人眼里又是沾了老祖宗的光,我重用你,外面少不得议论,你能明白再好不过。”
“是,皇上对奴才天恩浩荡,奴才定干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叶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能白话了,越说倒好象越是同咸丰一体同心。
咸丰微微点头,从几上端起香茗轻轻抿了一口,又道:“朕还听说件事儿,你上次出外办差,带了几枝西洋火铳回来?”
叶昭心里一惊,看来府里亲卫用火器与人殴斗一事竟然传到了咸丰耳朵里,十有八九桂贝子的圈子就脱不了干系,叶昭心思电转,却急忙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见西洋火器犀利,禁不住见猎心喜,奴才罪该万死!”
咸丰沉吟着,叶昭这一刻要说不紧张是假的,圣意难测,谁知道咸丰到底是什么心思?
终于,咸丰缓缓道:“有求知之心是好的,但逞凶与京师,朕不得不办,既然是端华的护卫,就要着落在他的头上,回头朕会知会宗人府,罚他俸禄半年。”
累亲王受罚,虽部在乎那点银子,叶昭还是不由得一阵郁闷,但脸上自然不显,恭恭敬敬磕头,“皇上恩典。”
咸丰又道:“可这事儿啊又给朕提了个醒,朕再委你个广州副都统的差,你到了广州,置办些西洋火铳,朕倒想瞧瞧,西洋火器真能强过咱大清国骑射?”
叶昭却未想到咸丰有此一议,看来郑亲王府戈什哈持火器逞凶京师倒也带来另一个后果,令蔽塞视听的京城权贵们不得不重视起西洋火器的厉害。是以咸丰才突然有这么一说。
而咸丰一打一拉,恩威并济,自是要叶昭去了广州好好办差,甚至对叶昭有些期待,若叶昭真把自己当成了满洲权贵,怕多半会服服帖帖。可此刻叶昭心里只是冷笑,对于咸丰这一套反感透了。尤其是现在算真正明白了皇帝的权威,一张嘴就罚了亲王半年俸禄,换别人或许不觉得怎样,叶昭却颇感烦闷,因为叶昭突然感觉到了,自己一家看似显贵,实则生死荣辱,却只在人家一念之间。叶昭这个现代人心里又岂会舒服?又岂能接受?
叶昭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恭恭敬敬的磕头,谁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在怎样翻江倒海。
……
雏凤楼西暖阁,烫了壶酒,叶昭坐在火炕上自斟自饮,还在琢磨去广州的差事,估计咸丰同军机处议过后,明后天就会有圣旨下来,不出大的意外,这个广州副都统兼五口通商协办是做定了。
五口通商协办大臣,没说的,虽然叶名琛脾气古怪,但自然要唯他马头是瞻,不然这办夷务最容易招祸,最后过错都会落自己头上。
广州副都统?那是名副其实的正二品武官,由广州将军节制,而广州将军实则是广东一地军队最高统帅,统领八旗,全省绿营兵也要受其节制,官阶与两广总督同,实则地位要高于两广总督。
如果在关外,如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等等,实则乃是一地军政最高长官,各城副都统又是各城军政最高长官。而关内的都统,同样是将军的左右翼,除了军务,尚需分掌旗民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宜,同样算是当地旗民的军政长官吧。
广州有满洲八旗一千五百人,汉军旗一千五百人,世代常驻的袭兵制,加之随军家属旗人怕有万余人,而广州将军治下两位副都统,一为满洲副都统,一为汉军副都统,习惯上满洲副都统称为左都统,汉军副都统称为右都统。
自己多半会弄个满洲副都统的差事吧?
不过说到配置火器,叶昭就不禁摇头,八旗兵现今战斗力全无,购买火枪又怎样?被白白养了二百多年衣食无忧,若还有战斗力那倒怪了,不做事的八旗子弟,吃饱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玩儿。遛鸟、斗蛐蛐,听戏,这是好的,不好的有抽大烟。坑蒙拐骗,杀人越货的事,旗人一般不干。不过皇上指望他们的骑射之事,他们也不做。
就说本来几年后广州城八旗兵成立的洋操队,可八旗老爷把洋枪锁在柜子里,看都不看,只有上面来人点校了,才发枪拄在那里,站一站,装装样子。
不过在广州城旗人倒是颇受欢迎,原因是这些人由于铁杆庄稼的缘故,大多不操心钱财之事。有钱就花,买东西不屑跟人讲价,钱花没了就赊账,再不就当当。于是整天当冤大头,人家一厘能买到的,他们得花一分。不仅仅是广州城,在全国各地旗人大抵如此,如此又怎可能不受欢迎?
虽然咸丰帝没有明确说出练兵两个字,可购置火器做什么?还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练旗兵?叶昭就不由得苦笑摇头,这些老爷那是烂泥扶不上墙,完全无药可治的,又怎生练起?
“如意,好像你是广东的是吧?”看了眼在旁边伺候自己酒菜的俏丫头,叶昭忽然省起来。
如意穿了件淡白镶银边的旗袍,清清秀秀的,倒也俏丽可人,吉祥跟少奶奶回了娘家,小王爷身边就剩了她一个人伺候。
“是。”如意颇有些意外,不想小王爷竟然知道自己籍贯。
叶昭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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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纨绔走天下
“却听那火车轰隆隆轰隆隆开走了……”麻三说书讲究声情并茂,他不喜欢循规蹈矩站在说书案台后,而是喜欢把着折扇比比划划在堂中茶客间游走,只是这段书他唾液星子横飞,却吸引不到茶客,客人们饮茶聊天,自个儿聊自个儿的,现今之世没有“魔幻”评书,大夥也不感兴趣。若不是麻三倒贴了茶楼几钱银子,加之又是以前的红嘴先生,怕是掌柜的早就把他赶走了。
坐在靠窗一桌,叶昭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原来自己写的东西是挺无聊的,自个儿听着都没什么意思。
昨个儿圣旨已经到了亲王府,叶昭算是坐实了广州满洲副都统的身份,至于五口通商协办大臣,却是有些钦差的味道,非常制,是以副都统也算是正八儿经给了叶昭个二品实缺。
离京前,叶昭又来到了天桥,听了麻三一段书说下来,不由得摇头,这叫人听了真泄气,意兴阑珊。
方桌左侧坐的是阿尔哈图,铁塔的身子,一身彪悍之气,却挨着半边屁股坐下,那姿势说不出的别扭。
右侧坐的是如意,和阿尔哈图一般,都换了布衫,蓝布碎花小袄,倒一般清秀可人,这等市井茶楼里不会进出良家女子,偶尔几个暗娼来卖弄风骚又哪有这等韵味姿色?加之茶客大多是底层粗人,是以频频的看过来,许多汉子的目光几乎是肆无忌惮,倒令如意脸微微发热,可能跟主子出来伺候主子是何等荣耀?小小的尴尬又算得了什么?
叶昭没有带瑞四儿实在是因为瑞四儿不管到了哪里都咋咋呼呼,这里粗人又多,对自己稍有不敬瑞四儿怕就上去抽人嘴巴子,出来本是散心,不是求气,更不是来欺负人的。
本来以为叫阿尔哈图和如意听听自己写的“评书新段”给点意见,可现下也不必问了,阿尔哈图跟个木头人一样,而如意从进了这茶馆,就忙着擦桌椅板凳擦茶壶茶碗,手帕都脏的油腻腻的了,看自己端着缺了口儿的茶碗喝高沫,更吓得大惊小怪的,就差抢过来消毒了。
“爷!您吉祥!”麻三讪讪的过来打千,书说得别扭,好像人就矮了三分,他就是靠这本事吃饭的不是。
叶昭收起折扇,点了点桌子,意思叫麻三在对面坐,麻三早就见到有女眷,本就知这位小爷非寻常人物,猜得到女眷定为小爷的奴婢之类的角色,尽管如此麻三却也不敢坐下,陪着笑道:“爷,麻三丢了手艺,对不住爷,麻三没脸坐,也不敢坐。”
叶昭笑道:“这也怨不着你,咱早说了试试不是?要说怪,那得怪我,是我强逼着你,你丢了手艺,我也没了颜面。”
又道:“坐吧,如意,给麻三爷倒碗高沫。”
麻山小心翼翼挨着半边屁股坐下,见如意倒茶,又火烧火燎般站起,双手接过茶碗谢茶,却是看都不敢看如意。
要说世界就是这般不公,麻三长这么大,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他这二十多年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娶上一房媳妇儿,哪怕是满脸麻子呢?
当然,麻三可没什么不公的念头,就算羡慕的心思都没有,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儿就是怎么把面前小爷交代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叶昭摇着折扇,蹙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样,你呀,加些英雄豪杰的戏进去,我这快离京了,今儿明儿的抽空写写,但也写不了多少,你拿去参详,其他的就自己想辄吧,得,你看了我开的头就知道了。”叶昭现在心思也淡了,但现时茶馆是人数众多的下层民人大众接受教育、获取知识的主要场所,给他们讲讲外面的事儿总没有坏处。
琢磨着倒是可以把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加进来,至于西方诸国情形,只能作为小背景在评书里一点点的引出,这样才不令市井大众如闻天书,又可以潜移默化的接受。
从叶昭一开声,麻三就放下了茶碗正襟危坐的听着,这时陪笑道:“爷的新点子定然高明,麻三都听您的!”
叶昭笑了笑,琢磨一下就从袖里摸出几张银票,挑了张大额的一百两推到了麻三面前,说道:“我这趟离京,也没个准日子儿回来,说不得就一年半载,这银子你收着。”见麻三惶恐的连连摆手想说什么,叶昭就笑道:“我这人不说客气话,叫你拿就拿,等我回来,你这段子要传遍四九城,重重有赏。”
“是,是,那麻三谢爷的赏!”麻三忙起座离席,恭恭敬敬谢赏。
……
擢广州副都统,叶昭即没有给军机处的巨擘们递片子,更没有拜会六部大员,浑不似后世官员交际应酬,将小圈子越做越大。一来自雍正朝起,对于宗室权贵与京中重臣外藩大吏之间的来往就颇多警惕;二来帝权制度下,小荷才露尖尖角就给人留下热于结党的口实,又岂能得到重用?
而且叶昭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真正能决定你生死荣辱的只有一人,只要他觉得你忠心可用,外面偶有些非议实在算不了什么,满朝交口赞好的大臣,反倒极难得到宠信,所谓庸主才出名臣嘛!
在嘉春园东暖阁,福晋眼圈红红的,一直在抹泪,如果说前次去上海不过是办钦差,估摸着儿子早晚也会回到身边,那么这次放出去再想和儿子见一面可就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福晋一边抹泪一边道:“若不然,若不然叫你阿玛去说说,去那么远当差,他就不心疼你?南边潮热,蚁虫又多,这,这可不去遭罪么?”
福晋十九岁诞下的叶昭,现今按虚岁算也不惑之年了,但天生丽质,明媚无比,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的丽人,雍容华贵,端庄高雅。可就是遇到叶昭出了什么事儿,她就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女人,就好像去南边做官是被流放一般,令叶昭又好笑又心疼。
“额娘,广州也是花花世界,孩儿不会吃苦的。”叶昭说着话也有些无奈,要搁一百多年后,这话得多没出息?做父母的怕听了都心寒。可在自己这位老妈面前,却是说的理直气壮,你要说什么成大器要先劳其筋骨之类的话,怕老妈会难过的闭过气去。
旁边赵姨娘也劝,她自然是极感激叶昭的,可府里规矩森严,也不敢将这份感激流露出来,只是私下给叶昭送了一篮子新鲜果子。
要真说和叶昭走得近了,只怕王爷几房小妾嫉恨之下,她再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了。
叶昭见福晋泪流不止,琢磨了一下,就笑道:“额娘,若不然您就跟我一起去广州,咱把阿玛撇下不理他。”
“去!”果然福晋破涕为笑,瞪了叶昭一眼,说道:“被你阿玛听到这混帐话,他得多伤心?”
叶昭笑道:“只要额娘开心,阿玛也就开心,在阿玛心里啊,额娘最大!”
福晋白了叶昭一眼,却被儿子逗得心情开朗起来,她不知道别人家阿哥是怎么和爹娘相处的,可自己的儿子,总感觉不一样,说话也新鲜,亲王也好,自己也好,总是被他哄的心里敞亮。
福晋抹着眼角,却又想起一事,红红的眼睛看着叶昭,问道:“那,那你的新宅子是买现成儿的还是咱自己起。”
叶昭知道福晋不懂官场的事,要说清代官制,地域规避等等制度极为严格,官员更不可在任职之地购置房产,当然,自己非省道府县官吏,去了广州虽说平日住衙门,但买一处宅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大张旗鼓的起一座新宅,那就未免太扎眼了。
不过叶昭为了宽福晋之心,只有笑道:“放心吧额娘,我会买一座大宅子,保管比雏凤园还阔气。”
福晋轻轻点头,说:“别不舍得使银子,回头叫哈丰阿点点府库里还有多少银子,都给你带上。”哈丰阿是郑王府排名第一的管事官,也就是俗称的“大管事”。虽说名义上长史是王府的管家,是内务府派到王府当家的最高级的官员,但实际上长史平时从不到王府来,只在王府有婚丧大事时露一露面而已。是以亲王任命的管事官才是真正王府的大管家。
叶昭好笑的点头,说:“好,好,都依您,额娘放心吧,您就是不说,银子我也带的足足的。”
福晋却是又想起一事,问道:“蓉儿这就跟你走吗?”
“住对月”还没到日子呢,叶昭琢磨了一下道:“她留在您和阿玛身边替我尽孝吧,有她在,我也放心。”要说蓉儿这个小家伙,叶昭倒真信她能将亲王福晋照顾的无微不至,虽然在自己眼里她是个小豆芽菜,整天装成大人样,却是可爱的紧。可叶昭也不得不承认,作为妻子,这个小家伙却是极能尽职尽责,用任何时代的标准都可以打满分。
“不好,不好,你带她在身边才是对我们尽孝呢!”福晋连连摇头,
赵姨娘抿嘴偷笑。
叶昭不觉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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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珍妮夫人号
“珍妮夫人”号火轮船喷着黑烟在蔚蓝的大海上缓缓划出一道白线。
叶昭站在船舷栏杆旁,叼着根雪茄,好久没吸烟了,本来不想在这个世界再染上烟瘾,但这次过上海,却禁不住霍尔律师的诱惑,拿了他几匣花旗国生产的雪茄。
去广州自然又是走海路,陆路上,太平北伐军正与僧格林沁在天津一带鏖战,再往北,就更是盗贼如毛,叶昭这拖家带口的,委实不安全。
这次瑞四几名奴仆以及巴克什等亲卫都携了家眷,叶昭和蓉儿也带上了吉祥如意招财进宝四大婢女,招财进宝自然是叶昭给改的名儿,蓉儿虽觉不雅,可也只能由得相公,至于招财进宝两个俏丫头,就更不敢有意见了。
雇沙船到了上海,歇息了几日,就换乘火轮船奔广州,珍妮夫人号本是定期往返与香港上海二地的客货轮船,可上了一船显贵的中国人,又多出银子,自然乐得中途在广州一站。
在上海期间,叶昭同霍尔、黄文秀、苏老大分别见了面,知会了三人自己赴广州一事,言道等安顿下来自会遣人送信联系,叶昭也同苏老大打探了红娘的消息,红娘倒是写过一封信报平安,人和枪械都到了桂西。
可广西一带却并没有暴民破城的消息,叶昭稍稍心安,要知道苏红娘凭借现在的武装,只要捎给些时间令其手下熟悉火器之妙,则攻克广西几座州府实在易如反掌,可那样带来的恶果也是显著的,清军必定将之视为大患全力剿除,是以苏红娘现在在做什么?在蔫声不响的发展农村革命根据地?叶昭想着就不禁笑起来。
转头,叶昭才发现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月白色镶银丝牡丹刺绣小旗袍,刺绣极为精巧,前襟处那两朵怒放的牡丹若隐若现,漂亮极了,配上那双可爱的小花旗鞋,小家伙美的一塌糊涂。
“坐船累吧?”见她的可爱样,叶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家伙心里郁闷,又不好说相公什么。
现今各国往来于上海香港间的客货轮船主要还是载货,客舱极为简陋,这艘珍妮夫人号还算条件好的,有的火轮船干脆在甲板通道搭通铺载客。
尽管如此,叶昭也知道肯定辛苦这小家伙了,海上颠簸,客舱闷热潮湿,幸好,只需七八天就可到广州。
哒哒哒,正当“夫妻俩”眺望远方海景的时候,脚步声响,走来一位穿着白纱裙的西洋青年女子,金发碧眼的尚算看的过眼,只是仔细看的话脸上全是雀斑,若是一两点雀斑倒可以用可爱来形容,要满脸皆是,可就有些令人作呕了。
叶昭倒认识她,上船的时候和她丈夫威廉先生攀谈了几句,虽然威廉语焉不详,叶昭却也听明白了,这对新婚夫妻估计在英伦本土混不下去了,是以借着东方淘金热的热潮来到大清国,妄想在东方能咸鱼翻身。
珍妮夫人号客舱规划尚算齐整,叶昭同船长史密斯先生讲了,包下了东船舷附近区域,船上水手旅客,一律不许靠近,史密斯知道东方规矩,女眷不轻易见人,又拿了许多银元,自是欣然同意。
雀斑小姐罗斯本来是想同丈夫威廉一起来这边晒太阳的,可半路威廉就被拦了下来,倒是她好说歹说,史密斯先生安排帮“大清国尊贵客人”清场的水手才放她走过来。
“叶,你好。”罗斯小姐伸出手,以为叶昭会吻她呢。
其实刚刚登船时两人第一次碰面罗斯小姐可高傲着呢,对这个辫子国度的男人自是不屑一顾,可后来叶昭用流利的英文同威廉闲聊,罗斯小姐惊讶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再后来见到叶昭随从对他恭敬的神态,罗斯小姐便知道,这位叶先生定然是东方的贵族,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转弯。
现在更主动伸出了小手,等待叶昭的吻手礼。
要说虽然罗斯小姐?碜是长得?碜了些,人品也不咋地,可人家女士主动伸出手,为了绅士风度叶昭也会应付她一下,不过蓉儿就在身边,如果自己吻了上去,在蓉儿眼里自己定然是同西洋夷妇打情骂俏,有伤风化不说,小家伙怕是心里会嘟囔自己好色无耻,这可和三妻四妾完全不同。
是以叶昭只是微笑“嗨”了一声,说道:“罗斯小姐也是好兴致呢。”
尴尬的伸着手,见叶昭并没有牵自己手的意思,罗斯小姐不禁有些尴尬,但很快就嫣然一笑,作势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弯曲金发,“叶,大海很美吧?”
虽说她越是这般人品越显低劣,因为前日刚刚见到叶昭时那副嘴脸可不知道多高傲,而现在碰了一鼻子灰还没事儿人似的亲昵的称叶昭为“叶”。
可叶昭,这些花花草草人品优劣对自己态度如何又岂会放在心上,若将这类事上心才真个成市井之徒了。说到底,前世叶昭就很出色很成功,孤儿,靠着自己的努力,全额奖学金考进了剑桥大学,努力钻研学问,在其专业领域都渐渐有了名气,颇被教授看重,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可不知道叶昭会有什么成就。
而这一世虽然换了个活法,再不是前世紧绷着那根弦追求梦想,而是懒懒散散的得过且过,但骨子里的骄傲却不会变。
罗斯小姐人品怎样,对自己如何,叶昭若放在心上倒是咄咄怪事了。
是以叶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不过罗斯小姐接下来的动作却令叶昭蹙起了眉,她竟然挤到了叶昭和蓉儿之间,将一直静静看海景的蓉儿挤得趔趄了一下。
蓉儿抬头,奇怪的看着这个女人,不过蛮夷妇女,不懂礼数,和她计较倒小心眼了。相公喜欢和她聊就和她聊吧。
蓉儿正想跟相公告别回房,却不想就见相公皱着眉头胳膊一伸,就将那蛮夷妇女挡住,抓着自己的小胳膊就给拽到了他身边。
虽然相公的动作明显还是将自己当小孩子看,可蓉儿却有些开心,原来,相公还是宠自己的。
“罗斯小姐,风大,请回吧!”叶昭下了逐客令,虽然蓉儿不知道相公在说什么,但见蛮夷妇女悻悻的转身离开,就知道是相公赶她走了,心里又不禁有些甜滋滋的。
可叶昭接下来捏她小脸的动作令蓉儿又一阵郁闷,一阵气馁,怎么老把人当成小孩子呢?
第二章 都统万事忙
大清国各地驻防旗人所居均为城中之城,在广州城旗人所居东西范围从西城门到四牌楼,南北则自大德街归德门城墙起,北至光塔街街中心,这片范围筑起城墙,是以又被称为旗城,而八旗官兵是不许私自离开超过旗城十里范围的。
副都统走马上任,一应大小官员俱来拜见,气派森严的都统衙门大堂内,叶昭一身戎装坐在堂上,下面左右总有几十位披挂整齐的武官,协领四员、佐领八员、防御十六员、骁骑校十六员,各个披甲,虽说有的将领明显满脸烟气,但众武将站一起,倒也威风凛凛。
文官打扮的三四人,有堂司的笔帖式、左右司的主事等等。
堂司掌管副都统官印,以副都统名义上报下达文书或由左右两司报来对外联系文书信笺时,由笔贴式上交副都统审阅批准后返交各厅写,然后笔贴式向副都统取钥匙打开印鉴盒盖完印后,将钥匙交还给副都统。
是以堂司的笔帖式实则就相当于叶昭这位副都统的秘书,叶昭自不免多打量他几眼,笔帖式阿布,四十多岁年纪,山羊胡三角眼,观之便知其精明狡诈。
此外左右司处理旗人日常事务,左司管钱粮进项、教育、户数、旗人学校薪饷等等。右司则管田地水源、刑讼、任免都统辖下八旗官员、征兵、军马饷粮等等。
整个旗城自有一套秩序,不归广州地方官员管辖,就算旗人获罪,也需交由将军衙门或左右都统衙门处置。
叶昭昨日晚刚到广州就拜会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广州将军穆特恩。对于这位亲王阿哥穆特恩自然不好摆长官架子,寒暄了一通,关怀了叶昭舟马劳顿,倒好像一位慈祥的长辈,客气的紧,亲热的紧。
而现在叶昭坐在都统衙门大堂之上,审视着两厢侍立的官员,眼见他们在自己目光下垂头恭谨的样子,才第一次有了做官的感觉,可不是,去上海办差,实则手底下管不到几个人,而现在,才算真正的大权在握,成了广州城握有军权的重量级人物之一。
“一应事务你们照常办理吧。”叶昭目光又转到了阿布脸上,说道:“先生乃饱学之士,一切都劳您费心了。”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阿布吓了一跳,忙打千出列,一脸的惶恐,却是想不到这位亲王阿哥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样子,可黄带子啊,越是这平和的,那越是城府深,不好应对。
叶昭微微一笑,说道:“我就说实话吧,我这人懒散,能不管事就不管事。以后大小事体,你们但凡能作主的,就不要来烦我。”
众官员听到这儿脸上都不由得有了笑意,自是以为果然来了位二世祖,那自然和以前一般安安稳稳,该捞钱捞钱,该吃烟吃烟。
谁知道叶昭接下来一句话却令他们笑容都僵住,“叫你们管事儿不假,可要谁办出糊涂事,别怨我不通情理!按照咱大清国的规矩,旗人的规矩,我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喳!”众官员齐整整的答应,倒也“气势如虹”。
……
两广总督衙门,西洋领事往往苦等数年都不得一见的总督大人在花厅接见了叶昭,而叶昭,也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位在近代史上曾经写下浓重一笔的封疆大吏。
花厅雅致,檀木花架上几盆素雅的兰花彰显主人的情操。
叶昭倒是想不到叶名琛很健谈,天南地北学识渊博,可见他只是同洋人闭嘴而已,想也是,官能做到这般显赫,自然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而总督大人面相清雅、气度不凡,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就是近代史上最糊涂的外交官。
叶昭心里也轻轻叹息,他的遭遇到底是历史的悲剧,还是他个人的悲剧?
“制台大人,对于西洋诸国意欲换约一事有何高见?”既然一位是五口通商大臣,一位是协办大臣,话题自然而然就会谈论起洋人夷务。
叶制军轻轻品着香茗,淡淡道:“坏国者,必先去其礼。洋人不尊我大清国的礼仪,那是想着法儿的祸害我大清,若我等官员任其来往,损国体而拂舆情,长久下去,必然危害我大清根基。”
叶昭心里苦笑,你不跟人家来往,人家转眼就带着军队逼你跟他来往,至于危害大清社稷,倒是被你说中了。
不过叶昭自不会这般说,微笑道:“制台所言甚是,不过我观洋夷互有间疏,若能妥加利用,稍开市集,或可平息洋夷之怨,又何苦令夷人北上,惊扰京师?”
叶制军心里不以为然,瞄了叶昭一眼,说道:“可一就可二,洋夷贪得无厌,是出了名儿的。”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制台大人久理夷务,识见比下官高明多了。”心知看来和叶名琛也谈不出什么,自己若想利用广州地域之利、商业风气之利开启看世界的源头,开启民间工商业大发展的源头,却是要暗度陈仓了。
……
都统衙门后两进的公馆第一进院落安排瑞四等仆役亲兵与家眷居住,第二进院落则是都统及都统夫人、四大婢女的居所。
掌灯时分,院中挂起了红红的灯笼,竹木青翠,花圃流香,虽然不及郑王府的雏凤园,倒也清幽别致。
正屋大堂,圆桌上摆了几道粤式菜肴,叶昭却又亲自动手,烤了两块猪排,黄澄澄喷香,一块就摆在了蓉儿面前的吃碟里。
吉祥如意招财进宝四大婢女为主子主母斟酒布菜,在旁边伺候,心里却吃惊,从来没见过男人下厨的,更莫说自己主子尊贵的身份了。
“放心吧,吃起来不腻。”叶昭看蓉儿犹犹豫豫的,就不禁微笑,又道:“若觉得好吃,以后我有空就烤给你。”
蓉儿却是道:“相公喜欢吃的话,可教授蓉儿,蓉儿烤给相公吃。”稚声稚气的,别有一番好听。
叶昭就笑:“非也非也,此中乐趣说与你也不懂,快吃吧,凉了就没这味道了!”说着又把蓉儿的吃碟给端过来,帮她把猪扒一条条切开。
蓉儿无奈的看着相公的鲁莽举动,实则心里却美滋滋的,可是想起相公现在的“宠爱”可能是将自己当成妹子甚至女儿那样的小孩子对待,又不由得泄了气。
叶昭慢条斯理的饮酒品菜,眼见吃的饱了,见蓉儿也早就不动碗筷,遂拍手要吉祥如意撤了桌,伺候洗漱。
招财从厅外进来,轻轻福了福,禀道:“爷,阿布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了。”
叶昭微微点头,一边接过如意送上的白毛巾擦脸一边琢磨,看来这位七品笔帖式倒没把自己当二世祖,若不然也不敢这么晚还来谈公事,自己要他整理一干旗务文书给自己看,办事效率倒快,想来从上午退堂就一直在忙活自己交代的事儿。
“请他偏厅叙话。”叶昭就赏了他个恩典,能在公馆偏厅接见,自是拿他当了亲信。
叶昭洗了脸漱了口,起身晃悠悠的来到西院花厅,而阿布一直就垂手站着呢,见他进来,就忙迎上两步打千:“奴才阿布请主子安!”
叶昭就是一怔,这奴才主子可不是乱叫的,他又不是本府包衣,就算想巴结自己也未免过了。
阿布却是恭恭敬敬道:“奴才镶蓝旗人,这次能为主子效力,是奴才莫大的福分。”
叶昭恍然,原来如此,亲王是镶蓝旗旗主,自己是未来的旗主,虽然是虚名,但这声主子倒也喊得。
在正首坐了,叶昭就微笑道:“起来吧,等了半晌儿,你也辛苦了。”既然你自称奴才,那我自然不会喊你先生了,太客气,太生分,反而不美。
阿布爬起身,又双手奉上厚厚一摞文书,回道:“这是主子交代奴才整理的文册,请主子过目。”
叶昭微微点头,接过来翻看,首先是兵额一项,计有领催一百二十名,前锋一百五十名,马甲七百三十名,工匠八名(每旗一名),铜匠一名,铁匠四名,副甲二百名,无米手一百二十名,养育兵四百名,余兵二十名,合满洲八旗兵丁共一千七百五十三名。
军械上则马四百二十一匹,箭五千一百二十二支,刀两千二百三十一把,藤牌一百六十五具,鸟机枪、马鸟枪、鸟枪三百七十四支,子母炮、威远炮、铁喊炮、劈山炮、抬炮、行营炮四十三门。
看着鸟枪火炮挺吓人的,实则鸟枪威力顶不上后世的**,装药繁琐,与西方比落后了两三百年,至于那些土炮,对付暴民或许尚有用处,但和西洋诸国交手的话,怕是完全不值一提。
其中又有水师旗营六百一十二人,配缯艉船两只、桨船四只、小艇七只等等。
叶昭看得暗暗摇头,这也叫水师,岂不是天方夜谭?最大船只缯艉船也不过是沙船一种,按照文册里说的,“容兵四五十人”,再绑上些抬枪土炮,就称为水师了?怕是在珠江里巡查商船都力有不逮。
又看了看薪饷定项,马甲兵也就是正式的最低级八旗官兵每年实可领到饷银四十三两一钱五分三厘,米二十三石五斗九升六合,盐一大包,又有红事银、白事银等进项,按照现今广州城物价,供养一家大小倒也无忧。
下面的文册又详细记录了旗城内满洲旗人数目,八旗官兵加之随军家属以及世代驻扎衍生的旗人共万余人。
而旗城之内,官学、义学、书院、粮仓、银库、军器库、火药局、监狱具备,其余的房舍、酒楼、街市等民众生活设施应有尽有,倒是形成了一个城中之城的小社会。
“你回吧,还是那句话,我喜欢清闲,衙门里的事儿,你能作主的就作主,我呢,可不想每天去坐衙门处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叶昭放下文册,笑着对阿布说。
阿布忙打千:“喳,奴才理会得,奴才愿为主子分忧。”
“恩,你去吧。”叶昭看着阿布垂手退出偏厅,拿起文册翻看了一会儿,就不由得倦了,心里苦笑,自己真是越来越懒了。
……
洗了澡,打着哈欠进了寝室,却见红烛之下,蓉儿摆弄万花筒玩呢,可能没想到叶昭这么早回房,蓉儿呀一声,万花筒就落在了地上。
小家伙受叶昭影响,夫妻俩都穿睡衣,按照叶昭的草图,京城瑞福隆的师傅精心缝纫,上等的绸布,穿起来极为舒适,小家伙穿了一次就喜欢上了,觉得穿睡衣就寝果然舒服。
而现在的她,就穿着嫩绿丝绸的可爱小睡衣睡裤,却是蹲在了椅子上,雪白的小脚丫踩着椅子,还顽皮的翘着,眉目如画,粉雕玉琢,小美女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叶昭也是一呆,要知道叶昭虽然把小家伙当孩子看,可蓉儿可没那么孩子气,平时落落大方一言一行都有板有眼,可从来没见过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翘着脚得意的玩耍。
看到蓉儿惊慌失措的样子,叶昭肚里这个好笑啊,可知道小家伙要面子,最忌讳的也是自己这个相公把她当孩子看。
叶昭更知道,若没有自己“循循善诱”,蓉儿又哪里会变得贪玩?
叶昭可担心今天她露出小狐狸尾巴后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于是就忙装作迷了眼,揉着眼睛骂道:“这鬼天气,好端端起什么风?南蛮子的地界儿,爷就是住不习惯!”
眼角余光就瞥到蓉儿拍着胸口好像松了一口气,小身子跳下椅子,雪白脚丫跻拉上绣花拖鞋,有模有样的迈着莲步走过来,嘴里关切的道:“相公,蓉儿帮您吹吹。”关切之情却是真的。
叶昭看得这个可乐啊,有一瞬就想抱着她咬上几口,不知不觉的,却早把她当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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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逃旗专业户
第二天上午,叶昭颠颠的来到了都统衙门正堂,倒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第一次真正做官,颇有些新鲜。
不过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准备给咸丰上的折子,就是练三营火器兵的折子,每营五百人,其中满洲八旗一营、从广州绿营兵中选精锐筹备一营、再从广州本地招募一营新兵,当然,这折子却是要过些日子再上,免得被人一看就是自己早就谋划好的主意。
三营火器兵,实则叶昭对八旗一营实在不报什么希望,世兵制度下太平了二百多年,八旗兵的勇悍早已不复存在,叶昭真正上心的是其余两营火器兵,如何练出两营龙精虎猛的近代化步枪队?又如何将之牢牢操控在手里?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当然,首先还是得说服咸丰及京城的大佬们同意自己练火器兵。
叶昭倒觉得这不是什么难题,西洋火器之犀利越来越被咸丰以及一众大臣认可,其中成败关节不过是如何从京城要银子而已,而自己这点若也不需咸丰操心的话,那肯定会得到咸丰的支持。
叶昭早想好了,折子里只需说办火器营的银子可从洋商身上征收,而自己已经说服了西洋诸商人即可,也显得自己这个协办大臣干了件正经事。
到时要吴健彰直接从关税中给自己拨银子,不过自然不是真的跟洋人要银子办军务,而是在收取洋人关税时巧立名目,利用中西方译法不同将正常的某项税捐转成大清国文字中的“火器捐”,则这项税收就明目张胆成了自己的军费。
吴健彰等一众海关官员上欺下瞒中饱私囊那是轻车熟路,自己正经事儿吴健彰那还不办的漂漂亮亮的?现今上海海关税银收入可说是大清国的命脉,有吴健彰这个提款机坐镇海关,自己要银子却是得心应手,可比曾文正练湘军愁得到处乞讨甚至红了眼去勒索士绅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当然,这个弥天大谎自己也要圆一下,虽说大清国现在明白外事的极少,可难保不会有一天被人翻旧账,寻些日子,自己却是要召集洋商代表开个会,只需提一提此事,说了收取火器捐一项,但数目自然是极低的,又免了其它某项税捐,总之让洋商们觉得自己没吃亏就是。这样除非咸丰真下决心办自己,派出的钦差又是极精明极能与洋人沟通,海关又极配合,不然却是没人能真正搞清楚事由始末,更不会抓到自己的痛脚。
而火器营的编制多少要仿照西洋军制,自己折子里却绝对不可说我大清国军制落伍于世界,只说洋枪队令行禁止,却是夷人军制更能约束成军。
琢磨着折子里有没有遗漏什么,叶昭坐在堂上都有些出神。不过叶昭也知道,所谓火器营之类购买西方洋枪洋炮并不能改变这个国家什么,只是小节而已,真正要改变这个国家却是要从根源从思想上令国人觉醒。
正出神之际,阿布匆匆走进来,打千道:“托主子洪福,今日一早抓到了逃旗一年有余的人犯!”
叶昭就不觉有些好奇,所谓逃旗,即是私自离开旗城十里之外,而逃旗一年多?那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阿布又将一份文书呈上,禀道:“人犯神保,镶白旗人,已是第三次逃旗,按律当发放黑龙江为奴!”
叶昭接过文书瞄了几眼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这家伙,挺有趣啊!第一次逃旗竟然是和汉人合伙经商,三个月后蚀了本,不得不回旗城受罚;第二次逃旗却是刚刚记军功晋升骁骑校之后,逃旗原因不明;第三次也就是这最后一次,不但和汉人一起经商,更娶了汉民之女为妻,可说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而该营佐领对之评价颇高,可不是,第二次逃旗前,他却是在水师营服役,只带了五十名甲兵就将横行珠江的水盗王王鼎发端了老窝,更生擒了王鼎发,贼五百余众鸟兽散,他也凭借军功晋升为骁骑校,谁知道没过多久又干起了老本行——逃旗。
“把人带进来。”叶昭来了兴致。
“带神保!”随着阿布尖嗓门的高喊,不一会儿,一名被五花大绑的汉子就被甲兵推了进来,倒和叶昭想象的不同,汉子身材并不高大,面相也清秀,只是眼神锐利,透着不服不忿的愤怒!
他浑身血污,显然受了鞭刑,在大堂上昂首而立。
“大胆,还不跪下,求都统大人饶你狗命!”阿布对着神保低喝。
神保却仰着脑袋,紧紧抿着嘴唇,理也不理他。
“混账东西!叉他跪下!”阿布大怒,就做手势要甲兵按他跪于堂下。
叶昭就笑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把他的绑也解了!”
阿布一怔,忙道:“主子,人犯凶狠顽固,奴才还是在旁边伺候主子才放心。”
叶昭微笑道:“免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挟持上官,不过是逃旗嘛,又不是伤了人命的凶徒,怕什么?”
阿布犹豫着,但终究不敢不听叶昭言语,只得和甲兵一起帮神保松绑,低声在神保耳边道:“我告诉你,这可是郑亲王世子,你若敢无礼,整牛录必被连坐,你旗里总不会没有亲近好友!”
神保听了倒是微怔,不由得就正眼看向了叶昭。
阿布带甲兵走出去,侍立堂外,只要听得堂内动静不对,自然要马上冲进来护主。
叶昭打量着神保,就笑道:“你的长官都评价你文韬武略,你也累军功擢骁骑校,本是大好的前程,为何自甘堕落去做商人?”
神保抿着嘴,也不吱声,三次逃旗本就该发放黑龙江为奴,又同汉女成亲,可不知道面前的亲王阿哥想怎么处置自己。
叶昭又笑道:“跟我说说你这奴才怎么想的,我或许就不治你妻女之罪!”虽说近年来实际上民间旗民之间通婚已经颇多先例,渐渐有屡禁不止的趋势,官府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真的追究,通婚者旗人也好,民人也好,都是要下大牢的。
神保心中一凛,刚刚他只想到自己的罪责,却忘了若上官追查,自己妻女必然受到株连,他终于开声了,嗓子有些嘶哑,“大、大人,标下一直隐瞒身份,实在和她们无干!”
叶昭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说道:“这话呢谁都会说,是真是假本官自会判断,你说说吧,为什么逃旗,咱旗城就容不下你么?”
神保紧紧抿着嘴唇,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了一句:“我,我是看不得他们的丑态!”
“他们?他们是谁?”叶昭饶有兴致的问。
神保却又紧紧闭了嘴。
叶昭盯了他一会儿,就笑道:“可是哪位佐领得罪了你?或是欺压你?你说出来,今天在这大堂上,不管说什么,我恕你无罪!”
神保拨浪鼓似的摇头,看着叶昭鼓励的微笑,犹豫着,终于道:“我是看不得咱旗人的丑态,一个个吃着大清国的俸禄,可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吃鸦片、架鸟玩鹰、狎妓养相公,不止广州八旗,北京城也这样儿!对的起老祖宗吗?再说了,满洲进关二百多年了,为什么旗民不能通婚?汉人有什么不好?心甘情愿养着咱旗人,咱不惭愧吗?要这样下去,我看大清国要完!也该完!”他却是越说越激动,竟然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的话全抖了出来。
“大胆!”叶昭啪的一拍桌子,大堂外阿布探了探头,见没有异状,才缩回了脑袋。
神保说完就知道闯了大祸,这位亲王阿哥,简直笑里藏刀嘛,那笑容能令你不知不觉就信任他,不知不觉盘旋心里很久的念头就说了出来,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想到妻女可能横遭祸端,神保再不敢强硬,双膝跪倒,道:“大人,您刚刚说了不管神保说什么混账话,都恕神保无罪,神保不敢奢求,只求大人饶了我妻女!”
凝视着神保,叶昭脸色渐渐温和下来,说道:“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再有第二次,我定然要你的脑袋!”说心里话,还真没想到神保能讲出这么一番话,令叶昭吃惊的紧,只是脸上不显。更不由得就起了保他的念头。
神保一怔,抬头不解的看着叶昭,难道这位亲王阿哥就这样轻轻放过了自己?
叶昭抿了口茶水,又道:“你既然是马上的英雄,何苦要作贱自己去行商?我想个辄,免了你流放黑龙江之苦。不是我宽仁,实在是正值用人之际,不瞒你,过阵子咱满洲八旗会编制一营火枪队,你呢,就去踏踏实实当差。妻女的事儿,先缓缓,你戴罪立功,这阵子却不可去见她们了,不然可就害了她们。”
神保怔了又怔,呆呆看着叶昭。
叶昭挥了挥手,“你这就下去吧,我爱惜你是个人才,你也莫负了我!”
神保盯着叶昭看了几眼,随即砰砰砰砰磕了四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他再不说话,转身大踏步而出。虽然不相信事情会这般轻易解决,但若亲王阿哥不食言,那对他,自然是天高地厚之恩,唯有以死报之;若阿哥食言,自己倒无妨,但若伤自己妻女性命,那这几个头,就是告诉阿哥,自己定会以命相搏。
见神保走出,阿布等本想拦住,但见叶昭对他招手,这才忙快步进堂,来到叶昭身边,听着叶昭低声吩咐,不住的点头。[(m)無彈窗閱讀]
第四章 要低调
广州城西关店铺林立,自前朝西关一带已经是同洋夷通商的口岸,到大清立国第一次中英战争前,广州更成为唯一的中外通商口岸,西关商户越发稠密,到中英战争十年后的现在,虽然因为广州城迟迟不许洋夷进入,上海随之渐渐取代了广州的地位,但因广州毗邻香港,下西关,商行夷馆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渐渐形成了一片商贸繁华之地。
从西关沿珠江而下,即是黄埔港,这一带洋行云集,黄旗行、双鹰行、瑞和行、广顺行等等,这片商号同曾经垄断对洋贸易的十三行混处,又被称为夷馆,乃是各国商人的商号,例如大吕宋行乃是西班牙馆,广顺行为美国馆,双鹰行则为英国馆。
双鹰行前有一片广场,又唤作英国花园,前几年遭了火灾后,栏杆被毁,这个原来封闭的广场就成了通衢大道,一些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也喜欢聚集在这里做些小本生意卖咸橄榄、卖花生、卖糕点、卖茶水、卖粥等等等等。
叶昭领着瑞四,换了便装,前几天将西关黄埔一地走了个遍,最后还是从下西关买了宅子,乃是临街门市,后套小宅院,原主人姓张,却是举家迁去香港,是以将祖屋变卖,售价银一百五十两。
瑞四不懂商业价值,就觉得这桩买卖主子亏了,可不是,宅院又小,房屋又多有破败之处,一百五十两银子,价钱实在高的有些离谱。不过瑞四也知道主子行事从不无的放矢,是以这几日只是按照主子吩咐雇佣工匠修补宅院。
叶昭自有叶昭的用意,下西关一带虽说商铺云集,但要一时半会却不好寻到卖家,你总不能大撒银钱高价去买人家的酒楼银楼,太张扬,太扎眼,惹人注目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未免不美。
在下西关买宅子买门市,本就是想同广州普通商人接触,算是调研吧,叶昭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一个颇有特色的字眼。何况宅子小又怕什么?蓉儿是断不会来住的,自己偶尔过几夜,难道还真的一定要锦衣玉食么?
这家商号本是卖布匹的,现在黄梨木柜台、货架上空空如也,叶昭坐在门口的木凳上,轻摇折扇,观察着过往的行人,却是盘算自己做什么生意好。
回头,就见到了在店里正感慨的四下观望的秋掌柜,老先生五十出头,举止儒雅,为店铺老东家效力近四十年,从学徒起就在这家店卖布,现在老主人举家迁去香港,他却故土难离。
不过老东家对他不错,在叶昭面前一力举荐他,叶昭若想开店,又恰好需要这么一位熟悉西关行情的帮手,也就乐得顺水推舟,暂且留下来观察观察。
“秋掌柜,你说说,咱们这铺子,做些什么营生好?”叶昭收起折扇,站起了身。
对于新东家,秋掌柜所知不多,只听说是京城破败商人之家,来广州讨生活的,而叶公子虽然衣饰简朴,但那气度一观就知不凡,想来以前定然是高门大户。
听东家问起,秋掌柜想了想道:“商业七十二行,不管做哪一行,若能摸到门路便可拔尖儿,不知道少东可有相熟的行当?”东家出自京城,说不定就有什么路子。
叶昭踱了两步,笑道:“要依我的意思嘛,我准备开一家钱庄,秋掌柜以为如何?”
秋掌柜一口气差点没憋回去,开钱庄?那得多大的资本?何况这行更不是有银子就能办起来的,要有信誉有声望,人家才信服你钱庄出具的票号,不然就算你说破大天,人家拿你的银票当草纸,那终究也没用。
“这,这……”秋掌柜不知道怎么措词说服少东家的异想天开,说深了,少东家年少气盛,怕浇灭他一腔热忱;说浅了,又怕他听不进去。
叶昭笑道:“掌柜的,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跟你说的这个钱庄和你想的不同。为南来北往的客商出具票号咱自然没资格碰,我说的钱庄,是准备为银钱周转不灵的商家放款,咱从中得利,你是西关的老行尊,西关一地的商家谁遇到个难题,想来你也能收到风。”
秋掌柜心里苦笑,心说闹半天新东家却是准备放贵利,这哪是什么正经买卖?
叶昭仿佛知道他想什么,笑道:“咱的钱庄又跟贵利贷不同,谁想使咱的银子,那要递文书申请,他从事的行业,为什么要借银子,借了银子又想怎么个用法都要写的清清楚楚,咱若觉得他的买卖有可为、有利图,这才会把银子借给他。”
琢磨了一下又道:“就算手无分文的,但若对行商贸易民间作坊的见解上颇有新意,咱也未必不会借给他本钱。”
心里却轻轻叹口气,若是自己在欧洲开办这类业务,却又是怎样的境地?现今西方正是发明大爆炸时代,电灯、电话、发电机、内燃机等渐渐诞生,这是影响人类进程的事物,而小发明上,例如自动吸水钢笔、喷雾香水瓶、充气轮胎等等那真是包罗万象了,而以自己的见识,自然会知道申请借款的那些落魄发明家们哪些发明会取得成功,而在自己的资助下,世界发明历史上发明家的名字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在国内,自己资助的,自然是相对于国内大环境比较“前卫”的商人,资助那些学习西方、开办工商企业的商人。
秋掌柜听着东家的奇思妙想,虽然荒唐,却又隐隐觉得东家这未必不是一条极妙的钱生钱的买卖,只是,他就忍不住问道:“少东家,恕秋某无礼,少东家的主意倒也未必行不通,只是这本钱?咱能拿得出来吗?”
叶昭笑道:“小有小的作法,咱们啊由小做起,开始这放款的数目最高五百两,等以后字号响了,银钱足了,咱们再一点点提高放款数目。不过如果现时确实有急需大笔银子而又生钱有道的商家,咱也不在意破例。”顿了一下,道:“至于咱的本钱嘛,就一万两吧。”
秋掌柜听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万两?这东家和自己原来估计的身份可完全不同了。
叶昭又笑道:“一万两银子,自然不是什么大数目,若有必要,我会同洋行相熟的朋友接洽,同洋行合作,底气就更足了。”
秋掌柜捻须笑道:“若真如此,只需前几笔买卖打响了名堂,慢慢自会有商户来咱们这儿存银子,如此借鸡生蛋,循环不息,少东的生意自会越做越大。”能有一万两银子打本,那么认识洋行的朋友也就不足为奇,钱庄只要银子充足,再慢慢有了自己的信誉,却是一桩极好的买卖。
叶昭微微一笑,钱庄能不能赚钱他倒也不在乎,只是力所能及的推动广州一地工商业发展而已,而自己放银子的重点,却是要在那些准备搞大作坊而又目光敏锐的商人身上,至于引进西方机器,工业化?却是要慢慢来了,这些商人总会有个认识的过程。以现在自己的身份地位,却也只能暂时做到这一步。
……
回到公馆,叶昭就进了书房研究自己准备送北京的折子。
前几日又去拜会了广州将军穆特恩,是为了神保一事,请穆特恩法外开恩,军中用人之际,可令神保戴罪立功,鞭刑一百,但暂时免去流放黑龙江之惩治,留军中听用,以观后效。当然,同汉人通婚自然隐匿未报。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马甲兵,有副都统亲自担保,又是亲王阿哥,穆特恩自然不会驳叶昭的面子,倒是都依了。
叶昭又提到了编制三营火枪兵的想法。虽然咸丰口谕中隐隐提到了这层意思,但上折子前若不跟顶头上司通气,未免显得自己不知尊重上官,无礼骄横。
而穆特恩却是不置可否,自然是置身事外,既不拦阻也不赞同,出了事不担干系,反正你这个副都统有权直接给皇上上折子,我不掺乎你的事儿。
一字字研究自己的折子,叶昭又不由得想起了昨日蓉儿接到的家书,看来自己和蓉儿还未到广州这封家书就寄了出来。
家书里那拉家有两大喜讯,一就是蓉儿姐姐晋懿嫔,成了真正的娘娘,向着她西太后的尊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第二个喜讯就是懿嫔有了龙种,这却令叶昭有些始料未及,记得历史上兰贵人却是要明年怀孕吧?不过想来自己在京城的生活渐渐形成了蝴蝶效应,咸丰帝行房自与历史上不同,兰贵人提前怀孕甚或不怀孕都不足为奇,至于诞下的是阿哥还是格格,就更不得而知了。
六王爷奕?越发受到重用,可不知道今世历史的车轮要驶向何方呢。
而有了自己的参与,广州的历史又如何发展?就算自己眼前都是一团迷雾。
第五章 都不简单(上)
旗城内建筑与京城颇为相似,和广州城内南方宅院泾渭分明。
“福来顺”茶楼,叶昭要了碗高沫,咕咚咕咚喝了解渴,而方桌两旁,左侧坐火枪手保镖巴克什,右侧坐随伺丫鬟如意,不过如意着男装,马褂青袍,戴了顶瓜皮圆帽,倒是风流倜傥、俊俏可人。
瑞四被指派去跟秋掌柜学生意经了,满肚子坏水,不做生意难为了他,何况叶昭很多事确需他帮忙,就算他心里嘀咕,可主子的命令他也不敢不听。
筹办火器营的折子已经送去了京师,而下西关的银号也差不多要开业了,叶昭写了信给上海霍尔、苏老大、黄文秀等人,知会了他们自己的落脚点。当然也没忘了叫霍尔现在开始就帮自己筹备洋枪。
至于下西关的钱庄,店面如此简陋,是必然没什么人光顾的,叶昭只是想通过秋掌柜的人脉,扶持起几家商号,在广州粤商圈子里打响名堂即可,铺面却是越不起眼越合叶昭的心思。
琢磨着这点事,叶昭瞥到了身侧坐的巴克什,却是微微一笑,巴克什的枪法是越来越高明了,已经颇有些神枪手的味道,这位曾经镶蓝旗有名的神射手转型倒也挺快。
他们这桌在二楼靠窗位,从支起的窗棱,可以见到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叶昭突然蹙起了眉毛,问道:“神保,对面可是烟馆?”对面店铺,满汉双文的招牌“聚仙馆”,却见挑布帘进去者皆萎靡不振,而从里面出来的却精气神十足,伸懒腰仿佛都有股子朝气。
神保是绝没想到都统大人会“约”他喝茶,要他陪着逛旗城,心里一直忐忑着,这位亲王阿哥在想什么根本就看不透。
他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自己妻女,逃旗本就是重罪,与汉女私自通婚又是一罪,而为了汉家女子逃旗一年有余,那上官严纠的话,妻女怕是下死囚牢都不足为奇。
正百愁莫展,听叶昭问,神保就猛的站起身,抱拳鞠躬道:“大人,对面正是一家烟馆!”
他突然的动作倒把过来续水的伙计吓了一跳,叶昭笑着用折扇敲打桌面:“坐下坐下,说了今儿不拘礼,怎么就记不住?”
“是,是。”神保慢慢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叶昭又回头看了那烟馆一眼,笑道:“谁这么大本事?把烟馆开咱旗城里来了?今儿也算涨见识了!”
神保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协领察哈苏!”
协领乃是叶昭这个副都统之下最高级武官,从三品,叶昭标下共四名协领,每协领掌两旗军民。
叶昭早就能想到,敢在旗城明目张胆开烟馆,必然是八旗权贵,但堂堂一名协领这般不知进退不知避忌,却也算是晚清特色了。
端起高沫抿了一口,叶昭淡淡问道:“其他协领可都参与了?”
神保道:“那倒不知道,他们的那点缺德事儿下面谁清楚?”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和盘托出:“不过协领大人乃是穆特恩将军的亲眷,将军夫人的亲弟弟。”
叶昭就笑了,扇子轻敲着桌面,琢磨了一会儿,遂对神保道:“帮我办趟差。”
“是!”神保马上离座而起,他可坐着真不舒服。
叶昭却是将扇子递于他,说道:“你这就去,将这把折扇送进烟馆,就说是给他们东家看的。”
叶昭有两把折扇,都题了李白的诗,其中一把折扇上落款是叶昭,而现在手里拿的这把落款则是景祥。
“喳!”神保打千,又恭恭敬敬双手接过扇子,起身,大步而去。
叶昭站起身,说道:“咱走吧!”巴克什和如意忙也跟着起身。
……
接下来两三日,叶昭并没有坐衙,而第三天晚上,察哈苏家的管家颠颠的造访瑞四,送来了叶昭的折扇和一封银子,大概四五百两的样子,更说要每月都有银子孝敬,当瑞四送走察哈苏家的管家,将银子和纸扇奉上时,叶昭只是冷笑,看来,还真将自己当二世祖了呢。
本就在找因头立威呢,察哈苏这个广州将军小舅子的身份倒正合其用,更撞到了枪口上。
第二日一大早,叶昭就穿戴整齐坐上了大堂,又令差兵去传阿布来见。
“传令右司衙门,查抄聚仙馆,查实私开鸦片烟馆的一应人犯!”叶昭冷着脸的谕令吓了阿布一跳,他抬眼偷偷看着叶昭脸色,随即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主子,里面的关节主子可知晓?”
叶昭微微蹙眉:“还不去传令?”
阿布心里就有了底,随即就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这个察哈苏依仗着姐夫的权势,一向目高于顶,同僚全不放在眼内,看来是骄横惯了,得罪了主子,合该他要吃个大亏。
不过想到广州将军的权势,那令人冒寒气的黑脸,阿布头皮又有些发麻,就怕两虎相争,最后倒霉的是他等下面跑腿的。
都统大人为什么要激怒广州将军?阿布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位亲王阿哥,看来可不是来广州混日子的,接下来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第六章 都不简单(下)
坐在大堂上品着香茗,又翻开几份右司呈上的旗人纠纷的文书来看,估摸一个多时辰后,就听外面脚步声响,察哈苏怒气冲冲进了大堂。
他到了堂上也不打千,只是一抱拳,更质问道:“都统大人!聚仙馆何罪?大人要下令查封?”
倒把叶昭问了一怔,要知道中英战争后,虽然大清国对烟馆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旗兵军官若涉嫌开烟馆,还是要按往例问罪的,若从重论处,引诱良家子弟吸食鸦片,可照邪教惑众律,可是有个绞监候呢。
察哈苏长得倒英俊,白皙的脸蛋,手也修长,搁后世就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却是没一丝军伍之气,不过现在怒气冲冲的,小白脸有些扭曲变形。
看来还真没受过气呢。叶昭微笑放下文书,说道:“聚仙馆和协领有什么干系?”
察哈苏仰着脖子道:“那是我家亲戚开的,我妹夫的买卖!”倒是没大咧咧说是自己的生意,拉出妹夫,自是提醒叶昭,自己还有个姐夫。
叶昭就笑:“看来你是知情了?”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那治你个包庇、计赃之罪也不冤了!”一挥手。“来呀,把察哈苏给我拿下!”
左右差兵大眼瞪小眼,叶昭脸一沉:“要本都统亲自动手吗?”
“景祥!你敢!”眼见几名差兵涌上来拿自己,察哈苏可就歇斯底里了,指着景祥大叫:“你不过是三考皆劣的阿哥!在北京城你威风,可来广州!我不怕你!你不就嫌我银子给少了么?假公济私,我要上将军衙门告你!你别以为自己的事儿旁人不知道!神保逃旗,私自通婚,你以为你保得了?那是爷不跟你计较,跟你计较的话,你等着宗人府治罪吧!”
“拿下!”叶昭一拍案木,差兵再不敢犹豫,冲上去就把察哈苏扭着肩膀按在地上,察哈苏还在那儿挣扎,不干不净的乱喊。叶昭厉声道:“拉出去!关押待决!”
差兵七手八脚的就将察哈苏拖了出去,察哈苏还在那乱叫,甚至祖宗辈的功绩都翻了出来,喊什么“大清国的江山是老祖宗们打下来的,不是留给你们祸害的”云云。
叶昭听了只是冷笑。
……
察哈苏被下了大牢,不论人情法理,叶昭是自然要禀告广州将军穆特恩的,何况从三品武官,叶昭更不能轻易治罪,就算穆特恩想办自己小舅子,却也要给京城写折子。
可察哈苏在牢里关了足足十天,叶昭才不紧不慢的前往将军衙门拜会穆特恩,这十天里,一应说情的官员拒不接见,而将军衙门的笔帖式来见副都统大人,也被拦了驾。这可就令叶昭治下官员都傻了眼,心里均说不亏是亲王阿哥,四九城里横行惯了的,这丝毫没将穆帅放在眼里嘛!
也就难怪叶昭再见到穆特恩时,这位广州将军第一次黑了脸。
偏厅外翠竹泛绿,花圃姹紫嫣红,一派春日风景。
叶昭却是一如往昔,仿佛全无隔阂,叹着气道:“察哈苏一事想来将军已知情,他糊涂啊!开烟馆且先不说他,可在都统衙门大堂上,他以祖辈功绩自傲,大骂我们这些皇室子弟、觉罗子弟贪天之功,是一群祸害!这话,可不把皇上也……”说着就摇头叹息。
穆特恩眉头不经意的蹙了一下,想来在见到叶昭的拜帖那一刻起,他就在想怎么为察哈苏开脱,怎么在言语上拿捏住叶昭,可怕是他绝没想到,叶昭一句烟馆的事端都不提,直接把察哈苏的混帐话上纲上线了。
叶昭又叹气道:“将军想也知道,旗兵难带,而我又身负皇命,要在这广州练一枝精兵出来,得罪察二哥本就是迫不得已,只想小惩大诫,做做样子而已,可现如今,我却不好作主了!”
穆特恩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微笑道:“都统大人多虑了,察哈苏虽本官姻亲,但法不可欺,他的罪责但凭都统处置,本官断不会徇私枉法!”
叶昭心里骂了声老狐狸,见自己顺风旗扯足了,他一句“但凭都统处理”,就将皮球踢了过来,却是知道自己定有下文。
叶昭就笑道:“要说几句气话也做不得真,可在大堂上喊起来,差官、主事就不免心下嘀咕,时间久了,怕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传出去的话,察二哥未免担了干系。”
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叶昭又道:“依下官之见,广州虽好,总不如皇城根下,察二哥若愿回京城,下官愿上折子一力推举察二哥进神机营,进步兵统领衙门。”
穆特恩喝着茶水,好一会儿后微微一笑:“都统大人所言极是。”
叶昭知道穆特恩是没办法,只能任由自己赶走察哈苏,而虽说回北京城实则是许多驻防旗兵的念想,但这个甜枣却远远抵不上给其的羞辱。
不过也没办法,若想真正掌控旗城军民就要拉出二世祖的派头,一副我不怕广州将军的样子,不然以后做事必定束手束脚。
尤其是广州旗兵驻防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委实各地旗城都差不多,你将军都统走马灯似的换,下面的军官甲兵却是世代生活在这里,早就形成了人家自己的一套秩序。
赶走察哈苏,无疑就打破了秩序的平衡,可以令自己很快的在旗城中树立起权威。
权衡利弊,得罪广州将军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自己不可能去用个三两年时间来捋顺各种关系,现在却是分秒必争,时不我待。
叶昭也知道,虽说穆特恩被自己先用话挤兑了,没能拿捏住自己,但又岂会像面上表露的这般平和,现在奈何不得自己,却难保以后不给自己捅刀子。
就说神保吧,听察哈苏话语,怕是他和小舅子也聊过,对于神保的事情可清楚着呢。当然,自己有亲王阿哥这个护身符,他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公开得罪自己得罪亲王的,又或者风云变幻,以后他会求到自己向自己示好。毕竟从穆特恩心里讲,想来是不愿意树立自己这么一个敌人的。
这些都是未知之数,现下自己只要牢牢记得得罪了人,以后行事更加小心谨慎就是。
……
察哈苏被从牢里放出来后老实了许多,想来穆帅狠狠训斥了他,而聚仙馆被查抄后,店铺很快就被典卖,挂出了锁匠的布幡。
叶昭还是老样子,三五天才上衙门转一圈,一应事务自有大小官员打理的井井有条,而需要他副都统大人盖印的文书,阿布会攒起来,等主子上衙一并禀奏,平日却不会去打扰主子的清闲。
这日在都统衙门大堂右偏厅,佐领刚安前来拜见,刚安四十出头年纪,虎背熊腰的一脸精悍,看来倒是没有大烟瘾。
叶昭也听说了,聚仙馆被抄,倒是便宜了西关的鸦片馆,可不是,旗城本就在西城门之内,而西关则在西城门之外,旗城内没了烟馆,那些有烟瘾的旗人自然全奔了西关。
“大人,本牛录旗人神保新娶民女一名为妻,已造册入旗。”刚安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禀告很正常的公事。
叶昭倒是一怔,神保属刚安所辖牛录,可突然“申报”新婚,那可是就在给自己补救了,看这刚安虎背熊腰的好像一名粗人,倒不想颇有心机,主动拿主意帮自己解决了难题。
叶昭微微点头,倒没多说什么。
刚安又禀了几条公事,这才规规矩矩告辞而出,从头到尾,都那么自自然然,丝毫没有刚刚为都统大人解决了一道难题的神情。
叶昭却不由得品茶轻笑,这才叫人不可貌相呢,看起来憨憨厚厚的,可心眼比谁都多。
……
出了衙门,叶昭就回公馆换了便装,在巴克什陪同下来到了西关自己的银号“泰和号”。
商号里重新装潢过,倒也焕然一新,柜台上造了木栏,将柜台和外面完全隔离,有了几分银号的样子,木栏柜台里站着几名伙计,一副忙碌的样子,其实这家银号根本就不会存放银子,雇伙计也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见叶昭晃悠悠进来,秋掌柜用钥匙开了柜台的木门迎出来,虽说是空架子,但一板一眼却全部依照钱庄的规矩,看得叶昭暗暗点头。
北墙上挂了一幅青山绿水雨蒙蒙的山水画,水墨画的下面,摆了一张檀木茶桌,左右一对黄梨木座椅,都漆的发亮,桌上紫砂壶茶杯等一应器具清雅不俗。
叶昭坐下,就笑着问秋掌柜:“掌柜的,他几时来?”
今日约了第一个“客户”见面,叶昭成了“投资决策人”,就未免觉得新鲜,是以来的早了。
秋掌柜看了看外边儿日头,又看了看墙角的自鸣钟,就笑道:“估摸着还要半个时辰吧,看来东家比他还心急。”
“客户”是秋掌柜拉来的,姓赵,名理,字汉中,乃是佛山人士,祖传一家炒铁行,但近年经营困难,赵理就准备典卖了祖传作坊再借些本钱去香港贸易洋铁、洋针来卖。
要说现在洋铁尚未真正侵占国内市场,可赵理就看到了这一点,确实是位眼光独到的商人,秋掌柜对他的赞誉之词想来不是假的。
慢条斯理的饮茶,半杯茶还没下去呢,却见店铺外急急走进来一位中年人,面白无须,举止斯文,一进屋就对秋掌柜抱拳:“掌柜的,我没来迟吧!”
叶昭就知道这定然是赵理赵汉中了,微笑起身,秋掌柜就忙着介绍:“汉中,来,这是我们东家,叶公子。”
叶昭和赵理寒暄了几句,也互相打量了对方,又在茶桌两旁坐了,叶昭就直入正题:“汉中先生为什么会想到去贸易洋铁、洋钉?”
要说赵理,为筹备本钱可是想尽了办法,可故交也好,生意行的朋友也好,听到他要同洋人贸易洋铁都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无不语重心长的规劝,要说借钱?那是门都没有。
等无意间听老相识秋掌柜说起了新开的泰和号放款的规矩,赵理可就心动了,而在递交的文函中到底写不写自己借钱是为了和洋人贸易洋铁也颇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照实写,成不成的不能令秋掌柜坐蜡。
而今天见到这位少东家,赵理心里颇有些忐忑,看对方年纪尚少,可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哥贪好玩搞了这么一门买卖,难道他还真懂生意了?
听叶昭问,他也只有将肚里思量已久的想法说出来,至于少东家信不信,那也没办法,“少东家,我曾经去过香港,见识过洋人所产洋钉洋针,其提炼极纯,色泽又洁,比我佛山自产的铁具强上数倍,若能引入,销路必广。”说着话赵理就瞥了眼叶昭,也不知道说的他懂不懂。
叶昭就笑:“你的意思是洋铁比咱们的土铁更有竞争力。”
赵理怔了下,随即就点头,“对,竞争,竞争力。”觉得这个词真是通恰。
叶昭拿起茶杯抿了口,赵理则如坐针毡,自己老铺的生死存亡,就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那洋铁都进来了,咱又有什么好处?照你的说法洋铁这么好,可不把咱们的铁行都挤垮了么?你是佛山炒铁行传人,不觉得对不起祖宗么?”叶昭微笑看着他。
“这……”,赵理一滞,随即就道:“少东家,话不是这么说,就算我赵理不做,洋钉洋铁迟早也会流传进来,咱们的手艺落后,就要学习人家的手艺,我早想好了,等摸透了洋铁的行情,又有了本钱,我也开一家洋铁行,总比他们千山万水的运输过来更有、更有竞争力。”倒是现学现卖。
叶昭微笑点头,至少想法颇合自己的心思,至于能不能真的学来人家的手艺,能不能真的开成洋铁行,估摸着他自己也搞不起来,毕竟两眼一抹黑,仅仅有热情有想法却是不够的。不过嘛,若有自己这个投资人偶尔督促指点,那却又不同。[(m)無彈窗閱讀]
第八章 都统听戏
都统公馆后院大堂灯火通明,一位伶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吱吱呀呀用桂林官话唱着,“开书唱,习书文,听娘教导正成*人,男人听教敬父母,女人听教敬夫君”,声音柔美,长得更俊俏,乍一看,这花旦就是位漂亮大姑娘,又哪里能看得出是男伶?
叶昭双腿翘到桌上,眯着眼听戏,脚还一颤一颤的,那可真是二世祖作派。
蓉儿无语的坐在夫君身边,小身子坐得笔直,眉目如画,粉雕玉琢,偶尔帮相公送上香茗,颇像贤妻良母。
这对夫妻大概也是绝配了。
堂中央的伶人据说是广州城粤剧班子最出色的花旦,被叶昭送帖子请到了家里,这个世界虽然没电脑没电视,但对于叶昭这个混二世祖群体的人来说,却更有一番乐趣。
眯着眼,叶昭还在琢磨自己怎么想办法早些把留声机鼓捣出来,自己是不会发明的,但如果有这方面的人才,自己可以提供灵感提供思路,声音重发的原理而已,虽说自己不明白,但说给明白人听,大概就不需要爱迪生二十多年后再发明它了。
又想,托霍尔律师从印度购买的钢琴不知道哪天能到,有机会却是要给红娘和小家伙好好弹上一曲。
“贺您八方都吉利,都吉利!”花旦手帕翻飞,唱到最后,行云流水般福了下去,清声道:“恭祝都统大人与夫人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蓉儿这个小家伙在场面上矜持着呢,只是微微点头。叶昭却吆五喝六的,腿总算放了下来,却是大笑着道:“唱得好,唱得好,来呀,看赏!”
吉祥翩然走过去,送上了一封红包。红包包一两到十两银票的赏银,也是叶昭的发明。
“兰花女谢都统赏,谢夫人赏!”花旦恭恭敬敬跪了下来,磕头。兰花女想来是他的花名了。
“明日我会送帖子给你们三恒泰的班主,赞你用心!”这却是极大的恩典了,都统大人的帖子到了,从此后兰花女几乎就有了护身符,在广州城,怕是没人敢欺负他了。
“谢都统大人,谢夫人!”花旦又连磕了几个头。
叶昭挥了挥手,按规矩,这时候花旦就要退下了,一直站在角落的瑞四也走过来,准备引花旦出府,再派轿子送他回戏班,看主子开心,派顶轿子再抬举抬举他而已。
可能就是看到叶昭心情极好,花旦犹豫了一下,突然又跪了下来,嘭嘭的磕头。
叶昭脸上笑容就渐渐淡了,瑞四见叶昭神气,脸一沉,走过去拽花旦,“爷乏了,咱走吧!”
“都统大人,草民有冤要申!”花旦大声的说。
“啪”脸上就挨了一清脆的耳光,瑞四骂道:“不识抬举,赶紧跟我滚出去!”
蓉儿就站起了身,自是看不得这场面,叶昭笑着捏了捏她胳膊,说:“你先回,桌上有薯条,可不许都吃了,给我留点。”
蓉儿本来轻轻点头,听到相公最后一句就再不理他,心里郁闷的紧,当着许多人呢,好像自己是小贪吃鬼一般。
好在吉祥如意也都习惯小王爷的大大咧咧,并不做真,拥着蓉儿去了。
目送蓉儿进了后堂,叶昭转过头,狠狠瞪了瑞四一眼,瑞四早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惊扰了夫人,垂着头,看也不敢看主子。
花旦则跪伏于地,只是一直磕头。
“好了,有什么冤屈,我听听。”叶昭端起了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花旦又磕头,大声道:“是,谢都统大人,谢都统大人,草民要为我可怜的妹妹申冤,状告悍妇陶家二奶奶陶容氏逼迫丈夫,犯了七出之条,合该被休!”
叶昭眉头就皱了起来,若是旗人欺压汉人,自然要管一管,合着是汉人民间纠纷,那关自己这个满洲都统何事?
叶昭拿起茶杯品了口茶,说道:“家事族事咱且不说,你是佛山人士,这冤屈,却是要去佛山县吧,再不行,你去广州府,我这衙门口可是管不得你的事。”
花旦用力磕头:“都统大人,草民也知道不合规矩,可他陶容两家势大,佛山县、广州府拒不接草民的状子,草民无计可施,这才求告与大人,请大人明镜高悬,为草民作主,为草民妹妹申冤!”
叶昭正待说话,却见瑞四看向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就招招手,叫他近前来。
“主子,这陶家二少和二少奶奶我听说过。”
叶昭倒是一奇,“你听说过?”
瑞四点头,说道:“陶家容家在西关财雄势大,那陶老二从咱商号门前过,伙计跟我讲的。”说到这儿就嘿嘿一笑,说:“陶老二的媳妇儿外面都叫她锦二奶奶,听说美得紧呢,好像陶家的生意也都是她作主,就是极为霸道,陶老二怕她的很,这在西关都传为笑谈了。不过倒也不仅仅是陶老二,陶老爷离世早,自从陶家老大病故,又没留下子嗣,这位二奶奶在陶家就渐渐说一不二,陶家上下,没有一个不怕她的。”
叶昭听着点头,心说这不是晚清版王熙凤么?广州一直是对外口岸,风气开放,只怕这个王熙凤可不仅仅是在家事上弄权了,看样子,陶家的生意都是她在背后拿主意?
瑞四又道:“陶老二畏妻如虎,不愿回府过夜,就养成了纳妾的毛病,可这些年他纳的妾,都被锦二奶奶花银子打发了,听说有不想拿银子的,结果被整治的很惨,依奴才看,这小旦妹妹的冤屈就源于此吧。”
叶昭微微点头,听瑞四一路讲来,锦二奶奶倒真是这个时代的坏女人,可要放在自己那个世界,却是大度得不能再大度了。
这桩事,说到底是家事,要说有什么冤屈,那也得着落在陶老二这个男人身上,琢磨了一下,叶昭就问道:“兰花女,你妹妹何在?”
花旦磕了个头,悲戚戚的道:“妹妹被陶容氏赶出来后一直在家茶饭不思,形容枯蒿……”
叶昭就摆了摆手,算是明白了,这本是家事,兰花女的妹妹是受了委屈,也应有解决之道,可和官府不沾边,自己这个副都统更是插不上手,何况罪魁祸首那要找陶老二,既然没那个本事,在外面沾花惹草干嘛?害人害己。兰花女无非是见自己开心,以为自己宠他,想借自己的权势来为难陶家二奶奶,你若告陶老二倒还显得你明事理,当然,在这个世界,是没人这么想的,只会将罪责怪罪到不许丈夫纳妾的“悍妇”身上。
“你回吧,这事儿啊,我帮不上。”叶昭说着就端起了茶杯。
见都统大人说的决绝,花旦再不敢多说,磕了个头,慢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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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咸丰四年五月,上谕到了广州,“谕军机大臣等,前景祥奏,请练枪炮兵一折,着迅即办理,唯火器兵固应以枪炮为重、箭射亦当兼习。”
又谕,“又有人奏,广东现有粤商艇船,不下百余号,客商觅雇,专为护送货船。若雇令由崇明入京口,可御上游下窜之贼。惟船夫皆澳门人,又系夷装,是否可以雇用,不致别滋事端,仍着妥速筹办。原折呈着摘抄给阅。”
两道上谕,第一道上谕欣然同意了叶昭练兵之请,但也没忘了加一句“固应以枪炮为重、箭射亦当兼习”。第二道上谕,则是对大清国商人船上,逐渐出现澳门、香港等地民夫着夷装一事表示了担忧,但却也只是令“妥速筹办”,并没有明确反对。
坐在公馆书房内,叶昭手上有老夫子一封信,信里言道已在关外募集四五百余名乡勇,乡绅所捐钱粮倒也勉强可用,写这封信时老夫子却是正带了银子来上海采买军火。
关外辽军总算起步,而自己这边却实在不知如何着手,新编三营火枪兵包括采买火器都没有问题,可怎么练兵却未免令叶昭头疼,要说军事,从小耳熟能详的伟人事迹,各种战例,却也只能当故事而已,却或许能启迪红娘这种天生将才,可要说亲自统兵,自己又哪里懂?如何训练如何成军就更是满头雾水了。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同英夷协商,从驻港英军中挑选一位军官为顾问,帮助自己练兵,倒不是迷信西方教条,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新军是整编火器营,自然适合西方军制以及训练办法,由英军官启蒙是上上选,至于新军到底能不能成为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部队,却是要看新军自己的将领了,将西式军事理论吸收却不教条,在东方战场上渐渐形成自己的一套规则,这,怕是要在实战中才能磨砺了。
而起用英军顾问,却要想办法得到穆特恩的支持,免得被人背后弹颏。
琢磨着这点事儿,书房门被轻轻敲响,冒出了瑞四的猴脸,“爷,三恒泰班班主陈矫率门下弟子谢赏。爷,奴才引他正堂偏厅磕头?”
叶昭微微点头。
又翻看了几份泰和号“客户”的文书,已经放了十余笔银子,对象几乎全部是有意同洋商贸易的,叶昭心里也苦笑,自己这分明是在培养扶植买办集团嘛,只希望这些买办日后莫令自己失望,总要有几人能为民族企业的新兴出一把子力。
放下文书,施施然出书房,穿堂过室,来到前进衙门大院,巴克什和阿尔哈图紧紧跟在叶昭身边。
衙门院中松柏翠绿,青砖铺地,一派肃穆景象。只是今日却有些杂乱,七八名戏班伙计担了几担礼品,看起来有布匹有礼盒,都用红绸布紧紧包裹。
叶昭微微蹙眉,从侧门进了正堂偏厅,巴克什和阿尔哈图守在门外。
偏厅内瑞四和陈矫陈班主垂手侍立,陈矫四十出头,身材高大,有一股子英武之气,不亏是唱武生的。
见叶昭进来,陈矫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色,叶昭微微一怔,却见陈矫已经跪下磕头:“草民陈矫拜见都统大人!”
叶昭在案桌旁刚刚坐下,尚未说话,就听院里有人喧哗,“甚么东西!站住!”“站住!”
就在叶昭正准备要瑞四去看个究竟之际,巴克什和阿尔哈图猛地退进大厅,巴克什更大喊:“主子小心!”
叶昭一愣,而跪在地上的陈矫情知事败,再不犹豫,身形一长,一柄匕首在手,就向叶昭扑去。
“嘭”一声,陈桥踉跄向右趔趄几步,右臂一片血红,而巴克什已经挡在了叶昭身前,嘭嘭两枪,都中陈矫胸口,陈桥向后便倒。
“主子快走!”阿尔哈图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厅廊前,“噗噗噗”,几乎他每吐出一个字,身上便中一刀,厅外,七八名乱贼凶相毕露,手中寒气森森的钢刀一刀刀砍在阿尔哈图身上,几乎一瞬间,阿尔哈图就成了一名血人,他铁塔般的身子却牢牢堵在厅门前,不令乱贼前行一步。
“走!”巴克什抓着叶昭胳膊对着瑞四大喝一声,呆若木鸡的瑞四这才回神,急步上来护着叶昭跑向左侧门,从左侧门可入大堂再退入后院。
“嗖”匕首几乎是擦着叶昭头皮飞过,“叮”一声,钉在了窗棂上,兀自轻颤。
转头,却见胸口浸着大片鲜血的陈矫撑起了身子,坚毅凶狠的眼神中全是不甘心,“清狗!我虽死无憾!他日变鬼来索你狗命!”
“嘭”巴克什又补了一枪,陈矫身子一歪,再无声息。
“啊!”那一侧,阿尔哈图突然怒吼一声,本来紧紧抓着两边门柱的双臂抱着面前几名贼兵向外冲出,身上不断中刀,甚至刀尖从他背后冒出,鲜血狂喷,他却死命前行,蹬蹬蹬一连向前走了五步,兀自不倒,几名持刀悍匪惊惧之下,竟忘了冲进花厅去杀叶昭。
叶昭几乎是咬着牙忍着泪在巴克什和瑞四护持下退入第二进院落,而差兵们正乱哄哄的奔向前院,巴克什和瑞四脚步不停,一直护着叶昭退到后宅,在月牙门前,叶昭挣脱了巴克什和瑞四的胳膊,说道:“就在这儿吧。”
几名反贼应当很快被肃清,叶昭不想吓坏了蓉儿。
巴克什想也知道叶昭心思,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装弹。
“你,去看看阿尔哈图。”叶昭心里悲痛莫名,更知道巴克什和阿尔哈图是过命的交情,巴克什这个铁汉,只是不表露出来而已。
巴克什死命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却只是摇头,叶昭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巴克什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明白,你是为我安全着想,只是,只是阿尔哈图……”说着话终于忍不住流泪,“他,他怎么,怎么就死了?”
虽然重生于乱世,叶昭却一直养尊处优,从没经历过生离死别,更莫说就好像朋友一般的侍从在眼皮底下被人乱刀刺死,两世为人,叶昭几乎是第一次流泪。
见叶昭落泪,巴克什猛地跪倒,嘭嘭的磕头:“主子,主子不要伤心,不要伤了身子!阿尔哈图能为主子殉职,他,他死的好!奴才也愿意为主子而死!奴才们遇到主子,是天大的造化!”
瑞四也不禁心神激荡,跪下磕头:“主子,阿尔哈图,阿尔哈图他下辈子还愿意服侍主子!”说着,竟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叶昭抹去了眼角泪痕,默然不语。
一队队盾牌兵、鸟枪队赶到,自是来守护内宅的。
不大一会儿,佐领刚安一身戎装,匆匆赶来,离得老远就打千:“大人,乱贼共十六人,十五名被当场格杀,一人被擒,城中乱起,卑职大胆,以大人之命传谕各营戒备,又谕令正红正蓝两旗旗兵入广州城协助绿营弹压。”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你作的对。”转头看向巴克什,道:“走,咱们去,去前院看看。”
“主子,主子不要去了!”巴克什和瑞四都劝。
叶昭默默摇头,举步向前院走去。
偏厅前后,旗兵抬着血淋淋的尸体进出,而阿尔哈图俯身在花圃之旁,身上大小伤口无数,几乎被凌迟了一般。
叶昭看得心中一痛,扭过了身子,微微闭上了眼睛。
刚安抱拳道:“都统大人,刚刚贼人招认,陈矫系广州会匪首领陈开之堂弟,陈开与发匪勾结,在今日约定广州众会匪起事,行刺大人乃是声东击西之计。”
会匪?那又是洪门一枝了,行刺自己怕也是突发奇想,正好借三恒泰来谢赏的机会,而来行刺自己的自然都抱定了必死之心,就没想活着回去。
只是十几人能暗藏器械明目张胆进了旗城进了副都统衙门,就算是以送给副都统大人礼物为名,但也可见旗兵军纪之松怠。
叶昭皱着眉头,而好一会儿后,三位协领、四位佐领才匆匆赶到,其余三佐领却是领旗兵进城弹压会匪了。
叶昭心思却全没在这里,一直在京城安享荣华富贵,就算被苏红娘抓住,也只是觉得好玩儿,而今天,血淋淋的场面一下惊醒了叶昭。
长袖善舞?洪福齐天?自己可真将天下事看得简单了!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用无数人命堆积而来?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所走之路,日后还说不定多少人掉脑袋,多少人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又多少人恨不得生啖自己之肉,这些,自己可都准备好了?
而那些渴望恢复汉统之人,在自己真正亮底牌之前,又会多少人误解自己想除掉自己?就算到了最后,为了权势也好,仇视自己已经深入骨髓也好,只怕自己的敌人从来不会在少数。
只怕自己权柄越重,树敌越多。
这些,自己都准备好了吗?
还是那一句,从准备改变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个人的荣辱得失,就再莫放在心上。
希望阿尔哈图甚至陈矫,这些人的血都不会白流,终有一日,他们都会见到中国成为他们理想的国度,他们的子孙后代再不用走他们曾经走过的路。
叶昭默默从瑞四手里接过焚香,心里的话,却也只能对上天祷告了。
……
广州将军衙门偏厅,叶名琛、穆特恩、叶昭三人正在议事。
叶昭虽然只是副都统,但全权筹办新军,是以俨然成为广州城最有权势的官员之一,成为仅次于穆特恩和叶名琛的广州第三巨头。
昨日广州会匪叛乱已平息,除了多处店铺被焚,倒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而经查,昨日叛乱乃是发匪会匪一起举事,陈开、李文茂则为匪首。
陈开不必说了,广州府早就通缉的会匪首领,而李文茂,本是广州一地的艺林魁首,却在佛山琼花会馆秘密结社,将弟子编为文虎、猛虎、飞虎三军,早就有谋反之意。
也就难怪叶名琛冷冰冰抛出了“杀无赦”的字眼,他对发匪会匪本就极强硬,看来是决心在广州一地掀起腥风血雨了。
李文茂叶昭也没听说过,但闹得这么大,想来史书上也会有记载,正琢磨呢,叶名琛已经皱眉道:“粤剧伶人,颇多不法,该当严加盘查,凡琼花会馆在册者,一律下狱拷问。”
叶昭知道,严刑拷问,这种案子只会牵连的人越来越多,琢磨了一下,笑道:“制台大人,我倒认为还是安抚为主吧,除了首恶以及犯了人命的惯犯,其他人大可抚而化之。广州商业繁华之地,我大清国粮饷依仗甚多,严刑盘查,只会令人人自危,兵勇滋扰下,士绅不安。何况广东一地民风忠君敬上,却不可一时之忿乱了民心。”维持社会安定,才是消除会党的最好办法。
叶名琛倒未想到叶昭滔滔大论,听着倒是默默点头。
穆特恩笑道:“就由总督衙门、将军衙门、副都统衙门协同贴出安民告示,这事儿啊,就怕十人成虎,咱们都不安定,那传到京城,就更惊扰皇上了。”
广州城里贼党起事,说起来叶名琛和穆特恩可都有些干系,穆特恩自不想闹大了被皇上申饬。
见穆特恩也赞成叶昭的说法,叶名琛只有点头,他一向忠君,从不怕蜚短流长,那份忠心真是天日可鉴,不过两位满洲权贵都不欲大张旗鼓搜捕诛杀疑犯,他倒也不好固执己见。
……
在叶昭与制台、将军议事之时,自想不到珠江之畔,一名头绑白绢的青年正跪对江水发誓,有朝一日定要重整旗鼓,杀回广州城诛杀景祥为哥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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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票……[(m)無彈窗閱讀] 第九章 泰极否来
院内燃着红灯笼,东厢三间房内却漆黑一片,这是阿尔哈图的家,站在房外,叶昭心里就酸酸的。
“大嫂,主子来了!”巴克什轻轻拍了拍房门。
接着,就听屋内有人下地的声音,随即木门板被人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佟佳氏眼睛红肿,一身缟素,见到叶昭忙跪下磕头:“主子!”咬着嘴唇,强忍悲戚。
“快,快起来。”叶昭走上两步,想伸手搀,又忙缩回来,叹气道:“我,我对不住你们!”
“主子别这么说,阿尔哈图若知道主子为他伤心,泉下也不安生。”佟佳氏慢慢起身,又道:“主子对奴才们好,奴才们都知道,可若主子为了阿尔哈图的事耿耿于怀,奴才母子就成了罪人,阿尔哈图只是尽了本分,主子洪福齐天,就算没有他,主子一样化险为夷。”
叶昭轻轻叹口气,佟佳氏是个明事理的女人,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她母子着想,可也是,在这个时代,居功自傲是做奴才的最忌讳的,只是佟佳氏不会知道自己和别的主子有什么不同。
叶昭沉吟着,道:“你若想回京城,过些日子我即遣人送你回去,若留在广州,有我照应,那也很好。”顿了下道:“听巴克什说,你想回北京?”
佟佳氏轻轻点头,自是怕留在这里,时间长了,会令主子心里不舒服,渐渐可就碍眼了,回到京城,主子定会一切都给安排妥当,可安心养育孩儿长大成人。
叶昭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呢,轻轻叹口气:“也罢,就依你,可是你把我看的太坏了。”
佟佳氏一呆,慌忙跪下。
叶昭叹息道:“今天我就喊你一声嫂子吧,阿尔哈图也好,巴克什也好,在我心里,和兄弟一般,阿尔哈图为我而死,是,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他,可我想起的是他的好,他的家人,我又怎么会嫌弃?你若留下,我必视你为嫂,若食言,猪狗不如!”
佟佳氏终于痛哭出声,连连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奴才愚笨,险些失了主子和阿尔哈图主仆之谊!”
巴克什也早就跪下,泪流满面。
叶昭叹口气:“你们都起来吧,是我这个主子没做好。”
“主子再这么说就是要奴才去死!”佟佳氏脸涨得通红,委实惶恐的无地自容。
叶昭点头道:“好,这话今儿就算说透了,你回北京由得你,可有一点,不许怨恨我,拿我当亲人,有事儿要知会我。”
“奴才遵命,奴才都听主子的!”佟佳氏眼泪不住的淌,但心里,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了,遇到这么一位主子,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巴克什眼睛红红的,也跟着慢慢起身,看了眼佟佳氏,心说嫂子,你现下知道主子的好了吧?
……
本准备回房,却不想来自北京的王府信差连夜到了,他刚刚从黄埔港赶过来,脸灰扑扑的落满尘土,叶昭忙叫巴克什领他去厨房,要厨子造饭。
叶昭则进了书房,燃起煤油灯,抽出信笺来看,书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焚了香,香炉轻烟袅袅,倒是令人耳聪目明,叶昭就知道肯定是蓉儿要丫头们做的。
看着信,叶昭眉毛就渐渐蹙起来,信是亲王的手笔,白纸黑字,字体刚劲有力,可比自己的字写得好看多了。
信里言道,六王爷越发得皇上宠信,近日进了军机处,就是在议自己折子后一天的事儿。亲王又说,六王爷对广州练火器兵极为看重,还曾经登门拜访郑亲王,但两人又话不投机吵了起来。
而六王爷向皇上举荐了满洲正红旗副都统富良为广州将军,只怕任命一半天就会下来。上谕怕比家书晚不了几天到广州。
叶昭越看眉头蹙得越紧,可不知道这个六王爷怎么就这么看自己不顺眼,按说自己一个混吃等死的黄带子,应该不入他的法眼,可他偏偏好像就盯上了自己,据说考封就是被他在背后使坏给自己下了绊子。
现在自己到了广州,一应事体刚刚有了些眉目,他就把广州将军给自己换掉,而这个富良,就算非他一党,两人关系怕也匪浅。
要说咸丰也怪了,本来争皇位就险些败于六王爷之手,怎么就不猜忌他呢?或许,猜忌肯定是有的,可不知道六王爷使了什么招儿,令咸丰对他颇为看重,这也怪自己,是自己令亲王和皇上失和,咸丰没有亲近的满洲权贵,是以将六王爷引为了依仗。
至于六王爷,就更加怪了,为什么就盯上了自己?
或许,聪明人天生的本能,对另一个聪明人的排斥?对可能威胁自己的人的排斥?
叶昭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好像悠闲大少的日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前天刚刚说服了穆特恩,准备一起宴请广州领事兼香港总督包令,并请包令抽调军官协助自己办新军,现下倒好,突然冒出来个富良,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放下信笺,突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叶昭起身,推开书房的窗子,却见外面,瑞四被人搀着,一拐一拐的进了院。蓉儿一脸主母的架势,好像关切的说着什么,又叫人去拿药油。
“怎么回事?”叶昭皱着眉头问,叫瑞四去学生意经,怎么跌破了腿?
要说瑞四,今天可够倒霉的,陶家老二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和一个洋人朋友跑到了泰和号,陶老二话语尖刻,瑞四哪受得了,几句话不合,就动了手,却是被陶老二的随从暴打了一顿。动上手,瑞四才想起自己身份,主子的身份,在这搞钱庄,是断不能泄底的,这顿打挨得那叫一个瓷实。本想偷偷回房,却不想被主母见到了,本来主母的关心令他痛哭流涕的感动,谁知倒霉的事儿还在后面,见到主子推开窗户看着自己,瑞四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叶昭隔着窗子,看得不太真切。
瑞四不敢吭声,本指望主母帮说句话,谁知道蓉儿见了叶昭,就偷偷拔腿开溜,不是别的,昨日睡觉将叶昭挤下了床,小丫头可真是羞见相公了。
转头不见了主母,瑞四这个撞天屈喊的呀,但没办法,垂着头,将今天的事讲了,边讲边偷偷看叶昭脸色,主子早就吩咐过,去泰和号切不可惹祸。
听瑞四将前后情由讲了,叶昭又是挠头,最近可真是诸事不利了,生意场上却惹了西关大少,对方又有洋人撑腰,只怕自己就算想瑞四这顿打白挨事情都不会轻易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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