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帝台娇TXT下载帝台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台娇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帝台娇txt下载     帝台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五章 身世

    “王上,是臣妾无能,没教好瑞儿……”

    她含泪跪下。

    朱炎连动怒也懒得,也不唤她起身,只是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他人谁能替他负责?”

    王后哽咽着,再不复平日的凌厉气势,“王上,他千错万错,你总要瞧在是亲生骨肉的份上……”

    “寡人没有这种会弑父的亲生骨肉。”

    朱炎截断了她的话,又道:“你多日未进水米,还是下去歇息吧!”

    侍卫们连忙过来搀扶王后,王后甩开他们,突然逼近朱闻,尖声道:“他也是你的兄弟,你竟然无动于衷?!”

    朱闻满面冷然,眼中一闪而过的是苦涩与愤怒,“拜他与同谋所赐,我也险些死在边疆。”

    众人看他的胸前和肩背,果然从甲胄下隐约透出雪白绷带碎角。

    疏真看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情知他那一日也受创甚多,虽然都不致命,但也流了一路的血。她不自觉的靠近了他,目光扫向那尖锐刻薄的妇人——

    “王后,他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么说话,不觉得太过偏向了?”

    王后看都不看她一眼,尖声斥责道:“这里是朝廷议事要地,哪有你说话的份!”

    “你给我住口。”

    沉声喝出的,竟是一旁默然的朱炎。

    他瞥一眼自己的正宫,后者在他犀利目光下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却仍是不甘的低嚷道:“臣妾哪里说错了?!她不过是个卑贱的——”

    “趁着寡人没发怒之前,你住口。”

    朱炎平静无波的声音宛如一条劲鞭,扫得王后面无血色,摇摇欲坠。

    朱炎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径自对着朱闻道:“燮国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要把它变成烂摊子。”

    朱闻点头,“既然你将它托付给我,我定然会让它更加兴盛。”

    王后见两人根本不理会自己,又听见将传位于朱闻,一股复杂酸涩夹杂着怒气涌上心头,她冷笑着冲朱闻道:“原来如此,瑞儿出了事,这个王位终于被你得手了!”

    朱闻听她简直是颠倒黑白,迁怒于己,正要反唇讥讽,却听疏真淡淡道:“我真是听不下去了……本来我还想给你留些颜面,如今既然这么多人在,我就把朱瑞之事说个清楚吧。”

    她不顾一旁父子二人,径自向王后道:“作为一个母亲,你很是偏心。”

    不等她回答,疏真微微一笑,“也对,一个儿子出生时,满身黑斑,丑怪异常,又让你痛得险些血崩,第二个却是顺顺利利就落地,还不哭不闹,经常爱笑。”

    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向王后,“你可知道,你所偏爱、袒护的朱瑞,其实根本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这话一出,简直如同平地生雷一般,连又困又乏的臣子也为之一震,各个专心倾听。

    没等王后怒喝“你胡说”,疏真又道:“你先前入宫时,为了争宠,长期服食‘香肌丸’,对吗?”

    王后面色微微泛红,却不否认。

    疏真冷冷一笑,“香肌丸这方子,之所以是宫廷大忌,是因为它虽然香甜似麝,能勾人情欲,长期使用,却容易让母体滑胎,流产,甚至是生下畸形怪婴。”

    这个方子,在京城的天子宫寝中,已经没有什么宫眷用了,燮国并不流行这些奇巧淫行,加上是十几年前,所以王后如获至宝,一直使用,终于酿成了悲剧。

    “朱闻出生时身上的黑淤,乃是胎儿在母体内药毒淤积所致,所幸他生命力强,总算挺过去了。”

    她斜眼瞥向王后,眼中有冷讽更有心疼与愤怒,“至于你的瑞儿……其实,他早就死了。”

    顿时满殿哗然,不等众人议论,王后尖利的嗓音已经响起,“你……你胡说!”

    “我问过你当时的贴身宫女了,她就是后来被你派到朱闻身边的顺贤老夫人——生朱瑞时,你当时昏迷过去了,人事不知。其实,你生下的就是个死胎。”

    “当时你身边的侍女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生朱闻时就迁怒于她们,杖死了好几个人,如今又是死胎,内殿伺候的人担心大家都要赔命,合计之下,想出瞒天过海之计。”

    疏真随即看了朱炎一眼,后者避开了她的目光,“之前,你曾经把服侍过燮王的一个宫婢罚到冷宫里去了,其实,她后来发觉自己怀了身孕。”

    “那里地远偏僻,人迹罕至,她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却是遇上了大出血,这才被发觉。当时你也快要临盆,你身边的女官得知后,生怕你怒发起来,惊了胎气,于是就先瞒了下来。”

    “由于缺医少药,出血过多,这个女子很快就死了,但是你的孩子也死了,于是你身边的这群宫人,就拿那个婴儿来替换。”

    “你一睁眼就看见玉雪可爱的婴孩,不哭不闹,还会笑——可是刚出生的婴孩,都是要大声啼哭不休的,你看到的这个孩子,已经出生数日了,才会有如此反应。”

    疏真懒得看王后的反应,一口气说完,又道:“你若是不信,你那位顺贤老夫人我还替你留着呢,随时可以上来作证。”

    王后此时一声尖叫,已经昏厥过去了。

    朱闻站在她附近,眉头深皱,却终究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示意侍卫去唤太医。

    他一个人默然站着,脊背虽然挺直,却仍显出些萧索意味。

    疏真心中一动,走到他身边,悄然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每个人,都有和善慈爱的父母的。”

    她轻声低语。

    朱闻回握她的手,示意自己无恙。

    朱炎看到了这一幕,黑眸略微一闪,便若无其事的看向朱闻,“你终于得到了她……可知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朱闻颔首,看向疏真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喜悦,他挺直了脊背,毫不介意父王那怪异的、如同针芒一般的眼神,“我们一路走来,彼此都豁尽了所有,所以……我会用一生来珍惜她。”

    朱炎别过头去,却仍是对着朱闻吩咐,“她身份、人品皆是贵重,你若是负了她,这普天之下,总会有人要让你终生不得安稳。”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疯傻

    朱闻顿时想起萧策——在诊疗之时,自己也时晕时醒,虽然与疏真双手牢牢相握,却仍能感到,病榻前那双锐利、沉痛、缱绻的双眸。

    他心有戚戚然的点头,却浑然不知父子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殿下众臣有好奇的,有窃窃私语的,这所谓的“贵重”之说,更引得他们浮想联翩。

    朱炎端详着自己的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猜忌的端详着他——

    “那么,从今往后,燮国就交给你了。”

    顿了一顿,他又缓缓的,加了一句,“从今以后,她……也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触及疏真,微微一颤,便再不看她。

    朱闻觉得这话透着十分的诡异,不仅听着不合礼数,而且也该是是对媳妇吩咐“把儿子交给你了”,他这么颠倒着说,简直好象……

    他目光一深,却根本不再想下去,反手握紧了疏真的手,对着朱炎躬身施礼道:“父王,儿臣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朱炎觉得他的黑眸闪着耀眼的光芒,刺得自己双眼难受,他偏过头去,只是淡淡道:“婚礼仓促,只怕要委屈你们了。”

    朱闻微微一笑,仿佛日光的灿华都凝聚在他身上,“父王不必担心,我们并不觉得委屈。”

    他以只有身边的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朱炎凝视着两人亲密互动,不禁闭上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

    “磨墨。备纸。”

    他一声吩咐,顿时便有人上前服侍。

    他心情激越,笔走龙蛇之下,顿时便是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佳儿佳妇。”

    众人端详着这墨宝,放在朱闻二人身上目光又有了不同——朱炎给了如此脸面,简直是异数!

    他对于这位未来儿媳的态度,简直已经不能用重视来形容了。

    疏真主动上前接过,走近朱炎时,她轻声道:“谢谢。”

    朱炎看了她一眼,唇边掠过凉薄的笑意,毫无温度,同样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王位,这体面,就算我不给你们,你也会设法夺来的,何必说谢。”

    疏真不提防他会如此刻薄犀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垂下眼,仿佛很厌烦看见她,“你走吧。”

    疏真接过,诚心诚意道了谢,回到朱闻身边。

    这样……就行了。

    再多看一眼,我怕自己会忍不住癫狂,忍不住出手,将你强占在身边……

    趁着自己还有理智,就此离开吧。

    朱炎如此想着,转身拂袖而去,“寡人累了,你们自便吧!”

    留下的众臣议论纷纷,疏真与朱闻站在一起,手捧四字墨宝,一时百感交集,默然站在玉阶之上。

    ****

    三日后就要举办大婚,对于一位王世子来说,简直是仓促寒酸到不可思议,况且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城中仍未恢复秩序,朱闻忙得脚不沾地,本来就未恢复的身体险些又倒下,疏真只得强制他去休息,自己接过了宫中的一些事务。

    论理开说,这根本不该她插手,但是宫中乱成一团,连个做主的都没有——朱炎正在服药静养,竟是一个人都不见;王后那边情况更糟——她神志不清,彻底疯了。

    疏真觉得有些蹊跷,多年以来呵护的爱子竟不是亲生,而且心怀叵测,这确实是个重大打击,但这一下就疯得连人都不认识,连走路都不会了,实在有些夸张了。

    她亲自去看了,却发觉比侍女说得更严重,王后衣衫不整,不顾众人的劝阻,蹲在地上爬行,一边痴痴笑着,抱着一个枕头,非说这是她儿子。

    叶秋匆匆赶来一看,顿时脸就黑了下来,“简直是个畜生!”

    他狠狠骂道。

    不等疏真发问,他无奈道:“朱瑞不知道从哪学来这些歪门邪道,他给燮王下的是苗疆的蛊虫,要把虫体引出来非常麻烦,我费了整整一日才完成。王后这边他下手更狠,看似只是昏睡的迷药,其中却掺入了能引人疯癫的柯罂,这么着连续喝下来,王后是疯得彻底了。”

    疏真看王后将眼泪饭粒糊了一脸,只觉得朱瑞真正是恨到骨子里去了,“他只怕早就知道真相了……”

    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冷宫中卑贱的宫婢,而她早已死于王后的虐待与忽视。

    知道自己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的产物,一旦揭穿,便是天上地下永无翻身之日。

    知道这世上,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高贵王后,不过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千万不能惹她不悦。

    他还知道了,那被母后忽视苛待的兄长,其实才是她真正的亲生骨肉,自己是从他手中生生偷走一切的……

    这鲜血淋漓的真相,足以让一个幼童崩溃发狂——也许,从小时候起,朱瑞就已经在默然中癫狂了,这股癫狂的力量积蓄到今天,终于酿成了这场大祸。

    朱瑞想把燮王变为傀儡,随即取而代之,他想将朱闻彻底绞杀,从此之后再无人会向他索回被偷走的亲情和宠爱,而他最恨的,却是抚养、爱护了他这么多年的王后。

    他有多么爱自己的“母后”,就有多么恨他。

    爱与恨纠缠到此,光是杀死王后,已经是远远不够了,只有让她发疯,发狂,象牲畜一样在地上爬,胡乱吃着一切能找到的东西,这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疏真想得出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世上的爱与恨,却是比雪峰的冰隙还要深不见底,就如同,昭宁公主对自己的怨意……

    叶秋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身看时,却见朱闻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怎么来了?”

    按照规矩,婚前,两人一般是不能见面的。

    “我来接你回去。”

    朱闻看见了王后的惨状,他的身躯僵在了那里。

    疏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僵硬与不知所措,于是拉了他的手,两人一齐蹲下身来,替呵呵傻笑的王后擦拭着嘴边残食。

    朱闻的手有些发抖,只有疏真听见他低不可闻的一句,“母后……”

    她的心中一痛,随即覆上他的,稳稳的擦去了王后嘴边的碎屑。

    只有这一刻的王后,是宁静而慈和的,她不会再算计朱闻,不会再拿他做朱瑞的垫脚石……

    只有这一刻,朱闻才能喊出这一声。

    身旁的侍女已经退了下去,连叶秋不知何时都消失了踪迹。

    两人将王后搀扶到床上,看着她吃药静静睡去,彼此都默然无言。

    檐外的一抹红色映入疏真眼角,那是筹备大婚的灯盏璎珞,这一刻,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与恬美。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婚

    四月初五,虽然不是吉日,却也没什么大犯忌的。新世子斋戒后,便是祭告社稷宗庙。其后,朝服盛隆,驾临银安殿,派使者宣告文书。

    虽然比不上天子立后,却也好一阵忙乱。

    疏真头戴凤冠,式样却与皇后的六龙三凤有所不同,只有单只凤凰口衔明珠,分七股垂下。礼服上也不见山河社稷,而只有祥云朱雀。

    向朝廷请封的金册诰命还未来得及送来,燮王朱炎便亲自主持,将一柄黄玉如意放入她掌心,顿时四周一片哗然——这可是世代先王传下的重宝!

    珠玉垂落眼帘,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恍惚一瞬间,他深深一眼看来,好似要刻入心中,永远不忘。

    那副“佳儿佳妇”的墨宝,已经制成牌匾,高悬堂上——又有谁能揣测出,这笔走龙蛇之际,主人的心境?

    对于疏真的出身,姓氏,众臣虽然好奇议论,却在朱炎、朱闻那里连碰了两个硬钉子后,再不敢多问。

    礼成之际,燮王与新世子夫妇正要升殿受谒,此时宫外仿佛水波涟漪一般,传来不轻不重的喧哗。

    喧哗声并不惊惶,笑意与惊呼越来越近。

    “禀报王上,陈国主送上贺礼。夜明珠一对,银犀角十双……”

    副使念到此处,却仿佛哽了一下,“国主亲笔所书,言明,这是替世子妃添妆。”

    微微的骚动在人群中响起,疏真端坐如仪,气定神闲之下,不自然流露的清贵尊华,却是让所有人都暗自纳罕。

    陈国主当年被越人滋扰十城,她当时替他主持了公道,如今这是……

    疏真无奈的摸了摸额际,知道金禅在城下的喊话,终于使得流言传开了,如今各国或明或暗,心中都是有数。

    随后又有数为国君和世家家主派人送来重礼,众人啧啧称奇之下,看向新世子妃的神情也越来越奇怪,有消息灵通的,开始窃窃说起那个古怪而离奇的流言。

    众人随即拜见行礼,正要赐下宴席,又有客到,这次来的,竟然是狄人大王的使者。

    两国交兵,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大敌送礼,使得所有人都轰然起身围观了。

    “我们大王听说世子大喜,特地送来贺礼。”

    使者口音有些怪异,态度也不那么恭谨,礼物更是寻常的貂裘野味一类,但人们想起这次的大胜,面上都有欣喜自得之色。

    礼物呈了上来,使者却并不退下,他手一挥,另有一只狭长木匣被送上。

    “这是我们大王给世子妃的贺礼。”

    金禅这是在捣什么鬼?

    疏真心中想着,却断然起身,接过木匣。

    翻开一看,顿时只觉得金光灿然,竟是一柄精美的纯金带钩!

    带钩乃是狄人等异族随身之物,开始只是装饰,后来却刻意磨得锋利,作为山穷水尽之时,自行了断的器物,特别是女子,若要不受他族男人的侮辱,便会将此物刺入咽喉。

    朱闻一向镇守边疆,乍一见此物,顿时怒火上涌,目光如电一般射向来使,“好大的胆子!”

    疏真不动声色的看完,甚至还抚摩了一下带钩,赞了一句,“真是好手艺。”

    随即看向来使,“替我感谢你们大王。”

    未等他回答,她微微一笑,明艳飒然之光,顿时让所有人都心中一荡,随即却被那眸中冷意震慑——

    “来人,去取我的回礼来。”

    她召过侍女,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便有人呈了上来。

    那是一件白色长袍,却被生生剪去了袖子。

    “我们天朝是礼仪之邦,不至于闹到禽兽一般,行逼奸侮辱之行,你们的妇人可以将带钩取下了……这是送你们的大王的。”

    疏真眨了眨眼,嫣然笑道:“我们天朝,只要亡国之君着了这素白袒衣,出城跪求,自愿为臣,便不会为难敌国上下。”

    使者语塞,怒气上涌,再要多说,一旁的侍卫得了朱闻眼色,将他用力“请”了出去。

    于是宴席开始,刚过一盏,外间喧哗又起。

    朱闻放下酒杯,暗骂:“真是没完没了了!”

    下一瞬,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明黄绫袱包着的诏令,九龙翻腾上下,代表着无上威严。

    自燮王以下,众人皆肃然起立,静候天子旨意。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并不是什么圣旨,而只是单纯的礼单。

    众人先还以为天子年幼,看重燮王威势,这才有所赏赐,谁知钦使卷起黄绫,开始朗念,众人越听越是不对——

    “三龙二凤凤冠一座,东珠一斛……”

    这、这根本不是世子妃该有的礼制!

    “金翟鸟一只,嵌硌子一块,碎小正珠十九颗,随金镶青桃花重挂一件,嵌色暗惊纹小正珠八颗,穿色暗惊纹小正珠一百八十人颗,珊瑚坠角三个……”

    “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三匹、绣五彩纱蟒袍料二匹、织五彩缎八团金龙褂十八匹、绣五彩纱龙袍料三匹、片金二十匹、蟒缎二十匹、大卷闪缎三匹、小卷闪缎三十二匹、妆缎三十匹、上用金寿字缎二匹……潞蚰八十匹、宫纱二十匹、绫一百匹、纺蚰一百匹……”

    众臣子窃窃私语,有懂得朝廷礼制规格的,已经发觉其中蹊跷——

    “这明摆着是公主的嫁妆样式!”

    这一句暗暗一出,许多人轰然响应,各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念到末了,连“紫檀座汉玉水盛一件,紫檀画玻璃五屏峰”这类室内用具都有,简直太明显不过,这是给公主下嫁时的陪送嫁妆!

    众人瞧着上首新世子妃的眼色都不对,先前有小声议论她来历不明的人,简直恨不能溜之大吉。

    钦使念完礼单,未等众人谢恩,便来到疏真座前。

    “这是万岁的一点心意,他要下臣转达……”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说了句什么,疏真呆然,随后双目竟落下泪来,面上神情却是激动与喜悦交杂。

    殿中人多嘴杂,钦使也不多说,饮一杯酒,随即告辞离去。

    朱闻担心,略微靠近疏真,只听她轻声道:“他居然,还认我这个姐姐!”

    怕她想起往事又伤心,他于是伸过手去,从袖中捏了捏她的掌心,只觉得柔若无骨,不禁又多摸了两把。

    她破涕为笑,斜了他一眼,“把爪子收回去。”

    两人于是略微分开些,开始接受众臣的恭贺。一片人声鼎沸中,眼波却是若有若无的流转,交接。

    (大喇叭广告之,《帝台娇》实体书将于6月28日全国上市,各大书店有售,当当网下周也会上架,大概是六折,而且免运费,货到付款,比较实惠快捷。我已经看到封面了,很漂亮,还内附手绘彩页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朝觐

    经过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寝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的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

    疏真换了纱衣,托腮看向桌上八盘八碟。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有酒气微微熏染,却并不讨厌,而是带了朱闻身上的清淡气息,仿佛是山岚之风,颇为心爽。

    疏真这才发觉自己连凤冠都没取下,连忙欲拿,如瀑青丝却与金凤纠缠在一起。

    “我来帮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愕然回首,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的狼狈相,冰雪般的玉颜也染上了薄晕,越发让人心神荡漾。

    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脑后轻柔而动,随即那一团纠缠便逐渐理顺了。

    两人终于面对面,她却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吻热的唇贴上她的,好闻的气息越发传入脑中,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混沌。

    重重的帷幕被放了下来,玉钩在风中略微作响。

    窗外淅淅沥沥,好似下起了小雨,却越衬得满室暖融,流辉脉脉。

    两人的身影彼此融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此。

    此时,正是红烛高燃,海棠春深。

    ****

    雨淅淅沥沥,不知不觉间,已是越下越大,单调的雨声在窗外回响,渐渐催人入梦。宫中众人忙碌了一天,终究也各个歇息下了。

    宛如天地万物都已然沉睡。

    在深宫偏僻之处,幽深的地下,却有人夜不能寐,静静的看着阶梯上那唯一的一丝微光,以及,从外檐映入的那一抹刺眼喜红。

    大婚大喜,真是隆盛啊……

    朱瑞的唇角漾出一道浅笑,映着他双目凹陷的憔悴模样,俊秀中透出阴森之感。

    他站起身来,略看一眼悄无声息的外间,便知道守卫们已经睡熟了。

    他凝视着那熹微的天光,唯一的一丝,微笑着,近乎贪婪的看了一眼。

    “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回响在这囚室之中,这一瞬,他眼中的狂诞亮光,让人不敢正视。

    “功亏一篑,是天之拨弄。”

    他喃喃道,随即,整理了凌乱的发冠,靠倒在墙角。

    一丝黑血从他嘴角滑落,缓缓滴落在地,幽暗中,他蜷成一团不住颤动,宛如鬼魅。

    “哈哈哈哈……”

    那低沉阴森,满是不甘心的笑声继续回响着,却被雨声遮盖着,无人听闻。

    一刻之后,他终于停止了动静,僵倒在了地上。

    虚无中,仿佛有人幽幽一声,“母亲……”

    那一双眼仍是睁着的,仿佛活着一般,微光粼粼。

    最后一刻,他是想起了无缘的生母,还是,那已成疯癫的养母?

    这个问题,已然无解。

    ****

    第二日正是新世子与正妃接受朝贺之日,却也无人敢把这等凶信报上,到了第三日上,才报到了朱炎那里。

    朱炎的身躯在这一瞬僵直了,半晌,他都没有言语。

    随即,他吩咐将之妥善安葬,并厚赐安抚他的正妃。

    这场波澜,不轻不重的,在三五日间便滑了过去,朱瑞这个名字,再无人在宫中提起。

    疏真与朱闻听了,也惟有一声叹息。

    未过几日,一桩棘手之事又来了。

    已是拖了又拖的朝觐,终于还是快到日子了。

    ****

    百年桐木造就的车驾,行进得很是平稳。疏真微微揭开纱帘,但见车驾外围,皆立满兵勇,人影憧憧,华旌蔽日。

    她所乘的车驾虽然并不崭新,却是燮国最为尊贵的一座:翠盖八宝,华碧附车,珠坠檐角,高穆中显出大气。

    再前进一日,大约就能到京城了。

    她如此想着,放下了帘幕,坠角的明珠光华映入眼中,暖暖的并不刺目。

    明珠的光芒,让她不禁想起大婚那一夜,缠枝莲纹的大红纱帐顶端,那镶嵌的硕大一颗。

    两人平躺下来,彼此仿佛融化在一起,明珠光芒照亮彼此,含笑的眼,温暖的唇……

    她眨了眨眼,从那旖旎幻象中抽身,面上浮现一层嫣红,很快便平静下来,抽出手边的文书,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京城将到,一些消息也络绎传了过来……这次朝觐,诸侯竟是全员到齐,除了燮国,再没有哪家是派世子来作代表的。

    这次朝觐,原本在年前就该成行,朝廷冠冕堂皇的说法,是顾及边境不宁,这才暂缓了几个月。至于真实原因……疏真含笑,摸了摸胸前吊坠。

    这次朝觐本该由燮王前来,但他在朱闻登位仪式之后,便立刻启程,去了东面离宫休养。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疏真根本没来得及跟他照面。

    到最后,都没正经唤他一声“父王”……

    疏真微微苦笑——她也很难想象,自己喊他父王的情景——光是这么想,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朱炎还带走了幽禁中的萧淑容,以及年纪尚小的朱闵。

    萧淑容受了刺激,虽然不如王后那般疯得厉害,却也是神志恍惚,从此得了失语之症。

    她听朱闻转述朱炎的话:她跟了我这些年了,虽然后来变成如此恶态,但归根结底,是我种下的因。

    经过这一场,他似乎有些灰心,心肠也软了些。

    朱闵小小年纪,虽然还有些懵懂,忽逢这些巨变,倒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不哭不闹,就跟着父王去了离宫。

    这样也好,远离王城这个是非之地,对他和旁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疏真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什么良善人士,倒也不屑对这半大孩子动什么手脚,朱闻对这个幼弟虽无恶意,平素也没什么感情,朱炎愿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再好不过了。

    朱炎走得匆忙,这朝觐就落到新王身上,但朝廷封号一日没下来,朱闻在礼法上就仍是世子,好在历次朝见也有世子代老父而来的,他正要成行,偏偏边境又起了事端。

    自萧策返回朝中,居延倒是安稳了不少,但狄人却开始四散出击,不与大军硬碰,只是不断滋扰过往客商和庶民。

    燮国本来就是大而偏僻之国,要是任由着这么闹腾,只怕商贾就要绝迹不来了,朱闻断然决定,不能任由他们猖狂,于是连夜去了自己原先的大营。

    想到这里,疏真不禁苦笑起来……这父子二人都跑得挺快,只剩下自己无可奈何,只好赶鸭子上架,来京城进行这所谓的“朝觐”。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发难

    女子以一国之尊的身份来朝觐,虽然罕见,但也并非没有前例。百年前吴国陷入百越沼泽之战,就是由当时的王后亲往京城,在天子面前陈说利害,巾帼智勇让在座国君都黯然失色。

    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啊……原本是自己高坐殿中,接受诸国的朝见,如今,却换了自己车马辘辘,赶赴京城。

    疏真心下感叹,车外有人禀报:礼监司前来迎接之人到了。

    ****

    在驿馆休息几日后,终于到了正日清晨。

    这日天气晴朗,脉脉金光照入天阙,一时鼓乐肃穆,国君们冠冕齐整,依次而入,但见御苑大殿之前,有铜鹤振翅,口中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更有檐庭如宇,高可齐天,九重御座,森然不知所在。

    疏真走在最后,珠冠璎珞垂下,几乎将整个面庞都遮住——但女子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已经很是惊世骇俗了,她可以感觉到,四周有形无形的目光,不屑、揣测、讥讽、忌恨、惊奇都一一投射在自己身上。

    疏真完全不为所动,跟随着队伍平稳而行。

    殿上至高处,年仅十岁的天子正襟而坐,一如记忆中一般早慧沉静。

    他仪态端穆广雅,容貌也是无可挑剔,只是因为刚生下就受了颠簸冻饿,在军中又受了些风寒,从小便有不足之症,显得有些消瘦。

    疏真看了一眼,便垂目看向脚下。

    一年多没见,她心中也是波澜微动,却还是控制了自己。

    就在低头的一刹那,她灵敏的感觉到,透过御座后方的珠帘,有一道闪着恶意光芒的眼神向自己扫来。

    那目光居高临下,冰冷而倨傲,其中的敌意宛如蛇信一般。

    疏真微微一笑,仍是专心倾听,并不看那个方向。

    那眼光越发明显,在她身上梭巡不去,如果目光能化为利箭,疏真相信自己一定被戳成了筛子。

    诏令由礼部尚书读完后,天子亲自回礼,并加以勉励,虽然尚显稚嫩,却也言之有物。

    一番古仪冗长繁琐,直到过午,才算完成,各国献上贡物与表章后,又一一告退。

    疏真离开太和殿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侧边的帷幕后,有另一道目光正牢牢盯着她。

    后眸望时,那人随即放下帷幕。

    那瞬间匆匆一瞥,不用辨认,便确认无疑了。

    她与他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

    晚间的盛宴亦是遵循古礼,长案锦席分列两边,每席跽坐两人,菜肴亦是以千年前的周礼规定而作,并无五彩繁华的珍馐与佐料。

    清蒸鹿肉,烤炙拼盘,蕨菜汤,紫菜糍团……这些食物虽然清淡简陋,御厨却尽力做出了好滋味,众国君虽然心中并不喜爱这种古法风味,但一路劳顿,却也进了不少。

    疏真倒是一直在默然进食,任凭打量揣测的目光在她身畔盘旋不去,更有越演越烈之势,诸国君虽然不好公开议论,眼神中却也满是揣测、惊奇,甚至是算计。

    疏真泰然自若,没有丝毫不自在——这件事哪怕传得满城风雨,只要朝廷和自己都不承认,旁人也很难上前质问。况且真要被揭穿,再怎么说,朝廷丢的脸面比她更大。

    至于燮国……她微微耸肩,无奈笑着想道:燮国宫廷中这连番好戏:孝子谋父,爱妃杀君,王后的麒儿是个假货……估计已经传得满天下都在议论了。

    这也没什么好羞惭的,燮国在世族名门眼中,虽然强大,却也不过是不懂礼数的蛮子国度,他们若是要嘲笑,就笑个够好了。

    疏真想到此处,发觉自己经过这一番奇遇起落,居然已是宠辱不惊了。

    这些虚名,不过浮云而已……

    她微微一笑,觉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洒脱的有些过分了,一边在心下检讨,一边却死不悔改的取过一瓶梅花酿,倒入青瓷盏中,一饮而尽。

    还是这个味道啊……她微曛的眯起眼,神态之间颇见享受沉迷。

    以前她正襟微坐,即使是在珠帘之后,也要仪态端华,其实她很是喜爱这上古菜式和酒水的风味。

    这次吃个痛快也无妨……疏真如此想着,正要继续大快朵颐,没曾想有人却存心不想让她吃得这么欢乐——

    “世子妃好似很喜欢今日席上的膳食……”

    珠帘之后,女音响起,虽然一派优雅,却隐约听出风雨欲来的压逼。

    疏真几乎想笑了——自己不去招惹她,她居然主动挑事来着。

    她抬起头,只见四周诸王都张目看向自己,目光熠熠满是兴趣,也有人盯着那重重珠帘,好似要戳出一个洞,看清楚那后面的真容,来映证传闻中的惊天秘辛。

    见她沉吟未答,珠帘之后那人以为她羞愧词穷,越发来了兴趣,银玲般的笑声传来,显得分外刻意,“今日众贤在座,世子妃倒是丝毫没有畏生羞怯之态!”

    她装腔作势的,究竟想说什么?!

    疏真真是不耐烦了。

    昭宁透过纱边,见她好似皱了皱眉,心中越发快意,“倒是本宫疏忽了,听说世子妃出身……有些儿低微,这种场面,怕也是第一次见吧!”

    下首有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了,昭宁觉得颇为得意,殊不知疏真听了满耳,却都是什么“真假长公主”之类的话。

    真是蠢货,想要引火烧身吗……

    若不是当着众人之面,疏真简直要抚额叹息了——她早该知道,对这位昭宁公主的智慧与气量,真不能报任何期望。

    此时只听有人咳了一声,顿时满殿寂静。

    嘉帝宁熹咳了一声,冷眼看下,诸王都及时回转头来。

    虽然他年仅十岁,又有些瘦骨嶙峋,但目光所及,皇族的威严仍让所有人闭口不语了。

    嘉帝命人换盏,斟上的却是醒酒汤,随后亲自起身,来到珠帘侧边。

    “皇姐……”

    他微微示意,早有侍女接过,送了进去。

    嘉帝的声音很是恭敬,却也仅仅是恭敬而已,其中潜藏的不耐却是谁都没有听出来,“皇姐一向辛劳,今日尽兴,多饮了几杯,还是喝碗醒酒汤吧!”

第二百四十章 相逢

    嘉帝的声音很是恭敬,却也仅仅是恭敬而已,其中潜藏的不耐却是谁都没有听出来,“皇姐一向辛劳,今日尽兴,多饮了几杯,还是喝碗醒酒汤吧!”

    这话听着就是体恤温情,昭宁公主也无话,开始慢慢啜饮。

    等碗盏被送出来时,嘉帝柔声道:“皇姐若是头晕,就先回寝宫休息吧!”

    他一示意,顿时侍女如云一般簇拥着,“扶”了长公主殿下,朝着侧边特制的隐门而去。

    昭宁公主离去后,诸候倒是少了不少拘束,也有人敢说两句荤素不拘的笑话了,甚至有人喝得酒热,摸了侍席的美貌宫女掌心。

    也只止于摸摸掌心了,国君们都深知,天子驾前失仪,该是何等的颜面无光。

    酒过三巡,嘉帝看向疏真,少年清朗的眸光中,隐约闪过亲昵与激动。

    他开口,倒是一派沉稳,“世子妃这次前来,真是不易。”

    他叹了一声,倒也没人敢说他少年老成,“燮国连连遭遇兵灾,前任国君身染沉疴,新王又在边境亲征,世子妃对朝廷一片赤忱,亲来朝觐,朕实在是感佩欣慰。”

    他青稚目光一闪,终于说出至关重要的一句来,“听说世子妃周车劳顿,有些小恙?”

    疏真点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我水土不服,劳陛下亲问,实在愧不敢当。”

    他们两人睁眼说着瞎话,却是无人敢于揭穿。

    嘉帝顺理成章的说道:“世子妃不必急于离去,还是在宫里盘桓几日,让太医正为你缓缓调理才是。”

    疏真点头应承,“遵陛下旨意。”

    两人不顾周围各异的眼色,深深对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

    盛宴终于结束,疏真谢绝了车驾,并不带侍从,一人走出了大殿。

    左侧的宫道,曲折通向一片树林,如今已是繁花如雨了。

    满地落英之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站立着,任由花瓣沾染上他的衣襟。

    萧策一身儒士装束,只以玉簪长巾束发,远远看着,,好似当年那个英姿清发的少年,又重现在眼前了。

    花叶飘零间,月光溶溶淡淡,两人对面而立,一时都静默无语了。

    “车马劳顿,你身体怎样了?”

    萧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总算无大碍……这次能死里逃生,真是多谢你了。”

    疏真虽然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

    她这般有礼生疏的态度,却好似给了萧策重重一击。他禁不住握紧了手掌,深吸一口气,这才缓下心头的剧痛。

    他默默打量着她,只见她面色虽然不复苍白,却仍显得太瘦,纤腰不足一握。

    “你该好好休养才是,不该四处乱跑。”

    不自觉的,他说出了口,满心满念里,都是当时她倒在血泊中的惨烈景象。

    那一次,若是他最终没有开启大门,她是否,就要就此香消玉陨?

    这个念头只要一想起来,萧策就觉得心口一阵发冷。

    “你不用担心……我几乎完全康复了,就是失血太过,需要慢慢补回来。”

    疏真没有怪他唐突,而是如此解释给他听了。

    “这次我还因祸得福了,面上的刺青和身上的余毒,都清理干净了——“

    她笑着宽慰,却在下一瞬看到他变为惨白微颤的面容,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萧策狠狠握拳,掌心已是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袖子滴落,他却浑然不觉,“我没有……”

    他哽住了,要怎么告诉她呢?

    那时,自己虽然是在盛怒之下,却仍与石秀根据理力争,绝不容许定她死罪。

    最后定为流放,以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来说,已经是轻轻放下了。

    他当时一腔怨愤,根本不愿再去见她,再去为她求情——他以为,流放之罪是她应得的。

    可是,自己还是太过低估了个中黑暗——处刑人手腕的轻重,可以作的文章甚多,而作为世家嫡子的他,根本从来不曾接触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姐弟

    本可以在臂腕上留下的刺青,在某人的拨弄下,却变为半张面容都被毁成狰狞模样。

    那时候的自己,在京城之中根本毫不知情!

    萧策的手握得更紧,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我自己的军纪严明,却料不到,居延,竟会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萧策闭上了眼,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一般,遍体生寒颤抖。

    “你怎么了?”

    疏真的声音,暂时驱散了他的心魔,萧策睁开眼,却觉得双眼刺痛,不敢正视她眼角下的魔魅青妆。

    “是我……害了你。”

    疏真一怔,随即却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双眸竟是分外明亮而平静——

    “这尊贵身份,原本就不属于我,窃取它这么多年,有一日终于失去,也是情理之中。”

    她声音不疾不徐,面上甚至是带着微笑的,“萧大人你禀性刚直不阿,对朝廷是一片忠心,于公理而言,你并没有做错。”

    说完,不等萧策回答,便微微裣衽,神情仍是轻松自如,“不谈这些不愉快的过往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望你守信才是。”

    萧策的胸前仿佛被巨石撞击,这一瞬简直透不过气来——他宁愿她满眼怨恨,声声句句的诅咒他,甚至宁愿她挺剑刺来,可如今,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是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要让他心痛欲死。

    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

    不在意他带给她的伤害,不在意他有什么苦衷原委,甚至连他与她,十年的缱绻深情,在她口中,都变成了“不愉快的往事”,一带而过。

    何等轻描淡写!

    萧策身形一晃,一口腥甜冲到喉口,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她方才念念不忘的,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萧策在这一刻想大笑出声。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着千里之外,却夺去她所有心神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不过是燮王不重视的儿子。

    不过是……

    可是,她的心,已经给了他。

    再没有留给自己,哪怕半份。

    萧策竭力稳住身形,自己的声音却好似是从云端传来的——

    “我与朱闻约定之事,当然会做到……居延安的人马已经动了起来,其余边军也正在缓慢移动中。”

    “这样就好,宁可慢些,也不要又被某人知悉,到时候,只怕边疆那边局势会反转。”

    疏真也惊奇于自己的口气了,如此是公事公办,如此的淡漠,好似眼前这个人,只是个单纯的同盟者。

    “你对他,真是关心。”

    萧策沉声道,双目熠熠,宛如星辰碎裂时候的惊心动魄,“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疏真沉默了了半晌,才断然道:“是。”

    花瓣盈盈落下,宛如泪雨,千万重暗香染就襟怀,而他就在花雨另一端,痴痴的看着她。

    疏真忽然觉得此时此景太过暧昧,太过迷离了。

    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朱闻。

    “我该走了。”

    她转身离去,自己觉得走得太急,却再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既然无缘,何必再多见?

    身后,那道目光久久不去,灼热宛如实质,又萧索空寂,让人不忍回首,只得走得更急。

    小径通幽,疏真先是急急而走,随即却缓缓平静下来了。

    晓月稀星,她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声。

    萧策,我已经不恨你了。

    这一声终于在心中响起,全身上下好似全都通泰了。

    不再执著于对你的爱恨纠缠,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所以,我已经不再恨你了。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月华淡淡,一直照得整个人都是豁亮雪洁的。

    再不迟疑,她朝前而去,此时夜色正好,正映得她人面桃花,经历风霜磨难,却是比去年更艳。

    ****

    说是由太医诊疗,果然主动有人上门来探视,日日请了平安脉,又配了治疗外伤的药,据说可以让身上的伤疤消失,重回无瑕。

    疏真百无聊赖,托着腮,有些坏心眼的想道:朱闻那小子是否真在意她身上的疤……想起大婚那夜,她的面上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色。

    此时侍女来报,道是万岁有请。

    疏真来到含元殿时,嘉帝已是微笑静候。

    嘉帝吩咐道:“其他人都下去。”

    随即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悄无声息,疏真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只觉嘉帝更加沉稳,也更有威仪了。

    嘉帝正要开口,却是一阵咳喘,连忙喝了半杯茶,这才止住了。

    他消瘦面颊上有些不正常的红,疏真一看便知,连忙取过一旁檀香盒中的玉瓶,倒出一颗密丸来,兑水正要喂他。

    如此熟悉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习惯,直到看到嘉帝含笑的眼眸,她这才惊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盏。

    嘉帝的身体原本就弱,在那一次被贼匪劫持后,虽然她找回了那个襁褓,还是婴儿的嘉帝,却已经在露重风寒的草堆呆了两夜一昼。

    当时那小小的婴儿,不可不闹,冥冥中也许是体恤到她的危急,但事后萧策将两人救回营中,嘉帝却发起了高烧,多日不退。几位名医诊治后,都道是风寒入骨,只怕今后都会不时发作。

    疏真心中一沉——那时叶秋虽然不如现在这般与己亲密,却还也勉强说的上话,当时自己曾经求教于他,他看完脉案,只说了一句——

    “这已经成了胎里顽疾,非药石可以医治。“

    她心中一痛,微微偏过头去,不敢去看他含笑稚气的笑脸。

    “姐姐还是这么疼我。”

    嘉帝声音软柔,甚至带着些孩童的天真稚气,若是夸他少年老成的臣子们看见了,只怕要合不拢嘴。

    (从今天开始,《帝台娇》在当当网和卓越都已经有售,当当比较便宜,上下两册共27块8,而且免运费,货到付款,还是比较合算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买了之后别忘了在当当打五星评价,为这本书增加人气,某非在这里拜谢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公案

    疏真见他毫无芥蒂,好似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似的,却有些迟疑的,并不敢答应,“不敢当陛下这称呼——”

    她还未说完,只听一道带着哭音的怒音,“姐姐果然还是气我!”

    嘉帝皱起一张小脸,竟似一言不合就要大哭,疏真只觉得一阵头疼,恨不能如往常一样,对准这小子的头顶用力敲下去。

    但她终究没有。

    见她没有动静,嘉帝颓然垂下双肩,声音也不再故意稚嫩,“果然……还是回不到从前了吗?”

    疏真踌躇半刻,终究说出了口,“一直以来,都是我欺骗了陛下。”

    嘉帝露出一个奇异而温暖的微笑来,疏真看起来,却觉得头皮发麻——一如他童年时那防不胜防的恶作剧,“其实,有一件事朕一直没跟姐姐说——“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殿外一阵吵闹喧哗,好似有什么尖利女音正在气怒呵斥。

    不等嘉帝发问,来人已经直闯进来。

    “皇弟,你竟然接见这个贱人!”

    昭宁公主盛气而入,满头珠玉受不住剧烈摇晃,几乎要滚落满地。

    嘉帝面色一沉,“你们怎么随便让人进来?”

    外廊的侍从全数跪下,昭宁公主却不管不顾,高声道:“皇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

    她狠狠指向疏真,“连这个贱人都能进出自如,我连进你寝宫的资格也无?!”

    嘉帝面色阴沉,越发苍白,好似要酝酿雷霆大作,却仍急促的咳了起来。

    疏真连忙把药水端给他,嘉帝一气喝完,喘息了一下,沉声道:“皇姐,你才回来没多时,宫里的规矩——”

    “本宫确实不太熟悉这宫里有什么规矩!”

    昭宁公主的眼神几乎要将疏真切为碎片,“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本宫才与你姐弟分离,从此再没能回到这座宫里!”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如今你居然袒护这个贱人,你让父皇母后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

    “住口。”

    嘉帝低低说道,压抑的某种情绪,让昭宁一凛,居然没再继续哭闹。

    “你还敢在朕面前提起父皇母后?!”

    嘉帝以不可思议的口气说道,满含讥讽和愤怒。

    昭宁公主仍强盛着反驳,“你我一母同胞,你却根本不把我当长姐,反而——”

    “你的所作所为,真正配当我长姐吗?”

    嘉帝一张小脸满是阴沉,从他口中吐出的,却是根本不符合他年纪的狠辣言语,“现在立刻退出去,今后不许再擅闯我的寝宫!”

    “你……!”

    昭宁公主简直要气晕过去,她一眼瞥见一旁的疏真,连忙要上前来扯她的衣襟,“是你,是你这个贱人离间我们姐弟感情!”

    疏真后退一步,昭宁尖利的指甲扑了空,嘉帝再也不能容忍这种闹剧,终于高声喝道:“把她给我拖出去!”

    侍从们面面相觑,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插手皇族的家事,嘉帝面色一沉,“怎么,连朕的命令也不听了?”

    侍卫们再也不敢违背,连忙上前,将昭宁公主“请”了出去。

    未等走到门廊边,嘉帝冷冷加了一句,“不用这么服侍着她,把她给我丢出去。”

    他眼风一扫,侍卫们心惊之下,手下就失了力道。

    昭宁公主重重落在庭中,发出一声尖叫声,引得更多人围观。

    “你们……会后悔的!”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胸中满是恨火,几乎要丧失理智。随即推开侍卫们,掩着面奔跑而去。

    嘉帝冷哼一声,“怎么随意让她闯进来?”

    一旁的侍从小声道:“公主急着要进来,情绪好象很坏,还流着眼泪。微臣等不敢阻止……”

    有消息灵通的女官,在嘉帝耳旁小声道:“陛下,公主今日宣了清远郡王萧策……过了一阵,奴婢们都听到殿内有瓷器摔破的声响,还有哭骂声。”

    嘉帝一听便知原委了——昭宁对萧策有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昨天还跑来,要自己赐婚,自己推说要征求萧策同意后,大约她今天又唤了萧策,得到的结果定是不如她意。

    真是……

    嘉帝皱起眉,不耐中带几分厌恶,“今后她若是要进来,必须先禀报朕。”

    疏真在旁静静看了,插言道:“看她的神情,只怕这么着跑出去,非要闹出事来不可。”

    ****

    疏真的揣测果然成了真。

    午后,萧策接到禀报,急急入宫时,气怒已极的昭宁公主已经遍请了宗正与太常寺诸人,一群皇族浩浩荡荡的坐下,倒是挺有威势。

    疏真正进着晚膳,却被突兀叫来,她扫视着在场众人,冷然道:“皇家之事,请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昭宁公主咯咯一笑,其中的怨毒让人毛骨悚然,“今儿这事,你还是主角呢!”

    她于是双目含泪,讲述了自己的身份被人冒充顶替,受了许多苦楚,怎样被石秀大人所救,最后终于揭穿了假公主的阴谋。

    一一说完,她又讲了天子年幼,被奸人所惑,居然不认自己的亲姐,多有虐待,反而把假冒之人捧为座上宾。

    讲到哀切处,她挣扎着几乎要撞柱,一旁白发苍苍的宗正慌忙阻拦,听她说得凄惨,也陪着流泪。

    正闹个不了,石秀终于到了。

    疏真冷眼打量着他,他虽然笑意不减,面色却明显憔悴了——这次在居延功亏一篑,萧策回朝后对他以牙还牙,除了他不少党羽,燮国那边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他这次真是摔了个大跟头。

    他眼看着公主哭诉,也跟着落泪,很是情真意切的样子,还劝慰道:“公主千万不要伤心,万岁年纪还小,慢慢教他就懂事了。”

    嘉帝干咳一声,听出他话中之意,唇边露出一丝与孩童天真完全不符的冷笑。

    “石卿家……”

    他的声音仍显得稚气,石秀连忙跪地大哭,“请求”陛下不要使孩童性子,千万要敬重长公主殿下。

    “依卿家所言,朕该如何呢?”

    嘉帝的问话听起很是诚心诚意,石秀正欲答话,却听一旁的昭宁公主尖声道:“先把这个假冒本宫之人拿下,凌迟处死!”

第二百四十三章 真相

    一旁的宗正也替她抱不平,几个宗族中人都连声附和。

    嘉帝秀气的眉毛一动,随即脆声道:“大将军。”

    虽然已被封为郡王,但皇帝一旦这么喊,萧策便知道是在唤自己了,“万岁。”

    “你告诉他们,若真是如此,会有什么后果?”

    萧策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平静禀报道:“臣先前已经禀过万岁……世子妃前来朝觐,之所以盘桓数日,明面上是为了让医正诊疗,实则却是我天朝与燮国联合,一同大举出兵。”

    原来萧策当日在居延,心中几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救了两人。事已至此,他干脆跟朱闻商定,两方一起出兵,一举击溃金禅的狄军。

    所谓合作,涉及之事甚多,彼此也容易不信任,朝廷虽然愿意支援兵马粮草,却也不愿为人作嫁,争执不下时,刚醒来的疏真断然提议,朝廷出人出物,燮国这边由自己前往京城做客。

    金禅一动手,朱闻直接去了大营,疏真也正好借着朝觐这个由头,来京城小住。这其实就是做人质的意思了。

    萧策虽然说得隐讳,但众人总算都听明白了意思。

    嘉帝在一旁凉凉地说道:“你们若真把她凌迟处死,燮国立刻便反了,他们只要放开边境,狄人便会如潮水一般冲进来——那景象一定比十年前那次还要惊人。”

    几个白胡子老人吓得面色煞白,有胆小的已经双腿打颤——当年他们就是侥幸逃得一命,实在是印象深刻。

    如此一来,再没有人敢替昭宁公主鸣不平了——他们闭紧了嘴,任凭她哭泣,再不多说一字。

    什么主持公道的念头,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石秀冷眼看着,此时却找着了机会,“清远郡王,你擅自代表朝廷与燮国定约,实在是擅权了——”

    他这话其实说得很对,嘉帝却不由分说截断了他,“石爱卿。”

    “臣在。”

    嘉帝懒洋洋起身,小小的身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石秀,“朕本不想多言,但是爱卿既然说到擅权,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他轻声慢语道:“自从一年前,皇室出了这桩大事,你们便一意孤行,不顾朕的反对。”

    石秀仍是恭敬微笑,“陛下还小,有些舍不得是人之常情,但她确实不是你皇姐,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嘉帝轻轻点头,“你们占了理,搬出祖宗和律法,朕还未亲政,还做不了主,确实奈何不了什么。”他这话仍是温和,听到石秀心中,却是莫名一寒。

    萧策却跪了下来,“是臣等僭越了……”

    嘉帝挥手让他起身,“大将军,你是唯一不想要姐姐性命之人……要说僭越,也没有你的份。”

    石秀见他一派小大人的模样,于是开口道:“陛下要说的就是这事?”

    嘉帝看了他一眼,“朕当时虽然无能为力,却也派了人去细细调查十年前的那件事。”

    疏真心下莫名感激——她知道,这是想竭力帮自己找出“其情可悯”的地方,法外施恩。

    “十年前,正是兵荒马乱,伺候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也没几个知道的。”

    “只听说朕还在襁褓之时,姐姐抱着朕一路流亡……朕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昭宁尖声反驳道:“她身为宫女,伺候主子是分内之事。况且当时我也在你身边!”

    嘉帝微微一笑,好似天真无邪,“当时你们遇到了贼匪?”

    昭宁点头,又要哭出声来,“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狠……”

    嘉帝打断了她,“正逢兵灾,那一帮贼匪盘踞在京城外的洛山道边——我记得那里离石君侯的领地很近吧?”

    石秀一呆,面上笑容却仍未消退,“臣惶恐……臣当时一心援救圣上,率军从南门救援京城,与狄人激战了几昼夜……”

    萧策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一个激战几昼夜,你的兵才死伤几个?”

    石秀面色丝毫不变,毫无羞愧,“那时京畿一片混乱,逃亡的百姓把整条大道都堵住了,所以来得迟了,狄人已经劫掠餍足,所以战力并不强。”

    嘉帝咳了一声,打断两人陈年旧事的争执,转头看向昭宁公主,“后来昭宁公主摔下山崖,是谁救了你?”

    昭宁公主不加思索道:“是石秀大人,若不是他,我只怕已经成为野兽之食了。”

    “你是在何时遇见他的?”

    “是在我摔下悬崖后不久。”

    石秀目光闪了一下,仍是笑容可亲道:“当时正是凑巧,我带着从人遇见摔伤的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一条腿有些骨折,我命人送她回去诊治。”

    “哦?还真是巧……”嘉帝轻声说道,石秀目光幽然一闪,却仍是不动声色。

    “你虽然受伤,但并非昏迷或是无法言语,为何在多年后才说明真相?”

    昭宁公主一愣,石秀却接过话来,“万岁,臣当时并不知道她是公主,只是妥善安置了,让她住在一个单独院落之中……后来,是这个假公主欲行杀人灭口,促使公主下决心揭发此事,臣这才知悉。”

    他看了一眼昭宁公主,虽然不耐她的无能,却仍是继续帮她圆话道:“至于公主为何没有及时说出身份,臣想……大概是因为战乱四起,公主防范心重了些,后来又畏惧这假公主的权势……”

    昭宁公主听得心酸,又要大哭,嘉帝瞥一眼一旁的皇室宗族,见他们也有唏嘘之色,少年脸庞上不禁露出冷笑来——

    “是吗,那石大人倒是有心了,替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特意去找来公主贴身亲信的奶娘服侍。”这话一说出口,石秀的面色瞬间一变。

    “万岁是听得哪里的谣言?”他心中暗自叫苦,不经意地看了昭宁公主一眼,恨不能将她剜成几段——

    早就要将那老太婆彻底清除掉,她却仍是妇人之仁,哭哭啼啼闹个不休,自己没办法,这才遣人送得远远的。

    人海茫茫,怎么会被嘉帝找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同罪

    人海茫茫,怎么会被嘉帝找着?

    嘉帝喝了一口药汁,又道:“朕原本是想查问清楚,却没曾想到,侍卫中有人与昭宁公主的奶娘家是远亲,把话说漏了嘴——石卿家你既然在十年前就找来奶娘服侍昭宁,很显然,你早就知道她是公主,却为何选择在十年后的一日,才突然发难?”

    这话一出,周围人,连同疏真和萧策在内,都不知此事,此时都是心中一惊。

    在座诸人除去那几个老天真的宗室,都是聪明人,仔细一想,顿时面色各异,看向石秀和昭宁的眼色却分外不善。

    萧策冷然道:“我记得当初我邀你一起出兵勤王之时,石大人你执意不见,只派人传话给我,说我是以卵击石。”

    “当时我扶持陛下建立新军,处境十分艰难,显然是狄人最大的目标,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

    疏真微微颔首,外人瞧她是金枝玉叶,如何聪慧高贵,好似一挥手,那些兵士粮草就会源源不断变出来,砍杀那些狄人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当年的万难艰险,实在是难以言说,她当年说笑,将明珠镶嵌在鞋子上,不容易在撤退时候丢失的话,实在是切身经验之谈。

    “石大人当时一定在心下嘲笑我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傻人——有我们在,狄人的锋芒大都冲着我们来了,同样在京畿附近的石大人,从此就高枕无忧了。”

    简而言之,石秀是拿小皇帝和萧策的新军当屏风和挡箭牌了,他则在乱世中好整以暇发展自己的势力。

    萧策声音越发冰冷,“你原本以为,我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少年男女,必定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也干脆不揭穿,留着金枝玉叶的名头,反而能吸引狄人的目光,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没曾想,我们却也创下偌大的局面来。”

    嘉帝懒洋洋的说道:“这时你和昭宁两人,反而不急着拆穿姐姐的身份了,你们一直在等,等她将一切做得完善,直到萧策大胜,直到朝廷还都——等别人的桃子长到最熟,最为汁多甜美的时候,才是摘下来的时候啊!”

    他人小鬼大,这一句实在是入木三分,石秀面色一变,正在想法辩白,昭宁公主却沉不住气,哭泣着说道:“我是你亲姐姐啊,你怎么能这么说……”

    嘉帝毫不客气道:“朕是在军旅中长大的,姐姐和大将军虽然尽量妥善保护,却也遇见不少险恶杀戮,这个时候,你在哪里?”

    “我……”

    昭宁一时语塞,面上忽青忽白。

    嘉帝也不再理会她,径直向宗室们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宗室纷纷摇头,他们原本就不太想趟这混水,今日听到这么多内情,更不想插手昭宁的任何事情了——对同胞弟弟都如此凉薄之人,还有什么脸面来哭诉?

    石秀咳了一声,作出诚恳内疚的模样,“臣没有及时告知陛下,确实臣的错,陛下当时太过年幼,臣只是不愿多生事端……您实在是误会了。”

    萧策在旁冷然插话道:“既然石君侯如此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我们何不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说,也让各位大臣,国子监那些儒生都来议议?”

    “你……!”

    石秀气怒攻心,却又不能发作。

    国子监那群儒生,一向以清流自居,对他在国难之时“量珠聘美”极为不满,之前许多讽刺的揭帖和民谣,都是从他们那里出来的。若是这事一出,只怕他们更要上窜下跳了。

    嘉帝眨着眼,仍是一派稚气,“你们定姐姐混淆皇家血统之罪,她已经受到惩处了,石君侯你知情不报,也该同罪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死厄

    未等石秀回答,萧策趁胜追击,“陛下何不请三公九卿公议?”

    石秀面色更加阴沉,若真是公议,自己只怕要颜面扫地。

    他咬咬牙,终于跪地请罪,“臣有所失察,请陛下降罪。”

    到这时他还是只肯承认“失察”之罪,萧策恨不能将他一枪穿心,但他也深知,这事其实还不能彻底扳倒石秀。

    除去那个奶妈,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石秀确实是有这个心思的——众人虽然是心知肚明,但揣测总不能作为证据。

    嘉帝略微犹豫,“石卿家,这事闹成这样,也非朕所愿……你有意也好,误会也罢,如今都是个说不清的局面。”

    这话一出,石秀虽然心中一定,但知道必有下文。

    果然,嘉帝又道:“但无论如何,你深涉此事……空穴来风,未必无由,你暂时回去闭门读书,等朕的旨意吧。”

    这是要自己主动辞官的意思!

    石秀恨得暗自咬牙,却也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这些世族来说,一时失去官职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封地和门阀仍在自己掌握中,朝廷仍要看他们的眼色,有无官职其实并非是最重要的。

    于是皇帝又说了几句,众人纷纷辞出,一场风波看似消弭了。

    ****

    石秀回到府上,面色阴沉,吓得家中人人自危,各自小心翼翼。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想起方才一幕,恨不能把疏真和皇帝、萧策三人都化为齑粉。

    “哼……目前有把柄在你们手上,我暂且忍耐吧!”

    他唇边露出一丝冷笑,逐渐气定神闲了,“论起手段,你们还太嫩了,这次侥幸让你们得了势,将来我定要百倍的卷土重来。”

    他喝了口茶,想起今天皇帝的表现,暗自心惊——这哪是个十年的娃娃,简直比大人还要可怕!

    随即他想起皇帝若有若无的咳嗽,以及那一碗药汁,顿时又笑开了眼,“人要是太过早慧,必定折寿,古人诚不我欺。”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仍如明镜一般——

    其实,当年昭宁三人遇上贼匪之时,他早就接到了消息,却故意迟迟不到。

    让皇帝和公主吃些苦头,让他们觉得山穷水尽,由自己扮演英雄,将他们从绝境中救出,他们才会象奄奄一息的溺水人一样,乖乖的依附自己。

    听眼线汇报,皇帝被丢在草丛中,自己也是丝毫不急——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帝,才是最好的傀儡。

    直到他们受够了罪,自己这才志得意满的出兵,却不料走到山脚下时,却接到消息——

    萧策已经赶到,及时救下了公主和襁褓中的婴儿。

    而自己,却只在半山腰捡到了那个愚蠢浅薄的昭宁!

    想起昭宁,石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蠢女人坏我大事!

    婢女轻手轻脚进入,转动了烛台,不用点火,雕有鲛人的象牙盖滑开一旁,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整间书房,珠身上蒙着的极品寒绢,却让这份光芒更添了几分朦胧。

    婢女又悄无声息的走开,只剩下仍在愤怒沉思中的石秀。

    石秀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且等着……”

    “只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突兀而起的男音,轻佻中带着磁魅的诡谲,瞬间让石秀惊在当场,他蓦然转身——

    “你是——”

    谁字还没出口,一道雪光闪过,他咽喉处流下一串血珠,随即,冰凉便浸润了他的脑识。

    一道男子的身影从书架阴影处走出,手中长剑已经归鞘。

    他的面容在夜明珠的光华下,拖曳出半明半暗的光芒,潇洒中更显清狂不羁——

    叶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归属

    叶秋凝视着地上的尸体,鲜血在价值千金的绸毯上蜿蜒肆流。

    “当年我们全家是你别庄里的佃户,因为撞上了你的车驾,便被你唤恶奴捆住手脚,扔入江中活活淹死。”

    “那时候,你曾想过有今天么?”

    他冷笑一声,面色如雪一般严凛,笑意中却含着难以言语的狂痛!

    世族豪门,就能如此草菅人命吗?

    这样一口气郁积在幼小的他心中,于是他宛如一头孤狼一般,本能的厌憎着萧策这一类世家公子。

    他们的世界,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人的命运,宛如天降雪花,有些落到玉阶上,有些,注定是湮没在泥泞里。

    他目光凝向远处长廊下,垂手侍立的奴婢们。

    那般恭谨尊崇的模样,一生一世的虔诚奴性,让他想大笑出声,却又疲惫得不愿再扯动一下嘴角。

    到头来,仍只能靠手中之剑,以杀还杀。

    “小师妹,我曾经以为,你能用自己的双手,在这天下间开出一条崭新的路来。”

    他喃喃低语道。

    “到现在,我仍然是这么想……”

    他转身,一个起落便消失在房中了

    纱窗被风吹得半开半合,碰撞的咯咯声中,越发显得室内静得可怕。

    风越发大了起来,雨点逐渐侵染而入,鲜血与水混合在一起,把房中染得一片腥红,也将一切痕迹都湮没。

    春雨,润物细无声。

    *****

    第二日,朝廷接到惊报:石秀于书房中被人刺杀。

    这一消息轰然闹开,朝中诸人惊疑不定,有好事之人,不免将此事与他的去职联系起来,一时议论纷纷。

    嘉帝、疏真与萧策心中猜测不定,三人一碰面,却发觉都不是其余两人所为。

    “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策的话简短而刚直,道出了三人的心声。

    此事尚未平息,燮国那边的好消息却传来了。

    朱闻以三万大军为主力,灵活疾动,又由朝廷左右二路配合,直捣黄龙,攻入了狄人的王庭!

    此等大捷,让天下都为之轰动。

    皇帝亲自下旨褒奖,除了赐下宝剑银甲等物,又赐予朱闻正妃九凤翟镜一具,更坐实了此前的种种猜测。

    不知不觉,疏真也在此盘桓了一月,在离开之前,她特意去了灞桥外的乐游原上,清扫拜祭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坟墓。

    她跪在墓前默祝:是女儿不孝,多年来冒用他人姓氏,如今终得归宗。

    这一刻,多年来的心事,终于豁然放下了。

    疏真的亲生母亲,乃是宫中奴婢,用老了逢上恩旨,放出宫去,便嫁给了她的生父,一位教授童馆的落第秀才。

    原本父亲在时,勉强能糊口,等他病逝,母女二人生计艰难,她母亲便托人将女儿也送入了宫,总算可得衣食温饱。

    第二年,小宫女终于可以受家人探视的时候,来的却是邻居婶子,她的母亲也已经撒手人寰了。

    乘上车驾回宫时,路上颠簸得她有些难受,正逢医正来请脉,细问之下,疏真的面色也略带上了些异样。

    第二日便要拜辞而去,嘉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开口道:“姐姐,你真的决定是吗?”

    疏真微微点头。

    “不后悔?”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嘉帝指着她头上的凤冠,皱眉道:“跟从前的差远了。”

    世子妃的凤冠只有单凤,跟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差了几级。

    疏真微笑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柔和,“以前虽然尊荣无双,却是别人的东西,这一个,是我的夫君亲手赠我,真正属于我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为敌

    嘉帝的眼中,混合着成人的恼怒与孩童的天真,“其实我真不愿意你去燮国。”

    他咬咬牙,逞强道:“今后,我们也许会是敌人。”

    他这一句短而清晰,幽黑眸光看入疏真眼中,两人都是身上一震。

    嘉帝觉得心头一痛,仿佛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长姐,眼前这风华无双的女子,要嫁给自己最大的世仇了。

    无关燮国为人如何,只要燮国强大一天,朝廷便与它隐约敌对。

    “是啊,我们也许是敌人……”

    疏真咀嚼着这一句,面上黯云一闪而过,却很快恢复了笑容,那笑容映入嘉帝眼中,却是无比刺眼。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御座上一跃而下,竟然不管不顾的,拦腰抱住了疏真,如同童年时候,多少次这般撒娇亲昵——

    “姐姐,你这般笑容……是这么的在意他?!”

    尚未变声的童音清脆,却含着痛楚、嫉妒与埋怨。

    疏真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意外的清晰回响在整个殿中,“陛下,我笑是因为我心中欢喜。”

    果然是因为那个男人!

    嘉帝气红了眼,消瘦的双颊因怒气而鼓起,略微有些圆嘟嘟的,疏真垂眸看着,忍住自己想下手轻捏的想法,含笑道:“我欢喜,是因为陛下虽然对我有故人之情,却丝毫不曾忘记朝局——这才是明君所该为。”

    “燮国,永远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即使是你我,亦然。”

    一点一滴的静谧,在殿中延伸,龙涎香的凝味,在这一刻似乎停住了。

    “我知道的,姐姐。”

    嘉帝的声音,由迷蒙转为坚定,“从今以后,朕不会因为姐姐你而留手。”

    疏真点头,笑容却更加畅快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嘉帝有这个认知,实在是让她欣慰——公是公,私是私,燮王是朝廷最要防范的诸侯,这一点,身为天子必须有清醒的意识。

    嘉帝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递于疏真,“这个……“

    他忸怩着,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这个不是送给你的,而是给你女儿的。”

    他紧紧盯着疏真,眼中的复杂情感,好似不属于十岁少年,“既然娶不到姐姐,那我便要迎娶你的女儿为后。”

    疏真险些被气流呛到,懵懂间,竟已傻傻的接过了玉佩。

    嘉帝的笑容,伤感而狡黠,让疏真心中一震,不禁有点心虚——

    虽然不知会生男生女,但是这样就把女儿卖了,要如何向朱闻交代?

    把这点烦恼按下,她诚心诚意的跪下,行三拜大礼。

    御座高高在上,珠帘后方却空无一人。

    疏真在进殿前,听到宫人细语,道是奉万岁旨意,撤去珠帘后的玉座。

    临别前,她从胸前取下香绯木扣坠,打开之后,取出了那枚流光异彩的玉印。

    “此物,还是该归还朝廷。”

    嘉帝接过玉印,面上露出一丝冷意微笑,他缓缓放手,玉印跌落地上,顿时化为碎片。

    “已经不需要了……”

    “朕昨日下诏,从此停用长公主宝印,金笺。”

    这即是说,从此之后,昭宁再不能以长公主身份问政了。

    这……会不会惹人非议?

    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嘉帝眨着眼,淡淡道:“清远郡王也附议。”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清远郡王对皇室恩同再造,由他出面附议,波澜也会小些。

    疏真凝视着眼前的俊秀少年,几多感伤,几多留恋,最终,还是转身而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石家

    一路到了金水桥,来时的桐木车驾已经等候多时了,翠璎宝盖一如从前,从人如云,都在翘首望她。

    上车的一刹那,好似有人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看她。

    那样的目光……

    她知道是谁,却没有再回头,只是静静的停在原地。

    风吹不动宝冠重衣,璎珞垂下,遮住她眉眼间的些微波澜,转眼,却是了无痕迹。

    身后是巍峨的城楼,面前,却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

    风声在耳边作响,恍惚间,一幕幕过往从眼前滑过。

    那五色眩迷的彩,是灞河两岸的放灯夜华,他们执手含笑于万千庶民中间,好似一对普通的少年男女。

    那热气氤氲的暖,是两人于倾盆如注的雨夜,相倚相偎于荒野小栈中,你一口我一口吃水玉豆腐时的含笑热融。

    那雪色漫天的白,是宫苑回廊中,两人执剑相对,错手而过时,那决绝的最后光景。

    那漫天席卷的红,是可霓临死前受尽屈辱的写照,也是她,了无生趣的最后一击。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风起,城楼砖檐下的铜铃一片作响,惊飞了无数雀鸟。

    疏真稳稳的站着,眼底的恍惚,在这一刻,灰飞湮灭。

    她抬起头,身后从人隐约小声问道:“世子妃殿下……?”

    她微微一笑,声音仍是从前一般含笑无波,“无事,我们走吧。”

    一众送行礼仪后,车驾辘辘而行,走向该去之地。

    *****

    一路远归。

    疏真坐在车驾之中,手中却拈起一封书信,风从缎帘边缝脉脉而入,吹地眼前十盏明灯飘摇不定,却丝毫不会熄灭。

    虽不是传说中鲛人油膏所制的长明之灯,却也是猎取北域异兽的尾油而成,除非覆地,一般很少被风吹灭。

    她看着手中信笺——只是一般的大众信纸,上面墨笔淋漓,写着寥寥几句。

    是叶秋的留书,他简单讲了杀石秀的原委和过程,便说自己要出海去东方岛上寻宝了。

    此人之狂放不羁,可见一斑。

    疏真握住信笺,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那短短几年中,那愤世嫉俗的偏激少年,突然心中涌起淡淡自责,如果当初,能多和他说些话,多问他几句,是否,他就能道出心中那永不止血的块垒?

    她叹了口气,小心将信折起,放入宝格之中。

    让他去散散心也好,他总有回来的一天。

    她正想着,却只觉得车驾猛然颠簸,不重不轻,却好似有咯噔一声钝裂声。

    是车辙断了。

    她立刻敏感的觉察到了,并不揭帘,只是缓声问道:“发生何事?”

    “殿下,前面有人拦路。”

    随车军尉的声音传来,虽然沉稳,却仍略带沉重意味。

    “嗯?!”

    疏真双眉略挑,以车中长拂略挑起半边宝帘,只见——

    初春的寒峭霜夜之中,有一彪人马拦住大道,昏暗处仍见松明点点。

    对方只是围着,却是丝毫不见出声,仿佛刻意制造压迫之感。

    夜色如瞑,仿佛一切都被遮于黑暗之中,又似巨兽的爪牙露出一丝腥红。

    疏真双目一凝,扬声道:“石家数百年门阀世家,这般无礼却是为何?”

    私兵们仍不回答,远处仿佛仍有人不断聚集。

    疏真感觉到车外众从人的呼吸有些沉重了——人手方面,对方已经超过些许,如今仍在不断增加之中,众人大概压力倍增了。

    她不动声色,继续道:“石家与我燮国本就两不相干,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石家军中仍无声息,半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尖声冷笑道:“你怕了吗?!”

    这声音虽然竭力变粗,却仍不失尖利刻薄,带着熟悉到骨子里的意味,疏真双眉一轩,不意外的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昭宁公主,你不好好的闭门思过,到此又是为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劫持

    她静坐车中,锦绣千重的帘幕垂下,无人见她神情,但听声音平缓,无惧无忧,却略带一丝倦意。

    “闭门思过?!”

    尖利女音瞬间因不可置信的暴怒而变为嘶哑,随即她嘿然冷笑,“这倒真象是你说的话……颠倒是非黑白,把我害到如此田地,却居然要我闭门思过?!”

    “到如今,你还是这么嚣狂……你这个鸠占鹊巢的贱人!”

    疏真几乎失笑,无声一叹,却仍是心平气和道:“我少年时犯下的过错,已经让我付出了代价,你到如今都这么不依不饶的闹着,又是何苦?”

    “你说得真是轻松哪!”

    昭宁在军士簇拥下,发出冷笑声来,宛如毒焰在无声喷燃,她微微咳嗽着,却是诡异的恢复了平静,“今日,我所带的人手远胜于你,你今日注定插翅难飞。”

    “大胆!竟敢对世子妃无礼!”

    从人顿时色变,刀剑齐出,发出昂然怒喝声。

    燮国尚武,军风本就剽悍,如今被人欺上门来,还听到如此挑衅之言,顿时各个热血上涌,恨不能一决生死。

    昭宁微微笑道:“果然是剽悍铁骑,但好汉架不住人多……你真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在这里吗?”

    夜色中,刀剑的寒光紧逼相对,人与人之间的杀意弥漫,好似下一瞬就要血溅当场。

    官道四周荒草憧憧,乌雀也被吓得胡乱扑棱,连飞都显得踉跄。

    疏真稳坐车中,不待她回答,一旁的校尉便毅然上前禀道:“主辱臣死,我们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得殿下安全。”

    疏真下意识的轻抚自己的腹部,微微一笑,“你们的忠心我自然知道……”

    她声音一顿,淡然道:“昭宁公主,你劫持我的车驾,磨蹭到现在,只怕不是为了赶尽杀绝吧?”

    “那就要看你如何配合了!”

    昭宁以为自己听出了疏真话里的示弱意味,眉间闪过一道乖戾的兴奋,“本宫只是有要问你这个叛国女贼。”

    “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吧?”

    昭宁见她仍是心平气和,心中一阵怒恨,“你随我来!”

    “殿下,不可!”

    校尉沉声劝道。

    无数目光凝视下,锦帘之后仿佛无风自动,“你要我随你而去?”

    昭宁以为疏真会拒绝,但她也并不担心,“你一向体恤手下,情势如此,也不会看他们丧命吧?”

    “我们的人确实有点少……”

    疏真的声音带笑,仍是并不在意,这笑声在昭宁心中引起了无限的惊疑——

    难道,她还有什么可倚仗的?

    “好吧,既然你诚心相邀,我便走上一趟。只是……”

    “他们也要跟在我身边。”

    昭宁看一眼这几百人的阵势,眼中露出凶戾不耐,看看天边即将露出鱼肚白,终于勉强道:“你也带人壮胆也无妨。”

    她虽然不说,后半句却是从神色间就能看出——一旦落入她的掌握,这几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走吧。”

    淡漠两字,打醒了昭宁的沉思,她有些突兀的抬起头,恨恨从唇中迸出一字,“走!”

    桐车辚辚,仍是不紧不慢,四野荒草簌簌,带去无边风霜。

    ****

    “什么?!”

    御案上的九龙玉杯被扔在地上,碎为数片,嘉帝未及发作,一旁那挺拔清逸的身影却是一僵,逼人气势四散翻涌。

    “简直荒谬,我朝几百年来还未出现过这等事!”

    嘉帝气得过甚,面上显出一片奇异的青白,嘴唇都失了血色,“来朝觐的诸侯被劫持,简直是天下奇闻!”

    萧策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掌心紧握,已是深陷皮肉。

    原以为,那是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目送晨光中的她离去。

    最后一眼,她连头也不曾回。

    最后一眼,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自己的清明。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313/ 第一时间欣赏帝台娇最新章节! 作者:沐非所写的《帝台娇》为转载作品,帝台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台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台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台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台娇介绍:
新书《殿上欢》,书号1709869,一个心机女术师与倒霉皇帝的天雷地火故事。
一滴金枝血,洞穿真相,十年倾恋的人中龙凤反目成仇。她沦落贱役,蒙半面黥纹,却引来少年王侯的倾心爱恋。帝台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台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台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