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造势
边城夜寒,荒月朦胧,晶莹霜华凝在檐上,宛如梦幻空花。
夜风似刀,悄然行在屋脊上的脚步却是从容不迫,不曾因冷霜滑腻而有半分停顿。
萧策闪过身后疾飞而来的冷箭,前方如荧鬼一般的绿点又起——无数匪夷所思的暗器朝他招呼而来,宛如暴雨怒泻。
身后的冷剑如影似随,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他的性命。
“小师妹已经下了绝杀令,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北疆……”
叶秋言犹在耳,这般冷冷的杀意已如跗骨之蛆,那熟悉的黑暗气息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张冷然丽颜——
疏真!
他的心中一痛,仿佛空落落散了一格,又似愕然不敢回味——她真正恨我至此了。
一阵寒意拂过周身,悲伤萧索的滋味在口中逐渐化为苦涩,难以言说。
萧策抹去剑上的血迹,衣袂飘然间,已纵身而去,暗处的寒光闪烁嗜血光芒,仿佛永不歇止,北疆荒月仍是一派迷朦,清凌凌的光芒之下,人影晦沉,金戈交击的声音也逐渐被风声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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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禅接到秘报后,竟有些呆住了,“她居然调用全部暗中势力来围杀萧策?”
他沉吟回味着这个消息,面色逐渐缓和,眼角笑意也越见扩大——疏真虽不掌兵权,却也有直属的隐秘手下,如今却奉她之命倾巢而出,只为取得萧策的性命?!
“女人哪……”
金禅摇了摇头,却是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再聪慧冷睿的女子,面临这爱恨入骨的局面,都会失去冷静分寸。”
“大王,要不要我们……”
金禅挥手示意不用多管,“这是他们中原人自己的仇怨,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只管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他心中暗道:这两人都不是善与之辈,疏真掌握了自己毒杀父王的证据,而萧策更是大敌,如今两边自相残杀,这才是快意之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若是这两人都能从世上消失……
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喃喃自语道:“慢慢来吧……”
天边启明星熠熠,金禅看了一眼羊皮地图,断然道:“此事暂且按下,可以出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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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外的沃野被冰雪半掩,露出的黑土上染了星星点点的鲜血,清冷的空气中混入了腥味,更有火器的硝烟呛人。
这又是一次猛烈攻城,却是比以往都要猛烈。朱闻站在城墙上默然看下,冷风吹得他身后斗篷如云翻飞。
“粮食补给还够吗?”
疏真在一旁裹了雪裘,只露出一张清瘦脸蛋,低声问道。
“偶有中断。”
朱闻沉声道,眉宇间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霾。
“现在还好,你是在担心……万一进入持久守城,若是有人刻意中断粮草净水箭石等物。”
疏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她虽然不带兵,却也随军多年,深知其中利害。
朱闻只是冷然一笑,望着天穹道:“只要父王头脑还清醒,亲自过问这事,想要捣鬼也没那么容易。”
“你那些个弟弟庶母,可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疏真说是如此,却也未见神色间有什么担心,只是淡淡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听城下号角沉响,回响联鸣,好似百兽之王出巡。
“是金禅亲自来了。”
疏真黛眉一蹙,正要开口,却听城下一连串通禀唱声——
“大王到——!“
朱闻长身而望,只见一人身着绛色战胄位于阵中,发辫几道归为一束,鬓角宛如刀裁,整个人都是慵懒状站在旗下,一眼望去却好似乌云压城一般,心中霍然一跳。
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几乎要燃起火星,金禅却别开眼,笑得有些诡异——
疏真在旁看得真切,心中霍然警觉,却听城下喧哗立止,风声中只听金禅笑道,“贵人到此城中多时,闻侯你却不介绍与我,实在太小器了吧?”
城下随即响起惊呼声——金禅居然单腿微微屈膝,行了狄人中再郑重不过的礼节!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枝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行此隆重仪礼,所有人顿时惊呆了,城墙上下,顿时陷入死寂,唯有风声飒飒,在无边荒野上四散作响。
狄人军阵中微微有所骚动,如波浪一般向四周扩散喧嚣——狄人双膝只跪天地与祖灵,如今就算是单膝深弯,已是面见天子之礼,更何况,狄人不对天朝称臣纳贡已久,这究竟是闹的哪出?
城楼上朱闻麾下更觉不可思议,各个看得目不转睛,仿佛妖鬼青天白日现在眼前,有不镇定的嘴张得老大。
朱闻剑眉一敛,心中一震,那个在心头沉浮了千百回的念头又闪了上来,但他毕竟久经大事,面上竟无半分波澜,他提气扬声道:“大王如此有礼,本侯却是受当不起——你既然遥敬天子威仪,何不就此退兵,你我两方化干戈为玉帛?”
他的声调却不是平常的犀利冷酷,竟是前所未有的大气谦和,狄人中顿时骚动更大,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大王真要向天朝称臣?
金禅冷眼看着部属们震惊沮丧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半分焦急,甚至不愿解释半句,一双琥珀眼眸只是望定了朱闻,浅笑道:“闻侯又何必遮遮掩掩,我与她也算是昔年故人,见面叙旧也不能容许么?”
这话说得蹊跷,很是不明不白,众人固然是一头雾水,有心人却是伸长了耳朵,将两人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朱闻见对方竟是一径缠话,心中更知有异,正要斟酌回答,却听身后有人清笑一声,“这又是何必?”
风声越发大了……宛如鹤翼翔击九天,衣袂翻飞之声逐渐来到身边,朱闻回身望去,只见一袭黑纱宛如珠光潋滟,裹住了纤弱身姿,从头到脚竟是半分肌肤也不露,只剩下一双寒凛凛的眸子。
“你出来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怒道。
疏真却只是微微一笑以示安抚,随即笑吟吟望定了金禅,漫声道:“就算是故人,如今也已泾渭分明,相见又是如何?”
她意态自如,声音不疾不徐,虽略有些低哑,却带着清新奇特的磁韵,众人都觉得悦耳,只盼多听两句才好,只有朱闻站在她身边,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金禅神情越见惫懒,笑意也越见高深莫测,“虽是立场对立,本王却对你衷心敬慕,只可惜啊……”
他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却是将声音传遍两军阵前,“朝中奸臣勾结擅权,竟迫你远遁至此!”
他好似怕周围人还没回过味来,又意犹未尽的说了一句,“堂堂金枝玉叶,竟落到如此地步,今日一见,实在替你不值。”
真是不对劲!
朱闻看着这两人一对一答,心中那种怪异感越发强烈,直到这一句让四下里军中哗然,猜测蜚语乱成一团,他终于确定事有蹊跷!
他正要开口打断,却觉得手腕被轻轻一捏,转过头去,却见疏真目若点漆,流转间向他轻轻示意,他眉头一皱,却终究收住了话。
疏真全身裹在黑纱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大王这话,倒是存着挑拨离间的意思了。”
金禅仍是笑意不减,却丝毫不见退让,“无论如何,我对故人心意不变,此处即将成为兵戎之地,你又何必立于危墙之下?”
“你让我速速离去?!”
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语,疏真不禁失笑了,笑声中带起无边冷肃!
她向前一步,已然到了城墙最边缘,就这么直直看下,目光宛如绝世神兵,向金禅疾射而去——
“既已是城中一员,那便是城在人在,岂有危墙之说?!”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动
金禅眉头微皱,好似无限惋惜的模样,“你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若是殉死在这边城荒域,实在是不值啊……”
“这也是我天朝疆域,便是葬身在此,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一对一答之间,两军阵前众将士却是听得惊疑不定,朱闻现下已经肯定,金禅言语明示暗喻,只差没将“金枝玉叶”四字烙在众人脑中——只怕这一来,流言将如火如荼般席卷四方,甚至是整个天下……
整个天下么……
朱闻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疏真,黑纱重重,将她的眉目神情都遮挡——这也是她默许,甚至是配合的吗?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驱走,却只觉疏真方才那句铿锵宛如金石,落地有声,其中的决然坚定绝非作戏!
金禅的眉梢微微一颤,随即却仍是一派笑意,“若我今日执意要攻城呢?”
疏真轻声笑了,信手拂动肩上的钗穗,素手竟宛如玉雕一般,“我的答案一如当年——以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
以吾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
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句……
朱闻这一瞬间,想起了那日如意楼上,评书人所说长公主的故事,那兵临城下的一幕,宫装长剑的金枝玉叶,以及,那回援救美的天下名将……
情景相似,却是人事已非……
这一刻,他心中那个由暗到明的猜测念头,终于化为实体!
金禅却不顾他心中思绪万千,在城下军阵中央冷笑道:“仍是好大的口气,可惜……今非昔比,如今的你,又能怎样?”
疏真竟没有动怒,仍是语带笑意,“你说得对,如今的我,确实不能如何。”
下一刻,千军阵前,只听她继续道:“此城主人在此,它便固若金汤!”
这话一出,全场肃然,再无一点声息!
朱闻猛然抬头,却正看入她的眼——
纱幕遮挡下的寒眸,仍是那般淡定冷然,静静的看着他,眼角那微弯的弧度,是表示……她在对自己笑?!
那笑容一闪即逝,宛如夜昙,看似冷淡,却是染了微窘的青羞——
“我相信你能做到……”
细若蚊呐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朱闻只觉得心中好似打翻了蜜罐,一时醉甜难以自已。
“好好!”
金禅虽然仍带笑意,却好似蒙了一层严霜,“既然你对他有如此期望,我便攻下此城让你看看!”
随着他一举手,身后无数大军便浩荡而来,城墙上下顿时箭石如雨!
大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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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坐在城楼正阁内,外间的撕杀声好似完全不入他耳中一般。
疏真仍裹了那件黑纱衣,袖带轻盈飘忽,却遮得密密实实。她取过一旁的皮革水囊,轻饮一口,目光从垛口望下——满地的尸体残血,好似引不起半点涟漪。
“你与他……打的什么主意?”
朱闻平静问道。
疏真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对他来说,这一着能把水搅混,把我推到旋涡浪尖上,还能揭穿挖苦朝廷的黑暗秘辛,让天下人离心——这笔帐实在不亏。”
她轻松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只要我的仇人们闻讯赶来一两位,我便不能妨碍他攻城掠地了,若能取我性命,他便再无掣肘,从此顺心快意,岂不更好?”
朱闻抬眼望定了她,半晌沉默不语,目光幽闪又似火热,牢牢凝驻在她身上,再无一丝空隙。
“仍是不想问我的真实身份吗?”
疏真淡淡笑了,声音低不可闻,却好似在他耳边吐气。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人隐
朱闻的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攥紧了她的——温暖干燥,带些细微的疼痛。
略带强硬的力量将两人拉近,眉眼呼吸都只在咫尺之间,凝眸深处倒影彼此,疏真夷然不动,仍是低声道:“或者……你认为自己已然明白了什么?”
朱闻凑近她的玉颈,眼中的灼热与幽深几乎要将人吸入,“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疏真凝视着他,幽黑瞳孔最深处,有着谁也不明了的光芒,“给我时间。”
“好。”
朱闻干净利落的回答,却并不放手,将她拉入自己怀抱,替她整理好发间钗环,这才让她起身。
疏真走到阁楼的瞭台前,看着楼下满地狼藉血腥,缓缓道:“这边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的,你的回夜宫中倒是热闹了。”
“哦?”
朱闻兴味的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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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夜宫中,主人门都已离去,叶秋百无聊赖的养着伤,忽然听见外面侍卫们一阵喧哗。
懒洋洋起身一问,却是被囚禁的瑗夫人被人劫走了,满宫里侍卫人手并不足,却也在尽职搜寻。
“这是真要开始闹腾了啊……”
叶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主人既然不在,军师也正在牢狱之中,他只得勉为其难命人去禀报朱闻,随即对剩下的侍卫吩咐道:“宫里这些女眷仆役,最好迁移出去,剩得碍手碍脚。”
侍卫统领不敢做主,也打发人去禀了朱闻,朱闻正在城头督战,听着这话蹊跷,他目光闪动间,却是退回正阁,径直向疏真问道:“宫里要出什么事了?”
疏真正在凝目垛口,轻然一笑道:“不是传说你这座宫下面有宝藏么?”
“难道他们要……?!”
朱闻觉得有些荒谬,“就算下面有宝藏,他们难道能插翅飞进城里?
疏真笑着凝目看他,朱闻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古代战例,已是霍然心惊——
“难道……他们要挖地道入城?!”
他一时觉得血往上涌,却瞬间冷静下来,“卫羽说他们曾经索要过全城地图……自从上次夜袭开城失败后,他们多日未有动静,竟然是打这个主意吗?!”
“放心吧,目前要挖到回夜宫下面尚需数日时间——倒是这次趁着搜查瑗夫人,可以趁机把老弱妇孺疏散离开,也省得伤及无辜。”
朱闻总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我那回夜宫下真有什么宝物吗?”
“当然有。”
疏真毫不犹豫的答道,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她的笑容在喊杀声中显得森然诡谲——
“里面埋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一定会给那位金禅大王意外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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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禅站在军帐之中,有人快步来禀,他头也不回,声带蔑然讥诮,“又是那群老不死的在捣鬼?”
“不……是,是……”
侍从听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是难以回答,越发支吾。
金禅扯过密报一看,顿时冷笑一声,“这是天朝石秀搞的鬼,还是那位朱瑞王子的手尾?”
他一拳捶在几案上,顿时连骨盅金匙都跳得老高,“哼,大事当前,居然为了救一个做奸细的女人,先在回夜宫中打草惊蛇!!”
他想起密报上写的回夜宫中撤离多余人手,排查奸细,顿时心火一簇一簇的——
从城外挖入的地道已经过半,眼看就到了紧要关头,那两人却弄了这一出!
他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挖通尚要数日,估计那时候宫中也会有所松懈……
不甘的吸了口气,却觉得冷意直入肺腑,冻雨的寒意让他紧了紧身上的皮裘,“派人送信给那两方,此处战事,再不许他们插手一下!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进补
瑗夫人瘫坐在地上,无视华丽绢衣染上泥泞,她半低着头,眼两点却似鬼火幽幽。
“君侯……连守城都要带着她?”
她低声呢喃,一旁明曰照料实在监视的男子看了一眼她,并不答话,只是径自在一旁烤着火。
火光明灭间,人影恍如鬼魅,在地上拖曳变幻——瑗夫人死死盯住那一堆火光,美眸中亮得黪人,嘴唇被咬出血也浑然不觉。
“他是我的……是我的!!”
宛如鬼泣的声音虽低,却含着异常狂乱之意。瑗夫人不顾一切的猛然站起,伸出半染污泥的手,开始在房中胡乱摸索。
“你要找什么?”
男人不耐的站起,上前欲阻止她。
“给我纸笔……我要写给三王子……”
瑗夫人双目熠熠,却闪着不祥的阴翳微笑,“我在回夜宫中还有些隐秘的心腹……对他来说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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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瑞接到凌乱飞舞的密报时,皱着眉头掩不住厌恶。
“因为忌妒而失去理智的女人,如此迫不及待么……”
他不屑的哼笑道,再也不多看一眼,随意命人将这信封起,飞书转于京城的石秀大人。
“既然石秀大人早就对朱闻的性命有兴趣,那就让他大展身手好了。”
手下忧心忡忡,正要劝谏,朱瑞却是冷笑着挥了挥手道:“我是说过,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回到这个王城,但最好的是时机却不是现在……他应该在战胜狄人后被‘刺客’所杀!”
他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金禅……这可是养不熟的狼啊!若是他取胜,即使我得到这大位,也要日日受他铁蹄逼凌——所以,目前朱闻还死不得!”
“若是朱闻能取得大胜,石秀大概就要坐不住了吧——毕竟,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诸侯国的兴起。”
朱瑞俊秀温文的脸上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绝透彻,“只要天下承平,他身为文官和世家之首,就有机会逐渐削减军备——萧策即使再神武英明,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若是尊文抑武之势重来,就连他也休想翻转。”
“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要——天下承平!若是我燮国新君乃是朱闻这般好战黩武之徒,只怕朝中有识之士,就要支持萧策继续重武整军了!”
“所以,石秀先前就曾经对朱闻下杀手——燮国,不需要一位知兵的王子!”
“石秀其人,有毒蛇之残,却无其匍匐之弱——并州石氏,身后有十代以来盘根错节的人脉姻亲,面对这样的强敌,朱闻你是绝无胜算的。”
他好似极为惋惜的叹了一声,重又拿起一旁的药材,斟酌着配置。
才命人研磨了几味,他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王妃去哪了?”
“王妃去拜谒王后娘娘了……”
心腹侍从偷窥他的神色,踌躇道:“宫里来人说,娘娘留王妃用饭了。”
朱瑞眉一挑,好似要雷霆大怒,却终究敛住了,别过头去,笑得有些诡异,“贱人……真不怕死吗?!”
他随即振衣而起,“去宫里见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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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宫中,曼声笑语分外和睦。
王后虽然脾气乖戾,但却是对儿媳颜氏青眼有加,分外待见,颜氏也素来喜欢与她常伴,两人一起指挥宫女莳花绣络,也算是寂寞深宫中的乐趣了。
王后细细看去,只见颜氏眼底发黑,仿佛有些忧悒不振,便关心问道:“怎么了,与瑞儿吵架了?”
颜氏的手在袖中猛然揪紧,强笑道:“怎会如此,他待我很好,母后请放心。”
说话间,侍女端来一道金边雪瓷盅,细声道:“王后娘娘,您的补药来了。”
王后含笑接过,一边对着颜氏道:“瑞儿真是孝顺,他研习出养身健体的古方,倒也没忘了我这个作娘的,每日都送进,劝我冬令进补。”
“咣当!”
颜氏面色瞬间惨白,手中茶盅落地,发出清脆惊人之声。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劫
“你怎么了?”
王后愕然不解问道。
颜氏死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却仍有些口齿异样,“没……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
王后细细打量了她一回,微微皱眉道:“我瞧着你神色不对——是最近身体不适,还是跟瑞儿吵架了?”
颜氏勉强绽出一丝笑意,“是……臣妾这几天身上不爽,手上有些无力,在母后面前失礼了。”
她眼角流过无尽惶恐和不安,死死看了那盅药一眼,张了张嘴,仿佛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朱瑞急急而入,见两人正在闲谈,眉宇间的阴霾一闪而过,却是若无其事笑道:“母后……这药还不算苦吧?”
王后含笑点头,不自觉的摸了摸光滑的脸庞,“你的药汤我进了几次后,觉得肌肤都变得白皙细腻起来……瑞儿你真可算是妙手回春了!”
朱瑞瞥一眼罗袖微颤的颜氏,眼中闪过一抹警告的厉光,笑得更是温文,秀气脸庞上闪过一到羞意,“母后原本就是绝代佳人……”
王后被他逗得大笑,朱瑞趁机唤了颜氏一声,转身对王后道她身体欠佳,要多加卧床休息。王后连忙让颜氏不必再拘礼陪她,快些回府才是。
朱瑞夫妻二人从宫中辞出,北风拂过人的脸庞,从遥远北之尽头吹来的细微沙砾摩挲着脸,微涩中带出苦涩。
颜氏佝偻着肩坐在车中一角,平素的健康善言仿佛全然不在,她的眼波危颓惊恐,双手紧紧捏住了袖边。
朱瑞冷冷开口,却是吓得她一颤,“没什么事,你就少来宫中吧!”
颜氏觉得自己咽喉处干涩难当,几乎要哽咽啜泣,却生生忍住了,“可、可是……我平素经常到宫中陪伴母后……”
“你染了严重风寒,估计要一冬才好。”
朱瑞不由分说,截断了她的话,虽不是疾言厉色,却更轻描淡写的说着极为荒谬的谎话,他眼中幽色更闪,几乎让人惊怖窒息,“要是病气过给了母后,你怎么承当得起?!”
颜氏越发往角落瑟缩,却撑着最后一丝坚持问道:“母后的药……”
下一瞬,她感觉一道铁劲牢牢箍住自己的脖颈,气息逐渐艰难,眼前之物都开始浮幻扭曲——
朱瑞慢条斯理的放开禁锢,冷眼看着自己的正妃喘息着,大声咳嗽,淡然道:“有些事,你不该问……这句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
萧策闪过身后犀利银白的刀光,纵身而去,身法却不免比平日有些滞后。
他的右小腿上刚被刺客箭石所穿,虽然及时止血,却也不免有所影响。
层出不穷的刺客,绵密如雨的袭杀……这一切的背后,只是那双纤手拨弄。
萧策闭眼,深深吸气——当年那个独立崖边,倔强清婉宛如天际白鹤的少女,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这般绝然的怨毒,是因为自己吗?
萧策无语,他的心中最深处因这句自问而瞬间剧痛,宛如涟漪的痛意从四肢白骸升起。
“想不到纵横天下的名将少帅,不过尔尔。”
夜色遮盖下,前方土丘下有人轻声冷笑,宛如暗夜幽鬼。
萧策并不止步,衣袂随风而动,仍是一派淡定从容,“躲躲藏藏的宵小之辈,也陪谈说这些吗?”
山丘下暗藏的人手冷笑,随之而来的又是绵密箭雨,萧策以手中剑鞘击飞无数,却发觉手感不对——
“这是……军中之物?!”
他再凝神一看,却是更加惊疑,“禁军所配之箭……怎会如此?!”
“好好一个大将军,郡王,却有这么多人盼你死。”
暗处那人越发张狂,“你的姘头跟你闹翻了,翻天覆地的追杀你……今日你在劫难逃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戏幕
“住口。”
低而有力的喝斥,出自萧策口中,他那双重墨熠熠的眼眸瞬间闪过火星。
即使到了这般地步,他仍不愿有人以如此轻贱鄙夷的口气提起疏真!
“哟……还是余情未了吗,可惜啊,她现在是一心一意要你的命!”
夜色苍茫,无尽残草摧枯成白,暗夜的寒意沁入骨髓,满眼望去万里浩瀚——一种清晰的钝痛从他内心最深处泛出,萧策觉得好似整个人都要裂成两半!
早在决定时,就已经知道是这般结果,不是么?
暗处之人仿佛要给予他最后一击,冷笑道:“与其死在她手上,不如把人头送给我们吧……”
无数箭石如飞蝗漫天而来,萧策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银光,击飞无数箭头,但在密如骤雨的攻势下,仍是中了两箭。
萧策双眼微眯起,神光凝聚之下,正要动用杀招,却听不远处有人遥遥笑道:“阁下未免有些喧宾夺主……”
这声音轻佻漫然,却是异常熟悉,萧策惊疑之下,脱口而出道:“叶秋……?”
叶秋出现之时,手中利刃出鞘,好似要饱饮鲜血一般闪着寒光——他竟以弯刀击飞了几枝长箭!
暗处之人一楞,随即怒道:“你要袒护清远郡王?!”
叶秋仍是笑得惫懒,“要取他性命的人是我,你们不该抢先。”
话未毕,便见他手一扬,山丘后竟是一阵哀号声!
好似有剧痛缠身,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听声音仿佛有十数人在沙地上打滚,过了一阵声息逐渐减弱下来。
萧策看向叶秋,后者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在师兄弟一场,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要逃命就赶快!”
萧策微微一惊,“你不是……?”
叶秋打了个呵欠,“要你命的是小师妹,不是我——今日看到你如此狼狈,已经出了我胸中一口恶气!”
他哈哈大笑着,竟是扬长而去,只余下满是讥诮的声音,久久飘散在夜空中——
“白龙鱼服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吧?”
萧策听着他嘲讽,面上却没有什么难堪,只是目光中闪过一道精光,紧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仿佛感受到身后那灼然目光,叶秋拍了拍斗篷上的沙土,苦笑一声道:“小师妹,我都快演不下去了,这出戏还要多久才能落幕?”
****
疏真正在回夜宫中漫步。
空荡荡的庭院,沉寂凝窒好似无人居住,一路走来几乎见不着人影。
除了少数近身侍从外,其余人都被调出宫去,密密麻麻的侍卫将这里包围住,一片片搜查着离奇被劫的瑗夫人。
狄人大概以为朱闻已经吓破了胆吧,奸细在宫中来去自如,实在是莫大的威胁……疏真仔细察看着,见侍卫们并无不妥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阵仗太大,只怕惹起金禅的疑心啊……”
她微微一笑,随即走向西侧小院。
院中别无他人,只有几个仆妇严密看守着朱闻的保母,那位顺贤老夫人。
她自从那次下毒失败后,便一直被幽禁于此,据看守她的人禀报,她经常咬牙切齿的念叨,神志好似有些不清了。
既然演戏,就要全套……疏真唇角微微勾起,看也不看一旁惴惴不安的从人,厉声问道:“你和瑗夫人是否有勾结?她到底躲在哪里?!”
这般质问当然徒劳无功,疏真早就料到,也不气馁,继续问了些燮王与王后女眷之间的秘事,瑗夫人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语,不时胡乱说几个字。
“你以为不开口便可以过关吗,还是你以为,你的主子萧淑容会救你出去——她目前失宠,只怕是自身难保!”
疏真冷笑着掠一把额前乌发,眼中浮现杀意——顺贤老夫人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此时杀之,却是能迷惑金禅,让他以为满宫戒严是为了追查宫中奸细。
她从贝齿中崩出几个字,“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香肌
立刻便有武监上前来拖人,便在中庭执行杖刑。
朱红色的杖木在肉上发出沉闷响声,随之而来的惨叫声让剩下的少数宫人面色苍白,簌簌发抖——疏真瞥一眼众人,觉得这样也算是个警示,于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顺贤老夫人嘶喊一声,尖锐不似人声——
“求你……饶我一命啊!”
见疏真不理,她终于嚎了一句,“我有绝密之事要禀……求求你,留我一条命吧!”
疏真心中一动,回过身来打量着她,半晌,才吩咐道:“把她带回来。”
幽暗的内室隔了厚厚的毡帘,一股血腥味道弥漫其中,混合着安神香,在人心中萦绕起一重奇异的战栗。
疏真背对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夫人,淡然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顺贤老夫人喘息着,整个人趴卧床上,有些艰难的发出声音道:“在成为保母之前,我一直在王后身边伺候,是她亲信得用之人。”
“哦?”
疏真有些惊讶的回过身来——并非因为她所说内容,而是为这言语之下暗藏的内蕴而心惊。
“听你的语气,王后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
顺贤夫人微微呻吟一声,苦笑道:“若我手上有她的把柄,我早就让她万劫不复了,何须等到现在?”
她压低了声音,嗓音竟带上了几分诡秘的得意,“王后啊,她当年为了夺宠,经常使用一种名叫‘香肌丸’的药丹……”
香肌丸!
疏真双目闪过一道流光,冷厉耀眼仿佛惊电。
香肌丸又名息肌丸,是由麝香、高丽参、鹿茸等名贵药物制成的蜜丸,将其放入肚脐内,可使人肤如凝脂,肌香甜蜜,能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彻夜交欢。本朝有一位皇帝就曾因此荒淫无度,死在了宠姬身上。
这药虽有如此神效,却一直被宫廷禁绝,没曾想皇后为了邀宠,竟然使用如此禁物!
顺贤夫人眼中闪过兴奋而恶毒的光芒,“王后并不是燮王的原配,她进宫后并不受宠,所以才铤而走险,用了这药。”
疏真的眉头紧皱,瞬间已是心头透亮——
香肌丸虽能让人色授魂与,却有着潜在的后果——长期使用会让女子毒入宫胚,极易出现死胎与畸形,
瞬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是明白了其中诀窍——
朱闻出生时,全身乌黑发淤,甚至难产寤生,都是因为这香肌丸的缘故!
她心中闪念灵动,冥冥中好似有一条暗线脉络时隐时现,凭她的聪颖天资,不过几瞬便更加惊疑不定——难道?!
顺贤夫人的笑声越发得意阴险,简直是乐不可支了,“就因为她长期使用这味丹药,这才使得二王子如今艰难的降生………王后不知究里,继续用药魅上邀宠,直到,她怀了三王子!”
她的笑声嘶哑恶毒,宛如巫咒一般,昏暗中听来简直不寒而栗,“这个贱人,她这么折腾,能侥幸活下一个已经算是奇迹了……”
疏真眸光一盛,随即却隐没下来,许久,才听她低声笑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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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从城头返回时,满宫里人迹空渺,十室九空,夜下看来冷寂的可怕。
疏真房中也只一盏孤灯,脉脉光芒透出,却是分外稳馨,朱闻静静盯着看,不知怎的,却觉得一身的疲乏都逐渐消散。
疏真今日情绪有些不同,静静看着他净面,放下发髻,换了松散衣裳,却自动递上一碟虎眼窝丝宫点,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先祛祛寒气,再垫垫肚子吧……”
朱闻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心中却是一甜,接过汤喝了一口,只觉得奇香满溢,连夸一声好,却又小声问道:“今日你究竟是怎么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宝藏
疏真凝目看他——淡淡倦意蓄在眼角,想起自己方才听到之事,心中不禁更多了几分怜悯关切,却是不动声色笑道:“没什么,只是见你如此疲惫,先为你准备了这些吃食。”
她话锋一转道:“攻城之战仍是非常激烈?”
“狄人的表现很邪呼!”
朱闻接过侍女手上的热巾子擦脸,叹道:“他们已经激烈攻城了数日,却完全没有力竭气馁之象,这样下去,倒是我军迟早会支持不住。”
“只要是人,总有固有之极限。”
疏真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脚底的宫殿砖石,笑道:“我们脚踩在‘宝藏’之上,便好似坐拥火山,近日就会爆发。到那时,攻城之战自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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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不见光的狭长地道中,沙石簌簌而落,有无数兵卒出入。
金禅在外负手而立,探入半个头,仔细查看牢固程度。
“虽然差强人意,但也即将大功告成了。”
他摩挲着手中那卷羊皮卷轴,并未因即将到手的宝藏而欣喜若狂,却是若有所思。
一旁的阴影中有人上前低声禀报,“大王,居延那边,也一切准备就绪。”
“嗯……”
金禅满意的颔首,随即却目光一闪,“萧策那边,仍有刺客不端围杀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眼中笑意越见明显——
大计定矣!
再没有什么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了……就连那两位传说中的天朝传奇也不能!
他想起疏真与萧策,却是既满意又惋惜的叹了一声,“女人啊……”
“这世上的女人,不管多么聪慧冷静,一旦遇上情之一字,便会判断全无,头脑混乱——她现在恨萧策入骨,全数的心神都放在如何置他于死地,又怎么发觉我一石二鸟的布置呢?”
他眼望东北方,无尽的暗夜仍是风沙暗走,天上星辰闪烁,却正似他心中正炽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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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仿佛无穷无尽。
回夜宫中,晴夜如许,星辰散落银河之间,霜气染白大地,原本空寂无声的宫室中,却蓦然传出惨叫与惊号声。
“什么人?!”
巡夜的侍卫们眼见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从宫中最核心处冲出,不及反应,却纷纷倒在血泊中。
黑衣人满身尘泥,各个脸上污黑,好似刚从地底钻出,手中兵器却是蓄势已久,宫中顿时喊杀声一片。
杀声四起,疏真遥遥听着,却并不动容。
“既然宝藏已经得手了,居然还想趁机直捣宫中,得到整个城池,金禅,你的得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响。”
她微微一笑,“不过无妨,这宫中为了清理奸细,也算是戒备森严,你还是拿了宝藏就罢,太过贪心可要当心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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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禅在地道外平静等待,终于有人出现,无尽地道中运出一只只庞大箱子,磕得地道上方土石直落,险些崩塌。
箱子共有十口,巨大而沉重,上好的精铁锻钢,四角刻有引颈向天的苍狼图案,粗犷大气中不失精美。
“果然是父王的徽记!”
在吞吐不定的火把中,金禅不期然想起父亲横死时那暴突的眼珠,满口的血污,他打了个寒战,半张脸浸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鬼魅阴森。
正要命人抬往己方帐篷,却听外间人声喧哗,好似刀刃出鞘的声音。
“大王,各部族长求见。”
金禅的脸一阵抽搐,简直要怒不可遏了——跑到这荒野上来“求见”,显然是得到了风声,要来分一杯羹了!
这群人的嗅觉,竟是比豺狼还要灵敏!
他深吸一口气——眼下还不能与这群人决裂,“让他们过来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生变
匆匆而就的简易帐篷被揭开一角,黑茫茫只见人影攒动,好似来的人不少。
皮靴的声响混合着彼此招呼见礼的声音,到了金禅面前,众族长却是前所未有的规矩,竟无一人卖老,齐齐行了大礼。
金禅的面色越发难看,憋了一肚子的冷笑没放在面上,终究唇舌毒辣,“各位族长真的嗅觉灵敏啊!”
各族长面面相觑,有人恼怒,大多数人却是深沉交换了目光。
金禅心中隐隐咯噔一声,却仍是微笑从容,“你们是不放心,怕我私吞了宝藏吗?”
他侧身指了身后箱笼,“这些都是将士们挖隧道,从回夜宫地底取出的,件件桩桩,都是我父王的兵戎汗血换来!”
各部族长终于有些面色赧然了,西余老族长本就是最没心计与大志的,见他虽然语带负气,却仍愿意与各族共享财宝,连忙道:“前王铁骑彪炳,纵横天下无人能及,都是托他老人家的福,我们才能从汉地掠来这些财物……大王如此慷慨,愿将此分赐我等族民,我等无以为报,只有拼死效忠阵前了!”
“这话太重了,我实在不敢当啊……”
金禅听他首先服软表态,面上终究笑意转暖,“这些金玉器皿不能吃穿取暖,我一人独占又有什么意思?!零散分到各部,交于行商换来各色用物,才不负父王血战千里。”
各族长放下心来,连忙又是一阵乱哄哄赞叹,将先王与金禅都褒得天高,金禅听了毫无得色,话锋一转道:“此处离城中太近,若是落入斥候眼中,只怕平生祸端,且等将士们将这些箱子运回王廷吧!”
各族长纷纷称是,此处大约有多少箱笼他们也是见在眼底的——巨大的箱子直到人头顶,十几只排成两列,缝隙中隐约可见金光宝气,这么丰硕的财物绝对是少不了大家有份,众人正笑赞着要起程离去,却听帐外远处一声暴喝,宛如春雷烈炸——
“且慢——!”
这一声将众人所有的动作都僵住,愕然之下,早有人揭开帘帐朝外看。
夜色苍茫,天边累云急坠,宛如飒然乌羽,沉沉压下,无尽荒原之上,浩浩荡荡一群人马正疾骑而来。
漫天尘沙,宛如众人此刻心情,有眼尖的已然开始惊叫!
扑面而来的土尘让人觉得不快,更让人不快的是领头之人又尖又响的嗓音!
一道身影疾迅而入,踢开帐外镇石,站在门前扫视众人,眼中满是桀骜笑意!
金禅眯起了眼,双瞳因震惊与冷怒而凝为两道闪亮煞点,“二弟,你怎么……”
“怎么,我来不得了?!”
金扈嘴边啜着冷笑,低低说道,他半垂了头,整张脸都沐浴在昏暗中,壮硕的身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宛如张牙舞爪的鬼兽。
金禅心知肚明他今日来意不善,却是从容笑道:“二弟你今日居然敢出现,真是好勇气……”
他的声音不高,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之前数次派人来王廷杀我的帐,也该好好算算了!”
此时寒风飙起,众人皆听出他话中杀意,不由各个倒退了一步。
金扈乃是先王的幼子,他的母妃出身狄地最诡异阴森的暗杀世家,金禅登位后封他在偏僻边地,一直想除去他,却因暗杀世家的阻挠,不仅没能杀得了这个心头大患,自己也数次遭遇险境。
如此两人,一向是王不见王,如今却骤然对上,将掀起怎样的惊天骇浪?
金扈哈哈大笑,随即朝地上唾了一口,怒道:“别在我面前摆你大王的架子!”
他伸手一抓,便撕下半幅帘帐,乾指指了外间,咯咯笑道:“你们倒是看看,都有谁与我一同来了?”
众人朝外仔细一看,却都是一惊!
第二百章 萧墙
帐外坐骑嘶鸣,却有一行数人踌躇着站在外间,有些踌躇,仿佛尴尬异常。黯淡的灯烛余光照出他们花白的胡须与面上皱褶,身上却是光鲜的绸缎。
金禅目光一锐,“你把我们本部族的长老带来做什么?”
金扈冷笑一声,“我带他们来看看父王的遗物!”
金禅紧盯了他一眼,“你又想出什么招数来了?!”
他叹了一声,仿佛强自忍耐,沉声道:“二弟,我知道你一向乐于与我作对,但今日非比寻常,你这么不依不饶的闹腾,便以为大位会回到你手上吗?”
金禅说话一针见血,一旁其他族长虽乐得见他们兄弟内讧,却也觉得他说的有理——金扈这几年神出鬼没的刺杀,举动疯狂偏激,反复闹腾之下,却显得更加狭隘鬼祟。
他们怕夜长梦多,到手的财物又出了意外,又疑心金扈也先想分一杯羹,于是七嘴八舌道:“这可不是先王的私产啊!”
“这是当年将士们拼命抢回来的!”
“听你哥哥一回,乖乖回去吧,少年人!”
……
帐外的数名长老见着这场面,惟恐金禅以为他们与金扈联成一气,慌得胡须直颤,领头一人连忙跪下道:“大王明鉴,我们并非是为了什么宝藏而来……”
他缓了缓气,偷眼见金禅面色并不算难看,继续道:“只是金扈王子信誓旦旦,说这里面有先王的遗物,若是不当众看个分明,我们就是有负先王所托,他、他就要自刎在先王陵墓之前!”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狄人习俗与中原不同,长子承嗣铠甲与战马,即继承先人的兵权,而幼子传承家中锅灶,财务牛羊多归于其手,分家时由长老仲裁。
如今金扈以自刎先人坟墓威胁,又只是想查看物件,众长老出于职责,却是不便说个不字。
金禅见众人面色更加难看,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又怒又是无奈,“二弟!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非要在各部面前出丑丢脸么!”
“我绝无此意。”
金扈一口回绝,瞳孔最深处的光却是亮得怕人,好似失意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我对这批宝藏没有一点兴趣!只是听说父王的遗物留在箱中,只要开箱验看,我绝不取一分半毫!”
“简直是胡闹……!”
金禅嘿然一笑,根本不愿再理他,谁知金扈却纵身上前一步,横刀于脖前,厉声道:“若是让我连父王最后的遗物也见不着,我今日就血溅于此!”
他的声音又尖又响,众人都吓得面面相觑——虽然谁都对此人无好感,但幼子守灶台乃是应有之义,若是连这点都不容许,却也太过不近情理。
金扈越发率性的笑道:“不让我开箱验看,就别想取走宝藏——谁要搬动箱子,就要从我尸体上踏过!”
他怒目而视的模样狰狞极尽,长刀雪亮,让人不寒而栗,众族长怕他真做出什么事来,又想着反正他不是想分宝藏,在此开箱看个清楚也好,于是纷纷叹息着劝阻——
“你先放下刀,万事好商量!”
“哎,这孩子也真可怜……”
“算了,他要看一眼就看呗!”
金扈面色如雪,高昂着头,咬牙望定了自己唯一的兄长,近乎讥讽的笑道:“大王,你怎么说?”
金禅望了眼残亮的天色——此地虽然隐匿,但宫中掘开地道的破口迟早要被发现,万一城军追踪而来,虽然不惧,但也麻烦——金扈要看,就让他看个仔细吧!
他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金扈到现在还在指望死去的父王……若是父王之宠爱有用的话,今日王座之上的人还会是自己吗?
不成器的蠢人!
第二百零一章 真相
他轻咳一声,压下唇边讽笑,叹了一声道:“我只怕延误军机,所以才想运回去再行处置——你既然非要查看,那就看吧!”
他扫了金扈一眼,声音低沉得宛如呼吸一般不易察觉,却是又快又狠,“若是开箱看了,没你所说之物,这延误军纪之罪……”
他满以为金扈要大闹大吵,谁知后者面色雪白,却是咯咯一笑道:“无妨,哥哥你有什么罪降下,我领了便是。”
金扈垂下眼,在心中无声添了一句——到时候,只怕你没这么闲情逸致。
晦暗灯盏下,他眼珠最深处一点宛如惊鸿电闪,亮得让人心头不安,金禅看着弟弟这般模样,心头那不安的阴霾越发浓重,他咬牙冷笑着,心下却是暗忖,等这一场闹剧落幕,绝不容许金扈活着离开。
十余口箱子乃是玄铁精钢铸就,上配挂锁呈九纽十矩之象,繁复难解,更非蛮力可以破除,众将士使尽浑身解数,却不能撼动分毫。
金扈抱胸在一旁冷眼观看,等到众人五内俱焚,这才缓缓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枚金色密匙,向着金禅手中递去。
金禅默然接过,那一瞬眼中却闪过苦涩怨意——这枚钥匙,父王终究还是给了弟弟!
钥匙入孔,纽矩齐动后,锁身一声钝响,箱盖开启后,竟是一片金华珠光,将整个帐篷都照亮,耀目光芒让所有人都齐齐退了一步!
箱中堆满金银大锭,珠宝累缕,器皿密密,满满当当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众人舔着舌头,只觉得血脉贲张,心中已是乐不可支。
金禅咳了一声,似笑非笑瞥了众人一眼,开口腔调却是有些古怪,“各位不要看花了眼才好,这可是用于将士身上的,拿着可是太过烫手。”
众族长轰然应答,指天发誓说绝无此心,正闹腾个不了,却听金扈在旁冷冷道:“我只要父王的遗物,继续开箱吧!”
这下众人不免都在心中怪他不通情理,金禅却正不愿众人生出觊觎之心,闻言连忙继续命人开箱,打发这个瘟神离去算数。
一连几只箱子被启,到第六只时,有眼尖的却是在财宝最上一层发现一卷发黄巾帛。
“这是什么?”
开启箱盖的兵士低声咕哝着,用腕边尖刀就欲将它挑起。
金禅心中一动,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心头一闪,只觉危险兼而不祥,正要伸手去取,却只听耳边风声呼啸,竟是金扈以腰间长鞭临空而来,套取了那巾布。
金禅单掌成爪,竟生生将长鞭拦截下来,五指箕张之下,直取巾布!
长鞭回环飞旋宛如鬼魅,竟也让开寸许,劲风将金禅虎口划出深深血口!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两兄弟之间已是过招数回,惊险异常!
金扈终究还是拿到了那布巾,他信手一挥,便展在掌中,唇边掠过阴冷笑意。
“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他好似心情异常兴奋,居然也引经据典起来。
众族长面面相觑,都知道那布巾有古怪,却是谁也不敢开口捅破这一层。
金扈哈哈大笑,额后十余路发鞭轻甩,露出俊朗不羁的鬓角,显得格外意气风发,“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他故弄玄虚的抖动着手中布巾,却似露不露的让众人心痒难挠。
寂静营帐中,只有他的声音分外清晰,寒若阴潭波澜,“这里,便隐藏了我父王之死的真相!”
第二百零二章 验毒
松明幽微的火光在下一瞬颤动闪烁,在众人脸上留下光怪陆离的照影。
仿佛是暗魅妖物在虚空中浮现,又好似天地间裂开个豁口,将所有声响都吞没,帐中一时沉寂得吓人。
松明爆燃声啪的一声,却是让所有人都身上一颤,一口气哽在喉头,竟是吐不出来!
“你……”
金禅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涌到头上,但他毕竟城府深重,却是怒不成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哼……”
金扈轻晃着手中帛巾,眼中燃起兴奋而狂热的光芒来,“你暗害了父王,如今还想装傻蒙混不成?”
哗然声起,众族长谁也不曾想到会闹这出,各自交换眼色之下,却是有人惊恐,有人愤恨,更多人乐得干看笑话。
金禅深吸一口气,眼中瞳孔紧缩之下,却终究化为无奈的惫懒一笑,“二弟,你闹够了没,这么着自买自唱,往我头上编排这些离奇罪名,难道你真以为会有人相信吗?”
他叹了口气,好似被这凶戾荒诞的弟弟气得怒笑不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细思之下,也觉得荒谬难信。
“先王乃是被萧策以长枪在阵前挑落,正中胸肩,内家真气蕴潜在伤口,疮面数次迸裂,终究伤重而亡。此事几位长老都曾亲眼目睹。”
金禅淡淡说道,一派镇定自若,好似根本不担心此事,却是无人看见,他拢在箭袖中的手却是死死掐紧了掌心。
几位长老却是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起首一人点头道:“我等亲眼目睹沙场一幕,大王所言句句是真……先王后来停驻在回夜宫中疗伤,我也是亲耳听到大夫诊断的。”
各族长听了更信七分——长老素来与金禅无什么瓜葛,金禅从不礼天虔信,与长老之间颇有隔阂,他的言辞当真可信。于是不免有人尖声挖苦起了金扈,“罢哦,想做大王都想疯了心,居然编出这种话来蒙骗,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
众人哄笑之下,金扈的面色涨成血红,随即却变为惨白,双肩颤动之下,蓦然爆发一声,“你们仔细看!”
他抖动着手中的巾帕,只见微微发黄的面料上竟有一滩干涸的污黑,隐约含着些紫。
“这是父王临死前用的巾帕……这血,是他一口口吐出来的!”
金扈的声音嘶哑粗烈,好似失去至亲的狼崽在嚎叫。众人不禁心中一紧,不由的细细打量着这件物事。
“有人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毒!”
金扈面容抽搐,歪斜着嘴瞪向一个个人,喊得声嘶力竭,“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让验毒师来看,这血污之中到底有着什么!”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众人心思不由浮动,有胆大的,却开始偷偷窥视金禅的神色。
金禅抬起头,眼风扫向四周,并不如何犀利,也不见任何急怒,众人被他神光所摄,却都不自觉的停下议论,帐中顿时寂静无声。
“二弟……”
金禅近乎是叹息着喊了庶弟,“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挖掘宝藏的。”
金扈嘿然冷笑,“我知道你是来寻宝的,不会随身带验毒师——我已经请长老带来了,人正在帐外。”
“我知道你若是要指证我,定然是会备下的。”
金禅毫不意外,却仍是平心静气道:“但是你可知道,验毒师需要多久才能确定结果?”
金扈一楞,好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概,一个多时辰。”
金禅微微冷笑,却是看向四周众人,“若是诸位愿意在此等待一个多时辰,我自然奉陪。”
第二百零三章 变数
这话一出,各族长还未及反应过来,那掘地道入城的一队兵士听得真切,却纷纷喧哗起来,为首的队长知晓厉害,顾不得尊卑,众目睽睽之下开口道:“万万不可!”
顶着众人刀刃一般的目光,他单膝跪地,颤声道:“我们所掘地道虽然在回夜宫中隐蔽角落,但终究要被人发觉,若是宫中禁卫反向追踪而来,此处将会成为战场!”
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必再说,众人都是戎马半生,哪还不知言下之义,顿时惊得面色惨白。
若是城中守军由地道中反向攻出,此地这点人马根本抵挡不住——狄国上层大半在此,岂不是被对方连锅端起?!
各族长原本是为瓜分宝藏而来,如今听说这潜在危险,恨不能马上起身离开,贪婪眼神在巨箱上来回打量着,纷纷道:“此地不易久流,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验毒可以回去再说,总会有个交代的。”
金扈面容抽搐,死死瞪住在场众人,奈何大家都惜命如金,更不愿虎罗平阳,纷纷喝令从人备马,帐外一阵人乱马嘶鸣,连素来少有的铁甲车乘都策动而来,准备将巨箱装入。
若是到了王庭,便全是金禅的人,到时候,他要毁去绢巾,还是要杀人灭口,都是一句话的事!
金扈再也忍耐不住,一刀甩出,竟将帐绳斩断!
顿时半面营帐垂落,马灯倾斜乱倒,将人们逼进半幅三角区域中,粗厚的毡毯纠缠在四周,却让众人齐齐惊呼。
金扈好似输红了眼的赌徒,浑身都在痉挛,他咬紧了牙,喘着粗气,一步步逼近众人。
“你——你要做什么?!”
有胆小的声音已经起了颤抖——金扈母家乃是暗杀世家,他又素来蛮横暴戾……
周围人劝他回王庭再说,金扈也充耳不闻,明暗中他的眼睛亮得灼人,“先王死得冤枉……
他意味深长的扫视众人,如刃如针,“其实,也未必需要验毒才能知晓真相……“
他慢慢展开手中布帛,凝视于血污旁的一点,好似在辨认些什么,“这毒含在血中,也是经久不朽……”
他随即伸手一抓,竟揪过金禅身边的侍从,将他的牙关捏得脱了臼,不由分说的将整块帛巾塞入他口中,用力一捏之下,竟生生将帛巾让他吞下肚去!
这几下利落已极,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侍从已是噎得直翻白眼,连话也说不出来。
等了片刻不见有异状,金禅浓眉一挑,眼中怒光大盛,“你所说的毒在哪里?!”
事到如今,金扈知道已到绝境,不愿再说,拔剑便朝着金禅而去。
金禅亦不示弱,拔刀应对,弟兄两个顿时竟战成一团。
金禅不愿缠斗,一边出剑,一边喝令道:“将他拿下!”
顿时便有人应声而上,金扈冷笑之下信手一甩,多如牛毛的细针飞出,在狭窄营帐中四散飞扬,众人纷纷闪避,情况混乱已极。
下一瞬,只听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嚎声响起,众人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却见那个被帛巾强行塞入肚中的侍从,却是满地打滚,七窍中缓缓流出漆黑血水来。
金扈凑进一看,却见那侍从身上中了数针,扎得刺猬一般。他不由的深深皱眉——此人能在金禅身边,武艺定是不凡,怎么连力道全失的细针也闪避不过?
看症状正是中了自己乱针之毒,他俯身正要替他解治,一摸脉息之下,惊得呆若木鸡,随即又恍然大悟!
他猛的转回头,满含怨毒的瞪着金禅,“果然是你……!”
第二百零四章 死噩
他站起身来,仿佛山一般逐渐逼近笼罩——
“你给父王药汤里所下的,并不是致人死命的毒,却能让他浑身酥软无力。”
他回想起回夜宫中那个神秘女人,她尖利一指所戳出的黑洞,不由冷笑道:“你跟那个中原女人暗中勾结,让她来行刺父王,父王正要还手,却是手足无力,被戳中咽喉而死!”
他扫了一眼一旁脸色各异的众长老,“父王身边有几位长老轮流守夜,那一夜却根本不曾听到打斗的痕迹,守夜之人清晨起来一看,却怕担上保护不力的罪名,不敢声张,就以旧疮复发报出,是也不是?”
众长老中果然有人面如死灰,匍匐跪地。
金禅面色一变,强辩道:“焉知他不是中了你针上之毒?”
众人各自交换了眼色,其中眼尖的却是看得真切,方才闪避时,那侍从却好似浑身瘫软,不闪不动的呆在当地,连中数针。
众人的静默,让现场气氛变得越发险恶微妙,金禅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却听金扈一声长笑,将怀中解药替那人喂了下去。不过一刻,那人便恢复过来,却仍是手脚酥软,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众人发出低声喧哗,看向金禅的目光也越发异样。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却听营帐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王,洞坑深处传来震动——”
毫无疑问,这是城中发现异常,反追而来,金禅双目一凝,低喝道:“不管如何,先上马启程!”
此时众人纷纷上马,左右卫护着铁甲车,几百骑如乌云破空一般,疾驰而去。
金扈翻身上马,眼中几近血红,满心不甘与懊恼,却终究只能化为恨恨一叹,他一夹马腹,回身抄起那瘫软的侍从,随大队后尘而去。
霜夜寒峭,铁蹄破冰,身后逐渐出现身着甲胄的城军——却是由地道遁迹而来,毫无马匹坐骑。
金扈眼角余瞥见他们纷纷弯弓搭箭,暗道不好,略一偏移,便是避到队伍左侧,暂时离开大队的范围。
瞥一眼身后尘烟四起,乱箭飞舞的模样,眉宇间闪过一道狂暴戾不甘——只差一刻,只差一刻自己便能翻盘!
他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的懊恼狂怒,因下一瞬的剧痛而骤然收缩——胸前的痛感宛如绝堤之水,瞬间席卷全身!
“你——!”
他浑身古怪的痉挛着,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胸前的一柄匕首,大半没入体内!
鲜血往下滴落,落在横放马前那侍从的脸上,身上,混合着他如释重负的眼神,倒影在金扈眼中,却是最可怖的噩梦!
那侍从的手还未离开匕首的把柄,他满面血污宛如鬼魅,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安心的伏在马上喘息着。
“为……为什么?”
金扈只觉得浑身都好似败絮一般,体力正在迅速流失中,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混沌,却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那侍从哆嗦着手,将匕首放开,口齿都有些不清了,却带着莫名的执著坚持,“我坏了王上的大事,万死不能辞其咎,全家也会受连累……若能带你一起归西,我的家人,必能得到善待。”
他微昂起头,苦涩的笑道:“大王在选我们近身服侍的时候就说过,若是为他殉身,只要他一息尚存,我们的亲族便会受到永久的照顾——这几年死去的弟兄,大王年年都赐予丰厚的衣食牛羊,抚养他们的幼子长大。”
金扈听到这几句,只觉得心中更灰了七分,眼前景物越发黯淡模糊,四周的战马嘶鸣声都仿佛听不见,他最后望了一眼苍穹之上的微弱星光,咬牙笑道:“用人之道,我果然不如他!”
大笑声后,他顿时气绝,随即落马,昂藏身躯重重跌在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