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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非     帝台娇txt下载     帝台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章 击杀

    两人说话间,正站在密林的阴面,日光依稀从头顶掠过,却只觉昏暗繁密,朱瑞的声音柔慢,却带着难以言说的阴邪,衬着他身后树影纷娑,宛如妖魔临世一般,颜氏原本就面色苍白,浑身颤抖,雪上加霜之下,呻吟一声,几乎昏死过去。

    “你多嘴多舌,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朱瑞淡淡道,打量着自己这位正妃,目光仍如蛇信一般,“再告诉我一遍——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颜氏勉强忍住昏眩,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臣妾只看到您每日都在煎药……其余什么都没见。”

    “最好是这样。”

    朱瑞微微一笑,伸手将眼前长枝折断,脆轻声响却又让颜氏一个哆嗦,“你在母后面前也要这么说……若是,你多说了一个字,或者神色不对,让人看出了端倪……”

    他继续和颜悦色道:“也休怪我不顾夫妻情分了。”

    随即袍袖一挥离开,剩下颜氏站立不稳,连幅裙角都跌在泥泞之中,整张脸都似见了厉鬼,陷入绝大恐惧之中。

    ****

    第二日清晨,朱闻照常起身,未用早膳,就问了五十里外的动静。

    卫羽目带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狄人好似没有强攻的意愿。”

    “这么气势汹汹冲到我封地附近,却又不愿强攻?”

    朱闻略微挑眉,却并无害怕之色,“难道金禅大王忽然转了性,不再觊觎中原沃土?”

    卫羽却觉得匪夷所思,“他就算改主意不来掠地侵边,也该为财宝心动才是。”

    迎着朱闻疑惑的目光,他苦笑着将“回夜宫底下有宝藏”的绝密消息说了出来,“这是我们的死间得到的消息——十余位部族之长随他出兵,正等着瓜分宝藏呢,他若是迟迟不动,是难以交代过去的。”

    朱闻听得面露古怪神色,苦笑不得,“我还正缺养兵的银钱呢,若真有宝藏,我自己不会挖出取用么?”

    卫羽无奈道:“传言无稽,真也好假也好,反正人为财死,目前入侵的兵力是更多了,这个乱局若是解决不了,我们也不必再问王上要兵权了,直接回王城吃一辈子闲饭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些饿了,朱闻正要传膳,下一瞬,却忽然凝了眉头。

    卫羽见他神色有异,双目瞬间森冷,正要开口动问,却听朱闻冷然道:“不对劲。”

    朱闻的声音沉静低抑,在窗外风声呜咽下分外悚然,“我们说了这么久,却没有人进来伺奉茶水——我的人不会没眼色到如此地步。”

    他眯起眼,侧耳倾听着风中的动静,“完全听不见人的脚步声。”

    “这里……安静得过分了。”

    明明窗外风声呼啸,他这一句显然有语病,卫羽却丝毫没有纠正他的意思——朱闻内力浑厚,知觉也最为敏锐,他所说的实在是确实无误了。

    风声仍在单调回响,这在北疆来说可算是司空见惯的声音,如今却好似化为无数鬼哭,一丝丝一脉脉浸入心中,让人脊背生出冷汗来。

    卫羽的额头滴下汗来,他因这房中的凝滞气氛而颇为惊愕,随即便一跃而起,欲取下书架旁的古剑。

    朱闻微微作势,阻止了他,随即竟做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他一脚把门户踢开,猛烈声响下,略带寒意的空气一涌而入——

    “要取我的命,何必如此磨蹭?”

    ****

    疏真凌晨时醒了一次,又浅眠过去,再醒来的瞬间,发觉有人有节奏的敲着窗棂。

    从内室的珠帘朝外看,只见沉香未熄,银炭在炉中微微闪烁。敲击之人不紧不慢的手势,却莫名生出压迫的死寂!

    “是谁?!”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要挟

    疏真先是一楞,随即披衣起身,由内室缓缓走向外间。

    扣击声仍在继续,有节奏的声调之下是一片死寂,让人生出莫名的战栗来。

    她不动声色的停住脚步,取过桌上的烛台,随手一敲,燃了半夜的软蜡便纷纷落地,露出尖利漆黑的铁柱尖。

    她走近窗棂,却并不开窗,只是隔了一层纱纸,静静等待着。

    “是……是谁?”

    她刻意低喘着,嗓音极为惊恐害怕。

    窗外之人仿佛轻笑一声,敲击之声却越加猛烈,脆弱的窗格簌簌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成几块。

    只听碰的一声钝响,窗子被震开了,出现在疏真面前的,是一名面蒙蓝巾,发分十几缕长辫的男人。

    那人嘿然低笑着,上前一把抓住疏真,细细打量了两眼,以生硬的汉话道:“丑八怪……朱闻的眼光就是这样?”

    疏真丝毫不见慌乱,见此人并无下毒手之意,便任何他将自己揪在手中,如抓小鸡一般提到半空。

    行动之间,那人手腕处的神鸟刺青,让她目光一凝——

    金扈?

    她垂眼,唇边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冷笑: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啊!

    ****

    朱闻握紧手中短刀,及时闪过一蓬血泉,一眼瞥见卫羽正被杀手围攻,险象环生之下颇为狼狈,于是长腿扫去,以一块碎瓷片击杀一人,这才解了困境。

    卫羽咬牙闪过漆黑长刀,低咒道:“为何周围的人都没听到这边动静?”

    朱闻扬声答道:“只怕全数被人放倒了。”

    正在激战间,却听远处一声呼哨,颇为怪异,随即四周杀手好似接到了什么讯息,纷纷后退。

    “朱闻,你果然并非弱者。”

    阴冷带笑的声调中,浮动着做作的滑腻感,不远处林中有人逆光而来,手中似乎还提了个娇小身形。

    “不好……疏真!”

    朱闻焦心似焚之下,好似眼中都带上了淡淡血色。

    “容我自我介绍……在下金扈,想必你听说我的名字。”

    那人仍蒙着面,十几缕长辫却昭示了他的狄人身份。

    朱闻静静看想她,“我知道你是狄王的庶弟——你不在王帐,到我这里意欲何为?”

    金扈低笑一声,“当然是……杀你了。”

    他声音不大,黑瞳凝聚处,竟在瞬间生出狰狞杀气,让人浑身冻结一般。

    朱闻哼了一声,“上次那些人果然是你派来的。”

    “不过牛刀小试而已。”

    金扈仍是笑嘻嘻的,杀意虽盛,却并如决绝焦急之态。

    “既然如此,何不动手?”

    朱闻虽然对着开口,目光却是一闪,凝望着他肩上扛着的娇弱身影,只觉得怒不可遏。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金扈笑了一声,单手在疏真脸上摸了一把,笑道:“真是吹弹可破……丑虽丑了点,肌肤身材却是一流啊!”

    朱闻眼中一沉,瞬间仿佛有血色岩浆要喷薄而出,却终究忍住了,“你想怎样?”

    金扈笑道:“要杀你随时可以,今日却是想跟你做个交易——用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他抚摩着疏真的脸,说到如花似玉,眉间嘲讽之色更重,“跟你交换那颗御印。”

    “御印……?”

    朱闻听他一说,却简直如坠云雾,面上杀意也被愕然迷惑打断,“什么御印?”

    “明人面前就不必装腔作势了——我一位朋友言之凿凿,朝廷的一枚御印落到了你手上,连石秀那只老狐狸都对它垂涎三尺呢!”

    金扈想起朱瑞的使者所说,暗中却思绪快如电闪——

    身为狄王之子,他对中原也算颇为熟悉,皇帝的御印有好几枚,根据功用、场合、身份的不同,有的大如银盆,有的只有甲盖一般,这枚印章用于何处,朱瑞不肯明说,只是推到了石秀身上,而石秀此人根本就是老奸巨滑,他若是孜孜以求的物件,定然是绝世贵重之物。

    想到此处,他手中翎刀一紧,“快些拿出来,否则她立刻丧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同谋

    朱闻的瞳孔紧缩,在淡金日光中几乎凝为一点,“你若伤她一丝一毫,也休想全身而退!”

    卫羽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隐然觉得不对,“金扈王子,你所要的御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是谁告诉你这一消息——如今世道险恶,千万不要被有人心利用啊!”

    他这一番话毫无平日的刁钻凌厉,倒是十分中肯,无奈金扈却毫不领情,冷笑声中,手中刀势下逼,沁出一道血痕来,“为了这枚印信,那位欧阳大才子枉送了性命,此事岂能有假?!”

    他正要再加威胁,却只觉眼前残影一闪,劲风疾扫而来,间不容发之间,勉强避开咽喉,肩膀顿时剧烈痛入骨!

    他倒抽一口冷气,手掌失力之下,疏真已是身形滑出。

    金扈看向自己的左肩,只见光洁肌肤上竟是一个漆黑血洞,深可见骨,看大小形,竟是以中指生生戳入所致!

    他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面色大变之下,却似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凝,竟暴现凶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定了疏真,“你……!”

    疏真已然退至朱闻身后,拢了散乱的单衣,整个人都似弱不禁风,方才那狠辣出手好似与她全然无关。

    “好……好!”

    金扈好似疯癫一般,仰天狂笑,笑声中透出狂暴恨意,更有诡异凄凉——

    “这种伤痕,真是令人眼熟哪!“

    没头没脑的,他冒出这一句话来,趁着所有人一头雾水,他长身跃起,幽灵一般从宫墙上掠过。

    “什么人——”

    “抓刺客啊!”

    终于有侍卫眼尖发现,顿时人声鼎沸,林中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露出苦笑来。

    “我养的这些侍卫,嗓子还真是清亮。”

    朱闻苦笑着打趣道。

    ****

    叶秋闻讯急急而来,一见面几乎气急败坏。

    “你又擅自拿了我的药?!”

    疏真懒洋洋倚在榻上,并不看他,只是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玉套。

    半晌,她才宛然一笑,“这么厉害的毒药,放在你身上也是无用,不如给我防身一用。”

    叶秋看她那镇静自若的神情,气得眼前一阵发黑,恨恨道:“夜路走多了小心遇鬼!”

    他停了一停,竭力放缓了语气道:“金扈狡诈阴险,只怕已经看出了端倪。”

    疏真放下手中玉器,轻声一笑,“即使他明白过来,也该去找他兄长算帐。”

    叶秋目光闪动,显然急不在此,“你与金禅之间的这个秘密,一旦公之于众,便是滔天大祸!这个后果,你想过吗?”

    “我倒是无妨。”

    疏真仍是那般寂寥恬静的面容,只有眉宇最深处,才能见得那种凛然讥诮,“反正我如今身败名裂,再多添一桩,也没什么了不起——金禅大王可就不同了,身为一方之主,正是如日中天,一旦此事漏泄,他还想坐得稳这个位置么?”

    叶秋一楞之下,这才明白这位小师妹的意图,大惊之下便是大悟,“我还以为你是力竭逼不得已,才使出这种招数,没想到,这还是你一重算计!”

    他惊诧过后,便是追问,“你故意让金扈看见破绽,是想针对谁?”

    “哼……”

    疏真嗤笑之下,神色间也是说出的灵动狡狯,“那位大军压境的大王,此时也该坐立难安了吧?”

    ****

    傍晚掌灯时分,疏真还未用膳,便有人暗地里传来讯息:故人有请。

    疏真随即一人离宫,走了大半个时辰,竟是到了城墙边,小心躲过兵士后,发觉已经到了极为偏僻荒芜的一段。

    “许久未见了,长公主殿下……”

    突兀的气流从暗处吹拂而来,虽然隐秘,却含着无穷怒火!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祭

    “久违了,大王。”

    神州虽大,能被称之为“大王”的,却只有一位。

    狄王金禅。

    夜色越见苍茫,北疆的苦寒风瑟之间,白霜已然初现,黝黑沉实的墙下角落,孑然伫立着,竟是一位着赤色长衣的男子。

    金禅的容貌也算俊雅,可那双邪气内含的眸子在黑暗中宛如青褐鬼火一般,让人心口一寒。

    疏真漫不经心的步上城墙,双手笼在雪白裘袖中,揣着一只热暖的银丝怀炉,静静的居高望下,目光澄净无波。

    两人一问一答,目光聚集处,电光火石一闪,却又各自收敛了。

    “城下风寒,大王何不上来一叙?”

    金禅的唇边露出一道惫懒笑意,“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当年曾经有言,若我有一足踏上天朝疆土,必定与我不死不休。”

    “今非昔比,我如今落魄至此,大王又何必在意当年之言?”

    疏真轻声叹息,声气清淡柔曼,夜风之中身形纤弱,仿佛要从城墙上凌空仙去,哪有当年杀伐决断的摄人威仪?

    金禅微微抬头,仰望着她——两人隔着一道不高的城墙,彼此扬声说话,悠闲轻松好似友人对谈,实则却暗藏无穷诡谲思谋。

    “殿下何必自贬如此,凤凰即使偶尔低飞,一旦临空,仍能将蛇鼠之辈扫荡一空。”

    金禅虽然仍带轻笑,说话间神色却颇为郑重,丝毫不见轻佻。

    “大王实在太高看我了……倒是您,如今掣肘俱去,兵临城下,一举一动皆让燮国乃至中原心惊啊——这般威仪赫赫,天下间只在一二人而已啊!”

    疏真仍是细声轻语道,字字传入金禅耳中,却好似引染了他一开始便有的怒火——

    他冷然一笑,“本王不过是个化外蛮夷,也只能以武力逞强了——殿下冰雪聪明,凭几句口舌之利,就为我增添无穷麻烦与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吧!”

    疏真微微侧头,清浅笑道:“大王的话,我可听不懂了!”

    “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

    金禅阴沉了神色,嬉笑不再,眼神中竟也有无穷诡杀,“金扈从你这里回转后,便立刻放出消息……“

    他胸膛起伏着,以更低沉的声音道:“他说,父王的死别有隐情!”

    这话低沉入耳,却是力道万钧,骇人至深,疏真静静望着他,却是让金禅越发沉怒——“他怎么会发觉的?!”

    疏真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道:“这话问得太奇了,这本是你们家的家务……”

    “这个时候撇清,可是晚了!”

    金禅笑中带煞,让人凛然生惧,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微微抽搐,咬牙冷笑道:“你别忘了,杀我父王之事,我们两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

    通红火苗在炉膛中冉冉吞吐,最中一圈似有白光昊辉,火星溅飞之下,一团黝黑发蓝的陨铁逐渐凝实。

    只听哧一声响,老铸师将水喷在上面,一闭眼,从另一个硕大的瓶中倾倒出星星点点的珠光,融入其中。

    火越来越热,最后,只听萧策一声叹息过后,终究将自己手腕划开,溶入药中,顿时血花四溅。

    “这就是你要的血祭。”

    血凝成点,在炉中上下翻滚不定,终究融入了陨铁之中,发出呲啦轻响。

    老铸师聚精会神之下,一个印章雏形即将在眼前出现。

    窗外一阵风声呼啸,似哭似笑,好似在嘲笑着人们的愚行。

第一六十四章 金氏

    炉火照得人脸都仿佛鬼魅一般,老铸师忽然“咦”了一声,萧策随即站起身来,“怎么了?”

    火光在下一瞬暴涨,却是化为诡谲的幽绿,只听“劈啪”一声,清脆的爆响声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整个铸炉被生生震成了几块。

    碎片飞溅之下,老铸师躲闪不及,眼看就要遭殃,萧策挥剑而起,锵然之声不绝于耳。

    “这次铸造……失败了。”

    老人垂下头,声音讷讷,却实在可以听出其中的灰心沮丧。

    “怎会如此?”

    萧策剑眉一轩,双目神芒灼然,“乌金配以沉烟玉,以自身热血贯注,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为何会……?”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过一只玉匣,打开仔细观视,半晌,怒意满盈道:“这沉烟玉被人动了手脚!”

    未等老铸师反应过来,他长身而起,面带冷煞,“这次烦劳老丈了……”

    身影远纵之间,留在桌上一个金锭,在夜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

    城墙上下,不过几丈,却是各怀心思,气氛诡谲。

    疏真长袖轻拂,纤纤玉指略过散乱的鬓发,低声笑道:“不知道百万狄人听到你所说的,该是什么表情?——他们所景仰之人,睿智神秘,诙谐洒脱的大王,竟是大逆杀父的枭獍之徒!”

    她仿佛在无声冷笑,清明双眸在黑暗中澄若秋水,冷若星辰。

    金禅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来,这一刻他恨不能一拳将城墙毁去。

    但他终于没有,他看着城墙上,那白衣翩然的身影,静静的笑了。

    “你好似忘记了一件事。”

    低沉的声音带笑,好似鬼魅一般,“从史书上看,我父王是在谰江受挫败退后,气上加伤,在回夜宫中薨逝的。”

    他的声音越发沉稳,却透着诡异的飘忽感,“所以,你所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随即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弟弟金扈曾经声称,他在父王的脖子上看到过一个血洞,漆黑凝固——我告诉他,这是在谰江被萧策所伤,他当时信了。”

    他眯起眼,望着城墙上的倩影,沉声道:“他最近在跟朱闻那小子作对,昨日突然而回,居然一路杀进我的王帐,以自己颈边的血洞,来逼问我父王真正的死因。”

    他抬眼再望,低声笑道:“要回答这个问题,真是非常简单——我只需回答他,当时萧策与长公主在一起,到底是谁伤了父王,我也没有看清楚。你猜,他会联想到什么?”

    “金扈此人浪子野心,但与我父王倒是感情深厚——更何况,因为父王突兀而死,他平白失去了问鼎王位的机会,想想看,如果他猜到你的真实身份,随后广为散布,你在北疆的日子,可就要精彩万分了。”

    他笑得啧啧有声道:“谁能想到,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竟会落到这等田地呢——普天之下,要你的命,以及恨不能凌辱你至死的人,可不知有多少呢!”

    夜风瑟瑟,吹起疏真的衣带,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是我下的手又怎样?虽然那血洞是我以七旋指戳杀,但最致命的,却是他饮下的剧毒——想想看,当时有谁能让他毫无防备饮下此毒?”

    她的声音亦是冷静无波,“我如今不过是天涯畸零人,一介白身,死了也于国势无补——你就不同了,一旦被揭穿,你的王位,你的大权,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你最忠心的三千控弦之士,也不会再听你之命。”

    “真是笑话……此事过去这么久,你有何证据?”

    金禅叹了一声,几乎要以怜悯的眼光看她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合作

    疏真轻声一笑,笑声中竟带着无穷愉悦,“大王,你真是太天真了!”

    她以袖掩唇,笑不可抑,“既然拖你上了贼船,我怎么会让你轻易脱身呢——你可还记得,你父王毒发时,曾以巾帕捂唇吐血,这件物事,你事后找到了吗?”

    夜风中,金禅猛然一个激灵,呆住了。

    当时,他确实看到父王用帕子捂住嘴,却是不停吐血。事后正当一片混乱,便再不见那染满血污的物件,他也曾经亲自在房中搜寻,却是一无所获,于是索性以为是哪个侍从将它扔了出去。

    想到此节,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成冰,饶是平日里轻佻嬉笑,此时也变了颜色,“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王,与你这种心狠手辣之徒联手,我若不留下些佐证,岂不是要被你反将一军?”

    疏真微笑着凝视他勃然色变的面庞,轻描淡写道:“你那个宝贝弟弟金扈,如今终于发现亡父之死有蹊跷,正使了全身解数在查,一旦有巾帕上的血为证,相信他麾下的验毒师一定能看出,这是混在食物里服下的——当时除了你以外,谁能如此接近?”

    金禅哼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

    问了这一句,他好似灵感一闪,居然对着疏真笑了出来,“你以此来威胁我,是想让我命大军退兵?”

    疏真摇了摇头,“我是很想如此,但你动用了十二族兵力,若是没有掠到一丝一毫就退兵,只怕难平众议。身为王者,你宁死不愿在臣子面前示弱——如果我非要逼你,你大概宁愿铤而走险,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那你想如何?”

    金禅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再次开口问道。

    “听说,你最近在收藏沉烟玉……”

    轻曼声音好似在他耳边低语,金禅却顿时身上一颤,心中雪亮无比。

    他露出一丝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又未必多问。”

    他凝视着疏真,见她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夜色之中,幽然清华,不由的露出一丝探究玩味的神色,“你应该知道,这是‘他’所要的。”

    疏真轻笑了一声,笑声冷冽入骨,“我竟不知道,身为狄王的你,居然与中原的清远郡王是莫逆之交,竟将国中重宝相送?!”

    金禅摸了摸鼻翼,笑道:“只要符合彼此利益,偶尔互惠往来也无不可。”

    “你明明知道,他要沉烟玉是做什么用途,却也敢给他,想必,萧策……他给了你难以抗拒的好处。”

    疏真说到那个名字时,声音仍有些干涩。

    金禅居然不怒,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给我的,乃是足够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

    “好一招驱虎吞狼……”

    疏真冷笑道:“萧策给你粮草,你便用来进攻燮国——如此,北狄与燮国都有损耗,两败俱伤之下,他还真是好算计!”

    金禅摇了摇头,声音中竟有几分无奈和疲倦,“你所说的,我都已经想到了——但今年狄地天候异常,牧草不生,牲畜连死,若不靠掠夺来渡过这个冬天,我的子民便要饿死,渴死。”

    疏真接口说道:“再加上最近出现的先王宝藏更是让你心动,所以你死死围城,不是想如往常一般旋风掠劫,而是想将这封邑首城里一切都掠走。”

    金禅再次苦笑,却不否认她的说法,“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与萧策之间的交易,特地提出来,是要我断绝与他合作?”

    疏真低声笑道:“你要与他合作,我也管不着,只有一件事,我要你做到。”

    “什么?”

    “将你宫中的沉烟玉,照之前的样子全部炮制一番。”

    听了这话,金禅彻底呆住了,良久,才苦笑道:“竟然连这也瞒不了你!”

    “哼,你也不愿萧策成事,所以刻意在上次给他的沉烟玉熬入石灰,让他铸造失败,以此来拖延朝廷的手脚。”

第一百六十六章 虎符

    金禅摸着唇边的胡茬,并不在意这等挖苦,“我们狄人与中原乃是死敌,就算要合作,也不能养虎为患。”

    他深深的看了疏真一眼,“倒是殿下,你对萧策……可真算得上是狠心哪!你们原先那么如胶似漆的,到如今却反目成仇,人生的际遇,可真是从何说起呢!”

    疏真微微一笑,嗓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对我也是全然的无情,大家彼此而已。”

    金禅凝视着她,好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什么线索,“女人的爱恨,真是铭心刻骨——爱德越深,恨就会越长。当年你甘冒滔天凶险,单身刺杀我父王,在最后一刻以指力戳入他的咽喉——这样的九死一生,还不是为了成就他么?”

    他想起当时那近身搏杀时的千钧一发,仿佛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你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世人……甚至是他本身,都以为我父王是在谰江落败,怒上加伤而亡。萧策的声名由此更加如日中天——当时你一心为他考虑,他却待你如此凉薄,真真让人可叹哪!”

    疏真静静听着,雪色的半边脸庞似乎更加白了,金禅再看一眼,却又恍惚觉得是残月的映照。

    夜更加深了,鸟雀的啼声宛如枭鬼笑哭,城墙另一边,隐约有兵士走来巡守——即使是残破无屏障的旧城墙,朱闻亦是细心搜查,不落一丝破绽。

    疏真如此想着,鬼使神差,却觉得胸口烦恶没这么强了,她深吸一口气,半边妆容竟是美不胜收,金禅心中一窒,下半解刺人心肺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这些,是在替我抱不平吗?”

    疏真轻声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将那些沉烟玉统统毁去吧——若是萧策顺利炼成,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金禅见她目光很快就恢复了清明犀利,暗叫一声可惜——他方才刻意用语言撩拨刺激,便是想让她心生动摇,如今机会一闪即逝,怎不叫他懊恼?

    然而他毕竟是心机深沉之人,略微一笑,便将话题不着痕迹的转回了原处,“他们既然不仁,你便可以无义。我们狄人虽然生性粗率,对你却是颇有景慕的,若你愿意考虑加入……”

    “拉拢的话就省起来吧。”

    疏真的眼神顿时变为寒凛,犀利有如九天星碎之华,“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懂得大是大非,做不出为虎作伥,率兽食人之事。更何况战事未完,谁胜谁负,却是未料可知了。”

    金禅面色极为难看,但终于忍住了,“萧策是愚忠,你却是过分自恃了——我麾下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你以为凭着那个燮王的庶子,就能力挽狂澜?!”

    他不屑的笑了,“不过一介毛头小子,赢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仗,就以为他天下无敌了么?”

    疏真淡然一笑,“是龙是蛇,总要比过才知道,既然你也如此有自信,这一仗定然是万分有趣。”

    随即,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去了。

    金禅目送她的背影,唇边笑意越发深沉,“说的也是,是龙是是蛇,总该见个分晓是才。”

    ****

    夜风寂寥,瑗夫人在房中来回踱步。

    盆中的银炭已经烧尽,内室略带起了些寒意,可她却觉得心急如焚,热汗满身。

    一道幽忽黑影闪过窗前,她仿佛吓了一跳,随即看清了对方容貌,终于放心的颤声道:“你可算了来了……”

    她随即从床下数出第三块砖,以发钗撬开后,终于露出了一个金灿小盒。

    “这就是朱闻的半片虎符么?”

    那人带笑问道,满意的在手中掂了掂,“我会向三王子如实禀报你的功绩的。”

    “使者且慢!”

    瑗夫人咬牙低喝,一双玉手却毫不犹豫的扣住了盒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幕

    “我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是王上亲自擢选的侧夫人,若是朱闻登位,侧妃的身份也少不了我的——三王子虽然慷慨,许得了我如此之位么?”

    瑗夫人的话语虽然尖刻,却是一针见血。

    “哦……那你想要什么?”

    使者虽然意料到对方会狮子大开口,却也城府很深,不动声色问道。

    瑗夫人面色阴晴不定,良久,香唇微启动,幽幽道:“我要成为朱闻的正妃——即使,他已经是废人一名。”

    她眉心的梅花妆闪着妖异光芒,耀眼,然而凄冷。

    她的手缓缓松开,木匣终于落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正了正衣袍——居然是宫中侍卫的服色,施施然走出了门。

    秋夜的凉意萦绕在他身边,月光幽幽,好似瑗夫人方才的目光,冰冷阴郁,然而又狂热凶狠——莫名的,他感觉有什么目光在盯着自己背后,赫然回头,却发觉毫无踪迹。

    走到前苑时,才碰到两个睡眼惺忪的侍卫,见了他颇为熟悉的打了招呼,“陈大哥,大半夜的你还不睡?”

    另一人含糊赞叹道:“毕竟是跟随君侯的老前辈了。”

    “哪里哪里,什么前辈,不过痴长几岁而已。”

    陈姓侍卫怀揣着盒子,安然走向前廷。

    ****

    “丢了虎符,在燮国的军中到底有怎样的影响?”

    疏真手中针线飞梭,享受着久违的流畅感,一边却在与卫羽说着话。

    “若说是平常时候的调兵遣将,就算是没有虎符,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不听君侯号令。”

    卫羽说这话时候显得异常自信,但他亦不是笨人,知道疏真不会无端询问,略一沉思,眉心便露出一道狐疑的深痕来,“但到十万火急之时,若要下令军队兵行险着,对方定会犹豫不决。”

    疏真笑意中亦有凝重,“不需玩什么借刀杀人,只需这份犹豫拖上几刻,战局便会瞬息反转。”

    两人正在谈话间,朱闻兴致勃勃走了进来,日光照在他的发冠上,发色近乎苍蓝的熠熠,却是让疏真觉得眼前闪耀,不知怎的,她略微避开了脸。

    朱闻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身前,见她神色比前几日要好,心情更加畅快,他略带神秘道:“你再耐心等两天,很快……狄人的水晶果便会落入我手中。”

    卫羽从旁瞥了他一眼,情知有上佳军情报来,却也并不说破,只是对着疏真挤眉弄眼,促狭笑道:“他自从知道这果子对你有效,就恨不得连皮带根把树都移回家里。”

    朱闻被他打趣,却不觉得窘困,反而笑而不语,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军师所言极是。”

    卫羽被他这等厚脸皮气得哭笑不得,正待再调笑,却听城外鼓角声四起,凄厉急促!

    朱闻蓦然站起,面上不带一丝慌乱,黑眸却是神光暴涨,宛如雷霆。

    “终于来了!”

    他长身而起,卫羽随即跟着离去了。

    疏真斜靠在软榻上,伸出手打散金钩,任由帐幔重重叠叠落下,将自己笼罩其中。

    她的唇边露出一丝古怪渺远的微笑,仿佛预示了下一幕的诡谲凶险——

    “大幕已启,各色人等也该登台了。”

    ****

    京城乾清宫

    昭宁公主从凤辇中起身,立刻便有人将她搀扶而下。

    前殿的九龙玉屏已经过一番清洗,可深纹中仍隐约可见几丝血痕。昭宁公主端详着这精致玉刻,想起陈年旧事,不由的泪落满襟,伸出手颤抖轻抚,随即却再也承受不住,泣道:“父皇、母后……”

    她好似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悲痛,哭着瘫软在地,钗环乱撞之下发出悦耳的丁冬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嘉帝

    于是左右一齐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将她搀起,昭宁公主却是越发悲不自禁,哭得宛如杜鹃啼血,发髻也略微散乱下来。

    “外面在吵闹些什么?!”

    清亮略尖的声音,显示出主人乃是半大少年。只听内殿大门由随侍拉开,大步而入的人头戴十二毓金璎玉冠,略小的身躯在长串玉珠的左右晃荡下,显得有些瘦小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顿时山呼万岁,一齐叩首。

    昭宁公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非常隐晦的怒意,却也只得深深裣衽行礼,“弟弟……”

    她的声音颤如风中之蝶,哽咽中透出悲痛,铁石人儿听了只怕也要心软。

    嘉帝宁熹今年正好十岁,由于从小长在军中,戎马倥惚中也吃了些苦受了些惊,身量一直不高,可那份雍华沉稳的气度,却是让宫人都景仰佩服。

    他听着刚刚相认的胞姐哭声,眉头略微打了个结,“皇姐怎么有空过来?”

    这话听似普通,从他口中出来,却隐约带着些讥诮,如刀似霜,昭宁公主听在耳中,刚要怒发,却随即想起了什么,仍是低泣道:“熹弟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朕很好……”宁熹的回答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麻木。

    昭宁公主面上闪过一道难堪的煞气,随即又化为无形,笑着拭泪道:“我一直记挂着你,担心这妖女对你不利……”

    “她不是什么妖女,更不会对我不利!”

    少年皇帝浓眉一轩,双目立刻化为锐利冷光,几乎要吞噬所有,“她对我很好,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妖女了!”

    “陛下!”

    昭宁公主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冷声反驳呵斥,顿时怒极而笑,“你被这妖女迷住了?”

    她随即尖声道:“这人伪装出长公主的身份,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抚养你不过是假意示好,你千万不可上她的当!

    “哦……?“

    嘉帝听了这话,目光闪动间笑道:“她是虚情假意,那皇姐你,对我便是一片真心了?如此说来,我也该好好谢谢你了”

    昭宁公主有些难堪,却仍好似满腹委屈难以述说,“陛下,妖孽就是妖孽,她生来就是要为祸人间的,你千万不可心软!”

    嘉帝略微一听,面上的神情越发显出不耐和厌恶,“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来谈这个死去的妖女吗?”

    “当然……不是。”

    昭宁公主见他如此冷漠,哭得几乎喘息不能,才继续说了些情况——

    “你是说,萧策一人独自离京去了北疆?”

    嘉帝面色一沉,随即逼问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为何要趁现在去那里?”

    “因为、因为……”

    “因为你急着要做你的神宁长公主!”

    嘉帝微微冷笑着说道,稚气嗓音映着阴森冷笑,显得分外摄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三被亲弟鄙夷,昭宁公主几乎要怒不可遏了!

    “意思就是,你太执著于无须飘渺的权势了!其余人的死活,都不在你眼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进药

    “……!”

    昭宁公主顿时被这话气得手脚冰凉,瞳中闪过凶狠凄光。她死死盯嘉帝的瘦小身材,声音越觉盛怒,“万岁!你这话本宫承担不起!”

    嘉帝长袖一拂,额前珠璎顿时便是一阵脆响,刺目光华之下,清瘦的小脸不见笑靥,眼中却是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辣狠厉,“你手中没有那枚印章,因此趁着北疆大战的时机,刻意将诸侯朝觐推迟了两月——再拖延下去,你的时间更加所剩无几!”

    他扫了一眼昭宁公主,眼中不见暖色,隐约竟似轻蔑暧昧,“你只让萧卿去想办法,倒是没问问你的大恩人、大救星石君侯——他家中富可敌国,也许也有这类石材!”

    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从生性老成的十岁孩童口中说出,却显得阴阳怪气,让人不知该怎么搭腔是好!

    昭宁公主压住心头怒火,低声哽咽道:“万岁……您又何必如此?!我是您的亲生姐姐啊!我才是与你有血缘羁绊之人!”

    “血缘一说,乃是老天注定的,人力无法扭转。”

    嘉帝面若寒霜,开口便是一个硬钉子。他瞥了一眼昭宁公主,淡淡道:“在我心中,我的亲人只有一个。”

    说完,并不理会面色惨白的昭宁公主,径直站起,面无表情道:“我乏了,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

    “万岁!”

    昭宁公主一声猛喊,却是几乎将银牙都咬断,珠泪涟涟而下,整个人都跪倒在地,“萧大将军是为我才去了北疆。他是擎天保驾的功臣,就是不瞧在我的面上,也求您看在他一贯忠烈,能广派人手前去保护他……!”

    嘉帝面色略白了些,听了这些,半晌,才道:“此事我会留意,你不必多想。”

    昭宁公主无奈轻叹之下,鼻子一酸,想起幼时相处的种种光景,呆呆不由的有些痴了。

    ****

    朱瑞如同往常一样,端了碗热气袅袅的药,直接进入大殿,随即用明黄绸缎垫好,放在朱炎手边。

    内殿中光线昏暗,众臣手中各拿一卷帛书,正看得入神。

    朱炎看着手中奏折,一边漫不经心的取碗饮下,却随即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朱瑞上前一步,弯腰替他擦去汗水,笑道:“父王,您喝得太猛太快了!

    “无妨,良药苦口嘛……”

    朱炎又喝了一口,不知怎的,却觉得带了些杏仁的苦涩香味,入口更是异香。

    他又觉得咽喉发痒,顿时又是一阵咳嗽,“每日如此,你也辛苦了!”

    “儿臣倒是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您的咳嗽更见深重了……”

    朱瑞面带忧色,深深凝视着朱炎,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朱炎见他并不退下,惊奇之外,亲自开口问了。

    “启禀父王,儿臣斗胆直说了……您这几日吃了太多海鲜鱼羹,这些都会让人内火急噪,痰气乱咳。为您的身体着想,实在要有所节制。

    朱炎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寨,叹了口气道“中午一顿海鱼海肉,萧淑容也是依照我的命令而做的。

    “东西虽好,却也不宜多进。

    朱瑞含笑说了一句,随即又拿起桌上的药碗,劝道:“您还是把药酒再喝一口就可以了。”

    他眼底闪过一道犀利光芒,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诡谲笑意了

第一百七十章 杏仁

    朱炎咳了一声,一边看着手中文书,一边又端起碗盏,将其中剩下的药汤饮尽了。

    门廊下有侍女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有女子的脚步声走来,却丝毫听不见环佩之声。

    萧淑容穿着素净衣裳,大概是因为仍在思过中,身上别无首饰。她垂首而入,见着朱瑞,微微躬身后,便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朱炎身前,在他座旁的熏炉中添上檀香,驱散了一室苦涩的药气。

    朱瑞打量着她,眼角锐光让人不寒而栗,随即却是一笑,又恢复那种温文羞涩的神气,笑道:“淑容,闵弟还好吗?”

    萧淑容身上一颤,随即把头垂得更低,默然无言,朱炎漫不经心道:“闵儿已经这么大了,不能整日长于妇人身畔。”

    朱瑞睁大了眼,好似仗义执言,“父王,这样不太好吧,我前几天还听到四弟在保母那里哭闹不休,他大概也是想见母亲了。”

    萧淑容的手不由在鼎炉边缘掐得发白,朱炎却是面色一沉,罕见的疾言厉色,“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还不退下?!”

    “父王,您有时实在太固执了……”

    朱瑞今天却似中了邪似的,不顾一旁总管与女官不住递眼色,仍是微昂起头,诚恳道:“有些事情,您圣心独断,却也未免有所偏颇,比如四弟,总是要住在母亲身边的,还有,叶太医虽然提议您以海鱼羹汤来强身健体,可您实在不该每日食用,岂不知过犹不及……?”

    他浑然不觉朱炎不悦的脸色,居然又对萧淑容道:“淑容,您也该劝劝父王,每日服食海鱼实在有些不妥,您也不该一味任由他如此进膳。”

    朱炎哼了一声,觉得这个儿子真是憨直到让人哭笑不得,想要责骂,却又不舍。一旁的萧淑容却是被朱瑞撩拨得双目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从额发的缝隙中偷偷打量着朱瑞,一时竟不知这人究竟是憨直淳朴,直抒心意,还是大奸大恶到了极点?!

    她颤抖着手收拾碗筷,心中激荡之下,却是让碗底的一点涟漪荡了出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香味萦绕在她鼻端。

    萧淑容手一颤,只听咣当一声,碗盏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顿时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萧淑容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浑身都在发抖,她蠕动着嘴唇,勉强吐出三个字:“有……有毒!”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朱炎几个月前便受人下毒暗算,风波未平,这次居然又来了?!

    立刻便有人飞扑上前,取过热水一叠声为朱炎催吐,萧淑容颤着声音道:“没用了,这是‘璎珞之毒’,中者不过一刻便会……”

    她的面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所谓璎珞之毒,其实就是从野樱桃中提取的毒素,带着淡淡的苦涩杏仁香味,往往被人忽视,顷刻之间便会毙命。

    “朱瑞……你、你竟然!”

    萧淑容这次的指控乃是真心而怒,朱瑞整个人都好似呆傻了,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正在这个混乱的当口,朱炎挣脱开众人的七手八脚,沉声道:“寡人平安无事。”

    他随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完全无碍。”

    “这……怎么可能!”

    萧淑容不信的低叫,“这个杏仁香味,我不会弄错的!”

    “恐怕真是你弄错了,淑容。”

    朱瑞的面色由惊疑转为了安心,他好似忍俊不禁,却又叹息一声道:“这里面,是我为父王精心熬制的杏仁膏。”

    满殿混乱中,只有他的声音响起,“杏仁性味苦、辛,对润肺、消积食、,散滞气都有极大的功效,父王有咳疾,最近又大量服食海鱼,进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幻术

    细微的窃窃声响起,宛如煦风吹过殿堂,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中的器皿,混乱的风潮终于停止了。

    朱瑞不紧不慢的整了整衣衫,还好心的替侍女扶起地上的棋盘,轻声叹息道:“淑容,你也实在是草木皆兵了。”

    萧淑容的面容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听了这话又变得雪一样煞白。尴尬中,她竭力讷讷道:“臣妾以为……”

    “住口。”

    平淡无波澜的嗓音,却好似鞭子狠抽在人身上,让人肝胆俱丧。

    朱炎仍是端坐正中,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了。”

    萧淑容低泣一声,转身踉跄着跑开了,她身上的馥郁兰香,久久萦绕在众人鼻端。

    朱瑞仍是一派温文微羞,“父王,您也别怪她了,她是关心则乱,一时心神混乱,也不足为奇……”

    “丢人现眼。”

    朱炎淡淡说了一句,眼底却不见多少怒意。朱瑞揣摩着他的意思,及时递上了手中接住的文书,随即又俯身去拣。

    混乱的地面上,卷轴和硬本封折七散遗落在地上,朱炎的手刚拿起一卷摩挲得有些光滑的卷轴,却已是系绳散落。顿时画面流泻而下——

    身着宫装的少女持剑临风,俯瞰天下,绘笔精致之下,仿佛白刃一挥,便是风卷云动。

    那眉眼,好似跟谁极为熟悉……!

    朱瑞的目光一闪,眼前顿时闪现萧淑容那一双弯眉,他骤然想起那些若有若无的传言,顿时心中一震,骤然明白了七八分。

    朱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怔楞,回头看时,不动声色的将他手中的卷轴接了过来。

    他又凝视了一瞬,随即便收入了封绦之中,那样倾城之貌,高绝清隽,便从朱瑞眼前如云如雾的消逝了。

    朱瑞清咳一声,随即便识趣的告退,大门合上时,半昏暗的殿堂深处,朱炎的身形仍是昂然挺拔,不知怎的,却染上了几分孤寂。

    ****

    夜深沉,梆更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惊心动魄。

    陈姓侍卫手中捧着个精致木匣,脚步好似不紧不慢,一颗心却是急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匣子中所装的,乃是号令兵马的虎符。

    在失踪多日后,它终于要被运送出宫。

    他额头隐隐见汗,七拐八弄之下,眼看便到了靠前廷的花苑。

    只要双脚离开此城,这事便办成了。

    他如此想着,正要趁隙离去,下一瞬,他的眸子因火光而微微闪光——

    宫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来了很多停软轿,光彩溢美,尊贵典雅!

    “这是在做什么?!”

    赵侍卫皱眉道。

    款款笑声在人耳边响起,只听居然有人盛装而来!

    朱闻!

    他在做什么?!

    周围好似繁灯四起,宝树银花一般,妙龄宫女们提着各种灯盏,正在四周巡游。

    赵侍卫站在树丛之中,一动也不动,等这队人马过去。

    偏偏此时,队伍停了。

    朱闻好似兴致很高,对着旁边一人道:“早就听说你们能表演一手好的幻术,现在景也有了,灯也有了,何不试试?”

    那人是个老头,笑得很是谄媚,“君侯要看什么戏法?”

    “你变些水果啊,绸缎啊总也没什么希奇……”

    一旁的疏真挽着朱闻,声音慵懒,“不如,你把君侯的虎符变没消失?”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算帐

    深更半夜,他们在做什么?!

    陈侍卫凝神一看,就发觉那金帛披身的几人,乃是最近北疆颇受欢迎的幻术耍戏艺人。

    夜半游园看杂耍,真是好兴致!

    他皱了皱眉,却潜伏在林中一动不动,一心只想等这些人耍笑完了就离去。

    谁知那新近宠上了天的黥面女子,居然娇声说出了这一句!

    陈侍卫听到“虎符”二字,心中咯噔一声,闪过不祥的警兆,正要咬牙闪身而退。却听朱闻轻笑道:“什么不好玩,你非要拿虎符来试幻术……”

    随着众人脚步的沙沙声,一众人已经走到陈侍卫身畔,陈侍卫知道掩藏不住,主动闪身跪伏在道旁,表面虽然无异,身上却是汗湿重衣。

    朱闻微微颔首,好似只对他有个粗浅的印象,便回过头去跟疏真调笑,“算了算了,为博你一笑,就算拿虎符来作耍也没什么。”

    于是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有人将一只盒子捧到老艺人跟前,老艺人双手合什喃喃有词,以带有咒纹的玄红二色布巾遮盖,再打开时,果然空无一物。

    “虎符果然变没了!”

    疏真笑声甜脆,众侍女也随之惊呼,手中灯盏摇曳处,更见潋滟光波。

    陈侍卫心中警兆大作,跪行几步正要从人群中走脱,却听疏真笑着问道:“果然神奇,却不知道虎符到底被变到哪里去了?”

    那老艺人躬身一礼,随即居然看向了他——

    “老朽已经把它变到这位侍卫大人身上了。”

    这一句平平淡淡,听在陈侍卫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

    当下便有侍女笑吟吟前来在他衣中摸索,很快便找着了那只小匣,当虎符的玄金色光芒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片啧啧声称赞。

    所有人都在夸赞老艺人戏法变得出神入化,陈侍卫却仿佛全身浸在冰水之中,惨白了一张脸。

    疏真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接过虎符,略微一看,递给了朱闻,“这个物件,君侯还是小心保管为好。”

    两人说笑着走远,众侍女提灯远去,只留下陈侍卫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

    ****

    “为何要对那人隐而不发?”

    朱闻问道。

    疏真把玩着装有虎符的匣子,轻声道:“闹大了打草惊蛇,更何况,城外还有大军压境。”

    “金禅……”

    朱闻一时也大为头疼,目前战事若即若离,胶着不见起色,金禅气势汹汹,好似非要杀进城来。

    “狄人一般掠过衣食就走,绝不会对城池多加眷恋。”

    他喃喃道,随即想起坊间传言,自己城中有宝藏,不禁摇了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疏真微微一笑,半边雪白容颜在夜色下,竟有着摄任心魂的绝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金禅那里也不会多太平。“

    ****

    如她所说,金禅的王帐中确实也另有一番惊心动魄。

    剑光快似白羽,沁人骨髓的凛寒,他闪身一让,避过了那一道剑刃。

    “这又是何必……?”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不见多么惊慌。

    黑色斗篷遮挡下,半张清逸容颜露出森然棱角,低低道:“给我一个解释。”

    “清远郡王啊……你确实太过冲动了。”

    金禅叹息一声,面上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你所为的,就是那沉烟玉么?”

    “你给我的沉烟玉,可真是品质奇特……”

    似讥似怒的笑声响起,“大王你可真有胆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斗心

    萧策这一句声量并不大,却天然有冷冽之威,金禅感觉自己脊背上不禁生出寒意。

    他定了定神,却也并不如何畏惧,略微笑了笑道:“我若是要从中捣鬼,又何必答应给你沉烟玉?”

    萧策正在沉吟,却听他又道:“沉烟玉放在我的秘库里,取出时已经有些返白凝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也许是与其他秘宝混放?”

    金禅的目光可说是诚恳已极,萧策正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却听帐外隐约有风声吹入。

    虽然轻微,却是衣袂拂动的声音!

    有人来了!

    萧策闪身一侧,隐入一旁的狞兽飞纹木雕书柜旁,因为阴影遮挡,从营帐门口也很难看清。

    脚步声到了帐门前,越发显得有些沓乱,卫兵低声询问的声音随即响起,随后,便有中气十足的略老嗓音响起:“大王,是老臣三人觐见……”

    金禅似乎楞了一下,随即淡笑一声道:“原来是三位老族长——这么晚还没歇下,是要找我把酒一醉么?”

    三位族长干笑了几声,扯了几句闲话,终于,由西余老族长起头,极为小心的问道:“大王,我们围住这城池也有一段日子了,什么时候能破城杀入?”

    金禅一听这话,立刻便是心领神会,略为嘲讽道:“哦?三位族长是有些心急了?”

    只听见三人的干咳声,似乎颇为尴尬,“我们的领地在西面,族人们远离家乡已久,很是思念家中妻小。”

    金禅又笑了一声,那声调似乎让三人芒刺在背,很不自在,“我们草原上的儿郎,是以替妻儿带回大宗财物为乐的——三位只是从我这里领了些粮草,只怕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吧?”

    三位族长顿时一阵语塞,他们心中也是颇为矛盾——虽然传闻中的宝藏极为诱人,但他们的族民若长期被耗在这里,却又担心生出变故来。

    “难道三位想不劳而获吗?”

    金禅的声音简直是冷笑了,三位族长觉得脸上挂不住,连忙讷讷着分辩绝无此意,金禅冷笑了一声,眼神顿时比狼兽还要凶狠,“再过几日,我便能破这城门,长驱直入,你们太过心急的话,可是要与宝藏擦身而过了!”

    如此这般,不动声色的利诱加威胁之下,三人终于再度收起回乡之心,被金禅着人礼送出了帐门。

    “清远郡王,您可以出来了……今天这一出,真是让您见笑。”

    金禅带些无奈的苦笑,好似方才被以剑相逼的人不是自己,仍是若无其事。萧策哼了一声,从柜子阴影里走出,沉声道:“你说这几日便能破城?”

    “正是。”

    金禅仍是笑咪咪的,眼神却仿佛因方才的话染上了凌厉之气。

    “朱闻的封邑城墙牢固,关口天然紧隘,攻之甚难,你如此胸有成竹,看来,是想好对策了。”

    金禅笑道:“胸有成竹不敢说,略有六七成把握而已。”

    “这也难能可贵了……”

    萧策想起朝廷削弱燮国的意图,唇边不禁带起微微笑意,冷峻线条也随之缓和下来——

    “对方可是燮王器重之子,若是有个闪失,只怕你们要大动干戈了。”

    金禅一派镇定自若,“无妨,既然是邻居,就注定会有这一天的——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个道理谁都懂得。”

    萧策目光一闪,随即按捺住了浮动的情绪,“粮草方面,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他斟酌着用词,又道:“既然你马上要展开大战,沉烟玉之事便暂时按下。”

    金禅才松了口气,却听他道:“你现在就派人重新替我去找,到这场战事完结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交出我想要的分量。如若不然……”

    森然声音让整个营帐宛如北风呼啸,“朝廷作为宗主国,会出面替燮国讨个公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雨

    (报告终于赶完了,终于可以写文了,这次索性更新多一点。某非实在对不起大家,一直以来我的拖沓和任性让大家牵肠挂肚了,但我确实没有如那位读者所猜测的,是在为CHUBAN存稿)

    这话刚一出口,金禅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便掠出帐门,渺然不知所往了。

    那股无所不在的摄人压迫感也随之消失,金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分外舒畅。

    “好惊人的威势,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萧策……“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仍不见紧张艰涩之意,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若是你知道,她还活在这世上,该是何等表情呢?”

    带着犀利锋芒的微笑在他脸上一闪即逝,随即却归为平静,他的眼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幽深宛如鬼潭一般。

    “固若金汤之城么……”

    他的声调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一双黑眸在暗处熠熠放光,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最难攻破的,最易沦陷的,不是城墙与骄兵,而是……人心。”

    最后两字,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宛如烟云一般腾空,目尽处,就连那巍峨高耸的城楼,也仿佛笼罩在这一片阴霾之中。

    ****

    连续几日,战局仍在僵持,狄人分兵四处掠劫之下,主力却仿佛在城外生根一般,久久不肯退去。

    城中民众原本略微松弛的心绪也逐渐崩紧了——狄人原本就是来去如风、掠劫四方的民族,如今却对这城市锲而不舍的团团围住,虽说城中另有通道运输粮草,也有固定水源,但铁桶般的桎梏仍是让众人心中七上八下。

    朱闻面对此局,心中却也不免警惕——金禅行事虽然多有荒诞,但其人实则精干强悍,绝不会一直这般无谓的围困,如此诡谲的气氛下,他每日演练与巡城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若不是为了顾及疏真,简直是要住在军营之中了。

    城中气氛热闹由此越发紧迫压抑,初冬的冷风吹拂大地,更添了几分萧瑟。

    “这里……还有这里,都必须加强工事——卫羽,卫羽?!”

    朱闻正在羊皮地图上指点谈论,却蓦然发觉与自己并坐的卫羽竟是神游天外,仿佛灵魂都离体而去。

    被连喊了好几声,卫羽这才仿佛如梦初醒的颤了一下,歉意的回过神来,“啊……是!”

    朱闻的清俊容貌如降寒霜,他眯起眼道:“大战当前,你浑浑噩噩的在想些什么?”

    卫羽的脸色有些不好,往日的爽朗笑容丝毫不见,他目光闪动之间,仿佛叹了一声,“是我走神了,君侯恕罪……”

    朱闻瞪了他一眼,“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这么板着脸,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

    他目光凝聚处,觉得卫羽的脸色越发白了,于是缓和了语气,问道:“你是着了风寒,还是思虑过度头疼?若是身体不适,现放着就有一位叶太医在我们这,让他替你看看吧!”

    卫羽的瞳仁深处闪过一轮什么,随即便轻咳了两声,“这一阵是受了些风寒,全身都发软——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如叶太医一般是杏林妙手,却也略通歧黄,已经抓过药来吃了,大约这几天寒气忽至,这才有了些反复。”

    朱闻微微颔首,拍了拍了他的肩膀,“这次真是辛苦了你……”

    卫羽身上一颤,好似被他打个正着,又开始轻声咳嗽起来,咳完之后他不禁失笑,“君侯,你今天是怎么了,跟我这么客套的?!”

    朱闻看了一眼他发白消瘦的脸庞,心中却是更生出歉意来,“你运气不好,跟了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天煞孤星,这么多年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若是你辅佐的是我三弟或是四弟,大概已是得了大位,身处王城鼎盛之地了。”

    他想起先前那些旧事,心中更添无穷感慨。

    卫羽是在他十二岁时被贬谪到这边城封地时结识的,他本是此地豪族的庶子,差自己一岁,同样不被家中长上待见,经常的在城外走马厮混。

    初见时,两人少年意气,竟为了一匹马的前后之争,先是比赛骑,随后成了马战,到最后,竟成了两个半大小鬼头互相抱着在地上打成一团。

    这般不打相识的友谊,如今想来,仍让人会心一笑,涌起无穷温暖。

    “那时候,你把我的腮帮都打青了。”

    朱闻小声咕哝着,仿佛仍有余痛似的,揉了揉腮帮,卫羽耳尖,却隐约听到门廊侧边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他眼中波光一闪,却更加忍俊不禁了,“君侯你身手不行,还非得把陈年旧事提出来说,也不怕晚上在花帐之中被人耻笑。”

    这下外面的笑声顿时收敛了,朱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掌拍去,罡风云涌之下,卫羽极为惊险的避让过了,笑着起身告辞了。

    朱闻今天不知怎的,也有些神思不属,静静坐着,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楞。

    “你的牙齿没被揍得落下来吧?”

    带着揶揄的笑声在身边响起,朱闻回过头时,不意外的看到一双笑成月牙的美眸。

    他压下心中千百复杂情绪,似笑非笑的蓦然起身,竟是伸开手臂要将疏真拢在怀中——

    “我的腮帮现在还青着,你来替我揉……”

    好似少年一般柔弱无依的哀告,却因眼中的笑意而破功,疏真平时笑的时候极少,今日却好似很配合他耍笑嬉闹,略微一避之下,仍是让他握住了手。

    朱闻闭起眼,无声的叹息着,将她的纤纤素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感受着那份微凉的触感。

    他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疏真的声音幽幽传来,却仿佛甘霖一般落入心中。

    朱闻用自己的双手紧贴着她的,两人耳鬓厮磨之间,却毫无轻佻的情色之意,只剩下亲昵关切。

    “为何会是这样呢?”

    他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她。

    疏真的唇边掠一道苦笑,半张脸色若春晓,半张脸却因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微微抽搐,简直如鬼魅一般——

    “同样的困局,同样的心境,同一个问题,我早已问过自己千万遍。”

    她禁不住反手抚摩着他微粗是胡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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