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春风十里扬州路
本以为地方河堤,也不过是提前预察罢了,谁知道到了第三日,居然真的查出了问题。
毕竟前几年才出过事——事情也已经直达天听了,无论是直郡王还是四阿哥都不觉得地方官员会愚蠢大胆到这种程度。
只可恨,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还是有人没能把持的住,不但倒卖材料、克扣河工银两,更加联通地方势力,无所不为。
若是推几个背锅的出来,降官罚俸也就罢了,偏偏往上监听的又有太子的人。
投鼠忌器——直郡王和四阿哥商量了几番,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先往京里送了折子去。
送信的人一来一去,少不得要耽误些时间,顾幺幺倒是在官衙里闷得慌。
幸亏带了墩墩过来,但是因为之前吴雅氏和魏氏的事情——顾幺幺也不大愿意往花园里去了。
于是就整天在屋子里逗狗。
四阿哥也知道她闷,难免心疼,这一天好不容易出了个空,刚刚过了中午,就过来找她了。
顾幺幺把怀里的墩墩往地上一放,又在小狗毛茸茸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自己去玩吧!”
她站起身来,刚要给四阿哥行礼,四阿哥就摆了摆手:“想不想出去转转?”
顾幺幺在原地愣了一秒钟之后,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了:想!
怎么不想?简直太想了!
她都快在院子里闷成雕像了!
“快去换衣裳。”
四阿哥推了推她的肩膀,
眼里含着笑意,就让黛兰进屋去伺候她了。
眼看着顾氏进了屋子,
四阿哥想到小姑娘刚才欢呼雀跃的样子,
笑着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纪小,
孩子气也重。
听到出去玩,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墩墩本来是在屋子里自己晃悠着跑来跑去的,
听见“出去”两个字,眼睛一下子也亮了。
四阿哥往这里来的多了,墩墩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
这时候用后肢坐在地上,抬起了两只小前爪对着四阿哥不住晃动,仿佛在说:“我也想出去玩!”
苏培盛在旁边看着了,倒是一笑,又知道主子爷从来喜欢小狗,
于是眉开眼笑对四阿哥道:“四爷,
您瞧!”
四阿哥顺着苏培盛指的方向一低头,
就看见顾氏的小狗正眼巴巴的在作揖,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又滑稽又可爱。
他也忍不住笑了,
正好顾幺幺从里面出来,
黛兰打起了帘子在旁边。
顾幺幺顺着四阿哥的眼神往地上一看,就看见了墩墩的动作。
“墩墩也想出去。”
顾幺幺笑着道。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顾氏本来就气质温软,又换了一身淡淡粉色的衣衫,裙摆越往下颜色越浓,整个人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显得整个人更甜了。
他走过去,伸手拉着她的手:“带着也行。”
……
两个人出去到了门口,
马车早就已经等在那儿了——想来也是为了稳妥起见,
这马车并不是很华丽扎眼,更没有任何特殊标志。
只是如同寻常富贵人家出游一般。
苏培盛等人也已经换了衣裳,见主子爷出来,连忙将上马车的小凳子放下。
四阿哥先上了马车,然后才回头来伸手一拉顾幺幺。
两个人在马车中坐好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起来,行走在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正值暮春,四处风光缠绵缱绻,官衙距瘦西湖不远,马车便径直往那里过了去。
瘦西湖这时候也叫保障湖,其实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
但因为盐业巨商在沿河两岸打造园林风景,
出现了各种亭台楼阁,长廊小桥,,两岸俨然变成了一个整体。
顾幺幺下了马车,被四阿哥握着手,两个人沿着河走了一段,都觉得满眼风光,胸臆间一片畅快。
瘦西湖旁边的小山上正好有一座栖灵寺,距离湖岸很近,据说还是鉴真和尚第一次东渡的地方,若是登上塔顶,便能看见扬州城不少好风光,今日正好又是吉日,一路红男绿女,又有人在道旁施药、施妙法给百千大众。
顾幺幺毕竟也在皇子府里快闷了一年了,这么一路走着,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她双手背在身后,几乎要蹦蹦跳跳了起来。
墩墩也呼哧呼哧地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开心的跑前跑后,小尾巴晃成了一朵花。
一人一狗都很兴奋。
四阿哥知道顾氏会高兴,但不知道能高兴成这样,简直就像一只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金丝雀,忽然被放回到了蓝天之上。
整个人都放飞了。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之余,居然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顾幺幺一路见着什么好看好玩的,都会停下来。
四阿哥只要见她目光在什么玩意儿上稍作停留,便让人付了钱又将东西包起来,提着跟在后面,无一遗漏,有商户以为这是外地富贵公子哥家的宠妾,
于是贪心多说了价钱,
被随行的当地官衙侍从冷冷瞪了一眼。
官衙的人毕竟面熟,
商户愣了半晌才想起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
扬州是河运繁忙之地,商贾云集,到处都是买卖,一片繁华景象,没走多远,又有女子喜欢的胭脂、鸭蛋香粉,一片馥郁香气。
历史上,扬州香粉业十分繁荣,俗话说,天下香粉,莫如扬州。
顾幺幺本来就是迷恋制香的人,到了这里,两条腿哪里还走得动,只恨不得将店面里所有的香品都给买回去。
虽说宫里府里的香粉不少也是扬州上贡的,但毕竟宫里规矩大,做出来的香型也是规规矩矩的,未必有这里的灵动洒脱
掌柜的本来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见了四阿哥的气度,哪里还顾得着算账,伸手将算盘往旁边一推,就迎接了出来,又给顾幺幺各种推荐介绍。
苏培盛在旁边偷眼打量了一眼,就看四阿哥眼里始终含着温柔笑意,没有半点不耐烦。
买完了出来,又去了旁边几家瓷器玉器、书画文房铺子,四阿哥没有看入眼的。
但是他今儿心情不错,倒是将几幅字画的由来娓娓道来给顾幺幺听,顾幺幺依偎在他身旁听着,等到出门的时候,顾幺幺一低头才发现——墩墩不见了。
一直跟着她脚边跑前跑后的小傻狗不见了。
122 一枝独秀
顾幺幺心里一紧——本来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何况墩墩是狗,又不会开口说话。
四阿哥也注意到了,立即让奴才们去找——还好,墩墩只是跑失在了大街上,躲在一家铺子门口的板凳下,惊慌失措地颤抖着。
它个子小,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人注意它。
一场虚惊,顾幺幺抱着墩墩,不由地吁了一口气,心里就挺后悔把这小狗给带出来。
这半天过得十分愉快,一直到了傍晚,顾幺幺才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里,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四阿哥看了她这样子就好笑:“还有什么想逛的?”
言下之意就是还没逛够吗?
顾幺幺抱着墩墩,往他身边挪了挪,抱住四阿哥的胳膊,甜甜的笑了笑,真的有些困了,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有很多,但是幺幺只喜欢和爷一起逛。”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软软暖暖的。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累了?”
顾幺幺闭上了眼,觉得脑袋也有点沉了,轻轻的点了点头。
四阿哥一手托住了她小巧的下巴:“是该累了。”
满车都是小女子的东西,胭脂水粉的香气熏了四阿哥一身。
等到了官衙门前,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车轱辘一震,
顾幺幺从四阿哥肩膀上抬起了头,
有点怔忪。
她刚才是真的睡着了,
只觉得追梦之中不过过去了一瞬,但是马车已经到了住处。
四阿哥率先下了马车,
然后又伸出手来扶她——顾幺幺就着他的手,下来的时候小凳子没睬准,脚下微微一踉跄,
正好摔在了四阿哥的怀里。
直郡王从里面出来,正好在门口见了这一幕,便笑了一下:“老四!”
他目光掠过顾幺幺,也知道四弟能如此对待,这女子自然是十分得宠的,
当下避开目光,
只是拍了拍四阿哥后背肩头:“总算回来了。”
顾幺幺自然识趣,
听了直郡王这意思——应该是有事情要和四阿哥商量,
于是抱了墩墩,自己进去了。
四阿哥看了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连忙上前去,
笑着对顾幺幺点头哈腰:“奴才送格格!”
后面又跟了好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都是下午这半天买的。
……
等到回到了屋子里,黛兰伺候着顾幺幺洗了个脸,重新将头发拆了又梳了发型,然后换了一双屋子里穿的软底鞋,
跪在地上给她轻轻揉起腿。
尔曼捧了早就熬好的莲子羹过来给格格。
顾幺幺确实渴了,
莲子羹清新凉润,里面又放了不少冰糖,正合她意。
她一一口气就喝了一小半碗,然后才细细捡了几件精致合适的礼物,让尔曼送过去给耿格格。
尔曼过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个消息:耿格格病了。
也没说清楚具体是什么病,只说没有大碍,养一养便是了。
还有多谢顾格格的美意,礼物喜欢得很,等到身子好了,必然再过来看她。
尔曼说的时候,
顾幺幺正在低头看黛兰做狗绳——说是狗绳,
其实也不太恰当,是用软绵绵的锦缎做的。
而且里面还垫上了厚厚的棉花,就怕墩墩的脖子被磨的不舒服。
毕竟经过了下午这一场,尤其是想到墩墩缩在凳子下面,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吓得直发抖的样子,顾幺幺挺后怕。
这小狗要是真的被人给抱跑了,还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碰上喜欢它的好人,接着养倒也就罢了;若是遇上……
她对着黛兰一说,黛兰也觉得后怕,立刻就按着格格的吩咐做狗绳了。
然后尔曼把耿格格生病的事情一说,顾幺幺侧头想了想,刚想说话,小腊子过来了。
尔曼只能暂时停下不说。
瞧着小腊子一路笑吟吟地进来,顾幺幺还以为是自己今天买的什么东西落在了马车上,小腊子帮她送过来。
又或者是安排四阿哥今晚要在她这里留宿。
但是小腊子上前来,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他是悄悄过来递了个消息的:耿格格病了,让人去四阿哥那里请示一声,想要随行大夫看看呢。
而且还说的特别可怜,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听了都会生出怜悯之心。
等到小腊子走了,尔曼默默地看了一眼顾格格。
顾格格还在逗小狗,神色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尔曼想到自己过来的时候,都听人说顾格格有痴傻之症,时不时的还会犯一下毛病。
但是她伺候格格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格格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说不定这病已经好了许多了,
甚至已经快痊愈了。
再比如今儿这件事,
尤其是格格现在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格格真的不算糊涂。
主子爷这一趟出门,一共带出来的就两个格格。
虽说主子爷愿意宠爱谁——那是主子爷的事。
但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耿格格若真的从头到尾都被冷落在边缘,始终分不得一杯羹,
那等到回了府,
难免她不会在福晋面前,把这一路的情形描述成什么样……
格格,毕竟也只是格格而已,根基不稳,出头太快,一枝独秀,那便是祸端。
尔曼越是这么想着,看着顾幺幺的时候,就越心疼格格。
别看顾格格面上看着风平浪静,指不定心里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呢!
正想着,尔曼就见格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开了墩墩,抬起脸来对着她很认真地道:“晚上点心我想吃千层糕,若是还有早上那种,就最好了——芙蓉色,半透明,一层糖一层油,入口即化,妙得很。”
尔曼微微睁大了眼,就听格格继续道:“还有蟹粉狮子头,肥而不腻,先油煎,再红烧,滋味最好了;文思豆腐和三套鸭也不错,今儿大概是路走的多了,我胃口也开了,这会儿只觉得饿。”
黛兰也是个心急的,听了这话已经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转到了一边去提食盒了——只因这官衙中,虽然也有丫鬟老妈子将膳食送来,但黛兰还是保持着之前在府里的习惯,要自己亲自过去将格格的吃食给送回来。
123 以为留宿
晚上时候,四阿哥从直郡王那里刚回来,就听说耿氏病了。
他想着这一趟出来,到现在耿氏都还跟透明人似的——面子上估计也是有些难堪了。
再加上耿氏那个人本就是个沉默寡言,心事又重的性子。
只怕四阿哥一直不过去,她自己疑神疑鬼,觉得哪儿不合了主子爷的意——忧心忡忡,于是自己把自己给病倒了。
一共就两个格格,一个宠,一个冷落,就显得宠的那个好像在恃宠欺负人一样。
四阿哥想了想,到底还是换了件衣裳过去了。
……
耿氏当然没有病——后院女子争宠,无非就那几样说辞。
若是在府里,根本就不会奏效。
但是这是出门在外,只有她和顾氏两个人,那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她今儿的出手,也颇有破釜沉舟的气度。
打点四爷身边奴才的银两——数目拿出来连莲娜都替她肉疼。
但是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银子到位了,奴才们使了十分力气,着意渲染。
四阿哥动了恻隐之心,过去了。
他毕竟来的少,莲娜见了他,又惊又喜,紧张得行礼都行错了。
好在四阿哥也压根没看她,直接就进去了。
耿氏早有准备,
虽然号称是在病中,但是头发妆容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四阿哥眼光何等精明锐利,
一眼看过去,
心中已经了然。
不过他倒也没什么生气——本来便对耿氏没投入什么感情。
没有期望,
何来失望?
耿氏被莲娜扶着,盈盈地要下拜,
四阿哥也没说免礼,由着她跪了才叫起。
也没像对着顾氏那样伸手扶。
顾氏落一滴眼泪,他都会觉得心疼;而现在面对着“生病的”耿氏,
却没有任何情绪。
耿氏心中自然失望,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站了起来,虚虚地倚靠在婢女身上,声音轻柔委婉:“谢爷。”
四阿哥将她打量了一下,
耿氏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常装,
头上的珠花耳坠选的也都是清丽温婉的款式,
倒是有些走李氏路线的意思。
四阿哥笑了笑,
伸手从旁边案桌上拿了几本字帖,又有闲书,
翻看了几页,
随口道:“听说你病了,怎么样?如今感觉好些了么?”
耿氏连忙说了几句不碍事。
不过是头晕罢了,休息休息便好。
她肯定不能把病情说太严重——这只是个将四爷请来的借口。
若是真的说的严重了,她可不就成了个病人了?
一个病人,四爷也就不会留宿了。
莲娜去把早就准备好的晚膳和糕点、香茶捧了出来。
看见一切都准备的妥当,四阿哥心中就更了然了——耿氏不是顾氏,
不得宠,
她这也没有那么多人盯着,准备随时巴结。
这只能是提前准备的。
四阿哥晚膳还没用,见这里已经精心准备了,倒也图个省事,于是坐下来提了筷子便用膳。
吃了几口,他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字帖闲书,便问了耿氏:“你平日里每日都练字看书么?”
这也不过是闲话,但耿氏如临大敌,一瞬间肚子里已经转过了好几种回答方式,最后还是斟酌着选了最稳妥的答案。
她微笑着道:“回四爷的话,妾身资质平庸,
并不是每日都练,
不过是偶尔拿出来罢了,更何况在娘家时父亲经常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深以为然,只想着好好跟随服侍四爷便是了。”
这番话其实一个错处都挑不出。
很标准的回答。
但听起来索然无味。
就……干巴巴的。
四阿哥面无表情了一瞬,忽然就笑了笑。
察觉到了四阿哥的笑,耿氏脸颊微微晕红,不敢抬头和四阿哥对视。
她想着四爷既然笑了起来,说明这番话是没有问题的——于是按照这个方向又发挥起来:“福晋在府里的时候,也时常教导大家万事需以服侍爷为第一,相亲相爱,阖家融乐,妾身一直谨记在……”
听耿氏点到福晋,四阿哥就觉得有些扫兴了,伸手拿了汤勺,舀了一口汤送进口中,再不搭理。
本来这一次,耿氏能跟着出来,就是福晋大力抬举的。
呵,她倒是也没忘了福晋!
耿氏说着说着,看着对面苏培盛的脸色,赶紧就住了口,悄悄打量着四阿哥的神色,再不敢随意说什么,只是伸手将装了甘露饼、阁老饼、马蹄卷、琥珀糕、竹叶糕、枇杷糕等八样糕点的盘子往前推了推:“爷再尝些……”
四阿哥瞅了一眼灯火下的耿氏——耿氏脸色都吓白了。
尤其是怯怯的眼神,不住偷偷的打量着他,显然是怕自己一句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了四阿哥不高兴,
四阿哥就走了。
无宠的女子,可以和他一起用一顿晚膳都是奢侈。
彻底窥破了之后,四阿哥倒也就觉得可怜了——耿氏自进府来,
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何必呢?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想和耿氏继续这干巴巴且无趣的对话,更何况今日便是累了一天的,于是直接道:“歇下吧。”
莲娜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捧着的汤碗给摔了。
耿氏脸都红了。
……
进了里屋,耿氏伸手伺候四阿哥解衣领扣子,莲娜那边已经连声去嘱咐奴才们送热水进来。
四阿哥目光在屋子里随意的转了转,忽然目光便落在旁边几盒胭脂上——那胭脂的香气浓郁,这时候已经熏满了整间屋子。
四阿哥记得,便是今日陪着顾幺幺在湖畔逛着的时候买的,与宫里的胭脂大不相同。
这肯定是她让人往这里送过来的,分享给耿格格的一些。
想到顾幺幺今天一路上的笑靥如花,四阿哥便不由地一笑——
耿氏本来一边解扣子,一边手指尖微微颤抖,忽然就发现四爷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唇角带笑。
她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去,才看见那几盒胭脂在桌案上。
正是顾幺幺差人送过来的。
耿氏心里微微向下沉了一下,再望向四阿哥的时候,很明显的能看出来——他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耿氏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她只知道这是顾格格会做人,差人分享过来的一些小礼物——哪里能想得到这是四阿哥亲自陪她出去了一趟呢?
早知如此,应该事先就让人把顾氏送来的礼物收藏好,绝对不该让四爷看见。
124 吃醋
耿氏心里懊恼,再给四阿哥解扣子的时候,偏偏有一只扣子落了一缕丝线,被旁边的扣子缠住了。
怎么都解不开。
她窘迫得脖子都红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忽然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安慰:“无妨,想来你究竟还是病着,手上无力,这样——今日还是好好歇着吧,爷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自己伸手拢了衣领。
耿氏懊丧极了,想到这一次机会来之不易,等到回到了京城,只怕再没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了,若是想要怀上孩子,更是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她赶紧道:“妾身无妨……妾身已经好了……”
四阿哥却是意兴阑珊——或者本来就没什么兴致。
他麻溜地抬脚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道:“不必勉强,你好好歇着,爷还有些公文要看,明日爷再让人往你这里送些药品来。”
耿氏追了出去,就看四阿哥已经踏步出了门槛,莲娜惊呆在原地,身后跟着的两个老妈子,手里还提着热水桶,都不知所措。
……
半夜里,
一场大雨落了下来。
本来便是江南春时节,这一场雨下的极大,
哗啦啦的雨点如黄豆一般砸在地上。又夹杂着雷声隆隆,
一道道闪电,
划过漆黑的夜空,将屋子里照得一片闪亮。
顾幺幺穿越之前,
小时候就挺害怕打雷。
长大之后,虽然好了许多,但是也没有完全克服掉。
穿越过来之后,
也是一样。
她在屋子里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黛兰听见了动静,还以为是格格做了噩梦,于是爬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就坐下在了床沿旁边,
打起了床帐子,
轻声安慰:“格格是不是做梦了?”
顾幺幺摇了摇头,
裹着被子就坐了起来:“快把窗户关紧!”
黛兰道:“早就已经关紧了,
格格。”
虽然这么说,但是黛兰还是站起身,
想走到窗户前面去检查一下。
谁知道伸手还没碰到窗户,
一道耀眼的闪电就打了下来,几乎就砸在院子里的大树上。
黛兰本来是不怕打雷的,这时候也不由得吓得变了脸色,双手猛的一丢,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妈呀!”
窗子关着都还是这样轰隆隆的,估计外面更吓人了。
“这样,
你上来跟我一起睡吧。”
顾幺幺掀开了被子,
伸手拍了拍身边,又往旁边让了一块地方。
黛兰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什么也不敢上床:“奴才是奴才,怎么能……”
顾幺幺也没勉强,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自己整个脑袋都罩住了,躲在一片黑暗的被褥里,还是能听见轰隆隆的雷声。
她伸手堵住了耳朵。
一道又一道,这雷仿佛就直接劈在屋顶上似的。
还专门盯着她窗户的方向。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
顾幺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想到了四阿哥。
四阿哥如今对她越发宠爱,
加上在这里的居处,他本来就将她安排在了自己屋子后面。
换句话说,两个人的屋子其实是在一起的,几乎只能算得上前后之隔。
只不过四阿哥的床铺比她的更加柔软宽敞许多。
有好几次用完了午膳,四阿哥直接就让她睡在了那边,还吩咐了奴才们,哪怕是他不在官衙里的时候,只要顾格格任何时候想过来他屋里,想睡他的床……
都让她睡!
顾幺幺得宠,出入自然如无人之境一般。
这时候听着雷声,顾幺幺忽然就想到了——四阿哥这一刻应该已经在耿氏屋子里睡下了。
毕竟傍晚时候,他都过去了。
而且一直到晚膳时候也没回来。
所以,他现在屋子里没人。
看着一道又一道闪电劈在自己窗前,顾幺幺慢慢地爬下了床,自己找了衣裳穿好。
黛兰跟在后面,还没明白格格的意思,看她直接抱着个枕头,往四阿哥那边屋子方向,跟个梦游者一样,走过去了。
……
四阿哥的屋子朝向不同,果然电闪雷鸣之势也减弱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
伺候的婢女迷迷糊糊地守在门口,见顾幺幺过来,又知四阿哥之前早有命令,倒也不敢阻拦。
顾幺幺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抱着枕头,另一只手刚刚掀起床帐,正准备在这里安心地睡一觉,
忽然就对上了一双眸子。
是四阿哥。
他眸子里闪过了警醒,
诧异,最后转为愉悦,伸手将她直接拉了进来:“怎么过来了?”
顾幺幺本来就是抱着枕头的,这时候被他一拉,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接跌在了他胸膛上。
她抬头望着四阿哥,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奇道:“爷不是在耿格格那里吗?”
四阿哥一怔,低头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
夜色深浓,在偶尔的闪光里,能看见顾幺幺眼眸里的认真。
她是很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
四阿哥侧头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吻,意味深长地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顾幺幺知道他一定是把她这句话理解成吃醋了。
吃耿格格的醋。
她也没解释什么,拉住四阿哥的手,有气无力地晃了晃,小声道:“打雷了,幺幺害怕呀。”
四阿哥伸手替她脱了外面衣裳,握到她脚踝之处的时候,只觉得触手所过之处如冰块一般。
他心里心疼,打横将她抱起,又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了自己被子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道:“那就在这儿睡。”
顾幺幺刚才在外面走了一趟,全身都粘上了春夜的寒气,这时候只觉得他身上十分温暖,便不住地向他身上贴紧过去。
她过了许久,抬头看着四阿哥俊美深沉的面孔,就看四阿哥脸上神色虽然深沉,眼眸深处却隐含笑意,也在看着她。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可还好些?”
顾幺幺点了点头:“跟爷在一起就不怕了。”
四阿哥这才想起来她刚才是以为自己在耿氏那里的。
换句话说,她以为自己这里是空屋子。
这张床是空床。
一张空床而已,只是沾染了他的气息。
她害怕的时候,他不在。
顾氏也只能过来,寻找这张床上……他的气息而已。
想到这儿,四阿哥心里动了动,忽然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伸手将顾氏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125 人祸
顾幺幺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明朗,屋子里的陶罐中插着杏花枝,平添几分风雅。
毕竟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里凉意甚浓,顾幺幺微微缩了缩脖子,一转脸就看见四阿哥睡在自己身边。
他侧卧着,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之中就越发显得眉目深邃,丰神俊雅。
顾幺幺忽然就起了玩心,伸手拈了几根头发丝在手上,轻轻撑起身体侧过去,刚想对着四阿哥的眼睫挠一挠,就看四阿哥睁开了眼:“不怕了?”
顾幺幺吓了一跳,笑着就把头发扔了,然后钻进四阿哥的怀里,仰头看他:“爷都醒了呀?”
四阿哥轻声笑了笑,转身将她搂住了,低头捏了捏她的下巴:“这都什么时候了?自然醒了。”
顾幺幺在他肩膀上磨蹭了一下,心里想着也并没有很早呀……
不过,要是比起来在京城的时候,早起要进宫的时辰——现在的确很晚了。
她扭来扭去的在他的怀里,一会儿蹭了蹭他的脸颊,被窝里的小脚踩在他的脚上,一会儿又握住他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揉捏,再一会儿又抱住了他的腰,
脸埋在他怀里打哈欠。
四阿哥由着她折腾,低头只是含笑看她。
顾幺幺搂住了他的脖子,
抬起脸对他软糯糯地撒娇:“爷今儿再陪幺幺出去转转,
好么?”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
四阿哥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脸色严肃起来:“不行,
爷有正事。”
顾幺幺长长地“哦”了一声,小手拉着他的手,慢慢低下了头,
脸上显出了失望之色,只是轻颤着睫毛,抬眸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又一眼。
四阿哥瞧着她这副模样,多少有些心疼了。
顾氏大概也知道他如今越来越宠她纵她,所以才会如此说。
四阿哥侧头过去,
在她唇角碰了碰,
被子里的手从她腰间滑过去,
软语温存,
是在哄着她的语气:“你想要的东西,爷统统都让人给你买回来,
买回来了,
你再自己挑,好不好?”
见顾幺幺低着头没说话,四阿哥想了想,道:“那你与耿氏一起做个伴去吧,让苏培盛跟着,再挑一些精干……”
话还没说完,
他就看顾幺幺转过身去了。
四阿哥哑然失笑——这是又吃醋了。
和她这么笑闹了一会儿,
四阿哥毕竟年轻,血气方刚,更何况面对的又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他撑起身子,伸手按住了顾幺幺的肩膀,一只手霸道地将她的手钳制了起来,另一只手护住了她的头顶,免得撞在了床板之上。
屋子外面,黛兰早就和其他几个婢女服侍等着了。
刚才奴才们还以为主子爷和格格是要起来了,已经将洗漱的热水都准备好了。
但是这会儿听着里面的动静,几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江南地方,春日雨水绵长,
从这一日起,
淅淅沥沥的雨就没有停过。
顾幺幺从这一日起便一直住在了这间屋子里。
不断地有当地官员女眷送过来各种精致礼物。
官眷们自然也是受了父兄指使,知道这位姓顾的格格,虽然不清楚什么时候出的头,但是如今在贝勒爷身边十分得宠。
但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不敢结交——也只是号称“孝敬”格格,留下帖子,但求能被格格看上一眼,留个印象,便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顾幺幺一样都没私下留着,全部都给四阿哥见了,才各做处置。
一直到启程回京城,四阿哥再也没有往耿氏那里去过。
耿氏自从那一晚上失望懊恼,默默流泪了一夜之后,反而面上也就再不显露什么了。
所谓深厉浅揭,随时为义——顾氏既然已经得宠到了这种程度,等到回了府,就算福晋能泰然处之,李侧福晋那儿必然也按捺不了多久。
……
五月上旬,车驾终于准备回京城。
当地官员浩浩荡荡地送着直郡王和四阿哥离开。
等到过了水路,换了马车,在路上又行了两三天,这一天中午歇息的时候,顾幺幺让黛兰抱了墩墩,下去遛狗溜了几圈。
等到再上路的时候,没走多久。忽然就听见前面一阵混乱。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顾幺幺在马车里,顺着惯性,身子往前栽了一下,就听前面一片哭喊之声,又有人大喊着呼唤随行的府医。
顾幺幺吓了一跳,撩起马车窗帘子往外面看过去,就看前面一辆马车混乱地围了一圈侍卫,
又有婢女嬷嬷。
“去看看怎么回事。”顾幺幺转头对黛兰道。
黛兰很快就回来了,
上了马车,气喘吁吁地把事情对着格格讲了一遍——原来是直郡王的侍妾魏氏的马车,刚才一只轮子突然猛地向下一陷松动,车厢失去了平衡。
魏氏正在车里闭目养神,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顺着倾斜的角度就差点摔出了车,万幸被婢女死死抱住了腿脚。
但饶是如此,怀孕的肚子还是被撞到了。
当场,血就从衣角上透出来了。
魏氏的婢女毕竟年轻,乍然经了这种事,吓得直哭,还是魏氏的小太监手一路跌跌撞撞的过去对直郡王说了。
直郡王脸色发白,直接把府医揪了过来。
这会儿,魏氏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一群嬷嬷婢女围着,府医满头大汗,又说马车厢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需要把人赶紧扶出来医治。
匆忙之下,小太监们抬了块板子过来,放在了草地上,嬷嬷们将魏氏抬了上去,婢女们匆匆将衣裳什么的胡乱拿来,给魏氏垫在板子上,又围了一圈做人墙。
侍卫们全部背转,远远避开。
不一会儿,府医就跪下来给直郡王磕头,又直摇头。
魏氏眼前一黑,知道孩子是保不住了,大哭了出来,凄声便对直郡王道:“求王爷彻查,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这马车有人做了手脚!”
她攥着直郡王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直郡王见爱妾如此,又想到失去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自然十分心痛,目中垂泪,一边安慰魏氏,一边就看四阿哥站在不远处,满脸对兄长的关切之情,却又碍着魏氏,不便过来。
126 美貌之外
顾幺幺坐在马车里,这时候窗帘已经全部都卷了起来。
官道安静,听着魏氏凄厉的哭声,一声声地喊着孩子,顾幺幺也是心里一紧,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了起来。
再怎么查,哪怕当场抓住了凶手——这个孩子也不可能回来了。
……
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了血,嬷嬷们又将魏氏给重新抬上马车。
她不过是个侍妾,怀着孩子的时候是金贵,如今孩子没了,也就只是个侍妾了。
王爷是不会就这么让一大群人等着她的。
万幸这里离歇脚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估计到了下一站,直郡王会将人留下来养着,将养好了再送回京城——那还不如跟着直郡王回去。
顾幺幺看着魏氏面色惨白地被抱上车,木板上又有血滴下来,在地上落了一道血线,简直惨不忍睹。
府医又在旁边连声嘱咐婢女嬷嬷们从骡车上多拿些被褥垫出来,务必要将马车中垫着厚实,减少病人路上的颠簸。
直郡王翻身上马,见前去检查车轮的侍卫已经回来了,对着他默默摇了摇的头。
一无所获,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直郡王一抬手,冷冷地就往吴雅氏马车那里看了一眼。
吴雅氏爷已经被奴才们扶着下了马车了,探头探脑,一脸很夸张的关心,伸着脖子往这儿看。
就是不怎么敢和直郡王对视。
四阿哥见魏氏已经被扶进了马车,
这才驱马靠前,就看直郡王牙关紧咬,
一头的冷汗,
缰绳都快捏进手心里了。
他眼里的冷意令身边的侍卫们都感到了恐惧。
四阿哥张了张口,
想安慰大哥几句——毕竟这种事在宫里再常见不过。
但是宫里归宫里,如今这是大哥自己的孩子。
不管什么事情,
没有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四阿哥也只能伸手沉默地拍了拍直郡王的肩膀。
直郡王苦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
又听府医大呼小叫地指挥嬷嬷们,说是垫的被褥厚度远远不够——这样若是走动一路,岂不是活生生要了病人的命?
医者仁心,府医一着急,嗓门也高了。
奴才们也是没办法——已经把魏氏的衣裳被褥箱子全部都打开了,
只是前面染血的太厉害,
不能用,
后面的全部都给铺上了。
还不够。
又有人喊着说魏姑娘又出血了。
直郡王听着就骂:“一帮蠢材!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去!去将本王车上……”
他刚要令人直接去自己马车上将垫着的厚锦缎拿来,
旁边亲信连忙提醒妇人流产,血色不详,
恐有忌讳。
王爷不可将自己平日里用惯的东西拿出,
若是沾染上了晦气,只怕经年不散。
直郡王听着就踌躇了一下。
顾幺幺在马车里看着听着,毕竟同为女人,见此不免为魏氏大大心寒了一下。
人家怀着你的孩子,如今血都流成这样了,还把人硬扶上马车,
又要接着一路的颠簸,
都不知道血能不能止住,命能不能保住。
若是魏氏的爹妈在这里,只怕心疼的哭也要哭晕过去!
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顾幺幺摇了摇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到自己后面的骡车上倒是有许多被褥布料,于是便吩咐黛兰去拿了。
黛兰怔了一下,小声道:“格格不是说不掺和她们的浑水么……”
顾幺幺摇头:“一码归一码——这可不算掺和。”
……
四阿哥正在那边劝说着直郡王,忽然就看顾幺幺带着两个婢女过来了。
两个婢女手中都抱着被褥布料,颇为吃力。
顾幺幺上前来行了礼,又轻声对四阿哥说了几句,
四阿哥转头瞧了瞧直郡王。
直郡王一点头,
那边早有魏氏的婢女气喘吁吁过来将被褥接下,除了给两位主子爷行礼之外,又满眼泪光,连声道谢顾格格。
只恨不得给顾幺幺磕头了。
接过被褥的时候,顾幺幺看见婢女衣袖前襟都是鲜血,触目惊心。
估计魏氏又二次出血了。
直郡王目光转回,见日光之下,顾氏年纪虽小,然而容色极盛,犹如清丽牡丹,加上今日的打扮,比前阵子见到的更娇艳了几分,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又知道她是四弟身边得宠的格格,不意她有如此举动。
直郡王低头见那布料花色清丽,灿若云霞,许多尚未拆开,显然是在江苏一带花了不少时间精心挑选的采买,如今也都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虽然这些东西在天家之中,倒也不算什么。但顾氏毕竟也只是个格格而已。
直郡王瞧着她的目光中颇多感激赞赏,心道不怪老四格外宠这女人。
是有些意思。
他伸手拍了拍四阿哥肩膀:“老四,大哥多谢你啦!”
只丢了这一句话,直郡王便走了。
顾幺幺刚要对四阿哥说话,四阿哥瞧着很是高兴,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做的很好!”
他一伸手将她的腰给揽了过来,低头含笑看着顾幺幺,忽然便在她鬓发上轻轻挨擦了一下,
唇角掠过她的耳侧。
顾幺幺被他这亲密举动吓了一跳——虽说周围人都在忙着魏氏那里,但这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下意识就要伸手轻轻推开四阿哥。
但是刚刚抬起手,又垂下了。
四阿哥难得高兴如此,府里众人也不在这里,
她又不是傻子,扫兴干嘛!
微微一笑,顾幺幺牵住四阿哥的袖子,抬头对他软软地道:“爷不要怪幺幺自作主张就好了,还有,那些布料,幺幺刚才拿出去……不是不心疼,只是魏姑娘她……她太可怜了。”
这必须得对四阿哥解释一下——毕竟里面还有他给她买的东西。
若是一句不提的话,就显得好像她不珍惜四爷给的东西似的,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
四阿哥缓缓摇头,盯着她的眸子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声音温柔无比。
他一字一字缓缓道:“相由心生,幺幺美貌之外,纯良更甚。”
顾幺幺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只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远处,耿氏默默地掀起了车窗帘,视线落在了四阿哥揽着顾幺幺的手臂上,随后愁虑地皱着眉头,垂下了眼。
127 困
福晋对她,虽不能说是寄予厚望,但到底也是有些期待的。
而她这一趟一无所获。
等到回到了京城,该怎么向福晋交代呢?
耿氏隐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车窗帘。
……
一路车马辛苦,自然不必说,等到终于回到了京城,四阿哥早已经让人先去报了。
福晋早就在前几日接到了信,将府里张罗起来,又特意布置得焕然一新,府里刚刚过了端午,还有些节庆装饰尚未收拾起来,福晋亲自督率人整理,尤其是四阿哥回来的前一夜,更是上下整夜不曾睡,花彩缤纷,灯光相映。
第二天一早,贝勒府街头巷口,全部挡严,福晋盛装带了侧福晋李氏、宋格格、郭格格等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到了四阿哥身边人过来消息,说是请福晋先不必在这里等着了,贝勒爷已经先行绕路去了直郡王府,等到送完了直郡王才会回来。
福晋听了倒也没有离开,
只是对众人道:“你们若是有支撑不住的,就先回去罢。”
她是嫡福晋——她都在这里等着了,
众人自然不敢偷懒。
于是一群人活生生在门口站到了四阿哥回来。
婢女太监们其实倒还好,
李侧福晋等人穿了花盆底鞋,
这时候倒是苦了,尤其是李侧福晋今日盛妆,
头上还顶了极重的首饰,站在大太阳底下,肚子里不由地将乌拉那拉氏骂了个遍。
终于,
听见了声响。
大队人马停下,井然有序,安静无声。
四阿哥翻身下马,福晋率先上去,屈膝便行礼,
激动得双目含泪:“妾身恭迎四爷回府,
给四爷请安。”
她说完,
就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她这眼泪倒也不假——四阿哥一去许久,
府里许多事情都需要福晋来张罗拿主意。
虽说都是后宅琐事,便是平日里,
也是她负责惯了的。
但是有四阿哥在,
和没四阿哥在,到底就是不一样。
如今主心骨回来,福晋吁了一口气。
毕竟好一阵子没见,四阿哥看着福晋红红的眼圈,心里也多少有些感慨,他伸手扶起福晋,
一抬头,
就看宋格格抱着大格格站在后面,一脸温柔如水地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旁边郭格格也是含情脉脉,似乎是盼着他能再去沁秋斋。
大格格早就已经在宋格格怀里晃来晃去了,这时候宋格格将她往地上一放,小丫头立即扑上前来,伸手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腿:“阿玛!”
四阿哥弯腰将女儿抱了起来,大格格欢声笑了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阿玛有没有带什么有趣的礼物?”
四阿哥微笑着捏了捏女儿胖胖的脸颊:“很多,你自己去慢慢挑吧!”
大格格亲了他一口,又道:“还想听阿玛讲故事!”
四阿哥轻声发笑,
温柔地道:“这一路上,
倒还真碰上了一些有趣的事儿,等到阿玛后面有了空,再说给你听。”
大格格拍着小巴掌,天真无邪的笑了起来:“好!太好了!”
李侧福晋见大格格这里得意,心里难免有些不甘,于是伸手微微在弘昐肩膀上推了推,示意他也过去父亲面前邀宠。
正好大格格欢呼一声,蹬着两条小腿要跳下来,四阿哥将她放在了地上,她跑到后面去便拉了弘昐的手,想要带他一起去看礼物:“走!”
四阿哥不在府里,弘昐学问上松弛了不少,唯恐阿玛问他功课,低着头没怎么敢看阿玛,默不作声地就跟着大格格绕过去了。
福晋刚才被四阿哥这一扶,神色中立即显示出得意来。
见四阿哥额头上有微微的汗珠,福晋抬手用帕子殷勤地给他擦了,又伸手亲自替四阿哥整了整衣领,宣示了嫡妻的主权:“爷一路劳累得很,赶紧去正院歇歇罢,妾身已经让人准备了锅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住了四阿哥的胳膊欲走,回身见李侧福晋挡在面前,立即不客气地训斥道:“李氏,你挡了路了!”
李侧福晋微微咬了咬牙,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一脸忍耐地屈膝蹲下。
四阿哥经过时,淡淡道:“李氏起来。”
他正要举步往里走,
忽然就像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转身又走了回去。
后面一辆马车上,顾幺幺被尔曼扶着,
正要下车。
黛兰在旁边,怀里抱着墩墩,正指挥着小太监将踩脚用的小凳子摆好,一抬头就看四阿哥过来了。
她连忙行礼:“四爷!”
四阿哥走了过去,伸手给顾幺幺:“慢些。”
顾幺幺扶着四阿哥的手,踩着凳子下了来。
四阿哥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看她站稳了,这才松开。
众人见到这一幕,忽然便都安静了下来。
同样,后面一辆马车里,耿氏也下了车来。
……
这一晚,四阿哥刚刚回来,自然是宿在了福晋的正院里。
乌拉那拉氏一边张罗着晚膳,一边想着今日事情匆忙,没来得及让人去把耿氏给喊来问话,估计要等到明天了。
但是想着今天下车时候,耿氏完全被无视的情形——福晋叹了口气,觉得这话其实也不必问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也罢,就当放了双眼睛一路上盯着。
倒也不终于全无用处。
……
半夜里,四阿哥披上衣服叫奴才送热水。
屋子里荡漾着皂角的清香。
等到被奴才们伺候着换了干净的里衣,四阿哥重新躺下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婢女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了下来,然后倒退了出去。
福晋撑起身子,向上拉了拉被角,主动地就靠近过来,依偎在四阿哥的肩头,抬头望着他,喜悦无限地道:“爷……”
无论四阿哥今天留在这里,是为了维持正院的体面;还是为了夫妻间的情谊……
他毕竟都留下来了。
想到这里,福晋嘴角带笑,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肩头,又语意甜蜜地唤了一声:“爷……”
四阿哥没吭声,也并没有想与福晋夜谈的兴致——睡意一阵又一阵的袭来,偏偏福晋的脑袋在他肩窝之间晃来晃去。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抬手将福晋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拉了下来。
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福晋闭上了眼。
困。
128 平安脉
第二天是众人请安的日子,自四阿哥一早进宫了之后,顾幺幺便过去了。
她来得早,其他人还没到,偏偏福晋一早为了伺候四阿哥出门,起的也很早,这时候正在花园中赏花逗猫。
毕竟四阿哥昨晚在这里留宿,福晋心中平衡了不少,这时候看见顾幺幺来了,倒也心平气和:“顾氏来的倒早,先进去坐着等着吧。”
福晋嘴上只是这么客气了一句,顾幺幺除非是傻子,否则肯定不能大摇大摆地真进去坐下。
她先是屈膝请安,然后就在院子里站着陪着福晋。
正好福晋之前养的猫儿跑了出来,闻到了顾幺幺身上黑黑的味道,好奇地围着她绕了几圈,然后撒娇的往地上一躺,露出了肚皮。
这时候,武格格和郭格格、宋格格都来了。
看一群人来了,福晋放下了修剪花枝的剪刀进屋去了。
四阿哥这一趟出门,跟着的只有耿氏和顾幺幺,顾幺幺早就已经将给福晋的礼物备好,也已经提前给四阿哥看过了。
这时候让黛兰捧了出来。
福晋倒是微有惊讶。
顾幺幺给她行礼:“……算不上什么贵重难得的物件,不过胜在精致秀巧,勉强倒还算不污了福晋的眼。”
黛兰将托盘送上去。
海蓝接过来了,
送到福晋面前。
福晋一眼看过去,果然便见是些女子闺阁中的装饰挂件小摆设,
色泽艳丽,
与宫廷御制大不相同,
再加上造型做成多种花儿模样,看着倒也令人爱不释手。
顾幺幺起身的时候,
又对着宋格格和武格格那边微笑了一下。
两人见她笑容,都知道顾氏定然也已经给她们准备了礼物,心里高兴,
不由地都对着她点头致意。
东西其实不值几个钱,但是能给你带东西,就证明别人心里有你,想着你——这份心意,终究是让人高兴的。
等到众人都走了,
福晋使了个眼色,
把耿氏留了下来。
耿氏也不是傻的,
知道福晋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来,
她跪下来,就把这一趟路上的见闻跟竹筒倒豆子一样,
前前后后的全部细说了一遍。
比如四爷忙完了正事,
亲自就陪着顾格格出去游玩了。
比如四爷将顾格格的住处直接安排在了自己屋子后面。
比如……
福晋听着听着,看着耿氏的眼神里就掩不住鄙夷。
真没用!
抬举你,让你一路跟着去,真是白白浪费了数月光阴,无数大好机会!
耿氏也知道福晋的不满,等到把事情说完了,
低着头没怎么敢看福晋。
直到听福晋不耐烦地道:“你回去罢!”
耿氏这才如遇大赦,
赶紧退了出去。
……
花步阁里,已经和顾幺幺走的时候大不相同,昨天回来的时候是晚上,看着还不怎么明显,这时候白天就景色明媚了。
地气渐暖,百花盛开,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顾幺幺请安回来,带着墩墩在花园里先溜达溜达了一圈,黑黑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开心地围着主人就是一圈打转。
顾幺幺把墩墩放下,
就看黑黑居然也没揍它。
大概小动物们之间,
分别久了也会有一些想念。
墩墩是个傻憨憨从来不记仇,看黑黑不对自己动武,于是扭动着胖胖的身子,尾巴摇成了一朵花,试探着凑过去就和黑黑玩在了一起。
黑黑带着它,就往百花深处跑过去了。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换了一件衣裳,带上了礼物,顾幺幺先往武格格那里去了一趟,将礼物送了过去。
武格格亲手握着她的手,十分亲昵,两个人说着说着,又提到了边格格,武格格不禁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等到从武格格那里出来,顾幺幺接着就去了宋格格那里。
宋格格拿了她的礼物,赞不绝口,又是夸顾幺幺眼光好,又是恭维她有福气,末了,又让人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回礼捧了出来。
顾幺幺倒也没太推辞——道了谢就收下了。
等到出了宋格格的院子,顾幺幺淡淡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宋格格院子离李侧福晋的住处很近,这里隐隐已经可以看见了李侧福晋住处前的空地。
今天福晋请安的时候,没看见李侧福晋——算了算时间,她如今大概也已经快要解禁足了。
想到李侧福晋,就想到了边格格的死。
顾幺幺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只觉得鼻尖一酸,
眼睛里只想掉眼泪。
……
回到了花步阁,她眼睛还是红的,
叫几个奴才都看见了。
尔曼吓了一跳,
就以为格格今天过去请安受了委屈。
毕竟格格如今得宠,福晋多少看着不顺眼——昨天在府门口的时候,主子爷光是上前来扶了格格,福晋的脸色就已经黑了。
等到伺候完了格格,尔曼偷偷地把黛兰拉到了一边,问了几句。
黛兰是不如她细心的,被尔曼这么一提醒,心里也是一沉,但是随即就想到今日武格格聊天的时候,提了好几句边格格。
当时自家格格就沉默了。
估计就是这件事触动伤怀——其他应该没什么。
她对着尔曼解释了几句,尔曼才放下心来。
下午的时候,小腊子送着府医过来了。
顾幺幺身子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叫府医,见了正诧异,便听小腊子一阵解释——只是给各位主儿请平安脉而已。
府医给顾幺幺诊了脉,之后便退下了。
出了屋子的时候,府医对着小腊子就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知道主子爷的意思。
顾格格得宠呢,主子爷如今是越来越上心了,也希望她肚子里能揣上了。
……
晚上四阿哥从府外回来,小腊子跪下来禀了一遍,四阿哥听了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他倒也就释然了:一来顾氏身子尚弱,本来便是调养着的;二来她毕竟年纪小,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机会,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将手中的笔向笔山上一搁,他伸手将看万的公文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对着小腊子就道:“走,过去看看。”
举步走出了屋子,外面月色正明,夜风里出来了草木的清香,四阿哥抬头望了望月亮,随即往花步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129 更疼
花步阁里,顾幺幺难得的洗浴得早,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里衣,坐在床边逗猫逗狗。
黑黑自从不揍墩墩以后,就开启了“逗墩墩玩”的模式。
比如现在——黑黑肚皮朝天,仰面躺在椅子底下,只露出了一只小脑袋,伸出了一只爪子。
墩墩刚刚被六儿伺候着洗了个澡,
这时候正傻乎乎地站在椅子上晾干,冷不防的就总黑黑挠了一下肚子。
它以为黑黑是找它玩,刚刚一低头,黑黑已经迅速地缩回了椅子底下,紧接着又从另一个方向探了出来,
拽了一下墩墩的尾巴。
墩墩猛地跳了起来,转过去的时候,黑黑又藏进了椅子里。
就这样,
小胖狗被小黑猫耍的团团转,不一会儿就头晕目眩了。
顾幺幺一边刚刚喷了香水,一边正看着有趣,笑得前仰后合,忽然听外面通传四爷过来了,赶紧就把香水瓶子给收好了。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氏的猫狗正在跳上窜下地玩游戏,顾氏笑得嘻嘻哈哈。
屋里一阵悠悠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温馨极了。
顾氏的婢女跪在地上,正在匆匆忙忙地给她穿鞋子。
她坐在床沿上,对着他伸手:“爷!”
四阿哥不自禁一摆手,声音温柔:“坐着吧,不用起来了。”
黛兰手上还捧着格格另一只鞋,闻言就犹豫了一下,抬头看格格,
就看格格已经大大方方的谢过了主子,
然后往床头让了一点地方。
居然还伸手拍了拍。
她动作自然,
神态天真,
一派真情流露,四阿哥哑然失笑,抬手脱了外袍,扔给了奴才,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
顾幺幺抬头看着他,冲着他弯了弯眉眼:“我没想到爷会过来。”
她一只手中还拿着梳子,四阿哥垂眸瞧见了,很自然地顺手接了过来,怜爱地给她梳理着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转过来。”
顾幺幺“哦”了一声,很自然地乖乖转过了身子。
她长发上香气勾人,四阿哥梳了几遍,衣袖已经染上了一层薄香。
他这么梳着,顾幺幺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转过了身来,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埋头蹭在他的胸膛里,软声软气地对他撒娇:“爷下手重了,嘶……疼。”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哪里重了?胡说。”
他明明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了。
说着,他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将梳子放在了一旁的被褥之上,缓缓的低下了头,将下巴搁在了顾幺幺的头顶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
这氛围实在太温柔,顾幺幺眯了眯眼,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他的臂弯里,微微眯起了眼。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四阿哥的手。
墩墩和黑黑也都跑了过来,一猫一狗齐刷刷地蹲坐在床前,抬头疑惑又好奇地望着他们。
……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听着催眠,闭上眼却又难眠
这一晚,四阿哥倒未纵情,只是与顾幺幺说了不少话——自从升格格时候,知道顾氏丧母,四阿哥便对她更多了许多怜惜。
两个人挨在一起——身体的距离近了,心的距离也感觉格外亲密。
顾幺幺如今也知道四阿哥和德妃不亲近,他心里一直当成母亲的:是那位已经去世的养母佟佳氏。
在四阿哥看来,两个人可谓同病相怜。
顾幺幺窝在四阿哥的怀里,调动着脑海里原主的记忆,轻声地就把童年时候和额娘一起的回忆娓娓道来,又特地加了许多煽情。
其实也不能算是“煽情”——她只不过是把穿越之后,对家人的思念融入了进去。
格外动容。
四阿哥听着听着,忍不住触动当年伤怀。
他在月光下低头看顾氏,看她秀眉微蹙,眼睛紧紧闭上,纤长的手指倒是紧紧的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
这个小可怜。
四阿哥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幺幺放心,爷疼你——以后还会更疼你,好不好?”
顾幺幺微微震动了一下,睁大了眸子看他。
她爬了起来,手足并用地趴在了四阿哥的胸膛上,伸手戳了戳他的喉结,撒娇道:“这可是爷说的呢!”
四阿哥笑了,沉声道:“是。”
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拉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随后将她的手拉进了自己怀里。
顾氏的小手似乎永远捂不热。
每次都有点凉。
刚开始的时候倒不觉得这种细节有什么。
可是现在,哪怕就是这一点凉意——也让他心里不忍了。
就好像……还想把更多更好的给她。
……
第二天上午,顾幺幺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早已经离开了。
雨已经停了,不过天光还是晦暗得很,乌沉沉的铅云在天幕上停滞不动,明明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辰,看起来却还觉得像晨光熹微。
怪不得一觉睡到了现在。
紫禁城里,四阿哥进宫已经几个时辰了。
出了件事儿——虽然消息报到了京城,朝中却也只是少数人知道:琼州官员婪索起衅,扰害黎族百姓,勒索花梨、沉香等物,致使当地百姓走投无路,被逼起事
广东广西总督、提督分别向康熙帝疏报此事。
南书房里,康熙帝瞟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官员,当场就颁发了谕旨,命礼部侍郎凯音布、内阁学士邵穆布立即前往察审,不得有一日耽误。
四阿哥在窗下位置,他的角度正好斜对着太子,就看这位太子爷正稳如泰山,八风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一脸困倦。
任凭大臣们在自己面前起起跪跪,进进出出,太子爷都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倒是直郡王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的直转,见缝插针,起身就此事提了几次建议,偏偏都没说到点子上,被康熙一挥袖子给否决了。
直郡王多少有点委屈,抬眼看着皇阿玛,就看他视线落向坐在一边的太子,忽然开口:“保成哪,你有什么想法?”
太子正偷偷抬起袖子打哈欠,哪想到乍然被皇阿玛点名,连忙放下袖子。
连几个大臣脸上都显出尴尬来。
康熙帝神色不变:“回朕的话!”
130 四弟的格格
太子只好道:“回皇阿玛,儿臣觉得这般处理极好,琼州地虽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几人徇庇容奸,希图欺隐,乃至黎民被逼起事,
实在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他说来说去,听上去颇有其事,其实也不过是将康熙的话语给重复了几遍而已。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太子爷的心思早就飞在了别的地方?
康熙盯着太子。
太子已经长成,一张容长脸俊秀清华,
眉目中宛然便有他额娘当年的神采,
尤其是皱眉之时,就更像了。
康熙盯着瞧了几眼,目光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之色,掩唇咳嗽了几声。
梁九功站在后面,这时候连忙将手帕低上,却见万岁爷摆了摆手。
康熙收回目光,干脆利落的又将其余几件事给交代了一番,随后道:“保成留下来陪朕用膳。”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人可以走了。
直郡王面有悻悻之色,但也不敢怎么表露出来,起身带头跪安之后,起身出了南书房。
在宫门口和四阿哥分别了,他上了马车,等到刚刚到了直郡王府门口,就看魏氏身边的太监小唐子神色慌张的转来转去。
跟丢了魂一样。
一抬头,看见王爷回来了,
小唐子如遇大赦,
扑上来就抱住了直郡王的腿,
放声哭了起来:“王爷赶紧去瞧瞧吧!魏姑娘……”
直郡王本来就有心事,这时候又听小唐子嚎哭,
顿时觉得烦,飞起一脚,正好在小唐子的心口,直接把人给踢开了。
背着手在身后,直郡王冷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
他虽然宠爱魏氏,但也不过就是个侍妾罢了,估计又是自个儿折腾出了什么鸡飞狗跳的事。
但是走了几步,想到魏氏也刚刚流产,甚是可怜,直郡王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道:“什么事?”
小唐子连滚带爬地上前来,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简明扼要的就把事情给讲了一遍。
原来,魏氏自从这一趟小产之后,回了府便恨极了吴雅氏,认为是吴雅氏嫉妒他怀了孩子,买通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才会害得她有此血光之灾。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魏氏左思右想,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正好今日吴雅氏生辰,魏氏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过去就将宴席给掀了。
吴雅氏本来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更何况魏氏如此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让她下不了台,吴雅氏哪里有不恨的?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当场拿出了格格的架势,让人按住魏氏在地上就浇了几壶凉茶水。
毕竟魏氏是侍妾,低她一头么。
杖责什么的,倒是不敢,但是魏氏刚刚小产,身子极虚弱,这冰冷的茶水兜头浇下来,对于女子极不好,甚至不比杖责轻。
没准儿若是真的坏透了身子,以后便再怀不上孩子。
魏氏恨极了,扑上去就和吴雅氏扭打在了一起。
她这动手,是在吴雅氏的院子里,自然十分吃亏——对方婢女老妈子一堆,发一声喊,七手八脚上前来将她按住了,只有她吃亏的份。
直郡王一边听着,一边便过去了吴雅氏的院子。
院子里果然比小唐子说的情形更糟糕——魏氏整个人从上到下湿透了身子,便如一只落汤鸡一般,滴滴嗒嗒的还在往下滴着水。
旁边茶壶什么的被她挥手给摔碎了,瓷片落了一地。
她放声大哭,只一口一个“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吴雅氏头发全散了,脸上几道血痕,花盆底鞋子也掉了一只,身上衣裳全被扯破了。
动静闹得太大,直郡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过来了——她是尚书科尔坤之女,是千尊万贵养出来的姑娘,高华有余,手腕不足,见了这一番场景,也只能连声让太监们将两个人给分别拖开:“你们这番成何体统!”
正要和稀泥,万幸王爷回来了。
看见直郡王一过来,魏氏立即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往旁边的墙上奔过去,口中发狠说要一头撞死。
旁边一群丫鬟死死地把她抱住了。
见寻死不成,魏氏拿了帕子捂着脸大哭,又说吴雅格格戕害天家血脉,如今又对她如此折辱,但求王爷赐了一死,她也不必受这番苦楚了。
直郡王压住心里的情绪,站在原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抬手猛的一拍桌案,暴喝了一声:“要去寻死便去吧,爷不拦着你!”
他这一声暴喝,吓得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在旁边倒是一哆嗦,魏氏也被吓得顿时收住了哭声,几个女人抬起头,都见王爷黑着一张脸,恨恨地一转身,将衣袖一摔,径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逆着日光走了出去,过了屋角,一转身,直郡王还是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散不去。
忽然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就闪现过了老四身边那顾氏,那天温声软语,对着老四巧笑嫣然的模样。
那顾氏容貌倒还是其次,难得人温柔玲珑,柔顺解意——看老四那副在温柔乡越陷越深的模样,就不难猜到。
定然不会像自己这王府里这般,鸡飞狗跳。
直郡王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微微一闭眼,觉得自己在这当儿,却想到了四弟的格格。
简直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向前走去了。
……
魏氏被扶着回了屋子里,擦洗换了衣裳之后,早有嫡福晋身边的大婢女将药材送了过来,又一番安慰。
魏氏谢了恩,蜷缩在床上,狠狠咬着被角,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心中想着:这也不过是假惺惺罢了。
高高在上的嫡福晋,自然是不会知道她们这样的侍妾,为了争一分宠爱,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艰辛的。
这送药,看似雪中送炭,其实也不过是做给王爷看的而已。
想到“雪中送炭”,魏氏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在出事之时,四阿哥的格格顾氏将被褥布料全部送了过来的事情。
顾氏挺得宠的,更何况和她又不是一府的姬妾——如此这么做,也完全是出于一番善意罢了。
魏氏微微抿了抿嘴唇,忽然便感到了心中微微一阵暖意。
131 同去庄上
六月底,李侧福晋的禁足终于解了。
她满心期待了将近半个月,直到七月中旬,都没能等到四阿哥过来他这里一趟,又见顾幺幺自从跟着四阿哥出门江苏这一趟,回来宠爱更盛。
甚至连福晋为了捧四阿哥的场,对着顾氏在面子上也是抬举的。
李氏更坐不住了。
……
一转眼,中元节到了。
汉族旧俗以夏历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
道观、佛寺要在这一天做法事,为鬼魂超度,解脱一切厄苦。
老百姓则会家家祭祀祖先,并且沿河放荷花灯。
满族的历史中,并没有中元节这个说法,但是当年世祖入关不久,便承袭汉俗,设立此节。甚至比对待清明节还要重视,宫中不但下旨建盂兰道场,更会自十三日至十五日放河灯,用琉璃作荷花灯数千盏,随波上下,奏梵乐,作禅诵,还会上演《目连救母》等戏剧。
就很是热闹。
至于皇子府里,按规矩是不能烧纸钱的。
有些身份低微的侍妾思念死去的亲人,偷偷躲在偏僻的地方烧纸钱,以慰思念,结果烟气撩人,
很容易就被抓了个当场。
顾幺幺一心惦记着已经去世的边格格,但是也不能坏了规矩。
日子越是往中元节靠近,她越是想到这事儿,
有时候便走了神,被四阿哥看出来了,问了几句。
想了想——四阿哥就有法子了。
府里不给烧纸钱,但是出了府就可以。
比如庄上。
七月十三日,四阿哥正好有事与三阿哥相约,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一趟,还会顺便带着弘昐。
来回也就是当天的时间,并没有什么耽搁。
于是四阿哥便打算把顾幺幺也给带上。
后院里,李侧福晋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便找了机会过去前院书房,开口恳求四爷——她也想跟着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求和弘昐在一起,母子两人能多一些相处的时光。
李氏这人,从前是很有些小性子清高的,极少能有主动开口的时候。
四阿哥见她上门来恳求,很是有些意外。正好弘昐又听说额娘过来了,推开乳母就跑了过来,小腿小胳膊都往地上一跪,奶声奶气地恳求了阿玛。
四阿哥最终还是允了。
……
十三日,天光还没亮,顾幺幺早就已经起床准备了。
因为是纪念亡人,她的衣着格外素淡,发式也只是最简单的样式,簪了几根乌木簪子,又选了小小的米白色珠花。
快出门的时候,耿氏忽然过来了。
她捧着一些纸扎的马儿、马车、纸奴仆、纸房子就过来了,只说也想尽尽她对旧人的一份心意。
顾幺幺很是意外——等到耿氏走了之后,黛兰看着她留下的纸扎,过去仔细瞧了瞧。
还真不少。
……
这庄子名义上虽说在京郊,但其实刚刚出了城门,向东南方向拐了个弯,过了长桥,再一路下去。
没多远就到了。
庄子面积也不大,中间环湖,周边都是田地,这时候是七月半,正是盛夏,到处一片浓翠的碧色。
庄子上的主事、副主事早就已经等在门口了,见马车过来了,赶紧跪下给主子爷、侧福晋请安。
跪了半天没听到主子爷叫起,主事偷偷一抬头,就看见主子爷已经走到了后面一辆马车上,伸手将一位格格打扮的年轻女子给扶了下来。
李侧福晋虽然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脸都灰了。
看着侧福晋的脸色,几个主事赶紧又低下了头。
估计这就是那位顾格格。等到人走近了,几人闻到鼻端一阵香气,不敢抬头多看,只是在前面躬着腰引路。
弘昐毕竟年纪小,见到庄子上一片田园风光,哪里有不喜欢的?一路跳着拍着手,尖叫个不停。
李侧福晋紧紧握着儿子的小手,倒也默不作声,母子两个人往风景佳处走了过去。
就剩下顾幺幺了。
四阿哥指了身边几个得力的奴才,又让小腊子伺候着顾格格。
然后就去办他的正事儿了。
被副管事引着到了庄子里一处空旷地方,顾幺幺一眼看过去,就见墙根之下,火盆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小太监忙碌着燃起了火焰。
通常来说,中元节烧纸,最好不要提前的。
要到十四、十五这两日烧才最是妥当,而且烧纸的时辰也是有讲究的:黄昏和夜晚才是最佳时候。
但是条件不允许,能出来烧纸就很不错了——顾幺幺也没法周全那么多了。
天气本来就热,站在火堆旁边,再被火焰一烤,顾幺幺简直汗如雨下,后背一层又湿又闷的汗意。
黛兰拿了帕子伸手替格格擦汗,被顾幺幺抬手给轻轻挡开。
尔曼默默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纸钱元宝、纸扎等物都在旁边铺开,却没轻易动手。
格格要亲自尽心意呢。
火焰哔啵作响,舔噬着火盆的边缘,等到烧完了,顾幺幺满脸都是汗和灰,简直成了只小花猫。
头发里也沾了不少灰屑,黛兰伸手给她拍着——但是灰屑一拍即散,根本没办法清理干净。
那庄子上的副管事一直殷勤的陪在不远处,也不敢靠得太近,怕扰了顾格格。
看见四阿哥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都跑前跑后伺候着这位顾格格,又想到刚才四阿哥亲自走过去马车旁边扶了这位顾氏下车。
副管事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顾格格烧纸完毕,管事忙不迭地一挥手,就有几个庄子上的婆子抬着一张椅子过来。
那椅子早就已经铺了精致的凉垫,为的是让顾格格坐下,稍作歇息。
又有人送了糕点、凉茶上来。
大夏天里烧纸钱,本来就是一番烟熏火燎,顾幺幺正口渴,糕点一块都没碰,倒是凉茶喝了整整一盏。
这凉茶类似大麦茶的口感,里面似乎又加了薄荷叶,刚入口就有清凉之感。
等到喝了半盏之后,舌尖上便流转着茶桂的香气,如雨后的穿堂风吹过人面,直达心尖儿——浑身的毛孔都仿佛舒展了开来。
一盏茶喝完,顾幺幺都不用擦汗了。
她垂眸盯着手手中的茶看了好几眼,然后赞了几句,把那副管事激动得脸放红光。
旁边一个茶房的领头婆娘也是眉开眼笑。
132 灰堆
等到拿到了打赏,几个奴才更是乐开了花,心道顾格格出手大方。
果然是得宠的主儿——看着这出手,就知道主子爷绝没亏待了她。
副管事跪下来磕头,又说这茶水能入了格格的眼,是庄子上茶房人的全体造化,格格若是不嫌弃这田野质朴粗疏之物,一会儿等到回府的时候,
便让茶房好生准备,给格格再带上一些。
顾幺幺笑着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心念忽然微微动了动。
这茶香似曾相识,让她想起了穿越以前最喜欢的一款茶香调香水。
她忽然就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这香气冷郁清甜,毫无苦涩之感,比解暑的药香香囊更加惹人喜欢,若是把这茶带回去,研制了同样茶香的香囊,一定也很不错。
想到这儿,顾幺幺点了点头:“也好,倒不必多,带一些就是了,太多了也喝不完。”
茶房人和副管事见她这么说,隐然便有以后还能再过来的意思,心里更添欢喜,一叠声的道:“格格若是瞧得上,等到喝完了,
只管开一句口,奴才们给您送……!”
话说了一半,副管事脸色忽然就尴尬了,
眼睛望着顾幺幺主仆背后,下半句话确实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顾幺幺看见他脸上神色,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淡淡一回头,就看见李侧福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背后,瞪着副管事道:“周管事几年没见,如今做事倒是干练了不少。”
李侧福晋从前还是格格的时候,也曾经来这庄子上小住过的。
眼前的周管事当时还没做到副管事,只是个分管的奴才,而且正巧照顾的就是李氏住的这一小院。
知道李氏怀孕,必定得主子爷重视,周管事分外殷勤,跑前跑后,伺候的周到妥帖,挑不出半点毛病。
如今见着了主子爷新宠的格格,居然将侧福晋给忘在了脑后。
这可真是……
周管事心里一边叫苦,一边赶紧给李侧福晋行礼,笑的尴尬:“奴才方才见侧福晋陪着大阿哥玩着,不敢过去打扰……”
李侧福晋伸手摸了摸身边弘昐的小脑袋。
看看着儿子的时候,她目光很是慈爱温柔,但等到抬起脸,又换了另一副教训的口气:“你是府里的副管事,论理,你们都该跟着小主子的,什么叫不敢打扰呢?”
周管事生怕说多错多,连忙跪下认错:“侧福晋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是奴才……”
李侧福晋抬了抬手,毫不留情的把他给打断了:“周管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倒不要紧,心里可别糊涂了才好。”
周管事趴在地上,哭丧的一张脸,眼泪都快落下了——李侧福晋看他巴结顾氏,估计心里记恨上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格格就算再怎么得主子爷的宠爱,毕竟眼前根基也还不稳定。
但侧福晋毕竟是有小阿哥的呀。
顾幺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给李侧福晋行了个礼。
李侧福晋看她脸上也只是平平淡淡的,神色间也并不狼狈,不由得心里更添一层厌憎之意。
她直接走了过去,扶着婢女的手在那张椅子上坐下,目光往旁边的茶盏上瞟了一眼,微微一皱眉,伸手掩了口鼻:“好劣的茶。”
她斜眼看了一眼顾幺幺,鄙夷地皮笑肉不笑:“不过配着你的身份,倒是正合适。”
顾幺幺站在原地,低着头没什么表情。
每次面对着李侧福晋,只要想到边格格死去时候的情景,顾幺幺都要花上几倍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
李侧福晋扫了一眼周管事,看周管事还跪在地上,念这奴才从前殷勤服侍自己的旧情,语气缓和了一些:“下去吧。”
周管事如遇大赦,赶紧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退后,旁边的茶房婆子也唯唯诺诺的跟着站起来,拿一双眼觑着周管事,只看他的脚步。
岂料周管事站起身来的时候,动作急了些,刚刚才从黛兰那里拿的打赏荷包就从身上滚了出来,银钱滴溜溜的在地上直转。
周管事这一下大窘,伸手将打赏拿回来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半起了身子,卡在那里不敢动。
李侧福晋眼皮子微微一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弘昐毕竟年纪小,大人们说话,他全然不在意,只是盯着熄灭了的火盆看。然后趁着乳母不留神,伸手就从旁边捡了棍子。
他走过去对着纸灰堆就捅了几下。
乳母嬷嬷們这才看见,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拉他:“大阿哥快别碰那些!”
弘昐是任性惯了的,因为畏惧阿玛,在前院的时候还多少能收敛一些。
如今又和额娘在一起,他那股谁也管不住的任性劲头又冒出来了,一挥手跟个小霸王似地斥道:“全部给我退下!”
他又开始蹦蹦跳跳,直接用脚踩着灰堆。
顾幺幺看着这动作,一股血往胸口一涌——她忍不了了。
那是烧给边格格的纸钱!不是给这熊孩子的玩乐。
她上前去,一伸手,用了几分力气从弘昐手中将木棍给夺了回来:“大阿哥金尊玉贵,自然有其他好东西玩,这些纸灰乃是烧给亡人的,大阿哥此举不妥。”
弘昐没料到这个“顾格格”居然敢直接从自己手里把东西给抢走了。
抢走了……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小脸,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幺幺发愣。
李侧福晋正想找个由头发作,看见顾幺幺这般举动,那还得了?
她猛地起身,呵斥道:“顾氏,那是大阿哥!”
小腊子本来便是被四阿哥指派在这儿伺候顾幺幺的,这时候见势不妙,眼见着侧福晋又要对顾格格发难,赶紧上前来挡在顾幺幺身前,陪着笑脸就圆场:“侧福晋息怒!息怒!您最疼爱大阿哥不是?大阿哥毕竟还小,顾格格也是一片好心——这纸钱不是吉利之物,更何况又是烧给亡人的,顾格格也是怕大阿哥冲撞了什么,犯了忌讳就不好了……”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李侧福晋。
烧纸钱最忌讳嬉笑打闹,显得不恭敬——大阿哥刚才拿着棍子,跟玩似的,一直在捅着灰堆,这就很不好了。
更何况他还用脚去踩烧完留下的纸灰。
133 郎情妾意
这举动看起来就好像和亡人抢钱似的。
就很犯忌讳。
小腊子见到话语已经起了效果,也就没怎么再往下说了。
他是四阿哥身边的人,被留在顾氏这里——四阿哥的用意已经显而易见。
四阿哥是让自己身边的人保护顾氏。
为什么要“保护”?
自然是觉得有人会“欺负”顾氏。
这个人是谁?
还能有谁?
……
想到这一层,李侧福晋的脸色更难看了。
毕竟有四阿哥的人在这里,再加上之前才刚刚被解了禁足,她也不敢贸然再对顾氏做些什么了。
也只能言语上痛快几句。
反正顾氏是格格,身份低人一头,总是不能还嘴的。
弘昐被人阻止了玩耍,
这时候很扫兴的走了过来,靠在李侧福晋的身边,抬头道:“额娘。”
李侧福晋伸手揽住了儿子的肩膀,眼神也没从顾幺幺的脸上移开:“顾氏,知道你如今得意——不过论到装痴卖傻……”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顾幺幺面前微微的摇了摇,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你装痴卖傻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顾幺幺静静地站在原地,也没说话。
见她沉默,李侧福晋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上前了几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极近。
黛兰一颗心扑通乱跳,生怕这李侧福晋动手打人耳光已经打成了习惯,又怕自家格格吃亏,于是不安地就想上前去挡在格格身前。
却被尔曼拉住了。
黛兰回头,就看尔曼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可。
李侧福晋目光落在顾幺幺脸上。
顾幺幺正好也抬起眼来望着她。
顾氏有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甚是动人。
但是此时此刻,这双眸子里只有不卑不亢。
小腊子也挺紧张,
在边上张着手,
干笑着低声道:“侧福晋……”
鼻中闻到顾氏身上的甜蜜花香,是府里宫里脂粉难有的香气,李侧福晋心念微微转了转,忽然就想到了这一次四阿哥下江苏,一路上都是带着顾氏在身边的。
再联想起耿氏回府时候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难猜到,顾氏一路上应当几乎是被专宠的。
专宠。
越来越被宠。
李侧福晋心里很酸,却强撑着气势,微微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放眼看这府里,谁未曾得宠过?谁又未曾失宠?来日方长,一时的起起落落又算得了什么?顾氏,且看看你能走多远吧!”
顾幺幺垂着眸子,遮掩去了表情。
她稳稳地蹲下屈膝,声音平静,姿态也挑不出半点把柄:“妾身谨遵侧福晋教诲。”
李侧福晋感觉简直像是一鞭子抽在了棉花上——顾氏这般软绵绵的,刀枪不进,倒是让她心里一团无名火更厉害了。
“顾氏……”
她正瞪着顾幺幺,忽然袖子被娇韵猛地扯了一下。
一抬头,李侧福晋就瞧见四阿哥往这里过来了——也不知道是过来寻弘昐,
还是顾氏。
李侧福晋脸上微微变了脸色。
但是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四阿哥一路走过来,
风度颇佳,到了这里,微微一颔首,一眼扫过黛兰和小腊子脸上神色,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顾幺幺屈膝行礼。
瞧了李侧福晋一眼,四阿哥神色里难免带了些不愉快,声音听着也是冷冰冰的,但措辞还算宽和:“侧福晋在这里做什么?”
李侧福晋听着心里就是一松——还好,四爷瞧在弘昐的份上,还算是给她面子的。
要不然这会儿就估计直接唤她“李氏”,而不是一声“侧福晋”了。
她一时语塞:“妾身……”
没等李侧福晋说话,四阿哥又瞧向了顾幺幺,声音温柔了几分:“都好了么?”
这意思自然是指的给边格格烧纸的事
毕竟这一趟捎带了顾氏过来,主要不就是为了让她完成这事么?
顾幺幺闻言,点了点头:“都好了。”
李侧福晋听着两人语气熟稔亲昵,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但是郎情妾意,竟然流淌着一股说不清的默契。
她微微咬紧了嘴唇,袖子里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被攥紧了。
四阿哥望向她,眉尖微微抽了抽,还是继续了刚才那个问题:“侧福晋,你过来这里做什么?”
李侧福晋结巴了一下——她从前在四阿哥面前,也是十分温柔婉转的,但如今心里怀着恨意,竟然一时间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四阿哥转而将视线投向了顾幺幺。
顾幺幺也看了一眼李侧福晋,这才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四阿哥道:“四爷,管事們刚才送了茶过来,侧福晋正好经过,大概是暑天口渴了,也瞧瞧这庄子的茶滋味如何,才说了几句闲话——爷就过来了。”
除了把弘昐的淘气给略过未提,她其他几句话倒也没错——李侧福晋方才确实是坐下来了,还闻了闻茶香。
只不过嫌弃的不行。
四阿哥站在原地,往不远处桌案上的茶盏扫了一眼,又见到周管事等人还跪在地上哭丧着脸。
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李氏那几句所谓的“闲话”也教顾氏不太好受吧?
他往李侧福晋那儿深深看了一眼,李侧福晋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就把头给低下了,正好对上弘昐的视线。
四阿哥刚要说话,忽然便觉得手臂一紧,是弘昐上前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四阿哥低头看孩子,就看弘昐仰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对着他,一脸天真:“阿玛,今日既然出来庄子上了,儿子的大字便不必练了罢?”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神色严肃:“谁告诉你的?”
弘昐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的松开了手,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既然这样,阿玛——这庄子不大,也没什么可玩的,咱们不如还是早些回去吧。”
四阿哥被儿子这么一打岔,摇了摇头,抬眸看顾幺幺正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今天穿的格外素淡——可是素淡有素淡的好,站在风里,虽然是旗装,但袖摆做的宽大,衣料又轻薄,衣袖被微微吹动,宛然便有飘飘欲仙的风姿。
李侧福晋看见了四阿哥望着顾氏的神情,心不由地更向下沉了沉。
134 眷恋
回去的路上,李侧福晋在马车里紧紧地搂着弘昐的小脑袋。
儿子……多亏她还有个儿子。
四爷看着孩子的面子上,无论如何对她总是要留情几分的。
弘昐也知道一会儿回了府,定然又要和额娘分开,他微微耷拉着嘴角,看着额娘,眼睛里隐隐地有泪光:“额娘什么时候能把儿子给再接回去?”
李侧福晋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避开了弘昐的目光,将他往怀里又搂了搂,下巴搁在他的小脑袋顶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马车里,尔曼给她换了一盏热茶,刚刚把座位旁边的杂物给收拾开,顾幺幺就道:“别忙活了,就这么点路,一会儿就回去了。”
尔曼答应了一声,知道格格大概是想自己想一会儿心事,于是和黛兰不出声了。
顾幺幺脑袋微微向后仰,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想到刚才李侧福晋那副没事找事的挑衅样,就不由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刚才即使什么都不说,四阿哥难道就估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么?
只不过这些口舌之争,顾幺幺懒得去搭理李氏罢了。
输了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会让四阿哥觉得不省心罢了。
四爷只有一位,后院的女子争夺的是他的宠爱——他是靠山,不是裁判。
……
傍晚时候回了府,顾幺幺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漱了一下。
毕竟今天去烧纸,身上又是烟又是灰的。
等到洗完了换了一身干净的旗装,她特地也挑选了颜色素淡的。
今天四阿哥看见她的时候,目光都没移开了,眼神中满是赞赏。
顾幺幺就知道——他喜欢看这种白月光类型的打扮。
估摸着四阿哥晚上有可能过来,顾幺幺故意让奴才们提晚膳也迟了一点。
果然,晚上时候,苏培盛陪着四阿哥过来了。
也不光是人过来了,还有赏。
按理说吧——这正是中元节之前,这个时候赏赐,就怎么都觉得怪怪的……让人简直有点背上凉凉的。
但是皇阿哥们不就是这样么?
喜欢哪个女子,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赏赐,再赏赐。
从台阶上下来,顾幺幺迎接过去,对着四阿哥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抬脚往里走:“晚膳用了么?”
顾幺幺冲着他甜甜的一笑:“正好,还没有呢,爷陪我一起吧?”
她越是笑得温柔,四阿哥想着今天李侧福晋给她的刁难,心里就越是有些心疼:“好,爷陪你。”
这话一说,苏培盛立即就安排人张罗去了。
最近天热,膳房经常做凉粉——配上黄瓜丝儿、萝卜丁、香油、醋、辣椒、葱花、白芝麻,超级香。
顾幺幺点名就说要吃这个,还要两份。
四阿哥一看她这般,居然还能惦记着吃,心里也挺欣慰——顾氏是个好的,受了些委屈,但心里也能想得开,撑得住。
不是那种自己钻牛角尖,活生生把自己给憋死的性子。
这就叫人放心了不少。
等到把赏赐的东西都送进屋子里来了,顾幺幺屈膝要给四阿哥谢恩,被他握住手腕给拉起来了:“起来。”
顾幺幺乖乖地站在他的面前,由着他握着她的手腕。
四阿哥盯着她看——顾氏耳垂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显得格外干净。
发间也就一点米白色的小珠花。
“这样,很好看。”四阿哥摸了摸她的脸颊,感叹了一句。
顾幺幺笑着就抬起手,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头上的珠花,然后手就被四阿哥握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顾幺幺一脸害羞的低下了头,转过了身,四阿哥从身后抱住了她,又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了今天在庄子上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他越是这么觉得,她就越不能提一声委屈——内疚,才会让他更加地不放心她,更加地护着她。
他越是护着她,李氏才会越恼火。
一个人沉不住气了——总是容易出岔子的。
到底是天热,顾幺幺被他抱住了半天,轻轻的推了推四阿哥的手臂,软软地道:“爷……”
您不热么?
她靠在四阿哥的身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四阿哥抱着她没放,下巴轻轻地埋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纤弱的身子完全拢进了自己宽阔的肩膀里,声音沉闷地道:“让爷抱一会儿。”
听出四阿哥这句话里,竟然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眷恋之意,顾幺幺心里动了动。
她微微眨了眨眼,低头缓缓地放下了手,视线落在四阿哥修长的手指上。
顾幺幺轻轻伸出手,指尖与他指尖相碰,然后就看四阿哥的手掌微微一翻转。
他直接把她的小手给包进他的手掌里去了。
……
晚膳时候,屋子里都弥漫着黄瓜丝清新的香味。
知道是顾格格指明要吃的凉粉,膳房人使出了浑身解数,还特意准备了好几种口味的配菜方案,让格格来挑选。
凉粉上浇了香油,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出一股诱人的亮泽来。
香醋放的也多,酸酸的气味直冲鼻尖,让人闻一下就口舌生津。
顾幺幺吃着这凉菜,别的都不碰了。
倒是四阿哥见了,觉得女子太过贪凉不好,于是让黛兰给她盛了一碗冬瓜八宝鸭汤——乳白色的汤面上,冬瓜像翡翠一般,剔透温润,入口即化。
还有鲜鲜的小虾米和火腿片。
顾幺幺一口鸭肉都没碰,把火腿片全给捞出来吃完了,然后米饭也是吃了几口就丢开了。
然后居然又吃上了旁边的果子盅。
总之就是一通胡吃。
四阿哥在旁边见了不由地无奈摇头,却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地半纵着她。
屋子一角,墩墩睡在特制的狗窝里,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它如今被娇生惯养的厉害了,睡觉的时候也和人一样,四脚朝天仰面向上,还盖了一层薄薄的小花被子。
黑黑依靠在它的身边,自从小别之后,如今一猫一狗是难得的和谐友好。
黑黑脑袋凑在墩墩的肩膀上,眯着眼也快睡着了,却被墩墩一个呼噜吵醒了。
天热,入睡也不容易。
黑黑气的一翻身,抬起了小猫爪子,对着墩墩的脑门就是哐哐一拳:“喵嗷!”
135 四面楚歌
这一天晚上,四阿哥没有留下,只是过来陪着顾幺幺用完了晚膳。
然后就回前院了。
但是如此一来,叫后院里其他人知道了,反而就更不敢小觑顾格格了。
李侧福晋那里听说了,心里滋味也是酸酸楚楚的——四阿哥在庄子上的时候,虽然没有当场下她的面子,
但是当晚就特地过去陪顾氏用膳。
这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
有这么件心事一绊着,李侧福晋过去正院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福晋也有自己的心事,再加上弘昐被拘在前院书房读书,没有过来正院。
于是一趟请安,屋子里静悄悄的。
倒是不常见了。
坐在正位上,福晋乌拉那拉氏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过去,
从郭格格、宋格格、耿格格、武格格脸上一一扫过,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花朵一般的几个人,偏偏没一个能立起来,
为她所用。
尤其是耿氏——以为是个能沉得住气的的。
现在越看却越像块木头。
一块心事重重,怎么也灵动不起来的木头!
清凉的夏风从窗格子里吹了进来,李侧福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刚要示意奴才们将茶盏给拿走,坐在旁边的郭格格已经一脸马屁地凑过来,亲手就把茶盏接过来了。
郭格格最近花了不少血本,整日让奴才们膳房进出个不停,将身体好好一番补养,如今身体恢复的不错。
虽说气色还有些苍白,但是胭脂水粉地精心装扮一番,看上去也是人面桃花的模样了。
和李侧福晋坐在一起,两个人跟姐妹花似的。
经过了这一场,郭格格和李侧福晋可谓彻底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如今敢当福晋的面,毫不顾忌地拍李侧福晋马屁的原因。
眼见着李侧福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郭格格就立即从旁边婢女手中接过了扇子,
给李侧福晋打起风来。
福晋看着觉得扎眼,
于是挪开了眼神。
她从前看郭格格攀附着李侧福晋,
心里多少总有几分嘲笑之意,觉得李氏不会识人,也没什么眼光,抬举了郭格格这样的蠢货——可谓是放了个祸根在身边。
可是现在乌拉那拉氏才发现:真正蠢的人是或许是她自己。
至少李氏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也看得清郭氏又多少能力,更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不如自己的人,才可能真正被自己所驾驭。
换句话说,若是郭格格再聪明一些,李氏就担心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了。
想到李侧福晋从一开始就对顾氏表现出的敌意,福晋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氏那时候就有预感了罢?
福晋还记得自己那时……甚至还想抬举抬举顾氏。
一来是为了打压打压李侧福晋的气焰;二来也是想顾氏若是将来有了孩子,她以福晋之尊,还可以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反正顾氏既是侍妾,又有痴病——四阿哥不可能把孩子交给这么一个额娘来抚养。
自然还不是落到她这个嫡母手上。
可是算盘打的再精明,也比不上形势的变化。
福晋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用了短短一年时间,未曾生养,顾氏的身份就变成了格格。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等到福晋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想对顾氏怎么为难,多加阻碍。
以她的身份,已经不合适出手了。
……
这一次请安散了,耿氏跟着众人起身告退,故意走在最后面。
她还在看福晋的眼色——若是以往到了这时候,福晋一定会使个借口让她留下来。
但是这一次福晋什么都没说。
耿氏心里往下沉了沉,多少就有些慌了——她没有四阿哥的宠爱,又只是新提了格格,根基未稳,最需要的就是一座靠山。
但是眼下看着:福晋显然是对她很失望,颇有将她当做一枚弃子的意思。
假如福晋真的不要她了,那唯一的另一条路就是李侧福晋。
但是既然已经投过了福晋,李侧福晋很难就再接受她。
更何况,李侧福晋身边还靠着个郭格格呢。
“福晋……”
耿氏一慌,神色之间就不如平日里的稳重端庄了,双腿一软,跟着就跪了下来。
芝迷站在背后,微微微摇了摇头,好心给耿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福晋今天本来就有心事,不要在这个当头上添乱了。
耿氏没看见。
福晋放下手中的茶盏,有些不耐烦地望着耿氏,声音疏离又冰冷:“耿氏,你还有什么事么?”
耿氏只能磕了个头:“妾身无能,但妾身……”
福晋挑了挑眉:“还有件事儿,我方才当着大家的面没说,让你早些知晓也好——九月,咱们府里就该进人了。”
“进人”的意思是进新人。
这个时候——就只能是侍妾了。
耿氏猛地抬起了头,望着福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不明白福晋在这时候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新人即将到来,若是其中能有一两个得力的,福晋就会彻底放弃她了。
耿氏的泪水终于憋不住了,只是她向来自持,这时候也只是眼眶红了,泪光在眼睛里打着转。
福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不必这般惊讶,其实是早就定下的事儿,只不过今年宫里事情多,一件一件堆着压着,就拖到了如今。府里人多些也好热闹——多些合心意的人儿伺候四爷,爷高兴了,大家日子都好过。你是个懂事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不到?好了,你回去罢。”
耿氏还在流泪。
她自从进了府,很久都没有这样流泪了——有自责,有恨,也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恨自己没有用——多么好的机会啊,今年府里就升了两个格格,福晋还抬举她,让她跟着四阿哥去江苏一趟。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她了。
可是宠爱没捞到,孩子也没有,如今还要面临着新人的威胁。
四面楚歌。
芝迷上前去,轻轻扶起了耿氏:“耿格格,奴才送您出去罢?”
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哭啊,多晦气。
福晋如今还只是不耐烦,若是变成了憎恶和讨厌,那就彻底没戏了。
耿氏只能磕头,被芝迷扶着送出去了。
……
走在路上,后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遇见。
除了路边洒扫的奴才。
耿氏擦了擦眼泪,路才走到一半,忽然就换了方向。
她往顾幺幺的花步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