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过年
眼看郭格格还想说些什么,李侧福晋直接站起了身,忽然笑了笑:“放心,你毕竟辛苦了一场,我又不是心肠那般硬的人,以后怎么会亏待你呢?你先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她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引人遐想的话之后,举步向外走去。
……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早,四阿哥带着福晋、李侧福晋、大阿哥、大格格进宫了,剩下的格格、侍妾们则在府里过年。
这一下倒也松快——府里剩下的女人中,只有宋格格有女儿。
她又向来为人圆转,人缘甚好,于是这场小家宴之中,宋格格算是个领头的。
边格格虽说精神好转了一些,但身子自然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别说来这场家宴了,就连从床上起来,在屋子里走几步,对她来说也是困难。
所以边格格自然不会出席。
她不能参加,顾幺幺也不想去了,但边格格道:“一年到头就这么一次过年,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你若是不去,很不好。”
顾幺幺明白边格格的意思。
边格格是担心她如今刚刚才搬进了花步阁,若是再不参加这样的家宴的话,难免会显得目中无人,恃宠而骄。
“去吧,姐姐没事。”边格格苍白着一张脸,伸手推她。
黛兰在旁边捧着药碗过来,一边伺候边格格喝,一边就柔声细语地道:“姑娘别担心,这儿有奴才照顾着,出不了差池。”
……
顾幺幺到了家宴那边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上灯时。
这算是第一顿。
夜里估计还有夜宵——毕竟今天要守岁,四爷和福晋若是回来的早的话,府里也会有第二场家宴。
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除了宋格格以外,还有武格格、耿氏、陈氏。
至于郭格格,因为刚刚流产过,和边格格一样,都是卧床休息。
都来不了。
顾幺幺进屋的时候,就看众人正围着耿氏——原来说的是那天郭格格的事情。
宋格格也在听。
“……说到底,还是郭格格福大命大,当时的情形凶险极了,婢妾站在那环境下,光是看着听着,都觉得后背一层冷汗呢!”
耿氏细声细气地说着,最后又道:“为人母当真不容易——生是一道关,养又是另一道关。”
她举起酒盏:“宋姐姐将大格格养的这么好,可见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呢!”
这话虽然不乏恭维,但也讲到了宋格格的心坎上。
宋格格很感慨的扬了扬眉头,微微叹了一声气,刚想说话,一抬头看见尔曼扶着顾幺幺进来了。
她眼波一转,笑着把耿氏的酒盏往下轻轻一压:“顾妹妹来了!咱们正盼着你呢!”
一边说,一边宋格格就站起了身,很亲热地拉住上前来拉住了顾幺幺的手:“来,顾妹妹坐这儿!”
顾幺幺被她按着肩膀坐下来,耿氏和陈氏连忙上前来行礼。
武格格也道:“边格格今儿还好罢?”
一时间,众人都围着顾幺幺,俨然她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和中心。
宋格格都有些被冷落在旁边。
陈氏从前每次见到顾幺幺,眼神中都有几分鄙夷,而如今——眼见顾幺幺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竟然也全身而退,丝毫没有任何狼狈。
居然还被四阿哥安排进了花步阁。
她再也不敢小觑这姑娘,这时候也上前来讨好,一副讪讪的模样。
见人到齐了,便有奴才过来询问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因为是过年,虽说只是格格、侍妾们的家宴,膳房准备得也格外丰盛。
一群摆膳的奴才低着头,把盘子花团锦簇地摆好,抬着食盒正要退出去,宋格格抬手就让婢女打赏了。
她出手也很大气,银钱伺赏出去以后,一群奴才都红光满面,跪下来给主位连嗑了几个头,又说了一堆吉祥如意的新年话,这才出去。
府里的年夜饭和宫里差不多,都是以蒸、炖的方式为主——这是为了保温方便。
毕竟这一天主子们仪式众多——膳房都得随时待命,上菜的时间也不好确定。
此外,因为都是女子,膳房送过来的精致小点也格外多,什么桂花大卷酥、三鲜莲花酥、芙蓉糕、山药糕、香糖果子、梅子姜滴酥……
但顾幺幺最喜欢的是一道炸元宵,里面是红豆沙馅,外面裹了层桂花蜂蜜,一口咬下去,甜甜软软糯糯的,口感在舌尖泛滥开来。
她正低头心不在焉地吃着,就听有人笑吟吟地道:“临近年关,这几日难免忙了些,一时错不开身,还未曾前去贺顾妹妹乔迁之喜。顾妹妹好福气!”
是宋格格过来敬酒了。
虽然后院里人人都知道顾幺幺已经从沁秋斋搬迁到了花步阁,但是被宋格格这么放在明面上一说,在座的人难免都羡慕得很。
陈氏眼神都能拈出酸水了。
……
夜里,四阿哥回来了。
宋格格等人都欢天喜地的出去跪着迎接,耳听着京城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放起了噼里啪啦的烟花。
这是万民同庆的大年夜。
接着又有第二场夜宴。
福晋今晚打扮得格外华贵,李侧福晋便反其道而行之,她一回府,特地先赶回小院,脱下了进宫的衣裳,换了一身海棠粉的小袄过来,外面配着银灰色的坎肩,显得格外清丽。
大阿哥和大格格抱成一团在玩,两个孩子在一起,年龄又小,难免玩着玩着就吵闹了起来,两边的乳母各自哄着。
乱糟糟的。
一场夜宴,侍妾们本来只能站着的——四阿哥却让人赐座:另外开了一小桌,让她们坐在屋子里。
李侧福晋心里都明白——这是为了顾氏。
眼看着一场夜宴:四阿哥的眼神往顾幺幺那里去了好几次,李侧福晋只能咬着牙笑。
看吧,今儿是年夜——她就不信四阿哥真的能被晕了头,今天不留在福晋正院里,而去找顾氏。
正想着,院子里就忽然有了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人要过来,结果被拦住了。
毕竟是过年,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极多,福晋这里是正院,奴才们过来禀事情,进进出出也是有的。
顾幺幺没在意,低头撩了一下头发,正在喝一碗松茸羹,忽然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黛兰哭着叫道:“姑娘!姑娘!”
107 窒息
听她声音凄怆,顾幺幺心口猛地一跳,扔下勺子就站了起来。
四阿哥也向她这里看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拦着黛兰的奴才向福晋看了一眼,见福晋点了点头,这才让黛兰进了屋子里来。
黛兰扑通跪下,哭着就道:“姑娘快去!快去!格格不好了!”
她语无伦次,说到这儿,似乎才想起来福晋是女主人,连忙转身磕了个头:“禀福晋!奴才方才伺候边格格喝了药,刚刚才睡下,忽然格格便大口大口呕起血来!奴才……”
福晋的视线顺着黛兰的脸往下扫,才看见她衣襟上都有放射状的血点,星星点点。
顾幺幺心急如焚,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了。
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有如此无法冷静的时刻。
她哆嗦着嘴唇,手足无措地向四阿哥和福晋匆匆屈了膝,刚要开口,四阿哥已经了然地一挥手道:“快去!”,又转头对苏培盛道:“传府医,快。”
眼见着顾幺幺匆匆出去了,四阿哥站起身,也抬脚往沁秋斋方向过去。
他一走,福晋自然只能跟着走。
剩下的人人面面相觑,李侧福晋听着大格格和大阿哥还抱在一起叫嚷,不由地心烦道:“别闹了!”
她语气严厉,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宋格格连忙伸手就把女儿给拉了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不住安慰。
……
沁秋斋,边格格屋子前,海妈妈急得团团转。
她虽然只是个粗使的老妈子,却也知道若是主子没了——她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在这府里做最下等的粗活、被人天天欺负……唉!
更何况……边格格这样的主子是极好说话的。
以后换了新主子就不一定了。
海妈妈毕竟年纪也有了,平时里有时候难免偷偷懒——边格格也从来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与她计较。
这种主子多厚道!
阿弥陀佛,怎么偏偏就这样的事出在她身上呢?
隐隐的听见外面有动静了,海妈妈一抬头,就看见灯火晃动。
是顾姑娘脸色苍白的跑回来了。
“边姐姐!”
顾幺幺冲进屋子里,就看地上跪着的粗使小丫头正在揉着眼睛呜呜咽咽的哭,床帐上星星点点的喷的都是血。
一回头看见是顾姑娘过来了,小丫头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上前来抱着她的腿就哭了起来:“姑娘来迟了!格格已经……”
顾幺幺踉跄了一下,定了定神,上前去一伸手猛地揪起床帐子,就看边格格微微睁着眼望着床帐顶,神色痛苦。
她的嘴唇青紫,脸颊却没有一丝血色。
顾幺幺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一步一步上前去,俯身探究式地盯着边格格的面颊凝视了片刻,木然地伸手,轻轻地探了探边格格的鼻息。
随后,顾幺幺微微地向上抬了抬手,抬手捂住了嘴。
眼泪奔涌而出。
……
府医急匆匆地被人领着赶了过来——今日过年,正是万家灯火普天同庆的时候,谁能想到还能出了这档子事?
跪下来在边格格床前,药童在旁边还要开药箱,却被府医拦住了。
不必了。
已经来不及了。
人死如灯灭——已经上了黄泉路,难不成还去和阎王老爷抢人?
府医叹了一口气,一边卷起袖口,一边上前来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黛兰在旁边泣声对府医道:“怎么好好的就会这样!格格这些天药都能喝得进,觉也能睡得着,眼看着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怎么就忽然……”
她忍无可忍地嚎啕出了声音:“格格!”
福晋也跟过来了,正要上前来看,就看顾幺幺似乎全身无力,倚靠在床头,抬起眼木然地看了自己一眼。
只是一个堪称空洞的眼神——福晋却无端端被她眼神所慑,站住了脚步。
四阿哥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府医跟着就过来禀了,把病情说了一遍。
顾幺幺在旁边算是听懂了:边格格之前受的那一顿杖责,其实肺腑已经受了伤。
能不能好起来,全看天意。
换句话说,边格格虽然这些天看起来有所起色,其实也不过是止血的汤药吊着一条命,内里的情况却是越来越糟糕。
当汤药也压不住的时候,就是突发吐血的时候。
其实若光光是吐血,抢救得时,人倒也不会就这么走了。
边格格之所以丧命——是因为她是躺卧的姿势,人又虚弱无力,大量吐血的时候,血液呛进了气管里。
换句话说,人是活生生被窒息死的。
既失血,又窒息,才才会呈现出“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青紫”的状况。
这种紧急情况,发生得突然,身边的奴才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等到大夫赶过来的时候,通常病人也来不及了。
顾幺幺慢慢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满喉咙都是鲜血,又喘不过气,活生生的在血腥气中窒息死,该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而像边格格这样柔弱胆小的姑娘,在独自面对死神到来那一刻,她又有多么惊恐!
长街上,远处如深色绒布一般的夜幕上,绽放起了璀璨的烟火,一枚烟花飞入空中,迸发成无数盏星火,形成一幅绝美的画。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
让福晋好好处理完了边格格的身后事,四阿哥倒是有些微微的庆幸——亏得让顾氏早早的就搬出了沁秋斋。
倘若还在沁秋斋的话,这时候难免便要触景生情了。
没了边格格,顾幺幺不至于寻死觅活,可是心里仿佛有一块挖空了。
她实在是太年轻——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年轻到还未曾经历太多的死别。
年轻到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样去面对死别。
从花步阁到了沁秋斋,她站在边格格的屋子里,呆呆的向四周打量着。
无论看见边格格留下的什么遗物,顾幺幺都能盯着发上半天呆。
黛兰过去了花步阁,因为自责没有把边格格照顾好,整个人也只是强打起精神,走起路来,看着风吹就要倒的模样。
倒是尔曼既能干又沉稳,也从不摆弄她是前院过来的资历,一边安慰着黛兰,一边替她把事情都张罗起来。
黛兰很是感激。
108 封格格
边格格死得太突然——她不得宠,府里没有人将此事真正上心,但顾幺幺暗地里却是查了一番。
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边格格的确是窒息死的。
同时,郭格格从李侧福晋那里搬了回来,还回到了沁秋斋里她原来的住所。
毕竟新年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吉利,福晋又让人将边格格的屋子好好封了起来,内里一切摆设不必动。
封屋子的那一天,顾幺幺站在屋子门口。
这是冬天里难得的晴日,日光落在她的睫毛上,黑黑和墩墩围在她的脚边团团转。
大概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哀伤,黑黑没有下手揍墩墩,而是一直仰着脸,睁大了宝石一样的圆溜溜的眸子盯着顾幺幺,很是担心。
墩墩还在傻乐,围着地上一只西瓜虫转的不亦乐乎。
顾幺幺睁大了眼睛回头看边格格的屋子最后一眼——一段短暂而温存的姐妹情。
前尘如梦,逝了无痕。
顾幺幺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衣襟上。
她扶住黛兰的手,重新挺起了肩膀,迎着凛冽的寒风,一步一步往花步阁方向缓缓走回去。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皇子府后院里,本来便是花木扶苏的,这时候更是一片鸟语花香。
四阿哥见顾幺幺为了边格格的事情难过,让人从花鸟房拿了两只漂亮的玄凤鹦鹉回来,挂在院子里的花枝上。
两只鹦鹉都是被特殊训练过的——不但会说满口的吉祥话,还会夸人。
什么话好听就捡着什么说,又俏皮又不轻薄。
六儿是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奴才难免有些孩子气,有时候站在这鹦鹉笼子下,抬头听着玄凤鹦鹉学人说话,听得乐不可支,
连干活都忘了。
黛兰虽然也伤心,但是看着顾幺幺一连好长时间都没有完全振作起来,就连四阿哥往这里来的次数也少了。
她难免也担心——就不知道主子爷来得少,到底是因为宫里的事情忙呢,还是因为不想见姑娘这丧魂落魄的样子。
尔曼也看出来黛兰的担心,等到两个人在奴才值房里休息的时候,尔曼就安慰了她几句——让黛兰不要胡思乱想。
四爷之前很中意顾姑娘的,怎么会突然就不喜欢了呢。
要是四爷能“突然”就不中意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之前的“中意”都是假的。
真正的“中意”,绝不可能立即就消散。
黛兰一边听一边就摇头,脸上又恢复了信心满满的模样:“主子爷是很喜欢我们姑娘的,尔曼你也是前院的,应当知道。”
尔曼一边点头,一边不急不忙地又劝黛兰:“之前边格格对顾姑娘很是照顾,顾姑娘为她伤心,落在主子爷眼里,也显得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也不是坏事。”
黛兰想了想,觉得尔曼说的很有道理——若是姑娘现在就在四爷面前各种谈笑风生,巧笑嫣然……也难免显得薄凉了些。
“不过你放心,顾姑娘是聪明人——她不会消沉太久的。”尔曼拍了拍黛兰的肩膀。
……
第二天,海妈妈过来花步阁了。
她没敢直接进来,偷偷的在门口给六儿塞了几个子儿,让六儿进去告诉黛兰一声。
六儿没肯收,把钱往海妈妈手里一推,转身就跑去找黛兰。
见了海妈妈的模样,黛兰不由得大大吃惊了一下。
不过几天没见,海妈妈已经憔悴了不少——虽说原来也只是个老妈子,但现在几乎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了。
故人相见,分外催泪。
看见黛兰熟悉的脸,海妈妈扑通跪下,抱着她的腿就哭了起来:“兰姑娘可一定要帮帮忙!”
原来,自从边格格去世之后,海妈妈就到了外院干活。
所谓外院,听起来和前院差不多,其实还不大一样——“前院”这个词,除了真正意义上的地域划分以外,还有特定的含义。
其实指的是四阿哥常去的那一片地儿。
而外院就苦的多了——基本上一年到头,见不到主子爷一面是常事儿。
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吃的是最差最臭的饭,更有一群奴才仗着手中有一些权力,就来糟蹋人。
“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奴才宁愿一头在这儿碰死!”
海妈妈哭着道。
黛兰伸手把她扶起来:“你先回去,不然又得挨罚了——我今天就和姑娘说说,妈妈你是边格格的人,想来没问题。”
一说到边格格,黛兰神色又伤心了,海妈妈抬眼见黛兰裙子上被自己刚才印了两个黑手印,连忙不迭的给她拍着。
进了屋子,武格格正好过来看顾幺幺了,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顾幺幺拉着她的手送出来。
黛兰笑着上前来就给武格格屈膝:“奴才送格格出去。”
等到这一趟办完,黛兰回来就把海妈妈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顾幺幺正捧着茶盏喝茶,才抿了一口,听到就是一吃惊:“不是说都送出府去了吗?”
黛兰摇头:“……给放到外院干粗活了。”
顾幺幺放下茶盏,抿着嘴唇没说话。
她这这边人已经挺多了,可以说相当扎眼了。
倒不担心四阿哥那儿——反正她跟四阿哥一撒娇,不过一个老妈子,四阿哥肯定都会答应。
但是福晋那边就不好看了。
不过,若是四爷上次说的“封成格格”不是画饼……
到时候把海妈妈要过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幺幺想了想,就决定让海妈妈再等一等,同时又让黛兰拿了些吃穿的东西过去看海妈妈。
没拿任何银钱。
银钱一来容易形成话柄;二来在那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下,海妈妈就算拿住了也护不住。
但是吃穿衣食不一样——尤其还是被黛兰送过去的。
府里人都知道黛兰是顾姑娘身边的大婢女,而顾姑娘正得宠。
这么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再对着海妈妈的时候,那边的奴才们肯定不敢再欺负了。
黛兰也明白姑娘的意思,匆匆的回了屋子,想去挑几件适合海妈妈穿的粗布衣裳。
偏偏海妈妈身材胖,这衣服倒还不好挑。
好不容易才算找了两件宽大的,黛兰又另外包裹了一些馒头面饼,又让六儿跑去膳房要了几瓶酱。
都是调味用的,要不然干吃也吃不下。
109 好事成双
在外院的海妈妈见了黛兰,嚎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拉住了黛兰的手就没放开:“要不说兰姑娘是顶顶心善的呢!见了姑娘,我这条老命就也有的救了!”
她虽然饿瘦了一些,但是毕竟过去胖,体重还在那——这么一扯,黛兰险些被她抱个踉跄。
黛兰掰开她的手,把面饼拿出来,看了一口气送到海妈妈面前,就看海妈妈吃的狼吞虎咽的——连喝水都顾不上。
黛兰只好伸手给她拍着背:“妈妈慢点!都这把年纪了,若是一时噎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一边就把顾姑娘的意思给说了。
姑娘的意思是让海妈妈先稍安勿躁,等到后面有机会了,肯定会把她设法接回来。
既然是边格格院子里的旧人,姑娘肯定是记得的,不会忘记。
走的时候,黛兰回头看海妈妈,看她灰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跟在后面。
黛兰摇摇头,对着她连连道:“妈妈先回去吧!”
有了黛兰走了这么一趟,几个分管的奴才顿时都一改从前的嘴脸,对着海妈妈便客气了许多。
还有人心里更悄悄的打起鼓来:黛兰既然过来给海妈妈送衣食,那肯定顾姑娘是有关照海妈妈的意思。
论理——既然要关照了,少不得要有些银钱打点他们分管的头头。
但是黛兰也没给分毫啊。
顾姑娘能这么硬气——只怕后面的前程已经……
越想越心惊,分管的几个奴才出来,看着海妈妈在那儿抹眼泪,越看越不踏实,于是又把海妈妈给叫了过来,和颜悦色的给她改了任务。
以后就只做点轻活就是了。
反正要糟践奴才,不多海妈妈一个,也不少海妈妈一个。
不过一个老妈子,何必惹麻烦上身呢?
……
黛兰回去了花步阁,对着姑娘把事情一说,顾幺幺淡淡笑了笑,点点头:“知道了。”
她是故意没让黛兰带银钱去打点的。
有什么好打点的?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得打点的。
该打点的时候没打点,不该打点的时候乱打点——都是瞎忙活。
尤其外院那帮欺软怕硬的货色,她越是让黛兰如此——那些人才越摸不清深浅虚实。
顿了顿,顾幺幺道:“甜羹好了吗?”
甜羹是放在小茶炉上热着的,黛兰刚刚一打门帘子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尔曼。
尔曼手里正端着甜羹碗盏,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两个人差点撞上。
黛兰低呼了一声,不好意思的伸手扶住了尔曼的手,看她已经把甜羹端来了,不好意思居功,于是微微往旁边一侧身,让出道路来,轻声道:“姑娘正想用呢,你给姑娘送进去吧?”
尔曼倒是一步没踏进去,把手里的碗盏往黛兰手上一送,冲她很客气地笑了笑:“还有好几碟细点,我再去拿。”
……
晚上时候,四阿哥从宫里回来,在福晋正院用膳。
福晋特地让膳房做了羊肉锅子,又配上新鲜出炉的奶饽饽,再配几个庄子上送来的时蔬小炒,营造出一桌的家常气氛。
明亮的灯光之下,福晋亲手夹了一筷子羊肉,蘸了芝麻酱,送到了四阿哥面前的碟子里:“爷尝尝这个!”
四阿哥刚刚洗过手,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干手巾帕子,擦了擦水,这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福晋听着,手就是一抖,羊肉啪嗒一声直接掉进了酱料碟子里。
原来四阿哥说的是今天进宫——皇阿玛特地对几个阿哥们提了一句,说马上后面还要给各家府上都添些新人。
论理,这不是秀女大选的时候,那就是说——送进来的肯定是侍妾了。
福晋这么想着,心下稍安——侍妾再得宠,最多也不过是给她心里添膈应。
绝不可能威胁到她福晋的地位。
但毕竟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消息——更何况还是万岁爷提出来的,就连婉拒的余地都没有。
看福晋哭丧着脸,嬷嬷站在对面,就对着福晋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让她脸上稳住。
装也得装出来。
福晋也知道嬷嬷的意思,但是她是真的笑不出来:这新人就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有一茬。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几人呢?
想到这儿,福晋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不痛快,问四阿哥:“爷……那是准备几间……”
四阿哥一抬手,阻住了她剩下的话,让她不要再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毕竟事情也没定,若真的安排过来了,这种小事儿福晋做主——看着办就是了。”
福晋站起身,对着他屈膝道:“是,四爷。”
用完了膳,四阿哥往窗下的椅子上一坐,福晋亲手端上茶来。
四阿哥本来是闭目养神的,听着乌兰那拉氏忙来忙去,他睁开眼冲着她笑了笑
她扶着桌子角刚刚坐下,就看四阿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神情明显温柔了几分:“趁着这个月永和宫生辰,爷准备往宗人府报备一声——将顾氏升为格格。”
乌拉那拉氏一下子就僵住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升为格格?顾氏她……才刚刚进府没一年,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四阿哥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在对福晋说:这只是个通知。
不是商量。
乌拉那拉氏低头酸了一下,再抬起头的时候,她轻声道:“四爷,妾身倒是有个提议——上一次郭格格流产,当时状况凶险,多亏有耿氏献了方子出来,虽说没把孩子给保住,但毕竟也是救了郭格格——便是这一件,也是有功当赏。”
四阿哥闻言有点不耐烦:“不是赏过了么?”
那事情过去之后,他这边和福晋正院都对郭格格有所赏赐。
福晋向前探了探身子,笑着道:“那是物件的赏。再说了,后面还要送新人进来,沁秋斋里只怕也住不下。妾身看耿氏平日里也十分娴静规矩,爷既然这次趁着额娘的生辰往宗人府报备,升一个也是升,提两个也是提,不如好事成双!”
被她这么一提醒,四阿哥倒是神色微微一动。
他对耿氏无感,但耿氏这人——不会蠢到像有些人一样无事生非,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折腾的鸡飞狗跳。
耿氏这人很守规矩。
四阿哥虽然不宠爱她,但是福晋有一句话说的对——好事成双。
若是有耿氏一起,顾氏的晋升也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110 嫌弃
第二天是众人给福晋请安的日子,福晋特地点名让侍妾都过来了。
等到人走了以后,福晋把耿氏留了下来,特地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喜从天降——耿氏整个人都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跪下去就给福晋磕头:“婢妾谢福晋恩典!婢妾何德何能……谢福晋恩典!”
乌拉那拉氏本来以为耿氏肯定肯定还会多少推辞几句……
谁知道这耿氏居然直接谢恩了。
福晋愕然了片刻,扯了扯嘴角,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谢什么?你自个儿懂事,平日里也稳重,爷都看在眼里呢,要不然爷也点不了头,是不是?”
耿氏脸颊微红,跪在地上,也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看她跪着,福晋笑了笑,转头就对海蓝道:“赐坐。”
海蓝立即就把绣墩给搬过来了,扶着耿氏笑着悄声道:“耿格格请坐。”
一句“耿格格”喊得耿氏满脸通红了。
福晋笑着对海蓝又看了一眼,海蓝会意,进屋去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捧了出来。
耿氏抬起头,就看见海蓝手中捧着一只木质的大托盘,里面都是些衣料首饰。
她诚惶诚恐的连忙站了起来,跪下又要谢恩,乌拉那拉氏一抬手:“这些算不了什么,就算是我提前给你的庆贺,你是个安稳省心的,人又聪明,以后身份上去了,便常过来正院请安无妨。”
耿氏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福晋这般看得起婢妾……是婢妾全家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婢妾只求好好伺候福晋,别的不作他想……”
她这是表明自个儿不争宠的态度。
福晋抬了抬手:“这话我不一定爱听——你且先给我塞进肚子里去。”
耿氏不傻,一听这话,没几秒钟就反应过来,又是一个磕头:“婢妾往后全都听福晋的!”
乌拉那拉氏一笑:“先别急着赌咒发誓的,回去好好准备吧,记得别透出风声来——这事儿毕竟还没往宗人府报上去呢!”
耿氏连声答应了。
……
出了正院的门,耿氏往沁秋斋的方向才没走上几步,就看见了陈氏在道路旁边一处花丛后。
花丛高,陈氏今天的衣裳穿的也是花红柳绿的,吸引了几只彩蝶围着她翩跹飞舞。
看见耿氏过来了,陈氏眼睛一亮,上前来便笑吟吟地道:“可让我一番好等!你总算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福晋留你下来说了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像从前一样,伸手习惯性地拉住了耿氏的手。
耿氏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微微一抬手臂,就把手从陈氏的手中抽了出来。
两个人过去做什么事情都是同进同出的,私交甚密,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陈氏见她抽了手,愕然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
耿氏看了她一眼,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没什么,福晋提到了边格格,让我回去给边格格多抄些佛经呢!”
说完了,她对着陈氏道:“时间不多,福晋催的又紧,我得先回去了——春来风景好,你慢慢逛吧。”
陈氏惊讶地站在原地,见耿氏跟避鬼似的匆匆走远了,不由地一跺脚道:“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陈氏的贴身婢女站在后面,一脸狐疑的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伸手拉着陈氏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奴才瞧着……耿姑娘怎么像是……”
她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陈氏道:“说!”
婢女只好道:“像是……在嫌弃姑娘您呢!”
陈氏一瞪眼:“你也是有毛病了!”
……
耿氏的贴身婢女名叫莲娜,是个小个子。
她一路连奔带跑,几乎跟不上耿氏的脚步。
好不容易追上了,莲娜喘着气哀求道:“姑娘慢些,等等奴才!”
耿氏果然站住了,偏偏莲娜赶得急,一下子没站住脚,直接撞上了耿氏的肩头。
耿氏转过身,对着她便是直摇头。
等到回了沁秋斋,进了屋子坐下,耿氏一边看着莲娜跪下来给自己换鞋,一边就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我的大婢女,以后也得学着更稳重些,须知水深流缓,人贵语迟。”
莲娜是个圆脸,脸上还有嘟嘟的婴儿肥,抬脸一笑的时候,挤得眼睛就更小了:“姑娘可别奴才打趣,奴才身份低贱,哪里论的上什么‘人贵语迟’呢?”
耿氏笑了笑,没说话了。
……
德妃的生辰很快到了。
毕竟是生了四阿哥的亲额娘,于情于理,四阿哥都必须带着嫡福晋,进宫去给德妃请安。
然后送上提前准备好的生辰寿礼。
这还只是四皇子夫妇这边。
其他来请安送礼的妃嫔们就不必说了。
另外又有内务府上下为德妃娘娘生辰而做的一系列操办——这也是康熙早就已经传令内务府的。
他知道德妃不喜张扬,素来低调,所以特地又让人送了贺礼过来,另外又通知了晚上会过来永和宫,亲自陪着德妃用膳。
德妃年纪虽长,君恩未绝。
例行公事地寒暄了几句,等到福晋把两个侍妾准备都提成格格的事情一说,德妃微微仰了仰头。
她坐在雕花窗下,大半个后背都被暖融融的春日阳光照晒着,视线正好能看见永和宫的庭院,
院里有风吹过,无数落花如雪。
德妃脑海中浮现出了顾氏的脸庞。
那眉眼、那神气……
真像啊……
她微微出神了一瞬,面上露出个笑容来,声音平静:“老四喜欢的孩子,只要是本分懂事的——本宫没什么意见。”
她说到这儿,四阿哥想了起来,转头吩咐了一声,奴才们将一只不大不小的锦盒捧了上来。
是顾氏制的新香囊。
这也是德妃之前提过的,说之前的香囊香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需要新的补给。
……
等到四阿哥和四福晋走了之后,德妃一个人静静地在座位上坐了许久。
她仿佛一尊神像,沉寂在这寂寞深宫之中。
年长的嬷嬷悄悄走过去,给她膝盖盖上一块挡风的毯子,这才柔声道:“娘娘,这里风口,久坐伤骨,奴才还是扶您回暖阁里吧?”
德妃摇了摇头,却还是撑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
111 可怜可爱
月底的时候,宫里的批复下来了。
一切顺利。
封为格格之后,花步阁里的奴才们对着顾幺幺都改了口——如今就不是顾姑娘了,而是……顾格格。
顾幺幺毕竟之前得宠,加上四爷又把她从沁秋斋里接了出来,亲自安排到了花步阁,所以很多人对着她位份的提升,其实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耿格格就就真的没人想到了。
这简直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
不过,没过几天,大家就都看出来了——虽然提成了格格,但是耿氏依旧不得宠。
沁秋斋那儿,也就是简单的赏赐,甚至四阿哥人都没过去一趟。
耿氏原先的屋子,也就这么暂时住着。
所以啊,说什么救郭格格有功……都是借口。
郭格格本来就不得宠,耿氏出手救了一个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的女人,至于就被四爷如此感激么?
感激到要用一个格格的位份来赏?
所以说到底——耿格格其实是沾了顾格格的光。
看明白了这一点,府里众人对着顾幺幺的时候,就更不敢小觑了。
……
成了格格,顾幺幺也没忘了边格格的旧仆,顺理成章的就把海妈妈给要了过来。
午膳时候,黛兰在前面引着,海妈妈背着个小包裹,一路左顾右盼地进了花步阁。
见了顾幺幺,海妈妈扑通就跪下来,热泪盈眶:“奴才给格格请安!阿弥陀佛,想当初在沁秋斋的时候,奴才被郭格格的婢女兰芝欺负,还是格格出手教训了兰芝,奴才那时候就知道——姑娘是菩萨也似的心肠……”
黛兰听她跪在地上啰啰嗦嗦的,不由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只管使眼色止她,偏偏海妈妈心情激动,加上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会儿叫着“姑娘”,一会儿又叫着“格格”,满口乱糟糟的。
黛兰把她救出来也算是功德一件,这时候不忍心这老妈妈又遭了格格讨厌,于是上前去半用力扶起了她:“妈妈给格格磕个头,格格这会子还要用膳呢!”
海妈妈站起来,讪讪地笑着刚要退下,尔曼一边将汤端上,一边柔声就提醒顾幺幺:“格格,海妈妈往后是……”
这是问海妈妈以后负责干什么活。
毕竟如今已经独立门户,自成一院,各项工作都有专人负责。
出了差错也好问责。
顾幺幺想了想,提着筷子就给海妈妈吩咐了——还是和以前在边格格那里差不多的内容:都是一些院子里粗使的活计,很简单。
但是如今有两个小太监,许多力气活也算是有人顶上了。
“妈妈年纪大了——凡事不要逞强,慢慢做就是了,另外,院子里的花草也替我收拾着吧。”顾幺幺道。
海妈妈眉开眼笑地谢恩了。
……
没过几天是耿格格的生辰,但是后院里除了福晋,没人注意。
也就是福晋那儿,差人送了几匹布过来,又赏了一碗寿面——送过来的时候,都快结成面饼了。
耿格格谢了恩,看着人走了,面上难免有些失落。
倒不是因为生辰,而是因为……府里两个格格同时封,听说四爷已经往花步阁那里去了好几次了。
但是沁秋斋这里,他一次也没过来。
耿格格叹了一口气,心里烦乱,出了屋子门在院子里转了转,一抬头,就看见郭格格一只手被婢女扶着,另一只手摸着肚子,正站在她自己屋子门口,面色苍白的盯着耿格格看。
看见耿格格的视线往这里看过来,郭格格一句话也没说,笑了笑,转身回屋去了。
……
傍晚时候,四阿哥让人带了点心,自己过去花步阁了。
顾幺幺正在逗猫逗狗,听见四阿哥过来了,抱着黑黑就迎接过去,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爷!”
倒是黑黑,一看见四阿哥,翻身“喵”的一声,就直接从顾幺幺怀里溜跑了。
小黑猫的动作实在太快,顾幺幺伸手想要捞住它,结果只抓了空气。
如今已经是春天里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再加上她如今又成了格格,新穿的一身春装旗装颜色,比从前侍妾的时候要明艳多了。
再配上头上的珠花。
四阿哥看着她,面带笑意,伸手抱臂在胸前,先是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歪头打量了她几眼,这才上前来。
一抬手。
顾幺幺就觉得鬓发上一松。
是四阿哥把她头上的一根簪子给抽了下来:“衣裳的颜色已经艳丽,再配这大朵珠花,难免俗气了些。”
顾幺幺略微愣了一下,看他脸上三分嘲讽,七分宠溺的笑,伸手慢慢扯着他的袖子,有点生气地转了脸:“幺幺觉得挺好看的,幺幺喜欢嘛!”
她说完,跟一只发脾气的小猫咪一样,一伸手就从四阿哥手里把簪子给抢回来了。
四阿哥含笑摇了摇头,捏了她的脸颊一下,脸上见不着半分不愉快。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叠上来,替她暖了暖手,这才拉着她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又看了她一眼:“你呀……!”
顾幺幺笑着转过了脸。
若是换做府里其他的女人,听了四爷刚才那番话,多半会顺着四爷的心意讨好,只说这珠花不好看。
更有甚者,说不定从此就再不敢戴这种珠花了。
她偏不。
百依百顺,没主见的女人——那没意思。
爱情,靠的从来都不是讨好。
而是吸引。
黛兰在后面,听着格格刚才的话,正是捏着一把汗,这会儿刚要跟上,就听苏培盛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点心还是热乎的,苏培盛亲手交给了黛兰,又嘱咐她摆盘,摆出来放在桌上。
主子爷兴致好,又是特地带的糕点给顾格格,自然要趁热摆出来,哄顾格格开心。
杯盘碗盏,声响泠然。
明亮的灯火之下,精致的糕点上印着花纹,看上去就是满满的甜蜜——顾幺幺趁热吃了几块,居然停不下来。
真的好吃!
四阿哥一块都没动——他对这种甜甜腻腻的小点心不感冒,都是小女子爱吃的。
他只是看着顾幺幺,看她吃得香,不由地笑了。
他伸出修长手指掐了掐她豆腐一样的脸:“慢点。”
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112 出门
顾幺幺抬起脸,在灯火之下冲着四阿哥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意。
她伸手把糕点送过去:“这个好吃,爷也尝尝。”
四阿哥笑着微微转开头,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捏了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手怎么有点凉?”
黛兰是在旁边伺候的,一听这话赶紧就进屋去拿了衣裳出来给顾幺幺披上:“格格仔细着了风!”
四阿哥见状,过去俯身,亲手替顾幺幺扣上了领口的扣子。
顾幺幺脑袋扎在他的怀里,软软的哼唧:“我热呢!”
……
花步阁里的主屋要比沁秋斋那儿精致多了,也宽敞不少。
由南向北中间的方向——被屏风隔成了两个区域,人坐在屏风后面,看着影影绰绰。
这样奴才送热水进来,也不会太尴尬。
半夜时分,奴才们提了热水出去。
帐子里,顾幺幺躺在四阿哥的怀里,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顾幺幺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然后她反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把他修长的手指收进自己的手心里,又抱住了他的腰。
四阿哥抬手摸着她的头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温柔地沉声道:“睡吧,毕竟你身子弱——爷心疼你。”
他说完,伸手在她的后背心拍了拍,将被子往上拢了拢。
顾幺幺听了这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不由地就红了:“爷……”
她伸手去戳他的胸膛,就听四阿哥沉声笑了起来。
他勾起她的一丝长发,在指尖缠绕了几下,意味深地看了她几眼,忽然紧紧抿了抿嘴,将被子往上一罩,低头便狠狠在她下巴上吻了好几口。
……
屋子外面,堂屋里留了一盏灯。
黛兰站在门口,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奴才们也就是刚刚把热水送走,还指不定主子会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她站在门口不敢立刻走。
尔曼见状,伸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这儿有我守着,你看上去精神很不好,去凳子上靠着墙歪一歪。”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凳子。
黛兰还有点不好意思,尔曼已经伸手推着她过去坐下了,又替她拿了东西披上:“放心吧,我从前在前院的时候,值守到天亮,还不是常有的事儿?我熬得住!”
黛兰伸手拢紧了领口,想到之前雅诗的所作所为,对比眼前的尔曼,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大约是察觉到了黛兰的视线,尔曼站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从暗影里回头看着黛兰,了然地笑了笑。
……
屋子里,第二次叫了热水之后,一切终于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顾幺幺翻了个身,皱着眉头轻轻哼了几声。
四阿哥听见了,将她拢进了怀里:“不舒服?”
顾幺幺伸手抱住他的腰,倒在他的怀里,可怜兮兮地没说话。
四阿哥一起身就要伸手掀帐子喊人,顾幺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给拉住了。
……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起身的时候,就看顾幺幺还睡着。
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她的眉头也是轻轻皱着的——看着是真的不舒服。
四阿哥看着她这不舒服的样子,心里就揪了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对着她,心疼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了。
叹了一口气,四阿哥一边让奴才伺候自己穿衣,一边就嘱咐人去拿药。
等到顾幺幺起床的时候,药汤已经煎好了,黛兰正颤巍巍的捧着托盘进来。
看着浓黑如墨的药汁,顾幺幺睡得还有点怔忪,脱口就问道:“这是什么?”
黛兰把药碗端到她面前:“是主子爷的吩咐……”
顾幺幺尴尬了一瞬,摆了摆手,让人把药给端到一旁去了,也没喝:“今儿是该给福晋请安的日子,收拾收拾,一会儿过去吧。”
……
顾幺幺打扮得很清淡。
出了花步阁,往正院方向,没走上多久,在一处道路交汇之处,迎面就碰上了郭格格和耿格格。
郭格格如今虽然能走动了,但是苍白的一张脸,血色怎么也补不回来,平日里也只能靠胭脂提提气色。
但是偏偏她又太贪心——胭脂抹得过多,整个脸颊跟猴屁股似的,简直像个纸扎娃娃。
幸亏这是白天。
若是夜里瞧见了,定然很吓人。
毕竟如今都是格格了,耿格格含笑上前来,拉着顾幺幺的手就给她行了平礼,还屈得比她更深了一些:“顾姐姐,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还未曾赶得及过去贺喜你呢,姐姐千万莫怪莫怪!”
如今即使位份都是格格,又比顾幺幺年长,她也绝不敢叫“妹妹”。
……
福晋正院里,今儿正热闹。
大阿哥弘昐过来请安了。
被阿玛带到前院也有半年的时光了,大阿哥从以前的哭哭啼啼,逐渐过渡到了现在也能适应的状态。
果然看上去性子也不似从前那么任性了。
顾幺幺到的时候,就看大阿哥弘昐正在奶声奶气地给福晋请安,宋格格搂着大格格在旁边,笑语盈盈地就夸大阿哥如今又胖了一些。
白白胖胖的,真是健康茁壮——孩子养得多好呀!
福晋垂着眸子,倒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弘昐抬起头来之后,又习惯性地走到李侧福晋平日的椅子面前,要请安。
李侧福晋还在闭门思过,自然是没过来的。
弘昐看着额娘空荡荡的座位,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伤心地摸了摸后脑勺。
一旁的乳母赶紧上前来,把他拉到了一边。
见屋子中空地腾出来了,顾幺幺这才上前去,稳稳地给福晋请安。
耿格格和郭格格跟在她旁边就也一起蹲了下去。
福晋叫起了之后,又让众人坐下,这才开口说了一件事——直郡王和四爷要离京办差,这一趟走得远,是怕没有几个月回不来。
既然这一趟走得远,主子爷的意思是身边要带人。
至于带什么人……
福晋抬起眼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郭格格在椅子上坐着,倒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心静如水的模样——她才刚刚流过产,身子虚弱,别说无宠了,就算有宠,四阿哥也不可能带她。
宋格格也很平静——四阿哥只会留她照顾大格格,不会让她跟着出门的。
这么一来,人选等于只剩了四个人。
顾幺幺、耿格格、武格格,还有侍妾陈氏。
侍妾身份太低,上不了台面,估计……陈氏也不得去。
113 争先恐后
陈氏身份低,没有资格过来给正院请安,人不在场,所以也罢了。
耿格格、武格格坐在座位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眼神躲闪。
福晋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叹了一声道:“都是自家姐妹,你们也不要拘束着,说实话,如今天气也往夏天里去了,这一趟出门路途远,又是替万岁爷办差,少不得路上要吃些苦,虽说都有奴才们照应,但奴才毕竟只是奴才……”
耿格格脸颊通红,忽然就站了起来,到了福晋面前便跪下:“禀福晋,妾身愿一路跟随,伺候四爷。”
她这一下举动与平日里大相径庭,除了顾幺幺以外,众人都惊讶地瞧着她。
武格格更是有点不安了——若是大家都不抢,听任福晋安排也就是了。
但是耿格格这么一出头,不吭声的人岂不是吃亏了?
坐在一旁的宋格格,虽然抱着大格格,眼神也往耿格格这里淡淡瞥了好几眼。
耿氏从前看着一副谨小慎微,不争不抢的模样,但如今毕竟是位份上去了。
人底气也足了。
要是换了从前——谁能想到这种话是从耿氏口中说出来的?
只怕谁都想不到吧!
顾幺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倒是动都没动一下——身体还有点不舒服,她也懒得动。
如果四阿哥准备带她走,昨儿晚上留宿的时候,肯定不会不提到这件事。
既然四阿哥根本没提,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四阿哥没有带顾幺幺走的打算。
另有人选。
要么便是四阿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出门,此事还不算急在眼前。
既然不是急在眼前的事情,福晋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了出来?
不过是个试探罢了。
果然,武格格在座位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见福晋上前去,扶起了耿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素来稳重,更何况爷刚刚封了你做格格,也是常常夸你懂事的,若是有你随行,我也放心些……”
这么一激,武格格听着终于憋不住了。
她站起身跟着过来屈了膝,声音有点小地道:“妾身也愿随行……”
反正又没说只能带一个姬妾。
皇子阿哥,随行多带后院几个女人,还不是很常见的操作!
郭格格坐在座位上,恨得微微一跺脚——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四爷都没说带你们呢!
这副眼巴巴送上门去的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宋格格倒是已经猜出了福晋的意图,微微一笑,垂着眼,只是轻声细语的哄着大格格,又把女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伸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闹,你嫡额娘正在说正事儿呢!”
大格格不知道大人们正在商量什么,百无聊赖地跑过去在大人之间,伸手拉着耿格格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绣花,又摸了摸武格格手腕上的镯子,然后跑回来,围着宋格格的椅子开始转起圈子来。
耿格格和武格格还跪在福晋面前,福晋嘴角勾了勾,视线往顾幺幺那里看过去,见顾幺幺低着头坐着。
福晋皱了皱眉头,忽然朗声直接道:“顾氏,你意下如何?”
顾幺幺行礼:“妾身听福晋的安排。”
态度是恭恭敬敬的,话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乌拉那拉氏觉得有点无趣,想了想,笑着道:“你毕竟年纪小了些,身子也还没恢复好,留下来安安稳稳的也挺好。”
宋格格笑着在旁边道:“是,妹妹年纪小,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顾幺幺心里给福晋竖了个大拇指,她觉得福晋真是敢想敢做——三言两语,刷刷地就把人全部都安排好了。
万一四阿哥不是这个意思,到时候打脸怎么办呢?
福晋就没想到这一步吗?
她蹲下来屈膝,态度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妾身任凭福晋做主。”
……
回了花步阁,顾幺幺还有点不舒服,午膳也没有用多少,黛兰去膳房提了莲子藕粉,配了不少冰糖,倒是让顾幺幺一碗都喝光了。
“这一趟主子爷出门好几个月,福晋不让格格跟过去,耿格格又是新封的……”
黛兰跪下来一边给顾幺幺揉着腿,一边就道:“格格,奴才担心……”
顾幺幺放下碗:“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事儿都还没定呢!正院说的不算数,得四爷自个说的才行。”
黛兰小声道:“可是,那毕竟是福晋。”
福晋的意见,四阿哥肯定也是不可能一点都不听的。
顾幺幺没说话,伸手拈了一块细点送进嘴里——豆沙柔滑的口感在舌尖上绽放开来。
即使不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路途遥远,再加上陪着的是直郡王,若是办差辛苦不易,四阿哥这一路上未必能有好心情。
……
沁秋斋里,郭格格一回去,气得摔了茶碗:“当真不要脸!个个都抢到福晋面前去了!我原以为耿氏是个老实的,如今看着,也是个心思大的,若是跟着爷出去了,保不准便是下一个狐媚子!”
兰芝赶紧闭上了屋门,又关上了窗户,这才跪下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边收拾一边劝:“格格管她狐媚不狐媚呢?最重要是得怀上孩子!格格这一次已经是万幸了,幸亏还留了一条性命,身子也没伤着,说到底还得亏了耿格格的方子……”
郭格格一下就站起来了,因为怒气勃发,人也精神了,愤愤地跺着脚道:“你也胳膊肘往外拐了,居然还替她说话!你当她真是多好心?不过是拿了那方子出来邀宠,讨好了爷,凭那道方子换了个格格的位份,她可赚大了!我还有什么欠她的?”
兰芝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将手里的瓷片丢在了一旁盆里,匆匆地上前来扶住郭格格的肩膀:“格格消消气,消消气!太医让您静养,您都给忘了吗?等养好了身子,格格再怀个小阿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郭格格一抖肩膀:“我身子好得很!不用你扶。”
……
顾幺幺的预测,在三四天之后成了现实。
福晋果然被打脸了。
四阿哥直接点名说了要带顾氏。
福晋还想挣扎,强笑着道:“顾氏一派天真,这一趟出门,肯定高兴了,还有武氏和耿氏……其实都对妾身表了态,难得呢!”
114 爱听
顿了顿,福晋又道:妾身看两个都是好的,也是一番诚心,一起出门,跟顾氏也好有个照应……”
四阿哥听了,神色倒真的动了动。
福晋赶紧又加了一把火:“更何况,耿氏这一次也被封了格格,她平日里安分守己,是个老实的,爷也不好太厚此薄彼吧?还有武格格……”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起来:“福晋,爷这一趟出门是去办差,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福晋顿时就不敢多说了。
正好芝迷送来了三清茶,福晋讪讪地笑着,伸手捧了茶给四阿哥:“爷。”
四阿哥走的时候,福晋跟着送出来,站在门口就出了好一会儿神。
芝迷走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裳。
四阿哥最后定了——顾氏和耿氏,两个人跟着一起。
“去告诉下面,准备着吧——早些准备,也不至于太仓促。”福晋对着芝迷道。
芝迷屈了屈膝:“奴才这就去。”
……
傍晚的时候,四阿哥又过来花步阁了。
他刚刚进了堂屋,就看长桌上几只大箱子半开着,还有一堆细软衣裳。
黛兰和尔曼都在匆忙地收拾着,四阿哥又没让奴才通传,居然是六儿第一个跪下来。
两个婢女转过身来,都吓了一跳,连忙请安,又说格格午觉睡得迟,一直到这时候还没起来。
四阿哥点点头,没让奴才们去喊顾幺幺,自己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洋溢着浓郁的玉兰花香,香气经久不散,旖旎到了极致。
掀开床帐,顾氏睡得正香,床帐里都是她平日衣袖上香甜温软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便温柔起来。
真能睡,从中午一直睡到了现在。
就按这种睡法,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四阿哥微微俯身去看她,就看她将被子拉得极上,几乎藏住了小脑袋,只留了一头锦缎一样的长发洒在枕头上。
这种埋头睡的睡法可不好——四阿哥记得自己当年刚刚失去养母的时候,也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这种睡姿。
他眼神中浮起怜惜,伸手过去轻轻地捏了捏顾氏的耳朵。
其实只是很小的力道,睡梦中的顾氏却忽然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转了个身。
看见是他,她怔忪了一下,软软地笑了:“爷把幺幺的耳朵捏疼了。”
四阿哥嗓音低沉温柔:“别胡说——爷用的力气很小。”
顾幺幺狡黠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拽住他的手,晃了晃:“就是疼了嘛……”
她微微一侧脸,撒娇地看了四阿哥一眼:“爷给幺幺揉一揉。”
四阿哥只好撩了衣角在床边坐下,伸手温柔地给她揉着耳垂:“小坏蛋。”
温软的耳垂被他捻在指尖,随着搓揉的动作泛出一片嫣红。
四阿哥低头吻了吻顾幺幺的耳垂,顾幺幺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了钻,奶声奶气地道:“幺幺醒来就能看见四爷,真好呢。”
她像一只小奶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从胸膛蹭到脖颈之处:“幺幺在梦里也梦见爷了。”
四阿哥心里一片说不出的温软缠绵。
他是不大会说甜言蜜语的,也开不了口。
但是不开口,不代表不爱听。
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谁能拒绝呢?
四阿哥伸手将顾幺幺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拿下,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了,索性起身解了外袍,伸手将她拢进了自己怀里,温存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屋子里暮色深浓,没有点灯,光线一点点昏暗了下来。
……
屋子外间,黛兰正张罗着摆晚膳,尔曼忽然就过来,轻轻地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朝着里屋的方向努了努嘴:“再等一下吧,这会子摆出来,只怕一会儿就凉了呢!”
黛兰下意识地道:“主子爷不是进去喊姑娘……”
尔曼撞了她手肘一下。
黛兰瞬间就闭了嘴。
……
从床上起来,两个人都整理了一下衣服。
见主子们出来,黛兰赶紧就开始指挥人摆膳——用膳之前,又把顾幺幺的药汤给捧了出来。
顾幺幺闻到这味道就要吐,伸手捂着鼻子:“我不喝了,我真受不了这味儿!”
四阿哥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药,想了想,问黛兰:“格格早上的药喝了吗?”
黛兰赶紧点头:“回主子爷的话,喝了,喝了!主子爷早上吩咐过之后,奴才看着格格喝的。”
四阿哥点了点头,唇角勾了一抹笑意,俯身凑过去在顾幺幺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顾幺幺像是被蝎子咬了一样,红着脸瞪了四阿哥一眼,忽然伸手就从黛兰手中乖乖地接过了药碗。
……
离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福晋带着一众后院女子,在四皇子府门口恭送四阿哥。
侍卫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正是清晨,天色微明,万籁俱静,只能听到马儿喷着响鼻和奴才们把东西往车上搬的声音。
马车浩浩荡荡地排了一队。
四阿哥得先过去直郡王府,然后在那里和大阿哥会合,再往目的地去。
眼看着时辰到了,顾幺幺和耿氏上前去,给福晋行了跪安礼,又听福晋最后叮嘱了一番,这才各自上了马车。
两个人的位份都是格格,马车从外貌看着都是一样的。
但是里面就大不相同了。
耿氏的马车,内里构造很是简单,甚至连放东西的小几案都没有,一路上只能干瞪眼坐着。
而顾幺幺的马车里,不但有几案,暖炉等等备用物,还铺了一张老大的皮毛垫子——这是方便格格路上随时困了,躺下来睡觉,能睡得更绵软舒服。
黛兰跟哆啦A梦似的,上了车就一直从食盒里往外掏东西——什么透花糍、酪樱桃、茯苓糕,豌豆黄……
时节已经快到了清明,甚至还有青团——豆沙馅的、莲蓉的,甜甜蜜蜜。
因为担心墩墩在府里被黑黑揍,顾幺幺把墩墩也给带上了。
小白狗果真是很老实的,自从上了马车把它放在座位上,它就一直乖乖的趴在那里,才不像黑黑上蹿下跳,没有片刻老实。
无论谁去抱它,它都只是咧开嘴,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眯着眼睛憨憨的笑。
小狗狗跟着也能出门玩,好开心哦!
115 落差
这一次前往的是江苏地方。
去年江苏黄河暴涨,河堤决口,当地灾民流离失所,虽然这一场灾难不像康熙三十四年那么厉害,但治黄事关清朝漕运畅通、京师国库供给、财赋民生,重要性可想而知。
四阿哥这一次跟着直郡王,就是提前遍阅河堤之后,再返回京城。
江苏这儿,特别是徐州、淮安、扬州三地,乃是漕运必经之地,但因为和黄河交叉,大量淤泥汇集于此,堤岸崩塌,造成当地河道严重受损、河水倒灌。
一路走的速度不算慢,黄昏的时候,在经过地事先准备好的庄子上住了下来。
直郡王和四皇子前来,官员们早就已经迎接在此处。
马车一路坎坷颠簸,顾幺幺早就觉得腰都快颠得散架了。
好不容易能歇下来,她再也不想在马车里多待上一分一秒,立即扶着黛兰的手钻了下来。
墩墩被尔曼抱着,小狗狗精力旺盛——这时候眼巴巴的瞅着远处流油鸭蛋黄一样的夕阳,汪汪的叫了几声,意思是想在地上跑几圈。
顾幺幺道:“得了,让它跑跑吧。”
尔曼答应了一声,轻轻地把墩墩给放了下来。
墩墩绕着顾幺幺脚下转了几圈,但是毕竟胆子小,不怎么敢往远处跑。
看着奴才们开始去后面的骡车上卸行李了,顾幺幺抬手小小打了个哈欠。
后面一辆马车里,耿氏扶着婢女的手,也下来了。
她看起来明显拘束了许多,站在马车前不怎么敢动,眼巴巴的看见了顾幺幺这儿,才面上含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给顾幺幺打招呼:“今儿这坐车的时间可算长了,顾姐姐有没有在车上歪一歪?”
顾幺幺冲她笑了笑:“倒还好,也睡不着呢——你呢?”
耿氏心里有点心酸——顾氏睡不着,那是真的不想睡。
但是她自己却是想睡也睡不了。
谁让她的马车状况比人家的简陋了那么多呢。
这边寒暄着,身边的小太监们忙活着,又有小腊子从队伍前面亲自拎着食盒,笑眉笑眼跑过来禀报,说请格格稍等一等,不一会儿便有软轿来。
送格格到庄子里去歇下。
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
眼看着糕点留下了,两个人却都没有吃——顾幺幺是因为一路上已经被黛兰给喂饱了;耿氏是因为这一趟出来,已经把她最漂亮最体面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
她不太敢吃,就怕把衣裳弄脏了。
耿氏身边的婢女莲娜偷偷地上下打量着顾幺幺——都是格格,但是看着周身的穿戴,其实是能看出有明显的差距的。
得宠就是好——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想在主子爷面前冒个尖儿了。
顾格格本身就已经打扮的光鲜亮丽,再加上尔曼和黛兰站在身后,尤其是尔曼——还和后院里其他的婢女不一样。
她是从前院里出来的人,个子高挑气质沉稳,谈吐举止落落大方,进退都十分有分寸,简直比福晋身边的大婢女们也毫不逊色。
这样一来,就更抬了顾格格的架势了。
连莲娜都看出来了这些落差,耿氏也不是瞎子,自然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心里虽然酸,但还是存着一股希望——毕竟四阿哥这一趟出来就带了后院两个女人。
就算顾氏再怎么得宠,她耿氏好歹也是个大活人。
既然都被带上路了,四爷总不会几个月碰也不碰一下吧?
这里的希望可比在府里的希望大多了。
不多时候,软轿来了——两顶小轿,几个老妈子在后面跟着,小腊子过来领着,直接将两位格格给送进了庄子里。
青石地宽阔平坦,左转右绕了一番,就见到处粉墙假山,花影重叠,倒也精巧,等到送到了住处小院,顾幺幺刚从轿子里下来,就看庄子上的老妈子丫头们都跪了一地,等着迎接贵人们。
顾幺幺被人扶着下了轿子,小腊子上前来就抢着先亲手打起了门帘。
有人认得他是苏培盛身边的奴才,又见了他这幅巴结劲,更加不敢小觑从轿子里下来的贵人。
甚至等到顾幺幺已经进屋了许久,院子里还有不懂规矩的粗使老妈子,一边不住的往里探头探脑,一边彼此扯了扯袖子,争论着这位容貌出众的美人到底是格格还是侧福晋。
顾幺幺和耿氏在同一间院子里,相比之下,耿氏的屋子就惨多了——采光,通风都很差。
摆设看着倒还算精致,但是也只是面子光鲜,内里敷衍的很。
莲娜把一张椅子挪开来,刚想让格格坐下,就发现椅子后的墙角居然还有生青苔的。
“格格,要不……要不奴才去说一说,还是换一间吧……”
莲娜苦着脸道:“这湿气太重,格格哪里受得住?”
耿氏不太敢碰床帐,让莲娜将自己从府里带过来的床单被褥全部都铺好了,才敢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凑合一晚也罢了,横竖明早还要出发,别去多事了。”
……
顾幺幺的屋子里,黛兰和尔曼才将东西都摆好,就听见外面又有动静了。
小腊子居然又跑过来了。
他今天忙的也没个停歇,整个人跟个陀螺似的直转——这是直郡王和四阿哥在前面用膳,又往顾格格这里赏了菜。
“格格还缺什么?尽管吩咐——奴才再给格格送过来!”小腊子又笑眯眯地道。
……
耿氏那里,也被赏了菜。
虽说只是沾了顾格格的光,但是不管怎么样,四爷有赏赐,总是比没赏赐要好得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四阿哥面前这么有存在感呢!
谢恩之后,耿氏也很是激动了一会儿,等到婢女伺候着把菜摆上了桌,她提了筷子就尝了一口。
送过来的菜已经不太热了,菜色无论是样子还是口味都是要比府里稍逊一筹的。
但好在有不少应景的时鲜蔬菜,倒也吃个野趣。
正用着膳呢,邻近的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
听着像拌嘴。
顾幺幺那屋子里,她正在逗着墩墩玩,也听见了。
本来只以为奴才吵架,但是顾幺幺听了几句就觉得不对劲了——庄子上住着直郡王和贝勒爷,奴才们就是再大胆,也不可能这样公然吵起来。
顾幺幺让人出去瞧了瞧。
116 临睡前
不一会儿,小黛子回来了,跪下就禀了一通。
原来,是跟着直郡王过来的两个女子。
直郡王是惠妃乌拉那拉氏所生,康熙十一年就出生了。
如今是康熙三十八年。
不比四阿哥,他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但也只有长子弘昱这么一个儿子。
听闻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生弘昱阿哥的时候难产,差点丢了性命。
之后就再没生育了。
直郡王只有嫡福晋,没有侧福晋——府上除了嫡妻以外,剩下来的一大堆都是格格和侍妾了。
数量特别多,远远地超过其他皇子府中。
他这一次带的是格格吴雅氏和侍妾魏氏。
吵架的原因也就是因为住处的分配——听上去魏氏似乎是不满意,于是找了奴才的碴,指桑骂槐地在讽刺吴雅氏。
吴雅氏是郎中巴奇纳之女,魏氏只是包衣之女,更何况格格和侍妾身份高低不同,论理魏氏本来不应有底气如此。
但架不住她得宠——直郡王根本就离不了她,便是这一趟出来办差,也要将她带在身旁。
但是吴雅氏也不是没宠爱的人,更何况在直郡王府里的时候就已经和魏氏不对付,这么一出门来,没有嫡福晋压着。
于是两个人都有点肆无忌惮了。
屋子里,顾幺幺已经洗漱过了,闭着眼,躺在椅子上,拿着一本闲书在看。
四阿哥既然和直郡王一起,估计是不会往她这儿来了。
墩墩趴在她的大腿上,贴着主人温暖的体温,惬意地喉咙里打着小呼噜,也快睡着了。
黛兰给她一边揉着腿,一边就小声嘀咕:“格格,您听那两位主儿……唉!都吵成了这样……”
顾幺幺伸手摸着墩墩背上的毛:“不关咱们的事儿!”
……
椅垫绵软,她又舟车劳顿了一天,这时候靠在椅子上,渐渐的就有了睡意。
这一觉睡醒过来,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
屋子里有些老旧的木头味道,和花步阁里完全不一样。
顾幺幺怔忪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子府。
这是庄子上。
她还记得刚才睡着之前,自己在椅子上躺着,黛兰在旁边。
这会儿也没人了。
顾幺幺伸手往旁边一摸索,突然就摸到了一个人。
“呀!”
她吓了一跳,睡意一下子就清醒了大半。
昏暗中,四阿哥闷声笑了起来:“你倒是会挑时候,奴才刚刚熄了灯——你这头睡醒了。”
顾幺幺这才看清楚她已经在床上了。
四阿哥穿着常服,正坐在床边。
朦胧的月光从窗格子外打了起来,投射在床前的地上,泛出一片水色。
四阿哥鼻梁高挺,月光从另一侧打过来,显得他眉眼更深邃俊美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正好过来瞧一眼,看你睡得香,把你抱到了床上,爷正准备走。”
顾幺幺这才明白过来——直郡王那边结束之后,他这是绕了大半个庄子,专门过来看自己的。
她一瞬间有些小感动,抓着被子的一角,抬头笑着看他,因为睡了一觉,嗓音还有些沙哑:“坐了一天马车了,困了,睡得特别沉。”
她顿了顿:“我好渴呀,黛兰……”
四阿哥按住她的肩膀,朗声喊了黛兰送茶进来,将顾幺幺搂在自己肩膀上,低头看着她喝了几口,这才顺手替她擦了擦唇角,沉声道:“爷要走了,还有正事没处置完,你好好睡。”
顾幺幺口中乖乖地答应了一声,手肘懒洋洋地支在他身上,失望地拖长了声音:“你应该早点把我喊醒的。”
四阿哥不由地就失笑了,伸手捏了捏她娇俏小巧的鼻尖:“爷舍不得。”
顾幺幺抬起胳膊勾住了四阿哥的脖子,在他下巴处重重地啾了一口,然后一松手,倒回了枕头上。
她倒下去的角度淘气刁钻,四阿哥唬得一抬手,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就怕磕到了床头上。
看顾氏已经躺在了枕头上,揪着被子一角,对着自己笑,他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
出了顾幺幺的屋子,眼看着旁边厢房还亮着灯,四阿哥扫了一眼,然后停下脚,又看了一眼。
苏培盛察言观色,心道难不成耿氏的大运来了?
他笑眯眯地悄声道:“这是……耿格格的住处。”
四阿哥“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抬步就继续往外走了。
他心里想的是:住到一处好。
毕竟不比在府里,顾氏旁边有个人,两个人屋子靠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
屋子里,顾幺幺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只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痒。
毕竟是四月里了,地气回暖,更何况庄子上草木又多,估计有些蚊虫,
也不奇怪。
她在被窝里伸手轻轻挠了挠,没多久就沉浸在了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早上,黛兰伺候她穿衣的时候,忽然就变了脸色:“格格。”
顾幺幺心不在焉道:“怎么了?”
尔曼刚捧了了鞋子过来,闻言也看了一眼,就赶紧把镜子给格格捧过来了。
顾幺幺看见两个婢女神情都挺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过了镜子,对着日光,定睛一瞧,她才看见自己一脖子都红了。
一片一片的红,不肿,就跟湿疹似的。
黛兰上前来就赶紧拉着格格到了屏风后面,抬手给她解衣领扣子——想看看胸口有没有。
幸好,也只是脖子这一片。
“不应该啊……”
黛兰紧皱眉头,一边琢磨着,一边就过去把枕头被褥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都是她从府里带出来的,都是格格平日里用惯的被褥——不应当会这样。
尔曼到底年长黛兰几岁,这时候没有黛兰那么慌,这时候过去把被褥翻了起来,又彻底检查了一遍,甚至将被套也卸了下来。
两个婢女抓着被子抖了抖,又瞪大了眼将床板上下全部检查了一遍。
黛兰脸都贴到床板上了——都快看成对眼了。
什么也没有。
那估计就是蚊虫了。
黛兰把随身带着的药膏拿了出来,犹豫着要不要给格格涂上,被尔曼给拦住了:“都还没有查清楚原因,格格皮肤娇嫩,最好还是不要擅自用药,主子爷是带了大夫随行的,奴才让小腊子去禀一声,给格格仔细看一下吧?”
顾幺幺点了点头。
这时候也觉得脖子上很痒,但是控制着自己不伸手去抓。
不管是过敏还是蚊虫叮咬——抓挠都只会加重症状。
117 问责
庄子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今日准备动身,继续前行,到处都是搬着箱子的奴才、收拾指挥,乱哄哄的。
黛兰好一会儿才算问清楚了路。
等到了四爷那里,四爷正在和直郡王商议事情。
正好小腊子和苏培盛在门口,小腊子远远的一转头看见了黛兰。
他对着苏培盛说了几句,然后赶紧就过来了,笑着道:“可是格格有什么吩咐?”
黛兰小声把事情讲了一遍,又特意说得严重了一些,小腊子听了也脸色变了变——若真是蚊虫叮咬,倒也就罢了。
怕就是怕这里面有些什么手脚,若是专门有人被授意了专门给顾格格不痛快……那就麻烦了。
苏培盛虽然在远处,但也是关注着这边情况的,看着黛兰和小腊子脸上表情都不对劲,于是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黛兰连忙就道:“苏公公……”
小腊子抢在她面前,就把事情快言快语的说了一顿。
苏培盛皱眉对黛兰:“既然床褥被垫都是你们带出来的,又是你们贴身布置的,论理不该如此……”
他想了想,正要说话,正巧直郡王已经和四阿哥出来了。
几个奴才连忙都退让到一旁行礼。
等到送走了直郡王,四阿哥一回身,才看见黛兰——知道这是顾氏的婢女,他停下了脚步,亲自问道:“怎么了?”
黛兰跪下来,如实地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抬手打断了黛兰的话,先命令苏培盛去让随行的大夫过去给顾氏看一眼。
小腊子陪着。
即刻就去。
一路上,小腊子和黛兰都沉默着。
尤其是黛兰——自从边格格的事情之后,她就总是处在怀疑格格被谁迫害的恐惧之中。
别看格格只是脖子上一片红肿——这是幸亏没严重起来。
假如蔓延到了身上,主子爷看了恶心,格格也就不好再伺候主子爷了。
那么一路上,伺候主子爷的还能有谁?
小腊子和她想的也差不多,要是有人捣鬼的话——直郡王的姬妾肯定不可能,毕竟根本没有利益冲突。
唯一有嫌疑的只有耿氏了。
但是小腊子不信耿氏会这么蠢,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可是这里毕竟天高皇帝远,就算府里那位想伸手——也很难伸到这么远的地方。
……
到了屋子里,大夫行礼之后,用帕子覆了顾格格的手腕,这才开始诊脉,又细细看了病人皮肤的症状。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大夫就说了:不是蚊虫叮咬,也不是什么食物的原因。
而是因为这床板之前曾经受过潮气,而格格肌肤娇嫩——这是潮气导致的。
等到大夫开了药之后,黛兰赶紧地就给顾幺幺涂上了。
这是外敷。
另外还有内服的药方,但是眼下马上就要动身上路,暂时也没法煎。
大夫走了之后,跟着小腊子就回去覆命了。
他被小腊子领着进了院子,四阿哥正在院子里,大夫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就把顾格格的情况给说了一遍:“……不严重,最多四五天也就好了,但是得忌口。”
四阿哥听完了,摆了摆手示意大夫下去,然后看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会意,着手就去查这事了。
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安排了一张受过潮的床板呢?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负责住处安置的人不尽职。
不一会儿,庄子上的主管事和副管事,揪着下面一堆办事的奴才,一群人都过来了。
知道是贝勒爷身边的苏公公亲自来问这件事,众人都很慌。
负责收拾顾幺幺和耿氏院子的分管头儿,拎着几个老妈子和丫鬟的耳朵就上前来了,又踢了好几脚,闹哄哄的好一会儿才问清楚了情况。
原来真的有小丫头在收拾的时候笨手笨脚,将擦洗的水盆打翻在了床板上,当场吓得不行,又怕挨了大婢女的骂,结果就用铁熨斗硬生生的把那一块受潮的床板给烘干了。
只是这种烘干——毕竟是急速的,面子上看着似乎是干了,但是里面的湿气还是很大的。
再被被褥一捂,一浸,湿气透了上来。
主管事一边听就一边咬着牙摇头: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这都叫什么事儿!
……
上了路,马车刚行动了起来,黛兰就上前来给顾幺幺解开了衣领,看着她红肿的地方:“可不能再这么闷在里面了,得敞着。”
尔曼把两边窗帘给扣紧了,又留了通风的缝隙。
吹着清凉的风,顾幺幺觉得脖子上的痒好了许多。
她接过尔曼递上来的菱花镜,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就看脖子上的红肿也已经不那么吓人了。
不得不说,随行大夫还是厉害的——药膏一涂,还真有用。
半路上,众人停下来歇脚,黛兰替顾幺幺扣好衣领,顾幺幺刚刚才打起马车窗帘子,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还是直郡王带出来的人:格格吴雅氏和侍妾魏氏,两个人在你一句,我一言的拌嘴。
顾幺幺也是服了:昨天在庄子上吵吵也就罢了。
如今都这么出行了——这两人在路上还能继续拌嘴。
侍妾魏氏是正对着顾幺幺的,秀眉细眼,长相很是清秀,但说话的架势很泼辣,和她周身的打扮完全不协调。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旗装,发间玉簪、耳间坠子,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是好东西。
反观吴雅氏,说又说不过她,又没有能容人的肚量,憋的一张脸通红。
很明显落了下风。
顾幺幺看了几眼,刚想放下车帘子,就看见直郡王过去了。
一见直郡王来,魏氏立即就变成了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她楚楚可怜地挽住了直郡王的胳膊,怯生生地看着格格吴雅氏,盈盈的泪珠含在眼眶里,往直郡王背后直躲。
简直变脸比翻书还快。
顾幺幺不由地笑了笑,忽然眼前一晃,就被人挡住了视线。
是四阿哥骑着马过来找她了。
顾幺幺猝不及防:“爷!”
四阿哥笑着道:“你在看什么?”
顾幺幺总不好说自己看人吵架看得津津有味,于是抬了抬袖子,远远指着吴雅氏头上华丽的珠花,敷衍着就道:“我看她头上,真好看呢!”
四阿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满不在乎地一笑道:“那有什么!等回了京城,爷也给你。”
118 反差明显
他一边说,在马车窗外稍稍俯身,弯腰看着顾幺幺脖子上,刚要伸手拨开她的衣领,忽然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翻身下马,上了马车来。
落下了车帘子,四阿哥伸手不轻不重地抬起顾幺幺的下巴:“我瞧瞧。”
顾幺幺顺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还没来得及冲他笑笑,四阿哥已经皱了眉。
真的是挺要命的——一大片都红了。
黛兰在旁边,将主子爷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往下一沉——格格应该设法不让主子爷看的。
至少也要等再好一点。
顾幺幺倒是泰然自若地抬着头,任着四阿哥看着。
吸引四阿哥,没有容貌,肯定不行;
可如果到了今时今日,还只能靠容貌,那也是大大有问题的。
四阿哥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心疼。
他叹了口气,松了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眼睛看,语气有点生气,也有些无奈:“医嘱说一定要忌嘴,记住了么?”
顾幺幺点头,伸手指着小茶几上雪白的糯米糕给他看,委委屈屈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我什么刺激的都没吃呢!”
四阿哥点了点头,伸手还要看,顾幺幺轻声道:“脖子上都是药膏,爷仔细别弄到手上了。”
四阿哥本来没动手,被她这么一提醒,居然真的伸了手指,研究一般地蹭了一些药膏在指尖上,送到鼻下闻了闻。
也都是一些冰片、薄荷的清凉味道。
顾幺幺是真的窘了,咬了一下嘴唇:“爷!”
她的声音软丽惑人,隐隐的带着撒娇的意味,四阿哥含笑看着她,忽然便凑过去侧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
毕竟只是行路上的小憩,不一会儿四阿哥就躬身出了马车,径直上了马走了。
虽然四阿哥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光景,但是周围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上上下下的人都更有数了——这位顾格格,啧啧,瞧着贝勒爷这用心的模样,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再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
一路走走停停,又换了水路,直到四月下旬的时候,才算到了江苏地方。
先是往扬州去。
扬州在明清时一直为两淮盐运漕运中心,万商云集,康熙年间,朝廷年均收入是两千多万两白银,但扬州的盐商群体,每年可以赚到一千五百万两。
所谓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夸张。
顾幺幺还没有见过清朝时候的扬州,一路上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但是江南的风光到了四月也是极美的。
直郡王一行安排在官衙住下,这一次,四阿哥直接指明将顾氏安排在了他的居处后面。
这就和耿氏完全地分开了。
耿氏实在是尴尬极了——说实话,在出府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路上居然会遭到这样的窘境。
四阿哥对着她,就仿佛她是透明的一样,根本不存在。
四阿哥眼里只能看得见顾氏。
倘若是在府里,倒也就罢了,毕竟还有那么多女人也不得宠。
但是这一趟出来,就带了两个格格,还有这么明显的对比——耿氏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周围奴才有意无意的眼光。
直郡王身边那两个,还是一路唇枪舌剑,但是耿氏看着,说不出的心里羡慕。
吴雅氏和魏氏,之所以敢这么张扬,还不都是因为有直郡王宠着!
看着不成体统,实际上,人家底气硬着呢。
耿氏忧愁得都快绷不住了——四爷啊四爷,您若是能学学直郡王多好!
宠一个也是宠,宠两个也是宠,既然都把人带出来了,何必又让其中一个这么难堪呢?
……
毕竟来的是直郡王和贝勒爷的女眷,后院已经全部都清场了,除了挑选过的聪明伶俐的丫鬟和几个干事得力的老妈妈,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许留下。
后花园里一片宽阔平坦的青石地,摆着黄花梨木的椅子几把,中间放着一张茶几,扬州地方的特色糕点和这时候应季的鲜果,都被送进了官衙来,糕点的甜香夹杂着水果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
过了午膳,正是下午最慵懒的时候。
四阿哥和直郡王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一大早就往河堤上去了。
顾幺幺闲来无事,带着墩墩出来在院子里走一走,正好到了这里坐下赏花。
才坐了每一会儿,就听见一个甜蜜蜜的声音在背后:“顾格格,婢妾给您请安!”
顾幺幺一回头,就看见直郡王的侍妾魏氏正在旁边,给自己福了个身。
看她脸上笑容可掬,明显是有结交的意思。
这毕竟是直郡王的人,顾幺幺立即笑着就站起来,亲手扶起了她:“我方才没看见妹妹,妹妹怎么客气?快起来坐下。”
她伸手就将面前的水果盘子往前推了推:“妹妹要不要尝尝?”
魏氏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自我介绍了一下,这才让婢女伺候着剥鲜果,目光已经偷偷地往顾幺幺头上手上都打量了一番。
都是不容易弄到的,可见这顾氏是贝勒爷的心头宠。
而且瞧着顾氏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知道这样的好东西,她还有很多。
虽说一个是直郡王府的侍妾,另一个是四皇子府上的格格——但结交结交也没有坏处。
更何况,一个能如此得宠的女人,不可能是个蠢人。
和聪明人在一起,哪怕是说几句闲话,说不准也有一些收获。
墩墩在地上跑来跑去,好奇地凑到了魏氏脚下,小脑袋顶着她的腿蹭了蹭,友好地抬起了脸:“汪~~汪!”
“这是姐姐养的小狗吗?真可爱!”
魏氏笑着就道。
顾幺幺垂眸看着墩墩,也笑了:“别看这狗跑来跑去,其实性子老实着呢,和猫在一起总是被猫揍,之前还曾经分开来养。”
分开来养——养在边格格那儿。
想到了边格格,顾幺幺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去。
她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盏,缓缓地抿了一口。
魏氏看她脸上神色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但也知道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识相的闭上嘴没再说话了。
119 浑水
魏氏才刚刚闭上嘴,忽然就觉得胸腹之间一阵恶心:“呕……!”
她赶紧抬手用帕子捂住嘴唇,差点当着顾幺幺的面吐了出来。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顾幺幺也被吓了一跳,伸手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她第一反应是以为刚才的鲜果太过生冷,魏氏或许是被刺激了肠胃。
但是看着魏氏抬起脸来,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旁边的婢女也是一副毫不吃惊的样子,顾幺幺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
魏氏捏了捏她的手,满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她怀孕了。
才刚刚找了随行的大夫看过了,直郡王一大早就和四阿哥出去了,主子爷们都忙得很,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说。
怀孕之人,难免容易沾惹是非,更何况和魏氏本来就不是深交,又看着她一路上和吴雅氏唇枪舌剑……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幺幺心里多少有些提防。
她对着魏氏笑了笑,客气地提醒她:“恭喜!不过魏妹妹既然有了身孕,咱们又是在外面,舟车劳顿,不如回屋子里,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才好。”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啪”的一声。
两人同时回头,就看见吴雅氏站在后面,脸色很是吓人,手中拿着的不知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两个小太监正抢着去捡。
吴雅氏死死地盯着魏氏,语气艰难地道:“你竟……”
魏氏咬着嘴唇,
很风情地冲着她笑了一下,
仿佛是为了刺激她一样,
抬手缓缓地抚摸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着点了点头:“早上才知道的,
没来得及告诉王爷。对了,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吴雅氏先是低头,
紧皱着眉头,仿佛在思忖计算什么,随后猛地抬起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不可能!自从出门以来,王爷明明……”
魏氏笑得前仰后合,
直截了当地道:“格格,
怎么就一定得是出门之后的事呢?若是认真算这日子,
早在王府时就有了!”
她说着,
一只手撑着腰后,上前来了几步,
挑衅似的一笑道:“虽然还没显怀——格格要不要摸摸?”
说完了这句话,
魏氏一掩嘴,转了转眼珠,吃吃地笑着道:“还是算了,格格没生养过——手上轻重没数呢!”
这话一说,吴雅氏左右的婢女都在拼命地捏着吴雅氏的手臂,示意格格别在这儿发难。
这不是京城,
是在外面,
旁边还有贝勒爷府上的人呢!
顾幺幺看着场面尴尬,更不想搅进浑水之中,于是咳嗽了一声,尔曼在旁边会意,立即提高了声音道:“差点忘了,格格的药还在凉着呢,这会儿只怕是不烫了,奴才赶紧伺候格格回去用药罢?可别耽误了时辰……”
顾幺幺顺着这台阶就下了。
等到走到吴雅氏身边的时候,吴雅氏也知道她是四阿哥宠爱的格格,虽然自恃自己是王爷的姬妾,倒也对着顾幺幺客客气气地回了个礼。
朝四阿哥的住处方向走过去,
一直走到了花园的长廊另一边,
顾幺幺才扶着假山,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吴雅氏和魏氏那边。
这两人居然还在对峙着。
吴雅氏冷笑着道:“不过就是怀孕——瞧你轻狂成这样子!也不怕惹奴才们笑话!怎么,你还真当这孩子钻出肚皮以后,能喊你一声额娘?”
这句话一下子戳在了魏氏的痛点上——侍妾们是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生下的孩子的。
至少也得是格格。
她整个人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猛地一抬头,死死的咬住嘴唇,目光狠狠地盯着吴雅氏。
吴雅氏的目光在魏氏脸上扫来扫去,语气里含着羞辱的快意:“一个侍妾——这趟出门,王爷把你当个玩意儿,带在身边图个乐呵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翻身做主子了?瞧你方才腆着脸,对顾格格那舔狗样——以为自己和人家平起平坐了不成?”
魏氏笑得如春风,眉梢眼角都是娇媚和野心:“是吗?可是格格有所不知吧:那顾格格从前也不过是侍妾,升了格格连半年都没有呢!您看不出来吧?”
“话又说回来,只要主子爷心里有婢妾——婢妾以后什么没有?”
吴雅氏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黛兰站在假山后,听了就深吸了一口气:“格格,您和和气气待她,她……”
顾幺幺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漠又厌恶的笑意:“她倒是打听得飞快。”
她不打算再停留下去,转身离开。
才刚走了几步,顾幺幺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紧接着就是尖叫声。
还有杯盘碗盏纷纷打碎在地上的声音。
顾幺幺心头一紧,回头看的时候,就看见魏氏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桌子角上不住呻吟。
旁边的婢女都吓得带了哭腔上前去,又是喊姑娘,
又是喊救命的。
吴雅氏抬着手臂在半空中,
估计也是吓着了,连手臂都忘了放了下来,只是色厉内荏地道:“你装什么装!”
……
晚上四阿哥回来得迟,衙里正好送了夜宵过来,都是当地的细点小吃。
其中有一道翡翠烧麦,皮薄馅绿,色如翡翠,糖油盈口,甜润清香。
顾幺幺很喜欢。
四阿哥过来看她的时候,见她正放下筷子要起身行礼,于是进屋来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喜欢这个?”
顾幺幺坐着夹了一个给他,笑靥如花:“喜欢!”
四阿哥就着她的筷子吃了,又伸手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看她吃得香,于是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在灯火下陪了她一会儿,随口说了几句今日出去见到的河堤民生情况。
说到最后,他才八卦了几句,提到了直郡王今日回来之后大发雷霆的事情:“……随行的侍妾有了身孕,偏偏今晚才说出来,又在花园里和另一个格格起了争执,撞到了桌子角……”
顾幺幺哪里还用得着他说?自然明白今日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她想了想,放下了筷子,面露不安。
120 他们的孩子
四阿哥本来也就是提一句,毕竟是别人后院的家事,不便多做议论,但是看着顾幺幺局促的样子,就是一怔:“怎么?”
顿了顿,四阿哥明白过来:“你今天也去了花园么?”
顾幺幺先使了个眼色,让黛兰和尔曼出去,然后才往四阿哥身边凑了凑。
说悄悄话嘛,总是要凑近一点的。
四阿哥很喜欢她对他的亲昵,并不觉得缠人——小姑娘仿佛一只亲人的小猫咪,让人不由得就心生温柔怜爱。
他低头看着她的眸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看见了什么?”
顾幺幺伸手握着他的手指,软软的捏在自己手心里搓揉着:“我本来一个人在花园里赏花,魏姑娘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我听说她怀了孕,便劝她早点回屋子里休息才是稳妥。”
四阿哥点头道:“这是自然。”
若是在自家府里的时候,一个有孕的妇人想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还更有利于生产呢。
但这是在外面,自然小心些没错。
顾幺幺柔声道:“就在那时候,吴雅格格过来了,也和魏姑娘说了几句话。我本来便同她们不熟,又不是善于交际的人,就先回屋子了。谁知道……后面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花园里那么多奴才,那么多双眼睛——人人都看见她和魏氏、吴雅氏都说过话了。
四阿哥迟早也会知道。
所以她不能为了避免趟这浑水儿,撒谎说自己没去花园。
信任的积累需要年月。
而坍塌只要一句谎言。
四阿哥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皱了皱眉,语气里有点厌恶:“那边带出来的这两个,都不是省事儿的,你少同她们来往。”
言下之意是不要被魏氏和吴雅氏给带坏了。
顾幺幺抿着嘴唇冲他轻轻笑了笑,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没说话,半晌才轻声道:“那孩子……”
四阿哥道:“动了胎气,万幸大夫来得及时,总算孩子没事。”
顾幺幺点了点头,低下头趴在了四阿哥的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浅浅的呼吸在他衣袖之间。
四阿哥的手按在了她的腰上,隐约可以感受到衣衫下纤柔的腰身在微微颤抖。
他低头轻轻捏了捏顾幺幺的下巴:“看着爷。”
顾幺幺没吭声。
也没抬头。
四阿哥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再去看她的时候,就看怀中的小娇包眼圈居然红了。
呀,真是个小哭包!
真没办法,四阿哥看见她眼睛红就心疼——心尖都感觉抽了一下。
他用力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这是怎么了?”
顾幺幺转过了脸去没看他,鼻音闷闷地道了一声:“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四阿哥根本不相信。
他用力把她重新拉过来,正面对着自己,又吻了吻顾幺幺的额头,哄孩子一样的安慰着她道:“但说无妨。”
顾幺幺把头靠在了四阿哥的肩膀上,擦了擦眼泪:“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听了魏氏动了胎气,还差点……我想到以后……”
她说到这儿,不好意思地又擦了擦眼泪,把脸埋在了四阿哥宽阔又瘦削的肩窝,不肯抬起来。
四阿哥一下就明白了。
别看顾氏天真,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看见魏氏刚刚怀了身孕,就出了这种事。难免就联想到了她自己……
魏氏今天的事情,说的轻巧一些叫意外。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死里逃生。
顾氏她是怕,怕有一天,若是她怀上了孩子……
想到顾氏迟早也将怀上他的孩子,四阿哥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自己都不知晓的欢喜。
还有随之涌来的期待。
他不是没有妻妾。
也不是没有女人给他生孩子。
但是若是顾氏真的怀上了,那将是他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拥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至于她担心的事……
帝王之家,无论是后宫,还是皇子的后院里,都屡见不鲜。
就连直郡王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立侧福晋——若是细细想一想,也是很耐人寻味的。
四阿哥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冷戾中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他缓缓一字一字道:“别怕,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顾幺幺靠在他的肩头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等的就是这句。
四阿哥并不是一个画饼的人。
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就不会只是一句承诺而已。
灯火晕黄,随着窗格子里吹进来的夜风摇曳,平添了一室温柔。
顾幺幺抬起来脸来,就看四阿哥抬手捧着她的下巴,一点点替她把眼泪擦干净,动作轻柔又温柔,坚定地又保证了一遍:“你放心。”
暧昧又缠绵的气息在屋内蔓延开来。
小狗墩墩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呼哧呼哧的跑进屋子里来。
它仰着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蹲下来,微微歪了歪小脑袋,好奇的注视着四阿哥和顾幺幺,然后试探着犹犹豫豫地跑了过去,一低头钻在了四阿哥的腿脚边。
……
耿氏院子里,耿氏很早便上床躺下了。
她其实是有点认床的。
虽然路上舟车劳顿,但不是自己平时里睡惯的床,还是睡不踏实。
虽然是四月时节,窗外已经有虫声阵阵了。
翻了个身,耿氏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和幻想的话……
现在真的是半点期待也没了。
主子爷已经直接将顾格格的住处安排在了他的屋子后面。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在被升为格格的时候,耿氏心里不是没有过一点点幻想:总觉得四阿哥心里或许会有她一点点位置。
至少不讨厌。
毕竟他从来面冷,旁人也轻易看不透他心中的喜恶。
莲娜值守在门口,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知道格格还在床上翻身——显然是心事重重,睡不着。
“格格……”
莲娜试探着道:“您喝不喝水?奴才给您倒点茶来?”
耿氏没说话,只是望着床帐子顶的流苏发呆。
时间在流逝,错过的每一天都是机会。
她……真的就要这样默默无闻地再回府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