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小娇包的要求
苏培盛眼睁睁看着顾氏被四阿哥给亲手抱了起来。
小姑娘身材纤弱,四阿哥身姿高挑,自然抱着她更不费力。
小黑猫本来是在顾氏怀里的,这时候喵的一声,立即就跳到了一边。
四阿哥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头,用一双深邃悠长的眸子看了怀里人一眼。
顾幺幺揉了揉眼睛,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依偎在他的肩头。
她转过头,眼神怔忪地望了周围一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轻轻在四阿哥肩膀上戳了戳,语气听着可怜巴巴的:“这里没有前面屋子好~”
小姑娘如今是个半傻子,说的话虽然含糊,但是四阿哥却能听得懂。
她口中的“前面屋子”指的是前院书房。
得,才去了这么几次,她已经知道那里是好地方了——宽敞华丽,温暖舒适,可比这件简陋的小屋子好多了。
而且奴才多,有婢女们围着服侍伺候,还随时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膳房距离那儿是最近的,菜式点心送过去也快。
顾幺幺说的这句话,也被跟在后面进屋的黛兰听见了。
黛兰心里着急,手一抖,手里捧着的铜盆里的水洒了好几滴在地上。
顾不得擦地,黛兰心中叫苦不迭:奴才的姑娘啊,要知道四爷都十几天没过来了……
如今能留下就很好了,哪还能提这些要求?
万一四爷觉得不耐烦了,转头就走了……把姑娘丢在这儿。
那后院里那些人又要有一阵子嚼舌根了。
苏培盛脸上倒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转头看了黛兰一眼,抬手小小的比划了一下,又用眼神示意她快去给顾姑娘准备着。
准备一会儿服侍姑娘去前院。
黛兰有点不相信,但还是犹犹豫豫地转头去吩咐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四阿哥将顾幺幺放下,看着她坐下,他眸色微微幽暗了一瞬,正想开口,就看小姑娘对他伸出了手臂,哼哼唧唧地撒娇:“爷!”
四阿哥唇角勾了勾,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臂。
顾幺幺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咪一样,埋头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下,软软地拖长了声音,缠绵又甜软:“这儿冷,幺幺不喜欢呀……”
……
屋子外,黛兰还在交待,一转头,就看见四阿哥居然带着自家姑娘出来了。
黛兰瞳孔地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转头望向苏培盛。
苏培盛就已经满面笑容的迎上去了。
……
花园里的夜色已经很暗了,抄手游廊上,温暖晕黄的灯火从花木丛中透出来——不复夏日里的暑气,毕竟是秋天里的了,花园里吹过的夜风有些凉。
天幕上的星子像碎钻一般撒开。
如此星辰良夜。
黑黑蹲在顾幺幺的肩头,整个猫跟个毛绒围脖似的。
可惜这围脖只能围住半边——另外半边仍然是漏风的。
一阵夜风过来,顾幺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刚想伸手将衣领再裹紧一些,她的手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给牵住了。
是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黑黑一扫尾巴,迅速的就从顾幺幺这半边肩膀爬到了另外半边。
离四阿哥远一点。
顾幺幺抬起眸子,软糯糯地道:“爷?”
月色朦胧,她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如云的鬓角被雾气打湿,眉目之间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水雾。
抬眸望着人的时候,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着就让人心疼。
前后院交界之处自然有值夜的奴才,见主子爷过来,连忙跪下请安,又见旁边的美人,知道是最近府里开始得宠的顾姑娘。
几个太监都不敢抬眼多看。
等到顾幺幺跟着四阿哥一行走远了,几个太监们才站了起来,纷纷瞧着顾姑娘的背影。
此时的顾幺幺,在别人眼中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呆呆木木的漂亮小侍妾,懵懵懂懂地被主子爷牵住了手。
也只能叹一句命好。
只有顾幺幺自己低着头,在夜色里微微一笑。
一个很浅的笑容。
到了四爷的书房里屋,果然一脚又踏入了那个分外华丽舒适温暖的世界。
地毯铺的很厚,踏上去安静无声,华丽帘幕上的珠玉流苏随着屋子里气流的涌动而微微摇摆着。
顾幺幺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她闭了闭眼,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算得上一处让人身心可以真正愉悦放松的住所。
这才是好地方。
她喜欢。
熟悉地跑到了角落里的小绣墩旁边——找到了这个自己的专属座位,顾幺幺坐了下来。
明煌的灯光下,四阿哥就看顾氏坐下了之后,微微歪起脑袋看着自己,微微抿起嘴唇,仿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她神情乖巧地仰着头瞧着他。
四阿哥越走越近,等到两人衣角已经可以伸手触及的时候,顾幺幺仰着脸软软地喊了一声:“爷。”
她的脸莹白如玉,嘴唇却仿佛秋雨里最后一片花瓣的颜色——带着孱弱的淡粉色。
是一种楚楚动人的美。
四阿哥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指腹轻轻地在她的唇瓣上擦了擦,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点无可奈何:“为什么总喜欢坐在这里?”
钻在角落里,自然是没有堂堂正正坐在灯火之下舒服的。
顾幺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的蹙起了精致的眉头,脸颊贴在四阿哥的掌心里蹭了蹭,撒娇地抬起了如水般的眸子,神情天真地望向四阿哥:“幺幺也可以坐在别的地方吗?”
四阿哥捏了捏她的耳朵,啼笑皆非:“当然。”
他话音刚落,就听小姑娘欢呼了一声,跳起来就坐在了他的床尾。
上上品的锦缎冰冷柔软,床宽大而华丽,包裹着小姑娘纤弱的身影。
她向后肆意的倒了下去,哼哼唧唧的卷了几卷——将自己在床上裹成了一只豆腐卷。
桌案上,灯烛“扑”地轻轻炸了一下。
尽管知道小姑娘只是个半傻子——四阿哥看着这小人儿陷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眸色的神色还是不自觉地幽深了一层。
047 这才叫上心
半夜时分,四阿哥翻身下榻,叫人送了热水进来。
被婢女们扶着擦干了头发,重新换上了干净的素衣之后,顾幺幺伸手抱着手臂,抬起脸望着四阿哥:“冷。”
其实也不过是秋天——要说冷,能有多冷?
自然是不可能比得上冬天的。
她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也只是为了激发四阿哥的怜惜罢了。
毕竟,对于四阿哥这种男人——哪怕只是一点点怜惜,也足够一个女人在这后院里立足了。
四阿哥看着她——小姑娘说完了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有些后悔,仿佛是怕四阿哥嫌她麻烦一样,深深地埋下了头,就像一朵漂亮的小花蔫了一样。
看着可怜兮兮的。
四阿哥心里一片温软,伸手将她裹进了被子里,然后又喊了奴才进来——送了一碗热羹汤。
顾氏脸色看着有些白,他刚才就觉得她体弱了。
热羹汤送上来,顾幺幺很自觉的伸手就将碗盏给接了过来。
自己喝。
她看得清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
一碗热汤下去,四阿哥就看小姑娘的脸色果然红润了一些,手心摸着也是温热的了。
漱了口,婢女们捧着铜盆退了出去。
“歇下吧。”
四阿哥道。
话音刚落,小侍妾已经哼哼唧唧了地钻进了被子里。
四阿哥同样躺了下去,心里想着朝堂上的事,过了很久,在这安静的夜里,他忽然就感觉到被子里有两根软乎乎的手指,轻轻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袖。
夜色里,顾氏靠着枕头,一手软软的撑了起来,凑到了他面前:“爷?”
她说话之间,芬芳温暖的气流吞吐在了他面颊之上。
四阿哥忽然有点想笑,但依旧闭着眼,呼吸深沉悠长。
一副沉睡的模样。
小侍妾半天没动静。
毕竟摔傻了脑子,小姑娘如今的心性就跟个孩子差不多——既然依恋他,少不得要对着他撒撒娇。
大概呼唤他一声,也只是想撒撒娇吧。
果然,小侍妾动作很轻地凑了上来,微微枕在了他的肩头。
四阿哥突然有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无关风月,只是想拥抱她,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脖颈上微微一热,有一滴液体落在了他的肌肤上。
四阿哥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是顾氏哭了。
他转头看她——温润的月光打在顾氏的脸上:眉睫之间一片湿意。
是做噩梦了吗?
四阿哥伸手碰了碰顾氏的脸颊。
小侍妾没有睁眼,却忽然身子往前钻了钻,顺着温热的体感钻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之间。
犹豫了片刻,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拿了下来,低声道:“醒醒。”
顾幺幺终于睁开了眼睛。
穿越之后,在这个时空里,为了活命,她虽然装疯卖傻,但始终含戒备之心,行谨慎之事。
然而人毕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这样下去还要撑多久?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穿越回了现代,亲人好友们拥抱着失踪已久的她,大家都高兴的喜极而泣。
然而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夜凉如水,月光幽美而冰冷,她仿佛从一场深梦中醒来,看他的眸子里还含着悲哀。
悲哀——傻子也会悲哀吗?
四阿哥也盯着她看,他眉眼深邃,五官凌厉深刻,低头看人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摄人,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他眸中隐去了所有的情绪,只是低声道:“做噩梦了?”
顾幺幺没有说话,抬手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也只能点头而已。
四阿哥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就低头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顾幺幺瞬间睁大了眼睛。
……
天光微明,四阿哥拢好了严实的床帐之后,才喊奴才们进来伺候。
寝屋里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顾幺幺身上的香气。
也是四阿哥最喜欢的香气。
被奴才们伺候着穿戴整齐之后,四阿哥面无表情地回身望了一眼床帐,微微眯了眯眼。
床帐平静无澜——显然床榻上的顾氏还正睡得香。
华丽冰凉的锦缎上现出波纹的痕迹——这床帐像是一只装着爱宠的笼子。
华美精致,富丽堂皇。
尽在他掌中。
黑黑自然也是有专人照顾的,这时候被婢女们抱进来,寻着主人身上的气味就跑到了床榻之前。
它刚想抬起小爪爪爬上去,就被人又给拎着脖子抱走了。
自觉丧失了尊严的黑黑,气愤的“喵!”了一声,发出了哈气声,胡须微微上扬,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面前的婢女。
几个婢女有点害怕,没敢上来抱着。
幸亏黑黑虽然高傲,却不任性——见人家阻止它上床,也就知道这张床是不能跳的。
它有点伤心的垂下了眸子,但还是昂着小脑袋,维持着一个傲娇的姿势,一步步踏出去了。
四阿哥扫了一眼,觉得挺有些意思,想了想,便转头嘱咐苏培盛:“挑个懂养猫的孩子,机灵乖巧些,送到沁秋斋去。”
苏培盛一怔,连忙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四阿哥想了想,想到今日是府医过来后院给各处主子请平安脉的日子,于是道:“让张府医也去沁秋斋一趟。”
说着话,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就又往床上瞧了一眼。
顾氏体弱呢。
苏培盛一迭声地答应着:“奴才这就让人去安排,四爷放心!”
瞧着,四爷是对顾姑娘越来越上心了呢。
在这后院里,赏赐吃,赏赐穿,赏赐珠宝书画、文玩珍奇都算不得什么。
四爷还缺那些吗?
只有关心一个人的身体状况才是真的上心。
毕竟,虽然顾姑娘如今年纪小,但是只有将身子调养好,往后的路才能走得远。
这么琢磨着,苏培盛更不敢马虎了,出去叮嘱了手下徒弟几句,想来想去不放心,于是摇头摆手:“我去吧。”
下午的时候,苏培盛亲自送着府医过来了。
顾幺幺凭借着脑海里原主的记忆,也是有些印象的——这个张府医,为人有些看人下菜碟。
048 六儿
沁秋斋里。
张府医上前去,知道这就是之前被摔成那傻子的顾姑娘,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傻子居然也能得宠——真是活见鬼了。
苏培盛来的路上就给他含蓄隐晦的解释了一下:也不算是全傻。
半傻子吧。
就是有时候头脑能清醒些,有时候又犯糊涂。
但是……偏偏面对四爷的时候,就讨喜的很。
还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四爷的女人——他又不需要她们去考状元。
张府医心中念着这些话,到了顾幺幺面前,腰弯得格外低,甩着袖子恭恭敬敬地请安。
顾幺幺也没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让人起来之后,就给问诊了。
原主的身体确实是有些体弱的——这个没错,再加上受过一次伤,是得好好调养调养。
而且姑娘到底年纪小——张府医一边把脉,一边就想着该隐晦的提醒一下四阿哥。
还是得节制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就从侧面证实了,顾姑娘确实是得宠。
……
问完了诊,给张府医送上的茶水也就凉了。
雅诗轻手轻脚的把茶盏给端了下去,又换了一盏热茶重新送上来,正好张府医打开了药箱,一转身两个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张府医下意识的就伸手扶住了她,又赶紧放开。
张府医人还年轻——雅诗脸都红了,把茶盏给放下来,低着头就退了出去。
张府医业务水平还是很厉害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皇子府混得上一席之地了,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开药方,写的龙飞凤舞。
然后不需要黛兰这里多忙碌——苏培盛手下带来的小太监已经陪着张府医去送煎药了。
毕竟是四爷特意叮嘱的照顾好顾姑娘——谁也不敢轻慢。
一路绿灯。
等到张府医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小腊子送着个小丫头过来了。
小丫头是真的“小”,大概也就九、十岁左右,还是个孩子,长得瘦瘦弱弱的,往那一站,跟个豆芽菜似的——洗的褪色的衣袖里露出了一截手腕。
一看就是这府里最粗使的小丫鬟。
“给姑娘磕头。”小腊子在边上教她。
小丫头跪下来磕头了——周围人的视线都在打量着她,小丫头有点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顾幺幺也看出来这孩子紧张了,于是放柔了声音,和颜悦色地问她。
小丫头听顾姑娘声音温和,总算没那么紧张了。
主子和气——那就是做奴才的最大的福分。
“奴才名叫……叫……六儿。”
小腊子在旁边察言观色,笑着就提醒六儿:“求主子给你赐个名吧。”
顾幺幺摇了摇头:“不必了。”
这名字叫着倒挺顺口的。
“你在家里排行老六?”等到小腊子走了,顾幺幺随口问六儿。
六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即眼圈就红了:“奴才上面本来有五个姐姐,只剩一个了……”
紫禁城里的宫女都是满人,但是像皇子府这里——最底层,最粗使的小丫鬟,有一部分是从府外买来,或者从庄子里带来的。
六儿这种情况就是。
想想也是——连人都伺候不了,只能伺候猫儿,不是最底层的奴才又是什么?
所以,她如今能来伺候正得宠的顾姑娘——许多人看着都眼红呢。
顾幺幺听着这情况可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雅诗。
雅诗会意,上前来就对着六儿道:“给姑娘告退吧,先去换套衣裳。”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在六儿衣襟前一块油斑上,就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六儿陪着笑跟着过去了。
雅诗带她到了奴才的值房那边,简单洗了个脸,把头发重新拆下来梳了一下,又换了一身干净简朴的衣裳。
整个人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
再重新带着六儿到了顾幺幺面前,连黛兰看着都觉得眼前一新。
顾幺幺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吃紫苏膏——这东西看上去平平无奇,滋味却越吃越让人留恋。
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于是顾幺幺顺口就问了一句昨晚的紫苏膏还有没有了?
就这么一句,膳房的人巴巴地给送过来了。
将手里的小碗放下,看着六儿瘦瘦弱弱的,顾幺幺心生怜悯,让黛兰把桌上另外一盘糕点赏给她了。
反正她也不想吃了。
六儿倒是没有欣喜,反而更多的是惶恐,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毕竟无功不受禄。
更何况这小孩子自从进了府来,也就没怎么见过好脸色,更别提还会有主子赏她了。
她害怕。
雅诗在旁边看的好笑,袖手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把六儿往前拽了一下:“你这小孩子也是的——姑娘赏你,你就谢恩哪!”
六儿本来身子就瘦瘦小小,再被人这么用力一拽,就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顾幺幺的目光落在了雅诗身上。
雅诗瞬间就松了手,低下头退回到一旁。
黑黑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六儿看——大概六儿伺候猫儿狗儿的机会多,身上沾染的小动物的味道。
黑黑走过去,绕着六儿转了几圈,轻轻的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大声喵了一声。
六儿低下头,用一种奇怪的腔调也对着嘿嘿喵了一声——仿佛精通猫语十级。
黑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默不作声的走了。
顾幺幺看着六儿,笑了笑,道:“厉害!你们之间……能互相听懂?”
被顾姑娘一夸奖,六儿有点不好意思,也放松了一些,话语终于稍微多了点:“回姑娘的话,奴才从小就是跟猫儿狗儿一起长大的,奴才家里就做这门生意!只不过后来,奴才的爹为了一门大生意,往东北去赶了一趟,结果半道遇上了歹人……”
她说到这儿,眼圈就红了。
顾幺幺摇了摇头:“是可怜孩子。”
听出她话语中的真切,六儿鼻尖一酸,就跪下来了:“六儿命好,能到姑娘这儿——今儿才是奴才过来第一天,姑娘又是给吃的,又是给穿的,把奴才当个人看!奴才虽然愚笨,但做猫做狗也要报答姑娘!”
这话虽然说的不伦不类,话语中的感激之情确实能听得明白。
顾幺幺笑道:“我不用你做猫做狗,替我把黑黑照顾好就行。”
049 变幻
六儿照顾猫狗果然是一把好手。
顾幺幺在现代也有照顾小动物的经验,但是跟六儿一对比,才发现自己有很多地方都没注意到细节。
比如黑黑的消化其实不能算太正常——只不过小猫咪是掩饰痛感的高手。
毕竟它们的血液里,都流动着祖先传下来的生存本能——哪怕强撑,也绝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否则将会将自己置于捕猎者的目光之下。
六儿轻轻的给黑黑揉着小肚子——黑黑仰天躺着,舒服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
前几天,张府医问诊完毕,在四阿哥那儿覆命的时候也很委婉的提了一句——顾姑娘毕竟年纪还小。
主子爷若只是新鲜一阵子,那也就罢了。
若是想长长久久地宠爱下去,甚至以后有抬举的可能,那还是得注意些。
四阿哥正在写字,听到这话,手上的笔不由得滞了一下。
他抬了抬手,看着张府医告退出去,想到顾氏哭起来的模样,忽然就生出了一股自责和淡淡的尴尬。
他身为皇子,身边难道还缺女人么,
怎么就……
晚膳时候,四阿哥派人把顾幺幺给接了过来。
一盏茶功夫,顾幺幺已经被小腊子引领着进了屋子。
她肩膀上还是蹲着黑黑。
四阿哥瞅了一眼小黑猫,正好黑黑也挺直了身体,目光和他对视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的摇摆了一下,引的铃铛和香囊都晃动了起来。
四阿哥喜欢养狗,对于猫儿却没什么特别的喜欢,这时候看见了黑黑脖子上挂着的香囊,随口问了一句道:“挂的什么?”
顾幺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黑黑脖子上瞅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解释给他听:“是我给黑黑做的香囊。”
四阿哥的视线落在黑黑脖子上,小黑猫脖子间挂着铃铛和小香囊,颇为精致小巧。
这小东西上蹿下跳的时候,到处都透着馥郁的香气。
香气……
永和宫里,德妃也是喜欢四处熏香的。
想到这里,四阿哥心中微微一动,笑了笑道:“你不怕它难受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拍了拍身边,示意她坐过来。
眼看着小侍妾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欢欢喜喜的过了来。坐在了四阿哥身边,扬起了脸对他道:“怎么会呢?”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四阿哥,声音压低了一些:“只要做香囊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小鱼干味道,小猫都会喜欢得很呢!”
四阿哥怔了一怔,忽然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苏培盛在外面伺候着,忽然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四阿哥欢畅的笑声。
……
第二天中午,德妃在永和宫,刚刚用完了午膳,四贝勒府的猫儿就被送来了。
是四皇子胤禛的孝心——都是精心挑选的踏雪寻梅,三只。
毛色都很美丽。
送猫的是苏培盛。
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其实这几只猫儿买来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直都养在皇子府里。
这也是四阿哥的意思——毕竟小猫咪的性情如何,还得观察观察再看,养猫的奴才也得趁着这机会,对小猫咪再调教调教。
挑选出性情最温顺的,才配送进永和宫。
德妃想到那天小弘昐大闹永和宫的事儿,就觉得头疼,但是如今看着四阿哥如此一片孝心,又觉得欣慰,再加上苏培盛一片恭谨言语,活脱脱将四阿哥描绘出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孝子形象。
德妃笑了笑:“给本宫瞧瞧。”
宫女过去,抱起了猫儿就送到了德妃娘娘面前:“娘娘您瞧,多可爱呀!”
小猫咪温顺地趴在宫女的怀里,一副娇贵慵懒的模样,冲着德妃轻声“喵”了一声。
声音嗲声嗲气的。
德妃到底是很喜欢猫的,这时候也有些顶不住。眉开眼笑地一伸手,就把猫儿给接过来。
她抱着猫儿在怀里,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的一遍遍抚摸着小猫咪背上柔软的绒毛,感受着小猫咪在她手掌下微微颤动着。
“去,拿个暖盆,小东西冷呢。”德妃抬起脸来,吩咐着旁边的宫女。
宫女一怔,心道如今这才什么天气,都需要暖盆了?
但是德妃娘娘既然吩咐了,那还有谁会多话?
一会儿功夫,暖盆就已经安置好了。
香气随着温度的上升,挥发的更快了。
德妃一边抱着小猫,一边就闻到了一股异常清雅雍容的香气,随着小猫咪摇头晃脑的动作不断地散发开来。
她微微觉得诧异,抱起小猫咪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小东西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旁边,还拴着一只漂亮的小香囊,只不过猫儿的毛是黑色的,小香囊也是黑色的锦缎。
所以刚才没瞧出来。
伸手将小香囊给解了下来,德妃反复地捏在指尖上看了看——这香囊极小,比成年人的一个指节也大不了多少。
怪了,这么小的香囊是怎么能散发出这么浓郁而持久的香气?
而且……这香气也当真好闻——像是牡丹和芍药的混合。
千百年来,人们把牡丹和芍药并称为“花中二绝”。所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这两种香气混合在一起,萦绕上升,分外雍容。
“娘娘,这只也有呢!”
旁边的宫女看德妃喜欢,于是凑趣地把另外两只小猫抱了起来,就发现小猫脖子下都拴着香囊。
只不过颜色不一样。
德妃放下了手中这只小猫,伸手把另外两只小猫给接了过来。
小猫咪在德妃的手掌之中合拢了两只小爪爪,微微的聚集在鼻端前面,然后不住的摇摆,好像是在恭喜作揖一样。
可爱极了。
同时,随着它们动作的晃动——脖子上香囊里的香气也散发了出来。
果然不一样。
德妃亲了亲两只小猫咪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发现一只小猫咪的香气类似萱草、另一只则是檀香气息。
怪的是——那檀香味道到了最后,仿佛会拐弯一样,又变成了甜甜的糕饼味道。
这味道的层次异常丰富,彩幻多变,让人捉摸不透。
宫里御香虽多,却也少见如此味道。
050 萱草生堂阶
德妃是何等玲珑心窍?
她微微垂了垂眸子,再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现出了欣慰又感慨的微笑,不疾不徐地道:“老四有心了。”
这话是说给苏培盛听的。
古诗云: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门堂,不见萱草花。
这萱草花香气,自然是送给亲生母亲的——代表着儿子对慈爱的母亲,深深的孝顺与依恋。
至于那檀香,更不用说了。
德妃常年供奉小佛堂,这香味自然是投其所好——赞扬德妃娘娘长年淡泊明心,一心向佛。
至于牡丹和芍药——花王和花相,雍容华贵的代表。
自然是盛赞她这位高华在上的永和宫娘娘——英雄不问出身,即使她乌雅氏当年只是御前侍奉,端茶倒水的人又如何?
如今还不是稳坐妃位?
自认为做完了阅读理解的德妃乌雅氏,想到这里,心里泛开了酸酸的幸福——血亲就是血亲,胤禛毕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纵然曾经因为先皇后的缘故而疏远,然而亲母子就是亲母子。
“本宫很喜欢。”
德妃低头抚摸着猫儿背上的绒毛,没有抬眸,只是淡淡地对苏培盛道。
她语气虽然平静,尾音却微微的有些发颤,被苏培盛捕捉到了。
苏培盛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转了转,心中也是大感意外——四爷孝敬德妃也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偏偏这一次感动成了这样?
……
回来了府里,四阿哥正在书房里和人议事。
等到送走了大人,苏培盛回来对着四阿哥把今天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遍:“奴才瞧着,德妃娘娘格外喜欢那几只猫儿,不但抱着,还亲了几口呢!”
四阿哥正站在窗前,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听了苏培盛这么一说,他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将拇指上的扳指转了转,倒是挺高兴。
难得,当真是难得。
事实上,他与生母之间这种尴尬的情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不熟悉的陌生人之间,“客气”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
可是对于本该最亲密的母子关系来说,“客气”就是推开彼此的隔阂了。
不过,今天德妃的反应——却仿佛将这一层隔阂终于撕开了一个缺口似的。
苏培盛微微躬身,偷偷抬起眼,看见四阿哥脸上神情愉悦,不由得心里也感叹了一句——顾姑娘当真是运气好。
虽说是个半傻子,可是做的件件事儿都落了好。
能这样次次踩准也不容易啊。
比如这一次——德妃娘娘之所以这般喜欢那几只猫,估计和猫儿脖子上拴着的香囊也有关系。
那香囊是四爷之前吩咐顾姑娘做的——也不知道顾姑娘是怎么制作的,那么花生大小的香囊,香气却浓郁极了。
经久不散。
把小猫咪熏得跟个香团团似的,人见人爱。
德妃本来就格外喜欢猫,这么多年都没变。看见了这么香喷喷,毛茸茸的小猫咪,怎么可能不亲一口?
顿了顿,四阿哥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语气里含着轻松的愉悦:“顾氏做得好,赏。”
他顿了顿,又对苏培盛道:“她那屋子也是太简陋了些,让人按她的意思,好好装饰一番,至于所用之物……”
四阿哥顿了顿,干脆利落地接着道:“告诉福晋,都从库房里拿,叫她看着办。”
苏培盛一迭声地应了。
大概是因为德妃这事儿,四阿哥心情舒畅,站在窗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想了想,道:“去瞧瞧弘昐。”
弘昐养在李侧福晋那里——去瞧弘昐,自然就是要往李侧福晋的院子里去了。
苏培盛一边答应着,一边退下来,想了想,还是吩咐几个徒弟过去李侧福晋那儿安排。
他自己往福晋正院去了。
琢磨了琢磨四爷刚才说的话,苏培盛格外记住了一句话。
“让人按她的意思,好好装饰一番”。
不说别的,就这“按她的意思”,就能看出来顾氏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四爷并没有把她当个玩意儿的意思。
就凭这一点,就决不能马虎了。
……
到了福晋正院里,福晋也知道今儿送猫的事情,于是问了几句。
苏培盛轻声快语,又简明扼要的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自然是不可能提到顾姑娘做的香囊的。
福晋听说德妃满意送去的猫儿,脸上虽然含着笑容,却有一丝微妙的怅然若失——毕竟,之前弘昐在宫里大闹的那一次,她肉眼可见德妃对李氏教子无方的不满。
弘昐年纪还小,毕竟是个娃娃,更何况又是亲孙子,德妃自然不会怎么样——要是有怨气,也只会迁怒在李氏身上。
换句话说,只要她一天还在想起被弘昐伤了的猫儿,一天就有可能看着李氏不顺眼。
但是如今,这几只猫儿送过去,弥补了遗憾——以后自然就不会了。
苏培盛在下面察言观色——福晋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毕竟道行还是太浅了,喜怒担忧都写在眼神里。
顾盼间都漏出来了。
苏培盛一直觉得:其实,乌拉那拉氏的性子,是不大适合坐在这个四福晋位置上的。
人生在世,无论在什么处境,什么位置,总要审时度势,认清当时当下的主要矛盾。
看清它,然后全力以赴,解决它。
比如福晋,作为嫡妻,她如今最要命的地方,就是没有给四阿哥生下嫡子。
还让一个侧福晋抢了先。
德妃怎么待李侧福晋、甚至四爷怎么待李侧福晋,李侧福晋招不招德妃喜欢,能不能一直受四爷待见——这些压根儿就不是重点。
哪怕四爷把李侧福晋给宠上天,只要嫡福晋能有嫡子,没有错处,就足够坐稳江山。
如果福晋没有生下嫡子,哪怕四爷和德妃再厌弃李侧福晋——又有什么用呢?
……
早上起来,顾幺幺就觉得脑袋有些不舒服。
中午过后,正好边格格过来了。
有人陪着说话一打岔,顾幺幺倒反而还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但没过多久,听婢女们说前院的人过来了,顾幺幺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
出来一接待——果然是往宫里送的猫那件事办的极好,四爷极满意。
这不,要按照她的意思,往她屋子里送些摆设赏赐。
算是来布置屋子呢。
051 言出必行
顾幺幺想了想,倒是也没客气——心里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地要了一些东西。
有的是替她自己要的,还有一些是替边格格要的。
边格格在边上也听出来了,知道这些东西是给自己的。
她对着顾幺幺不安地使了使眼色,袖子里的手紧张地摆了摆。
边格格觉得自己不配。
顾幺幺冲她笑了笑——如此惶恐,大可不必。
毕竟她要的也都是一些实用性的东西。
比如天气越来越凉了,有些取暖的东西现在就得准备上了。
还有屋子里一直缺一面高一些的屏风。
之前的屏风实在是太矮了,从门口走进来,里屋的情况一览无余。
根本就起不到屏风应该有的隔离作用。
“差不多就这些,够了。”
前院的小太监们一边听着,一边躬身记下,还不忘提醒她:“姑娘炭火要的也太少了,要不再多拉一些来?反正这东西用得快,也放得住,不怕占地方。”
顾幺幺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道:“也好。”
等前院的人走了,顾幺幺只觉得头疼的越发厉害了。
她被黛兰扶着,上床躺下了。
边格格一路跟着进来照顾,看着她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有些担心的弯下腰来,给她盖好了被子:“记得小时候每到这时节,你就容易生病。”
顾幺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边格格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角:“别再操心了,不管怎么样,咱们如今的日子总算是比之前好过多了。”
顾幺幺用鼻音“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黛兰已经把张府医开的药给端了过来:“姑娘体弱,如今四爷既然吩咐了大夫给姑娘开了方子,可赶紧把这些药给喝下吧。”
边格格伸手就接了过来:“毕竟秋冬里了,多进补进补也是好的。”
……
李侧福晋院子里,弘昐正在骑马。
他年纪还小,就算骑小马也还太早了些。所谓的“马”也不过是院子里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来爬去。
弘昐还学着大人的模样,用绳索做了马缰绳,勒在小太监的脖子上。
小太监被勒得苦不堪言。
幸亏小主子年纪还小。
若是年龄再长些,手上的力气再大一些,这一下子没轻没重的勒下去,只怕他分分钟得翻白眼。
随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弘昐高高举起了小胖手,拿着花枝就对着小太监的后脑勺就抽了下去:“驾!驾!快跑!”
小太监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就跟蒸笼里的馒头似的,他喘着气哀求着弘昐:“小主子,求求您……让奴才歇口气,好歹歇一口气!”
弘昐一撇嘴,任性地大叫了起来:“我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我让你跑,你就得跑!驾!快点!”
小太监没办法,艰难的挤出笑脸,手掌却已经磨破了一块皮。
弘昐两条肉嘟嘟的小胖腿夹着他的腰,大叫道:“跑快点,再跑快点!”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从怀里偷偷摸出了弹弓——自从上次永和宫的事情之后,额娘就不许他再玩弹弓了。
弘昐也只能自己偷偷藏着一副。
幸亏额娘十分宠爱他,许多事情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乳母们就更不敢拦住他了。
弘昐倒转了弹弓,用冰冷的把柄在小太监的后脑勺上敲了一声。
他听见小太监喘息急促。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小以来,他从额娘那里受到的教育就是:这些人都是“奴才”,不算人。
也是,连那顾侍妾都是“贱人”,这些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弘昐挥动着弹弓,啐了一口唾沫,大声威胁:“我打过那贱人的小兔子,打过宫里的老猫儿!你若是不听话,我将你也打了!”
他喊完了这一句,动作很蛮横将弹弓狠狠的往那小太监的眉骨上一砸。
孩子的力气毕竟没有多大,但弹弓上有尖锐之处,碰巧划破了那小太监的眉骨。
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流了下来。
小太监膝盖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栽了下去。
弘昐还在乐悠悠的喊着,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晃,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天地也翻倒了过来。
眼看着小主子整个人要栽下去了,乳母和其他奴才吓得都惊叫了起来,纷纷冲过去要抢着扶住弘昐。
哪里来得及?
弘昐瞪着眼睛,还没惊叫出声,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小脸来,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阿玛。
四阿哥提着弘昐的后衣领,稳稳地将弘昐给放下了。
也就是刚刚走进院子,正好就撞上了这一刻。
若是他再迟来一步的话,弘昐估计就得被摔在地上了。
还摔得不轻。
被当做马儿骑的小太监,一抬眼看见四爷,整个人都快吓死了,跪在地上就不住的颤抖。
一边颤抖一边磕头:“奴才该死!请四爷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四阿哥看样子似乎是有些乏了,站在原地挥挥手:“下去吧。”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弘昐被阿玛放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两只小胖手垂了下来,抬起脸斯斯文文地道:“儿子给阿玛请安。”
李侧福晋听见外面的动静,这时候也匆匆忙忙地赶出来了,见着了四阿哥,她刚想上前来请安,四阿哥侧眸扫过她。
看着他脸色,李侧福晋顿时就不敢再言语了。
四阿哥想着弘昐刚才那一句“我打过那贱人的小兔子,打过宫里的老猫儿!”
“宫里的老猫儿”,这清楚的很,指的是德妃那事儿。
可是所谓“贱人的小兔子”……
后院里没有什么人养兔子,若是细细想起来——也就是之前曾经赏赐过顾氏的那只兔子。
再想到弘昐刚才说的这句“贱人”——他才多大的孩子,哪里又懂得这些词汇?
有样学样,自然是从是李氏口中说出来的。
顾氏的身份再低贱,毕竟也是侍妾。
奴才们谁又敢这么说?
四阿哥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长子,静了片刻,才道:“苏培盛。”
李侧福晋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培盛已经上前俯身,笑眯眯地对弘昐道:“大阿哥?”
052 是给谁坐的?
他伸手就去牵弘昐的手了。
弘昐呆呆地顺着苏培盛的挪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反应过来,猛地甩掉了苏培盛的手,尖叫了起来:“我不!我不和额娘分开!”
李侧福晋瞬间冷汗浸透了衣裳,冲着四阿哥道:“爷!”
四阿哥冷戾的眉目之间尽是淡漠:“带回去。”
她求救地望向苏培盛,正好苏培盛也看了过来。
苏培盛只能轻声慢语地解释:“毕竟四爷之前已经再三叮嘱过了侧福晋——千万要好生看顾弘昐阿哥,如今……”
他稍顿须臾,没有多说,转身望向了四阿哥。
四阿哥已经举步走了出去。
决断之间没有半分犹豫。
……
晚些时候,负责顾幺幺那里布置的小太监回来回话,简单的把顾氏的要求给说了一遍。
最后附上了一张单子。
四阿哥刚刚用完晚膳,将茶盏放在一旁,伸手将单子从苏培盛手中接了过来。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灯火下,四阿哥淡淡地扫了一眼单子。
隔壁院子里,隐隐的还能传来弘昐的哭喊声——他毕竟年纪小,骤然离开母亲,到了这前院单独住着,纵然有乳母陪着,也是十分的不适应。
再加上他从小骄纵,这时候几乎哭喊得要将屋顶也掀穿了。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单子,想到了顾氏,面上的阴云散开了一些,问面前人:“往福晋那里去过了么?”
小太监跪下道:“回四爷的话,奴才们已经往正院里报过了,就是今儿下午才回的话。”
四阿哥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将单子扔在了一旁的铜盘里,想了想,侧头看向旁边的苏培盛:“天气转冷,你再去隔壁一趟,照顾仔细。”
苏培盛往前走了几步,四阿哥桌上的灯火太明亮,晃的他眼睛都有些花了。
他躬身笑道:“四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下了台阶,苏培盛微微顿住了脚步,旁边已经有拍马屁的太监赶上前来,伸手殷勤地要给他披上挡风的披风。
被苏培盛一伸手给挡回去了。
正好有伺候弘昐那边的小太监过来小声问苏公公——小主子实在是闹腾的太厉害了,晚膳也没用,光是杯盘碗盏就被他掀翻了十几个。
全都碎在地上了。
该怎么办?
苏培盛微微抬起头,手指紧扣,定了一会儿神,才含笑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子年纪小,自然是要淘气些的,你们也不要太紧张了,小主子住不了几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几乎听不见。
苏公公毕竟是苏公公——他这话一说,几个伺候的奴才面面相觑了一下,各自脸上的神情都轻松了起来。
也是。
毕竟弘昐阿哥是如今四爷唯一的儿子。
就算四爷铁下了心,要将弘昐阿哥从此养在前院,但是弘昐阿哥若一直这么闹腾下去……
四爷真忍心和他硬扛到底?
天底下哪有老子不疼亲儿子的!
……
四阿哥书房外,一弯残月渐渐挂上了枝头,后院之中鸟儿飞离,殿内窗下流苏微微晃动,映衬出屋内灯火辉煌下的一片华丽。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苏培盛进来照例问伺候的事儿。
四阿哥放下了笔,随手接过奴才们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迹。
他刚想说把顾氏接过来,就想到了府医的提醒——顾姑娘毕竟年纪小,身体弱,主子爷纵然再喜欢,也最好还是克制一下。
想到那小侍妾纤弱的身姿,四阿哥默声了一瞬,竟然有一种类似心疼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想到沁秋斋里也不只顾氏一人,四阿哥肆意地挑了挑眉峰,淡声道:“让……”
苏培盛和旁边负责接人的小太监同时抬起了头。
旁边奴才过来给四阿哥套上了外袍,四阿哥一边抬手拎了拎领子,一边道:“让郭氏过来。”
郭氏就是郭格格。
负责接人的小太监大感意外,却看苏公公在旁边笑眯眯的已经应下了。
苏培盛心里跟明镜似的:郭格格抱紧的是李侧福晋的大腿。
之前李侧福晋怀有身孕,不好伺候四爷的时候,唯一抬举的女人也就是郭格格了。
再加上四阿哥今儿不顾李侧福晋的哭泣哀求。就这么狠心地把小主子给带走了。
四阿哥此举,多少也是有些安慰平衡李侧福晋的意思。
……
郭格格没多久就被接来了。
对于她而言,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毕竟离着上一次伺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被带着进了温暖的书房里,郭格格跪下磕头,听到四爷叫起的时候,无端端的鼻尖一酸,满腔都是苦尽甘来的欢喜。
“妾身给四爷请安。”
郭格格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又温软又妩媚,同时请安了下去。
她等了半晌,才听到了四阿哥的一声“嗯。”
郭格格千娇百媚的站了起来——可惜四阿哥一眼都没看她。
郭格格站在原地了一瞬,想着这是下了重金,请苏公公在四爷身边,有意无意的总提到自己。
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她怎么舍得浪费?
轻移莲步上前去,郭格格伸手就要给四阿哥斟茶。
这一下糟了。
四阿哥手中的公文看了一半——正在一处紧要处,结果正好被郭格格这么一打岔,他微微皱了皱眉,眼眸未抬地斥道:“退下。”
郭格格讪讪地放下了茶盏,站到了一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一抬眼,看见郭格格还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旁边。
毕竟也是许久没有传她过来了,自然难免讨好。
虽然笨拙了些,拍到了马屁上。——四阿哥想到这里,摇摇头,随口道:“坐吧。”
这算是赐座了。
郭格格眼睛一亮,小心的瞅了一圈,见四阿哥面前不远处有绣墩,就要过去坐下了。
她才刚刚一屈膝,还没凑到绣墩,就听四阿哥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别坐那个。”
旁边的婢女赶紧上前来伺候,另外搬了坐凳来给郭格格。
郭格格虽然小心讨好,但毕竟心气甚高,这时候心中难免有些不平,盯着那绣墩就看了几眼。
也不过就是一只小绣墩而已。
不让她坐——那是给谁坐的?
053 思念
屋子里水声隐隐。
看着四阿哥从屏风后出来,身上只着了一件素白的单衣,郭格格忙不迭地就迎接上前去了:“四爷。”
她伸手过去扶着四阿哥,不由自主的就伸手摸上了四阿哥的肩膀。
四阿哥胸前的衣襟上还滚落着晶莹的水滴——是方才没有完全擦干的地方。
他衣襟大敞,露出精悍的一片肌肉。
郭格格从婢女手中接过了干手巾帕子,像地位最卑微的奴才服侍最权贵的主子那样,诚惶诚恐地抬起了手,给四阿哥擦了起来。
四阿哥闭着眼,也没怎么多说,肆意地一伸手,就将郭格格手中的帕子给拿了过来,扔在了一边。
……
一段时间之后,苏培盛守在门口,就听见主子爷喊说送水。
送水,也送人。
把郭氏给送回去。
看着郭氏一脸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苏培盛只觉得很有点瞧不上。
他心里一片敞亮——别看郭格格虽然顶着格格的名分,说出去好像也算是个主儿。
但是跟顾姑娘一比,那可真是……
啧啧。
毕竟人家顾姑娘早上没睡醒,主子爷都吩咐了奴才,让不要去吵醒顾姑娘的。
郭格格这……能比吗?
简直连人家脚后跟都追不上!
“格格您请吧!”
苏培盛笑呵呵地道。
屋子里,四阿哥和衣而卧。
一场并没有多少感情的宣泄过后,随之而来的应当是平静。
可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顾氏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
甚至在刚才面对郭氏的时候,他也想到了顾氏。
他竟在思念她。
那股诶始终萦绕在他鼻端的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蚀骨温柔。
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
……
沁秋斋里,随着郭格格难得的被四阿哥派人接过去了一次,她的住处顿时热闹了起来。
先是侍妾陈氏——拉着耿氏就过去了,脚下走得飞快,生怕被别人争了先。
郭格格的屋子里笑语生动,别提多热闹了。
毕竟,郭格格是格格呢。
李侧福晋当初也是格格,就是因为有了大阿哥弘昐,才被抬举成了侧福晋。
郭格格自己也是挺得意的,虽说在四阿哥前院那儿,她也并没怎么得到四爷格外优待。
但是回到沁秋斋,和周围这些万年不得宠的女子们一相比,她就显得格外出挑了。
四爷会想起她,但是可想不起周围这些女子。
沁秋斋各处相隔领近。
她屋子里一片热闹,动静自然也就传到了顾幺幺那儿。
陈氏等人也是将消息传的夸张——绘声绘色的一番渲染。
本来只是四阿哥一时兴起,想起了郭格格,把郭格格叫去伺候了一次。
结果被陈氏她们一形容,就变成了四阿哥旧情难忘,心里还念着郭格格,如今把人叫过去,也是为了重温鸳梦。
甚至连郭格格之后要搬出沁秋斋,飞上高枝的流言都出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郭格格“复宠”了!
边格格这里听着听着,心里就担心起了顾幺幺。
她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绣花活计,起身就带着村秀往顾幺幺那里过去了。
“后院之中,从来便是如此,幺幺你……千万要看开些。”
边格格微微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斟酌着词句,小心地对顾幺幺道。
顾幺幺正在吃紫苏膏,吃了一半,勺子还停留在空中,听了这话就笑了。
一点紫苏膏落在了顾幺幺手背上,黑黑“喵”了一声,过来就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掉了紫苏膏。
顾幺幺将手缩了回来,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黑黑的脑袋:“我没什么看不开的。”
边格格听她语气淡漠,不由地就小心的看着她的神情,随即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扶上了她的手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知道边格格想岔了——她肯定以为顾幺幺这会儿是心里难过,面上强颜欢笑罢了。
可是……老天啊,她顾幺幺是真的没难过啊!
穿越到古代的时空,为了生存,不得不和后院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是形势所逼。
可是若为了这难过,那就是真,大傻子了。
……
下午的沁秋斋里越发热闹了起来——福晋居然也凑热闹,派人往郭格格这里赏赐了几筐南边新进的樱果子。
还是福晋身边的大婢女芝迷带着小太监过来的。
郭格格忙不迭地出去谢恩,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丝毫没有想到她“复宠”这消息,若是传到了李侧福晋那儿,李侧福晋多少还是会有些酸溜溜的。
而福晋的赏赐,更无疑是往上推了一把。
让婢女兰芝收了樱果子,郭格格回到了屋里,就很阔气地分享给了大家。
听着那边欢声笑语,黛兰多少有些坐不住了,直到傍晚时分,四爷前院的奴才过来,把给顾姑娘准备的东西都给抬过来了。
小腊子引着的。
东西还不少,其中有一样雕流云纹屏风,工艺异常的精巧,大大出乎了顾幺幺的意外。
尺寸也能看得出来是很精心找过的,往屋子里一放,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矮,正正好就是顾幺幺想要的效果。
还有别的其他的摆设,也被一样一样地抬了进来。
最贴心是——还有八宝博古架。
搁板和侧山板、背板都是黑漆,点缀蝠纹,下面描绘着花朵纹饰。
因为顾姑娘身份低,要顾着她的地位——花朵的样式也不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之类的,就是简简单单的小花儿,一溜边的顺排下去,别有一种清丽的美。
小腊子出来的时候,听见郭格格那儿欢声笑语,不由地就往那里瞧了一眼。
眼神中带着鄙夷。
蠢货!
……
屋子里,黑黑本来是懒洋洋的,趴在屋子一角的,听见动静之后就爬了起来,好奇的围着博古架转了几圈。
顾幺幺知道这小家伙肯定把博古架当成了猫爬架。
果然,黑黑一甩尾巴,喵呜一声,就已经往博古架扑过去了。
幸亏被顾幺幺给摁住了。
被摁住了脑袋的黑黑有点委屈,张牙舞爪地在顾幺幺的手掌下挣扎了一下。
054 喵可杀不可辱
六儿还在屋子外——她是粗使的小丫头,按规矩平时是不能进屋子的。
被雅诗一喊,六儿这才飞快的跨进了门槛,跑进了屋子里,把黑黑给抱到一边去了。
顾幺幺看边上还有不少赏赐的东西,高高矮矮的垒了一桌子。
她怕黑黑在这里上蹿下跳,被什么东西倒下来给砸着了,伤着了,于是吩咐六儿:“带着出去玩吧!”
六儿抱着黑黑,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她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再加上到了顾幺幺这里,生活环境比之前好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都舒展了开来。
玩心不泯。
黑黑刚刚被抱到院子里,两只小爪爪向前一窜,就扑上了一棵大树。
刚才那只博古架,把小猫咪基因里喜欢往上攀爬的欲望全部都激发了开来。
于是看到什么爬什么。
好大一棵树!
黑黑一鼓作气的向上爬着,连六儿在下面用猫语连声呼唤也不管了。
随着黑黑越爬越高,六儿开始惊慌起来,在原地蹦跳着,失声喊道:“快下来!”
黑黑哪里听?
一口气一直爬到了大树的尖端,黑黑转身坐在了一根颤巍巍的树枝上,转头向地面看了一眼,这才傻了眼。
好高啊!
一阵秋风吹来,树枝微微地颤动着,黑黑虽然还想勉强维持着高傲的形象,但也不由得吓得小爪爪抓紧了树枝,发出了迫不得已的求救声。
“喵!”
六儿急得都快哭了。
她能来顾姑娘这儿伺候着,全都是因为这儿缺个照顾猫主子的奴才。
假如这只小猫咪受伤了,就算顾姑娘饶过了她,她在这府里也再不可能有好去处了。
想到这里,六儿带着哭腔喊道:“快下来!”
虽说猫有九命,从高处落下也不见得受伤——可是黑黑爬的实在也太高了。
这个高度摔下来,后果并不敢预料。
更何况,如果小猫咪一直不敢下来,人又上不去,最后有可能就是活活困在树上。
六儿从小跟猫儿狗儿一起长大的,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例子。
树上,黑黑很不幸的正好蹲在了一处鸟窝旁边,鸟窝里还有几只胖乎乎的小雏鸟,正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成了一团。
骤然看见黑黑毛茸茸的脑袋从窝旁边探了出来,小雏鸟们都快吓死了,叽叽喳喳的大叫了起来。
黑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小雏鸟?
但偏偏小雏鸟的父母回来了。
两只鸟看见一只满头木叶的小黑猫,以一个猥琐的姿势,抱着一根树枝,鬼鬼祟祟地蹲在自家孩子窝旁边。
意图不明。
两只成年鸟儿顿时就怒了,一个俯冲扑下去,用尖尖的鸟嘴对着黑黑背上猛啄;另一个则盘旋飞起来,用翅尖扇着黑黑的脑袋。
黑黑疼得大叫了起来,但是四只小爪爪又不能松开,正在着急,忽然就感觉到额头上一热。
有一泡稀臭的鸟屎落在了它身上,正顺着它光亮优雅的绒毛慢慢地向下滑落着。
黑黑天性高傲,又是名贵品种,自出生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一时间气得猫胡须都在乱抖。
啊,气死小猫咪了!!!(╬◣д◢)!
六儿在下面,仰头就看着小黑猫在上面抱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抖来抖去,旁边还有两只恶鸟。
惊心动魄。
这一下,不求救是不行了。
带着哭腔奔进了屋子里,六儿没敢直接对顾姑娘说,想先去找黛兰姐姐。
可是黛兰就在顾姑娘旁边伺候着,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的。
倒是站在门口的雅诗一转眼瞅见了六儿的模样,怔了怔问她:“怎么了?”
六儿哭丧着脸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还抬手指着外面:“正在上面挂着呢!”
雅诗尖着嗓子,夸张地叫了起来:“什么?!你怎么办差的?!”
她不叫唤还好,这一声斥责——屋子里的顾幺幺和黛兰都听见了。
顾幺幺看了一眼黛兰。
黛兰出来就道:“什么事?”
雅诗三言两语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刚说完,就看顾姑娘已经起身,脚步急促的往屋子外去了。
刚刚到了大树那儿,顾幺幺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正在树下仰头望着上面,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一边笑,一边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大树,鼓起脸颊,用力的摇晃了起来。
黑黑在上面已经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整个小猫身子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远远的看过去就是黑黑的一团。
可怜极了。
这个小太监看着很面熟——顾幺幺想起来了,是郭格格那边的人。
之前边格格晾晒的布料被恶意泼湿,也是这个小太监下的手。
“放手!”
顾幺幺上前去,对着小太监就厉声喝了一声。
小太监猝不及防,胳膊还抱在树干上呢,一回头见是顾姑娘,倒是脸色一变。
但是他想着郭格格都已经“复宠”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小太监慢吞吞地松了手,打了袖子给顾幺幺请安。
顾幺幺只道:“滚!”
她仰头望着黑黑——判断了一下这高度。
不可能让人爬上树去接黑黑。
人的体重和猫的体重不可同论。
这中间还隔着老长一段距离,即使是动作再灵巧的小太监,能爬到的极限和黑黑也差的远。
“去拿床单,被子、或者布料——越大越好,赶紧去。”
顾幺幺神色冷静地吩咐着黛兰。
黛兰立即就反应过来了——姑娘这是要让人在下面把柔软的被单布料拉起来。
作为一个缓冲。
这样小猫咪跳下来的时候,就不至于摔到地上受伤了。
姑娘真聪明!
眼见着黛兰一路快步往屋子里跑去了,顾幺幺仰头望着黑黑,抬起手就对着那两只鸟儿气呼呼地大声威胁:“不许欺负它!否则我打下你们炖汤——说到做到!”
两只鸟儿虽然不通人语,但是大概是看出了这小猫儿是有主人护着的,也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暂时停下了对黑黑的攻击。
黛兰和雅诗、六儿,又叫上了院子里正在干活的海妈妈。
海妈妈是边格格的奴才,知道自家格格和顾侍妾最是要好,更何况顾侍妾又是时常维护着自家格格,这时候听见雅诗来叫,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055 受伤
她忙不迭地丢下了手中正在忙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
顾幺幺也上前去帮忙,几个人把床单刚刚拉扯好,就看黑黑仿佛已经筋疲力尽,后腿两只小爪爪掉了下来,只剩下前肢紧紧地抱着树枝。
犹如抱着救命稻草一样。
顾幺幺抬起双手,大声鼓励道:“勇敢黑黑,不怕困难——跳!”
黑黑自然是不敢跳的。
它若是有这勇气,自然也就敢往下爬了。
又怎么会限于目前的困境?
六儿急的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猫主子,您可快跳啊!求您了!”
海妈妈在边上拍着大腿,也在胡乱出主意:“顾姑娘,要不然奴才去找根长杆儿,往上这么一捅——嘿!”
院子里这一番鸡飞狗跳的热闹,自然吸引了郭格格。
她带着正在自己这里做客的侍妾陈氏和耿氏就走出来了。
见了眼前的光景,郭格格先是一怔,随即用帕子捂住嘴,笑的前仰后合了起来,语气中透着尖酸讽刺:“我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在逗猫玩!要么说呢——傻人有傻福,你们快看,顾氏这日子过得好生精彩呀!”
她又重新叫回了“顾氏”,而不是“顾妹妹”。
侍妾陈氏跟着也笑了起来。
耿氏默默地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了开来。
黛兰在旁边,看着郭格格嚣张的笑容,敏锐地就察觉到了所谓“复宠”之后,郭格格态度的转变。
顾幺幺一转头,脸上又现出了傻子懵懵懂懂的神情,神情天真,却冲着郭格格嫣然一笑,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这是爷挑给我的小猫儿,我自然喜欢呢!”
赤裸裸的炫耀。
就是炫耀给你听。
郭格格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别看顾氏只是个侍妾,可是前院里给过的赏赐次数,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这沁秋斋里,除了边格格以外,其他的一双双眼睛看着都发红呢!
可是她呢?
昨天回来,连个屁的赏赐都没有。
是啊——她如今能够稍微腰杆子硬一些,也不过是因为有了复宠的盼头。
可是,四爷真的能对她旧情重温吗?
有些问题,扪心自问,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要别抱着自欺欺人的心,总是能看得透彻的。
她不过是在别人的恭维声中冲晕了脑袋,飘飘然起来。
这一次伺候之后,等到下一次被接到前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是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
更何况,四爷还如此年轻,每三年的秀女大选,少不得将来又有新人入府。
再想下去,郭格格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神色依旧淡淡的,只是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鼻尖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轻描淡写地对身边婢女道:“屋子里憋闷的慌,走!陪我去园子里转转。”
顾幺幺没再理她,抬头继续望着黑黑,大声道:“好黑黑,跳!”
郭格格刚刚走出了沁秋斋的门口没多远,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只觉得胸臆之间憋着一口闷气,突然衣袖就被身边的奴才拉扯了一下。
郭格格才抬起头,她身后的奴才早已经跪了下来,个个匍匐着请安了。
这倒是一份意外之喜——没想到遇上了正往这里过来的四阿哥!
郭格格侧身在道旁跪下,眼睛看着面前用金线绣了花纹的靴子越走越近,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了。
是了,做人总有时来运转,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四阿哥这一定是想念起了她,才往沁秋斋这里过来看她。
毕竟,刚刚往前院伺候过的人,是她啊。
正这么想着,郭格格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靴子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四阿哥走了。
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停留下来的意思。
郭格格脸上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她身边的小婢女,有人看见四阿哥刚才抬了一下手,意思是让郭格格起来,这时候赶紧上前去小声道:“格格,四爷让您起来呢!”
郭格格咬着牙,脸上带着笑,抬手狠狠一个耳光打了过去:“闭嘴!”
……
沁秋斋院子里,黑黑只剩下了一只爪子,抓着树枝。
说是“抓着”其实也不准确。
应当是用爪尖钩着树枝。
一根小小的树枝自然是支撑不了小猫咪的体重太久的。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看见一道黑影滑落——黑黑终于掉了下来!
大概是出于小猫咪的自救本能——黑黑在半空中努力翻了身子,腾跃了一下方向,试图将自己尽量调整到四脚着地的预备状态。
但是这样一腾挪——它掉下来的垂直方向也改变了。
“往前!”黛兰看着不对,拽着手里的被单就往冲。
海妈妈毕竟年纪大了,笨手笨脚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了旁边的雅诗身上。
雅诗脚上穿的鞋是新制的——是顾幺幺赏赐的布料,花样好看得很。
她昨儿第一拿出来穿,还很是舍不得,这时候被海妈妈踩了一脚,只顾着护着鞋子,难免身下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就坐在了地上。
被单纷纷扬扬的也落在了草地上。
缓冲垫顿时就没用了。
顾幺幺见状不好,身手敏捷地冲过去,高高举起了双手,顺着黑黑落下来的方向。
手腕一痛,只觉得掌间沉沉的向下一坠,顾幺幺被小猫咪的冲击力冲的往后一撞。
一双手从后面伸了出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顾幺幺整个人都撞在了一副宽阔而瘦削的肩膀上。
惊魂未定地回过头,顾幺幺正对上了一双眸子。
是四阿哥胤禛。
他没有松手——手还这么扶在顾幺幺的腰上,沉声道:“好好的,这是在做什么?”
顾幺幺从他怀里站稳了,刚想抱着小猫咪回话,忽然就发现自己手腕疼的厉害,仿佛火烧火燎一样。
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抬起手来抱着小猫咪。
黑黑从她的怀里滑了下来,灰头土脸地围着顾幺幺脚下直打转,然后伸手紧紧的抱住了顾幺幺的腿。
呜呜呜呜!
056 哄
它头上还顶着一滩白白绿绿的鸟屎,眼看着要用额头蹭顾幺幺,黛兰赶紧伸手揪着它脖子上的小铃铛把它抓过来了。
“我……”
顾幺幺只说了这一句话,精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四阿哥也看出不对劲了,目光在她手腕上微微扫动了一下,道:“苏培盛。”
苏培盛哧溜就从背后冒出来了:“奴才在!”
他顺着四阿哥的目光落在了顾幺幺的手腕上。
……
屋子里,顾幺幺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没有往下掉。
眼圈是红的。
真疼啊!
正在负责治疗的府医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四阿哥在旁边瞧着,简直像一尊煞神。
四阿哥笑起来的时候倒是俊美无俦,可不笑的时候周身气场让人望而生畏,一双凤眸深不可测。
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
而且,瞧着这位顾姑娘如今的情形,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越来越被四爷给当回事儿了。
必须得治好,还不能让小姑娘受太大的罪!
随着最后一下动作,府医动作麻利的裹上了白色的纱布,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只觉得两手之间都是冷汗,几乎将纱布都湿透了一角。
苏培盛在旁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府医一眼,上前去将他扶起来。
府医连声道谢,口口声声是不敢有劳苏公公,然后过来跪在四阿哥面前,把顾幺幺的病情给说了一遍。
也不叫病吧,就是手腕扭着了。
被小猫咪坠下来的冲击力给撞的。
扭的挺严重的——肿起来高高的,皮肤也发亮。
不过这还算是万幸了。
假如当时的角度再刁钻一些的话,就不是扭伤,而是骨折了。
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要是想以后手腕恢复的好,功能完全无碍的话,就得好好精心养护着,万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黛兰在旁边听着,把大夫叮嘱的注意事项,一字一句都给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
府医走后,六儿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抱着黑黑吓得缩在屋子外的一角,纵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怎么也不敢走近门口。
海妈妈倒是过来扯了扯她的胳膊,顺手给她塞了个馒头。
六儿哭丧着脸:“海妈妈……”
海妈妈也只能叹气。
屋子里。
虽然上过了药,可是毕竟伤的不轻——大夫来看过了,也只能治疗。
不能立即痊愈。
顾幺幺哼哼唧唧地道:“好疼哪……”
四阿哥没说话,坐了下来,将她搂在了自己肩上。
顾氏身上的温热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虽然是白日里,竟然也有些心猿意马。
想到小姑娘身体弱,四阿哥自己收敛了一下心神,克制地放开了顾幺幺,站起身:“爷送你那只猫儿,本身想让你养着开心的,谁知道又生出了这样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幺幺的手腕上,摇了摇头,话语里是不易察觉的心疼:“不过就是一只猫儿,你又何必……”
何必为了一只畜生,伤了自己的手腕。
顾幺幺纤长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委委屈屈地垂下了脑袋:“可是,那是爷送给我的小猫儿……”
四阿哥没说话,心头莫名地忽然泛起了一片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眯了眯眼,忽然就看顾氏别过了脸去——一滴大大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四阿哥有些无奈,只能坐下去,伸手又把她重新搂在了怀里:“不哭。”
真是个小娇包,怎么又哭了呢?
他一搂她,顾幺幺就顺杆往上爬——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小小的,像孩子撒娇一样给他形容她的痛苦:“手腕那儿……就好像有火烧一样,钻心的疼。爷……”
她手腕受伤,自然是不能抬起手臂来擦眼泪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顾幺幺正觉得脸上湿乎乎的一片,有些不舒服。
四阿哥忽然抬起了手,仔细给她擦了眼角的眼泪。
指腹下的肌肤柔嫩如最上品的丝绸,吹弹可破。
随着他指腹在她肌肤上的摩擦,顾幺幺眨着泪眼望着他:“爷……”
四阿哥停下了手,忽然又抬起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的下巴,凑了过去,在她唇上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顾幺幺倏然抬起眸子望着他。
似乎不习惯这样轻声软语的哄一个女人——四阿哥垂下眸子,神情淡漠的掩住了眼神中的情绪,他英挺的鼻梁微微擦过顾幺幺的脸颊,随即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爷在,不疼。”
他竟然努力在哄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顾幺幺怔了两秒钟,然后低头轻轻地在四阿哥手背上咬了一口。
她转过去身去,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包扎的伤处。
大概是有点冷了,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偏了偏头,委委屈屈的踢了一下小脚脚:“幺幺冷呀。”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嘴唇,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动作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呼吸相闻。
顾幺幺眨了眨眼睛,眼神里跳过一丝狡猾的笑意,忽然就抬起了脸,语气里透着傻气,却偏有几分撩人心弦的娇憨。
她忽然轻轻地亲了亲四阿哥的脸颊,开开心心地道:“爷对幺幺好,幺幺最喜欢爷了!”
四阿哥整个人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里,眸光瞬间暗了一瞬。
……
既然受了伤,自然免不了忌口。
于是晚膳时分,顾幺幺有很多美食都不能享受到了。
黛兰提着筷子站在旁边伺候,顾幺幺眼巴巴地看着桌上鲜香麻辣的锅子——用眼神示意黛兰。
她想吃这个。
快!
黛兰犹犹豫豫的刚伸出筷子去,就被四阿哥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
黛兰仿佛被蝎子蛰了一样,立即就把手给收回来了。
……唉!
顾幺幺垂下了脑袋,撇了撇嘴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后仰倒在椅背上。
还没抬头,就听四阿哥淡声在吩咐苏培盛:“着此菜式——让膳房再送一道口味清淡些的过来。”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极淡的无奈。
被苏培盛听出来了。
057 才不要学呢
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膳房总管太监已经亲自将这道锅子给送了过来。
退下去的时候,总管太监心照不宣地就和苏培盛对视了一眼——这位顾姑娘,啧啧……
瞧这势头,至少再得宠半年没问题!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有福气的话,少不得肚子得有动静。
那时候……就算是个傻子,四阿哥也不可能亏待她。
屋子里,顾幺幺尝了几口新送来的锅子——膳房把麻辣料减去了以后,虽然清淡了不少,但口味也就跟着没那么诱人了。
她被黛兰伺候着吃了几口,眼睛却一直盯着四阿哥面前的锅子。
四阿哥举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顾幺幺脸上的神情,了然的笑了笑。
他勾了勾唇角,忽然抬手就提着了她的耳朵,在那温润可爱的耳垂上轻轻的捏了捏:“不可。”
小侍妾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偏偏又不能抬手,皱着眉头低呼:“痛!”
四阿哥好笑地松开了手,垂眸看她,语气低沉:“口腹之欲而已,忍一忍。”
顾幺幺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脑袋。
……
用完晚膳,四阿哥就在顾幺幺这屋子里看起了公文。
毕竟如今这屋子已经被装点打扮过了,与之前相比好了许多。
自然是不能和前院的书房相比的。
但勉强也能落脚了。
顾幺幺坐在旁边——屋子里本来便有淡淡的香气,她坐在四阿哥身旁,书桌这一块的香气便越发馥郁了起来。
四阿哥虽然在专心看公文,处在这一片温软香气之中,却也觉得心情格外安宁温馨。
角落里,黑黑有些应激反应,一直害怕地缩在角落。
只要屋子里有奴才进来送茶,有人走动,它就会惊恐地勾起了背。
直到人出去。
顾幺幺看着当然很心疼,于是偷偷地唤了它两声,把小猫咪给叫过来了。
其实也不光是小猫咪,“应激反应”在很多小动物身上都有可能出现,
说白了,其实就是因为受惊过度而产生的一些身体不适症状。
当然了,这些症状可大可小,严重的话甚至会危及小动物的生命。
这个时候就格外需要来自主人的温暖和爱护了。
因为手腕受伤——顾幺幺没办法弯下腰去抱起黑黑,于是轻轻地跺了跺脚。
黑黑很聪明,立即就理解了主人的意思,自己“蹭”的一下,就蹿到了顾幺幺的膝盖上。
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
顾幺幺用另一只受伤不那么严重的手,轻轻地在黑黑的背上碰了碰,然后把它往自己怀里更推了推,低头亲了亲它的额头:“有我在,别怕。”
黑黑的颤抖果然好了许多。
四阿哥眼角余光瞥见小侍妾在低头亲那只小猫儿,还在煞有其事的嘀咕着什么。
似乎是在对小猫咪说话。
一人一猫相处的极好,几乎都快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一伸手,捏住顾幺幺的后腰,连人带猫向后拖了拖:“别让它碰着伤处。”
顾幺幺下巴压在黑黑的额头上,安慰地蹭了蹭:“不会。”
顿了顿,四阿哥忽然就有点想逗她,淡声道:“猫儿累人——还是让苏培盛带回去罢。”
顾氏看着似乎是一下子就被吓了,抬脸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张口结舌地道:“……不,不,别!我都养熟了!”
四阿哥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勾了勾唇角,笑着道:“笑话而已,傻子!”
傻子。
顾氏眼里的光彩忽然一下子就没了。
她慢慢地低下了头。
窗户是半开的,外面的夜风和缓地吹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屋内安静无声。
说完这句话,四阿哥心中一动,也有些后悔。
小姑娘本来就是半傻的,有时候懵懵懂懂,有时候也能清醒一些。
她肯定也明白自己的状况。
无论如何,被揭伤疤的滋味总是不太好受。
可是毕竟过去——在伺候四阿哥的女人之中,从来都只有人人费尽心力取悦讨好他,揣度顺应着他的心思。
他对着这些女人,也只有肆意。
收敛过目光,四阿哥伸手将黑黑从顾幺幺的怀中拎起来,不轻不重地抛在了地上,任凭黑黑跑了出去。
他一脸平静地引开了顾幺幺的注意力:“认不认字?”
顾幺幺怔了一下,脑海里飞速地转了起来。
这时候的满族风俗,似乎并不怎么鼓励女子多读书习字。
比如紫禁城里的宫女们,这些姑娘都是满人,但是绝对不许认字。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相比之下,太监是汉人——甚至有的太监在宫里还可以学认字。
但是话又说回来,原主毕竟不是上三旗的姑娘——女孩子读不读书还是看家里父辈的意思。
尤其是江南一带,仕绅人家都喜欢培养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满身风雅。
她点了点头:“认得一些。”
四阿哥本来也不过是引开她的注意力,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唇角微微勾了勾:“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爷教你写些字。”
顾氏毕竟只是摔伤导致的变傻,又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傻子——若是日常里好好教着,日子安安静静地过着,说不准便能渐渐恢复一些。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已经比之前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好了不少。
眼睛里的神气也越发灵动起来。
顾幺幺眨了眨眼,忽然就用力晃了晃脑袋,一脸抗拒地小声道:“幺幺不要!”
四阿哥一怔。
若是换了后院的其他女子——无论谁听到他说亲手教自己写字,都只怕会欢喜无限。
要是再机灵一些的,估计现在就顺势跪下来谢恩了。
顾氏……却拒绝了他?
顾幺幺绕了过来,坐在小绣墩上,两只受伤的小手手团在怀里,一双漂亮的眸子盯在四阿哥面前的纸上。
纸上字句笔势凌厉,是敛不住的气势。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一转身,像一只慵懒的小小猫咪一样,娇娇憨憨的趴在了阿哥的膝盖上。
她抬头望着他,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都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仰慕。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轻声道:“幺幺永远也不可能写出这么厉害的字,所以……才不要学呢!”
058 良夜
四阿哥怔了一瞬,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看着顾幺幺,眼神里都浸着笑意,灯火之下,越发显得他周身冷戾的气质融化了不少。
四阿哥收敛了嬉笑之色,伸手在她的唇瓣上微微摩擦。
她唇上本来就擦着口脂,再加上爱美,口脂的颜色也选的鲜艳浓郁。
四阿哥指腹擦过之处,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春花色。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胭脂色,伸手又不轻不重地捏住顾幺幺的下巴,好整以暇地将那颜色慢慢地晕在她玉白的肌肤上,这才收回手在唇边,微微一笑:“溜须拍马。”
顾幺幺也笑,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傻子拍起马屁来,总是有先天的优势的。
无论什么话语,说起来都显得格外真诚。
她还在想着心思,忽然就觉得额头上微微一痛——是四阿哥俯身过来,在她额头上敲了敲:“好了,先去歇下。”
毕竟手上还带着伤。
无论怎么温柔的话语,他说起来总是命令式的。
可是,尽管是命令式的,还是掩不住温柔。
顾幺幺站起身,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对着四阿哥,一副想靠近却不太敢靠近的样子。
四阿哥抬头道:“怎么?”
顾幺幺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往前走了几步,用漂亮的眸子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声音软软地道:“爷……今天留下陪幺幺吗?”
四阿哥移过视线,声音平静,听起来不带方才的情绪:“嗯。”
顾幺幺告退转身,抬起了下巴一笑。
……
窗外一地清华,秋日的夜空里,漫天星河格外闪亮,秋虫还在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地叫着。
顾幺幺将脸掩在了被子里。
手腕上还在一阵一阵的地难受——刺痛之意比刚受伤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是扭伤之处肿的更高了。
顾幺幺揣着手侧卧着,简直感觉自己在被窝里揣了两个小猪蹄。
黛兰服侍着她躺下,转身正要去准备一会儿用的热水,顾幺幺道:“我渴了,倒点茶来吧。”
黛兰刚刚答应了一声,结果脚下一顿,转身提醒她:“姑娘,药在煎着,一会儿还得喝药呢。”
意思是肚子的容量毕竟有限——如果这会儿喝太多水,等会儿药就喝不下。
顾幺幺想了想,觉得说的也对,于是没吭声了。
黛兰等了一瞬,见姑娘居然闭着眼,就这么呼吸平静起来——大有要睡过去的意思,不由地道:“姑娘……”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睁开眼道:“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
黛兰指着梳妆桌子旁边的匣子,神情有点尴尬,但还是小声劝道:“这里面都是爷之前赏赐的——要不奴才再帮姑娘修饰修饰?姑娘一会儿还得伺候呢……”
虽说如今姑娘风头正好——但毕竟这后院里情势千变万化。
哪个得宠的女子不想固宠?
不想在伺候主子爷的每一次,给主子爷留下美好的印象?
顾幺幺摇了摇头:“大可不必。”
谁睡觉还带了一头的珠花啊……
虽说都是碎碎的小米珠,不算名贵,也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是就显得有点……刻意了。
再说了,四爷都说了——让她歇下。
老老实实听话就行。
就别自作聪明了。
……
深夜时分,洗漱过后,四阿哥一张俊美的面孔透着微凉的水意。
伺候的奴才们捧着水盆走出去了之后,四阿哥走到了床前,轻轻的掀起了帐子,就看顾氏正面对着里面。
一头墨发披散在枕上。
四阿哥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于是悄无声息的躺了下来。
刚刚才翻了个身,忽然就感觉到背后一热。
是顾氏伸出手臂,从背后软软地搂住了他的腰。
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这小姑娘……
唉,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一举一动总是说不出的可爱,让人心生爱惜。
“爷……”
他想到顾氏手上的伤,于是转过了身,低声道:“别淘气,当心手。”
顾幺幺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怯怯地轻声道:“幺幺知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也乖乖的,再加上怯怯的表情,楚楚可怜的眼神,看起来简直像一只小兔子。
四阿哥不由地就抬起手,抚了抚她柔顺的头发。
小兔子……
他心思一动,脑海中忽然就闪现过了那天在李侧福晋院子里——看见小弘昐手里拿着弹弓。
还有弘昐喊的那句话。
想到这孩子的任性,四阿哥有些头疼起来。
他垂眸望着顾幺幺,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之前爷赏赐你的那只兔子——去哪儿了?”
顾幺幺没想到他忽然问到了这事。
她睁大了眼睛,仰着头望着四阿哥,用结结巴巴的语气道:“小兔子……小兔子……被打死了……!”
说完了,似乎是觉得有些慌张了,四阿哥就看面前的小姑娘身着单衣,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就在床上跪在了他面前:“四爷恕罪。”
一边说,一边她大概是想起了那只小兔子,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小兔子死了,明明非她之过,她却慌张的像个孩子——乖乖的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等着挨训的样子,偶尔抬起眸子,偷偷的看自己一眼,眼神脆弱又彷徨。
我见犹怜。
窗户缝里吹进了秋风,凉意甚浓,顾幺幺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四阿哥没说什么,隔着被子抬了抬手,对着顾幺幺道:“睡吧。”
眼看着小姑娘答应了,正要重新躺下,结果爬回来的时候,被他的长腿绊了一下。
她整个人都摔趴在了他的怀里。
四阿哥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放了回在被窝里,顺手揉揉她柔嫩的脸颊:“没事了,睡吧。”
……
早上起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早膳自然是极精致的——如今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顾氏这里不一般了。
于是早膳的规格几乎比格格们还好。
顾幺幺看这么多糕点、甜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用完,于是就让人去把边格格请来了。
边格格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059 身孕
顾幺幺对她说了几句话,都发现边格格在偷偷的出神。
若是换了别人——顾幺幺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但是这是边格格。
她示意黛兰把筷子拿开,将两只受伤的手团在怀里,微微侧头过去盯着边格格:“边姐姐,你在想什么?”
边格格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还在出神。
村秀在旁边,察言观色,上前来就小声说了一句:“顾姑娘不知道——格格这几日做了好些噩梦呢!”
顾幺幺将目光转向边格格,大声道:“姐姐!”
边格格震动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目光里渗着恳切。
她犹豫了一瞬,似乎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才道:“幺幺——你如今风头大好,我心里又为你高兴,又感到隐隐不安!”
说到这里,边格格顿了顿,摇头眼圈微红:“我昨晚又梦到了你当初从小楼上摔下的那一天。”
想到顾幺幺当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满脸苍白,乌发之间还有血迹的模样,边格格话音中透着悲伤与恐惧。
顾幺幺没说话,懒洋洋地挪了过来,整个人全无力气,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边格格的肩膀上,望着边格格:“姐姐想劝我什么?”
边格格嗫嚅着道:“我……”
她素来是个没主见的人,刚才也不过是将心中担忧的情绪表述了出来,这时候被顾幺幺这么一问,立刻就结巴了。
顾幺幺一笑起身,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回头望着边格格:“这道理没错,只是姐姐忽略了一点:那些从一开始就对我看不顺眼的人,怎么都会看我不顺眼。”
和她怎么做,其实没有本质的联系。
说白了,这府里除了福晋是主子,其他还不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边格格低头沉默了半晌,忽然就抬头道:“幺幺,你跟我来!”
……
边格格的住处比顾幺幺这里稍微宽敞一些,也专门有一处小屋子,供奉着菩萨像。
菩萨像前,花、灯、香、水打点的干干净净,煞是庄严。
另外还放了两只蒲团。
边格格看了一眼顾幺幺,语气里是少有的严肃:“跪下。”
她话音刚落,自己就先跪下去了。
顾幺幺站在旁边,看着边格格紧紧的闭着双眼,一串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佛珠,正被她捻在手中。
佛珠温润光洁——显然已经被她拿在手中摩挲了不少时间。
边格格并不出众的五官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下,一派虔诚的面颊上,睫毛微颤。
仿佛无力之人终于找到了支撑点,她低声道:“愿小幺幺平安康健,再无任何苦厄!”
顾幺幺站在旁边,定定地看着边格格。
……
颁金节到了。
这是满族的诞生纪念日,也是满族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一大早,四阿哥就往宫里去了。
福晋、李侧福晋都跟着去了,其他的格格、侍妾们则留在府里。
正好,撞上了宋格格的生辰——福晋留了心,让人往宋格格住处摆了两桌。
众位没有进宫的女子都过去聚着。
也就算是个颁金节的家宴了。
宋格格虽然不怎么得宠,但是因为大格格的缘故,在府里的这些格格们中,算是排到第一的。
加上又是她的生辰宴,整场宴会俨然宋格格主持。
顾幺幺和边格格是一起过去的——等到了那边,就看武格格、耿氏、陈氏她们都到了。
唯独缺了郭格格。
郭格格向来性子如此,大家也并不怎么奇怪,宋格格更是要将场面功夫做足的人,自然颜笑艳艳的招待着大家,又等了好一会儿。
直到郭格格姗姗来迟。
郭格格一过来,就直接丢下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她怀孕了。
是昨儿下午在李侧福晋那儿的时候,只用了一碟子侧福晋赏她的点心,就不住地恶心欲吐。
李侧福晋也是有经验的人,看着这情形,眉头一动,立即就让人去请府医了。
府医过来诊断了一番,也看得出来这位郭格格是李侧福晋的人,于是跪下来直接说了。
有孕了。
郭格格坐在旁边,捂着嘴,手掌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被胃酸刺激的满眼泪花,还是高兴得流了泪——她竟然有了!
毕竟,她并不比李侧福晋晚进府多久。
只能说时也命也。
刚入府时候,她曾经风光过的那段时间——无论怎么期盼,肚子都毫无动静。
然而这一次——仅仅只是四阿哥偶尔一次想到了她。
把她叫到了前院过去。
就这么一次。
就有了。
郭格格想:有些缘分,总要在对的时候才会来。
就好比现在——顾氏出人意料的渐渐冒了头,李侧福晋虽然看着还算镇定,心里也只怕难免有些着急。
人一着急,自然就容易分神。
也就不怎么有心思专门对着她了。
假如这个孩子怀得早一些——照着那时候李侧福晋如日中天的势头,能不能允许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还不好说。
……
府医磕了个头下去了。
李侧福晋坐在旁边,一张脸上也是红红白白,神情十分微妙。
茶水有些太浓了,她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沫,心里想着:自己“应该”欢喜。
毕竟郭氏是投在她这里的。
郭氏既然是她的人,如今有了身孕,便是为她多了一份筹码。
由于弘昐被接到了前院,李侧福晋这里对着四阿哥的时候,便少了一份吸引力。
但倘若她李氏向四爷开口,把怀有身孕的郭氏接过来照顾,哪怕是为了这腹中的孩子,四阿哥也会往她李氏这里多走动的。
就连郭氏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盯着养大了,秉性又可调教——以后也未必不是弘昐的一份助力。
按照府里的章程——接下来这件事就该往福晋主子那里禀报了。
若是嫡福晋处事严谨,一般还会让人拿牌子,往宫里去请太医。
让太医再确诊一遍。
眼看着府医退出去了,李侧福晋端坐在正座之上,面露关切,对着郭氏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叮嘱了郭格格——这消息暂时不要宣扬。
要等到福晋那里也松口了,才可以。
郭格格当时满口答应的好好的,但是到了今日这宴会上,那份想炫耀的心思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060 自作自受
婢女兰芝扶着郭格格坐下,武格格本来是在旁边的,这时候也夸张的让了好大一块距离——唯恐碰到了郭格格的肚子。
尽管这肚子还什么都显现不出来。
但是架不住人家金贵啊……
耿氏、陈氏等人,因为身份是侍妾,比郭格格更低一层,坐的座位也是下首,这时候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怕自己碍了郭格格的座。
福晋本来就让人摆了两桌——意思就是格格们一桌,侍妾们另坐一桌。
只是宋格格客气,一口一个大家都是姐妹——硬是把耿氏和陈氏给叫过来坐了。
顾幺幺本来也是坐在边格格身边的,这时候就看郭格格的大婢女兰芝,手里捧着一团厚的夸张的垫子,小心翼翼地给郭格格垫上了。
郭格格有了底气,腰杆自然硬了。
她没立即坐,先眯着眼睛往顾幺幺那儿瞧了瞧。
顾幺幺是和边格格坐在一起的,才说了没几句话,就察觉到了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和边格格这儿。
她抬起头,正好就对上了郭格格的冷笑。
郭格格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宋姐姐这里是好地儿,窗户开着,赏景也美——就是日头晒了些。”
武格格坐在旁边,闻言愣了一下。
这都已经是颁金节了——阳光再好,也只算是秋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浅淡的几乎感觉不到。
哪有什么晒的?
郭格格说完了这句话,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顾幺幺。
顾幺幺刚想说话,手臂就被坐在旁边的边格格给压住了。
边格格站了起来,细声细气地赔笑道:“郭妹妹,你若是不嫌弃这里转角憋闷了些,就坐我这儿吧!我同你换个位置,可好?”
郭格格秀媚的眼角眯了眯,肩膀微微向下沉了沉,伸手抚在肚子上:“边格格也忒客气了,这教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了,我瞧着顾妹妹这位置才最好——又不憋闷,又荫凉!妇人有孕,本来便身子不适,我时不时地就想呕呢!”
她说完了,果然,拿着帕子捂住嘴,眉头一皱,便往旁边做出一副要呕的样子。
芝兰扶住郭格格,在旁边夸张的叫了起来:“格格!”
一桌子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顾幺幺却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屁股挪都没挪一下。
她吃力地抬起了手臂,一脸认真的表情,拖长了声音道:“巧了,咱们两个倒病在一处了!我这手扭伤之处还没好——早上才除了药膏,若是不坐在这通风之处,只怕更要将你熏的呕了,我可是为你着想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臂给伸了过去,僵直着晃了晃,又笑嘻嘻地收了回来。
反正是傻子嘛。
这话倒也没错——药膏的味道确实难闻,郭格格本来只是装模作样地要吐,结果被这辛辣苦涩的味道一冲,胃里倒是真的一阵翻腾。
“你……!”
郭格格还没说出口,只觉得胃里一股酸水直冲鼻尖。
她一侧头,猛地吐了出来。
正好就吐在了坐在旁边的武格格身上。
还不止一口。
万幸武格格刚才和她保持了安全距离,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吐了半身——新制的雪缎旗装上星星点点地都沾染了呕吐物。
武格格素来是最爱干净的,这件旗装上的花纹也是清浅如雪,最是要小心爱惜的,谁知道就这么被郭格格给毁了。
天知道,她还准备维持着这精心打扮的形象,迎接下午时候——四阿哥和福晋等人从宫里回来呢!
武格格捧着汤碗的手直哆嗦,汤匙也在碗里叮当响,她盯着郭格格,颤声道:“你……”
宋格格是素来知道郭格格秉性的,这时候看着情形尴尬,也只能干咳了一声,赶紧让婢女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伺候郭格格洗漱,一路去给武格格换衣裳。
等到两人被婢女们扶着走了,宋格格举起了酒杯,刚要说话,顾幺幺已经示意黛兰替自己托起了酒杯。
她手腕有伤,自己不能用力,也就只能这么着。
边格格在旁边,焦急地目送着郭格格等人离开,忽然就觉得袖子被人扯了扯。
她一回头,就看顾幺幺看着自己,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旁边黛兰还托着酒杯。
边格格反应过来,伸手跟着捧起了杯子。
对着宋格格,顾幺幺收敛了笑意,抬起双眸子认真地望着她:“今日是宋姐姐的生辰,我和边姐姐祝贺宋姐姐生辰吉乐,生辰吉乐……”
她说到这里,结巴了起来,傻乎乎地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宋格格只能微笑,声音温柔如水:“多谢顾妹妹,妹妹……”
她才说到这儿,就听到后堂传来了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摔了,滚的满地都是,又夹杂着巴掌声和哭声。
哭声不大——能听得出来被打的婢女努力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但是郭格格的叱骂声却很响亮。
估计是奴才伺候得哪里不如意了。
这倒也难怪。
毕竟刚才除了兰芝以外,跟着过去帮忙给郭格格洗漱换衣裳的好几个婢女,都是宋格格这里的人。
这些女孩子就算再细心,肯定也不如长年累月跟在郭格格身边的兰芝,更能将她伺候得满意。
但是话又说回来——奴才不如意是一回事儿,但毕竟这是人家宋格格的奴才。
人家一片好心让婢女们过去伺候你。
哪有这样子为人处事的?
就算宋格格涵养再好,这时候也不禁敛了脸色。
她放下了酒杯站起身,勉强的冲着大家一笑:“我去去就来。”
她往后堂走了过去。
陈氏、耿氏忍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
见左右无人,边格格满脸担忧地按住了顾幺幺的肩膀:“幺幺,她是这样的脾气,如今又有了身孕,只怕……,听姐姐的,你以后可千万别和她硬着来!须知忍一时风平浪静……”
顾幺幺示意黛兰给自己剥了一颗葡萄,咬在口中。
果肉饱满。
一滴果汁滑过她的嘴角,顺着她修长莹白的脖颈落进了衣领里。
顾幺幺狡黠地笑了笑,像一只小狐狸,她伸手捏了捏边格格的肩头,含糊不清地眯着眼对边格格道:“姐姐,你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