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家书抵万金
等到芝迷大婢女回去,顾幺幺坐下在屋子里,也没顾得上仔细看福晋送来的赏赐,先琢磨起了今天的事儿。
福晋正在气头上。
算着时辰——这肯定和四阿哥没关系。
那就是因为今天去请安的众人了。
想要让一个人生气,也是得有资本的。
格格们之流的,自然不够分量。
那八九不离十——是李侧福晋了。
这么想着,顾幺幺伸手托着下巴,轻轻地眨了眨眼,起身就往边格格屋子里去问了。
从沁秋斋的大院子中间空地走过,正好遇上了郭格格身边的婢女兰芝。
这姑娘在外面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只是看到顾幺幺,瞬间就老实了——低眉耷眼的过来给顾姑娘请安。
还蹲得格外低。
顾幺幺淡淡笑了笑,抬手就示意兰芝起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到了边格格那里,一进屋子,顾幺幺眼睛尖,就看见边格格正在抹眼泪。
顾幺幺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应该又有人欺负她了。
“边姐姐,你怎么……”
她快步走过去,才看见边格格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是家书。
上面还溅着点点泪花。
用帕子快速地擦了擦眼泪,边格格这才抽泣着把事情说了一下——原来边格格的母亲这一阵子病重,家里寻医问药使了不少法子。
但是病人一点都没有好转。
这几天更是严重起来,病人时不时的躺在床上就说胡话——又一直喊着女儿的名字。
边家只有一个女儿,自然就是这个嫁进了四皇子府的边格格了。
“幺幺,我怕!我怕见不了我额娘最后一面……我想我额娘!”
边格格一转身就趴在了床上,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别哭了。”
顾幺幺伸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哭可以发泄情绪,但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里是四皇子府,从外面递进来的任何东西——别说是一封家书了,哪怕就是一根针,一片草叶,都是要被前院仔细检查过才可能放进来的。
换句话说,边格格家里出了这急事儿,前院肯定有人是知道的。
但是知道又怎么样?
边格格不得宠,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谁会为了她而多一句嘴?
“幺幺,我想去求求福晋……”边格格抬起一张脸,泪眼朦胧地道。
求福晋允许她回家看一趟。
顾幺幺想起了芝兰提醒的话——让她今天不要过去正院谢恩,等到明天再过去。
“福晋正在气头上。”顾幺幺道。
边格格抽泣了一下,显然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今天李侧福晋和福晋当面发生了冲突的事情。
要命,怎么就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
“我额娘……额娘还不知道能不能等下去了……”
边格格伸手捂住脸,虽然没有声音,然而汹涌的泪水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
顾幺幺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边格格,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求福晋。”
边格格先是惊了一下,立即站起来,伸手攥住了顾幺幺的袖子:“幺幺,不行!”
她用充满了泪水的眸子望着顾幺幺,声音虽然沙哑,然而很是坚定:“这本就是情理之外的请求,姐姐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到你。”
顿了顿,边格格道:“我自己去。”
顾幺幺盯着她看了一瞬,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姐姐,我进府迟,也不清楚府里之前的事儿,不过我看得出来——福晋对李侧福晋不是一般的憎厌。也正因如此,福晋如今看我还算顺眼。”
拉近人与人距离的从来不是恭敬和迎合。
而是共同的利益。
边格格微微睁大了含着泪水的眸子,抬头望着顾幺幺,忽然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顾幺幺的脑袋,张口结舌地道:“幺幺,你……你不傻了?”
顾幺幺站在原地,僵了一瞬,随即释然一笑:“时好时坏,听天由命吧。嘘!”
边格格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深深地望着顾幺幺,缓缓地点了点头。
……
福晋不在正院里——出府进宫了。
听说一炷香功夫之前走的,才刚刚走了不久,屋子里还飘散着进宫换的衣裳上的熏香。
毕竟马上要是中秋节了嘛。
这么一出,估计宫里永和宫娘娘那儿,说不准还会留膳。
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不一定了。
海蓝笑眯眯地送走了边格格和顾幺幺。
正午时候,四爷倒是从外面回来了。
顾幺幺想了想,直接就去找这位主子爷了。
也是,就算福晋在,福晋批准了边格格回家探望的请求——还是得和四爷禀告一声。
幸好前院有小腊子。
黛兰在前后院交界的地方晃了晃,露了个脸,打着手势。
正好小腊子手下的小太监经过,瞅见了。
一溜烟就跑过去喊小腊子了。
小腊子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一脸莫名其妙:“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黛兰在旁边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末了,塞上一个大荷包和托盘盛着的两个小香囊。
大荷包是打点小腊子的;香囊是献给四爷的——一共有两种香气。
一种是之前四爷喜欢的那一种,照葫芦画瓢又做了一只。
另一种则是姑娘这一阵子新研发出来的香气,内里加进了青果香,清新的很。
小腊子一双小眼睛偷偷的向两边瞄了好几眼,见没有人看见,麻溜地就把大荷包塞到了身上,喜滋滋的拍了两拍:“姑娘先回去等着吧,在这儿给人瞅见了不好!”
……
进了屋子,小腊子先去苏培盛那儿说了一通。
他说得急,苏培盛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听岔了,诧异:“顾姑娘家里出事了?”
小腊子直跺脚:“不是顾姑娘!是边格格。顾姑娘替边格格求呢,边格格家里母亲不大好了,也就是这几天了……”
苏培盛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小腊子手里的托盘上,眯着一双小眼睛往屋子里扫了一眼,挥了挥手。
意思是让小腊子自己等着。
小腊子守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等到笔墨太监们上去给四爷换纸张的时候,小腊子便把香囊给拿出来了。
四阿哥本来漫不经心的,听到“顾姑娘”几个字,眸子抬了一下。
小腊子察言观色,连忙就把托盘给捧上来了。
032 求四爷
托盘里果然是两只精致的小香囊——用的布料似乎是这一阵子赏赐的锦缎。
比之前那粗陋的布料好多了。
一只香囊是豆绿色的,配着淡金线的流苏;另一只则是淡樱粉色的,配置银线的外针脚。
两只香囊的颜色都极浅淡,放在一起赏心悦目。
小姑娘虽然头脑呆呆笨笨的,审美倒还算过得去。
四阿哥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小姑娘。
他盯着面前的一对香囊,伸手就拿起了豆绿色的那只。
小腊子在旁边不忘了随时出声解释:“顾姑娘说了——这一只是加了青……青果香。”
四阿哥修长的手指在豆绿香囊面上摩挲了几下,将香囊送到了鼻尖。
这是一股轻盈活泼的香气,甜中带着酸,酸中又带着甜。
果味淋漓尽致,犹如夏日的凉风送来清甜的滋味。
让人无端端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小腊子在旁边端着托盘,还想再替顾姑娘美言几句,结果就看四阿哥居然伸手将这只豆绿的香囊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和别的玉佩流苏什么的,亲亲亲热热地纠缠在一起。
小腊子嘴唇微微张了张,随即便闭紧了嘴巴。
得,这还用求什么?
顾姑娘必定心想事成!
果然,四阿哥挥了挥手,示意小腊子退下——等到小腊子退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四阿哥道:“晚上顾氏伺候。”
小腊子中气十足地答应了,刚要退出去,又听四阿哥道:“晚膳时候就把她接过来。”
出了屋子,小腊子便看苏培盛站在一旁,刚刚指挥完几个当值的老太监,转身用深邃的眼神看了一眼小腊子。
小腊子收起了面上的喜色,恭恭敬敬地低声道:“师父。”
顿了顿,他咽了一口唾沫,还是把剩下的话给说出来了:“四爷让人去接顾姑娘呢。”
苏培盛的眉毛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笑眯眯地道:“你小子有眼光!将来这前院的位置少不得得腾一个出来。”
小腊子一愣,僵在那儿,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他赶紧就伸手到了怀里,想把大荷包给掏出来。
他手臂才刚刚一抬,苏培盛已经挥手一袖子甩在了他胸口,笑意不改:“傻孩子,胡闹!”
小腊子掏荷包也不是,不掏荷包也不是,满头汗地转身跟在了苏培盛的身后,往一旁的太监值房走了过去。
刚刚进了屋子,正好撞见底下小太监打好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送进来。
小腊子抢先一步上前去,麻利地卷起的袖子,跪下来就扑在苏培盛的脚旁边了。
膝盖磕得生疼,他也没觉得。
……
顾幺幺今天打扮得比前几次都更精致了一些——当然是在侍妾不可逾越的规矩之内。
她把这几次赏赐的珠钗都戴上了头。
还有一对粉色的玛瑙石耳坠子,小小的,虽然不算华贵——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好看才最重要。
等人被送到了四爷前院,四爷正在看公文,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视线就挪不开了。
小姑娘天生丽质,雪肤花貌,容颜如玉——本来的寻常打扮就已经够惊艳了,今天是刻意打扮过,自然就更不一样。
她只要不说话,站在那里浅浅微笑,眼波流转,暗香环绕——周身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灵气。
谁又能看得出来?这个精致的小人儿其实是个傻子。
“坐。”
四阿哥道。
苏培盛在旁边察言观色,立即对着外面使了个眼色——侍膳太监们端着食案,一张一张的往屋子里送了进来。
四爷这里的美食很精致,但是顾幺幺心里记挂着边格格的事情,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四阿哥的眼光是何等犀利?
他一眼扫过去就看出来了——小姑娘心里有事。
傻子还能有心事——看来不是一般的事。
放下了筷子,四阿哥道:“顾氏,有话但说无妨。”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听起来却还算温和。
顾幺幺本来就在想着什么时机开口,这下可好——四阿哥自己先问了出来。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她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跪下在了四阿哥面前,扬起了一张小脸。
小姑娘神情虽然是怯生生的,说话却是直截了当的,半点都没有绕弯,清清楚楚的就把事情给讲明白了:“爷,边姐姐母亲病重,她急的一直在哭,好可怜,婢妾想替她求求爷,让她回家看一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紧了臂弯。
四阿哥这才看见她臂弯里的小兔子——正在努力的往外探着毛茸茸的脑袋。
这小姑娘真是傻乎乎的,让她过来伺候,结果她把小兔子也给带来了。
想了想,四阿哥才反应过来所谓“边姐姐”是谁。
若是换了其他女子——能够过来前院伺候四爷,自然是卯足了劲,讨爷的欢心。
然而小姑娘一开口却不为自己所求,而是为了别人。
有些意思。
四阿哥唇边勾起一丝淡漠的角度,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顾幺幺磕了一个头:“求爷开恩……边姐姐担心她母亲,急得一直在哭……”
她说到后面,眼圈也红了,一张小脸上都是急切。
看着就是个小傻子,明明不大会说话,偏又要努力口齿伶俐的模样。
四阿哥收回了视线,抬手对旁边苏培盛道:“去跟福晋说一声,让正院明儿看着安排,若是一切属实,尽快。”
苏培盛赶紧答应了,又上前来伸手虚扶了一下顾幺幺:“顾姑娘,爷答应了啊,快谢恩吧。”
顾幺幺知道边格格这件事算是有着落了。
她心心里是真的高兴,实打实地就磕了一个头下去:“多谢四爷!”
结果起来的时候动作有些急,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一下。
苏培盛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四阿哥虽然是坐着的,袖子居然抬了一下。
四爷他……下意识地想扶着顾姑娘。
下意识的动作才是内心最真实的流露。
苏培盛眯了眯眼睛,等到这里用完了膳,赶着侍膳太监出去了,就赶紧把门给轻手轻脚的带上了。
屋子里,四阿哥坐在桌前,就看这小姑娘居然自己去搬了小绣墩,像前几次那样,很乖地坐在了自己腿边,然后仰着头冲自己甜甜一笑。
笑容里还有点试探的不好意思。
四阿哥想到刚才边格格的事,依稀有了些印象——之前曾经听福晋提过,边氏家里和顾氏从小都是认识的。
两个人交情不浅。
难怪之前顾氏摔坏了脑袋的时候,边氏苦苦哀求福晋,才让自己身边的婢女去了顾氏身边伺候。
他微微伸手拈起了小姑娘的下巴,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似乎要看到她的内心去。
033 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幺幺抬起眸子望着他。
这是四阿哥第一次带着探究的意味打量顾氏的眼睛——他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娘的眸子平静的像一汪潭水,却偏偏又深不可测。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呼吸之间,浅淡的热气扫在彼此的脸上。
四阿哥的眼神实在太过探究。
顾幺幺也有点撑不住了。
她伸手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四阿哥笑了笑,没有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你为了别人的事情求爷,不怕么?”
顾幺幺睁大了眸子,用软萌的声音道:“为什么要怕?”
声音虽然小,她说话的语气却是理直气壮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偷偷的扯住了四阿哥身上的香囊,轻轻往自己这里勾了勾。
再抬起脸的时候,她甜甜一笑,眉目间风致嫣然:“爷也不讨厌我呀。”
不是么?
如果讨厌一个人,还会随身佩戴着她亲手做的香囊吗?
在门口走过来的苏培盛正好听见了这一句话。
他听着,脚步在原地就是一僵。
揣度主子的心意,从来都是大忌。
顾姑娘是傻子,这一点忘了提醒她了。
但是……纵然是提醒了,对于一个傻子来说,又有用么?
屋子里,四阿哥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就看小侍妾抱着怀里的小兔子,还是盯着他看。
四阿哥重新坐了下来,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赶紧就把眼神收回去了。
她抿了抿嘴唇,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想要说什么似的,却又没勇气了,几次抬头又几次低下了头。
四阿哥故意装作没看见,低头翻了公文。
等到手上这一卷公文已经全部看完了,他抬头就看小侍妾还是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四阿哥想板起脸逗逗这小姑娘:“说。”
顾幺幺怯怯地道:“我没有吃饱。”
四阿哥差点没笑出来。
这小侍妾,为了边氏回家探母的事情,敢于一被接到前院,就跪下来求他。
但是她自己没有吃饱,反而扭扭捏捏了半天不敢说。
有意思。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吃什么?”
四阿哥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耐心。
……
不一会儿,糕点和顾姑娘点名要的小馄饨都已经送进来了。
小馄饨飘在鸡汤里,碧绿碧绿的葱花上下沉浮,馄饨皮薄薄的,透出里面的馅——是素馄饨。
苏培盛亲自把东西送进去,没怎么抬眼,余光就看见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笔,低头对着身边道:“起来。”
顾姑娘居然就这么坐在四爷的身边。
顾幺幺站起身,就听四阿哥道:“让她坐到另一边去吃。”
书桌这里,不是用糕点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平常,但是落在苏培盛耳朵里,对着顾幺幺的时候,他的腰不由地又更低了几分。
要知道——四阿哥素来最爱洁净。
如今,他居然容忍这个顾姑娘……啧啧,就这么在书房里用糕点和小馄饨?
顾幺幺抬起脸,对着苏培盛就露出了一个甜甜软软的笑容:“谢谢苏公公!”
苏培盛心思还在琢磨四阿哥那边,乍然被小姑娘这么一谢,他一张面白无须的脸上顿时堆出了满脸笑容:“顾姑娘客气!这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顾幺幺拿起了小勺子,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边开始吃东西了。
旁边还有一盏牛乳茶——膳房知道是给顾姑娘送的,于是里面讨好多放了糖,清甜温润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小姑娘吃几口糕点就喝一口茶。
小姑娘虽然傻,吃起东西来却不缺礼仪教养——吃得悄无声息。
但是再怎么悄无声息,小馄饨的香气还是飘了过来。
自然也飘到了四阿哥那边。
四阿哥不由自主就抬起了头。
雪白的糯米糕做成了手指形状,一口一个,正好送进嘴里。
顾氏的手指纤长白皙,和糯米糕在一起,颜色居然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吃的好认真,怀里的小兔子还在钻来钻去,时不时的嗅着鼻子,似似乎也想分享主人手中美味的糕点。
顾幺幺低下头,轻轻地就把小兔子给捂住嘴了:“乖啊,这个你不能吃。”
别看小兔子看着可爱,其实养起来的话有很多要注意的细节。
比如兔子是直肠动物,是不能吃蛋糕的,吃蛋糕的话会很容易导致小兔子腹泻。
除了蛋糕,还有一些糖类非常高的食物,这些食物对于兔子都是有害的。
所以即使主人自己吃美味的零食,也不能出于对宠物的喜爱,随便的给兔子喂食。
四阿哥已经看了顾幺幺好几眼。
她整个人抱着小兔子,坐在屋子另一角的食案后面,鬓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松了,有些歪斜地往颈旁一侧垂下,越发显得容颜如玉。
虽然年纪小,然而看着就是一股天生的旖旎风流。
四阿哥不知不觉就盯着看了好久。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顾幺幺抬起脸来,茫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四阿哥轻轻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就看小姑娘站了起来。
手里的筷子上居然还夹着一块糕饼。
小姑娘走到了他面前,很执着地伸手把糕饼送到了他唇边:“婢妾,替边姐姐,谢爷!”
她说话说的结结巴巴,却是满脸笑容,话语里的感激之意也表达的淋漓尽致。
四阿哥:……
他笑了笑,伸手示意顾幺幺将糕饼放下在一旁,随后伸手一拉。
小姑娘就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顾氏身上的香气顿时萦绕满了四阿哥的鼻端。
眼看着怀里的少女迅速的红了脸,微微别了一下头,但是很快又转了回来,小声地道:“爷……”
四阿哥笑了笑,伸出修长冰冷的指尖,恶作剧似地捏了捏怀里小人儿的脖颈。
小姑娘大概是觉得冷了,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脖子就是一缩。
四阿哥手指微微上滑,滑到了顾幺幺的后脑勺处。
他的手停了下来,在这里反复的触碰了几下——顾氏当初出事的时候,听闻摔到的就是后脑勺。
但是这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已经摸不出什么肿块了。
“还疼么?”
四阿哥眯了眯眼睛,平静地道。
034 浅淡的温情
他身形高大,顾幺幺在他的怀里,被他的肩膀笼罩的严严实实,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身子就是微微一僵。
虽然已经穿越过来几个月了,但是这样关切的话语——除了从边格格那里能听见。
四阿哥算是第二个。
听着这句话流露出来的那一点点浅淡的温情,顾幺幺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她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袖子。
“还疼么?”
四阿哥伸手摸着顾幺幺的后脑勺,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不卖惨,什么时候卖?
顾幺幺委屈巴巴的摇了一下头,挤出了一个笑脸,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不……不疼了!”
她的笑容控制的很好——三分害怕,三分委屈,还有四分强颜欢笑。
活脱脱就是一个在后院被欺负的小可怜,面对主子爷的询问——既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声音也是发颤的。
四阿哥没说话,心里却是有数的——这件事,他本来从刚回府,听福晋说了的时候,心里就是有数的。
这件事如果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的话,幕后策划之人无疑也摸清了他胤禛三分心理。
越是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才最可疑。
有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说,能不能揪出幕后之人——根本就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让四爷起了疑心。
这么想着,四阿哥微微搂紧了顾幺幺。
顾幺幺在四阿哥的怀里轻轻的挪了一下姿势——假如现在有人进来伺候的话,看着她这副模样……
的确是有些“宠妾”的标准架势了。
……
苏培盛今天晚上很忙。
才刚刚安排好顾姑娘的夜宵,四阿哥又让他去开库房了。
前院的库房。
这就不必去福晋那里了。
换句话说,赏给顾姑娘也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不多时候,东西送来了,苏培盛从小太监手中接了过来,自己打开,恭恭敬敬的捧上前去。
顾幺幺在旁边,好奇地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和她想的不大一样:盒子里不是钗环首饰之类的东西,也不是文玩银宝。
而是一只帽子。
不过,倒也不是一只普通的帽子,编织的手法繁复华,内里夹着金银绣线闪闪发光。
这种帽子准确的来说应当叫做“坤秋”,是满族妇女秋冬戴的帽子,式样与男子的暖帽相似,帽檐上仰,帽顶用绛色的锦缎做面,还有名贵珠宝点缀在其中,十分华贵。
后面还有上窄下宽的飘带——飘带的角上也盯着金银丝线穗作为装饰。
这算是一种便服帽子——哪怕是平日里的场合,也可以佩戴。
四阿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掩不住满脸的嫌弃:“去换,太简陋。”
顾幺幺在旁边咽了一口唾沫。
果然大佬就是大手笔啊……
这么多宝石还叫简陋?
再说了,她顾幺幺只是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要是换了再华丽的坤秋——只怕她在后院里,就更要被人眼红了。
四阿哥大概也想到了,苏培盛刚刚要转身,他又出声道:“回来吧。”
顿了顿,四阿哥道:“给她。”
“顾姑娘,赶紧谢恩呢!”
苏培盛笑眯眯的就冲着顾幺幺眨了眨眼——他现在语气也得小心软和了。
四阿哥倒没讲究这么多,只是淡淡道:“戴上瞧瞧。”
顾幺幺听话的就伸手捧起了帽子——她头小,帽子就有点大,这么一戴上前面没扶住,顿时帽檐就卡到了她眉眼之间。
眼前一黑。
“看不见了呀。”
顾幺幺软软地道,还没伸手,忽然眼前又亮了。
四阿哥顺手就帮她把帽子取了下来。
他将帽子拿在手里,随意转着看了看,大概也觉得这尺寸不合适,微微皱了皱眉。
苏培盛在旁边,尴尬的笑了笑,一转眼瞪了一眼后面的小太监——蠢!办事可真不机灵!
连个估摸尺寸都拿不准。
“奴才再去挑一顶。奴才如今有数了,请四爷和顾姑娘放心。”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
四阿哥懒得折腾,挥了挥手道:“直接送去沁秋斋,不必再呈过来了。”
苏培盛连声答应着,小心地退了出去。
顾幺幺抱着手里的坤秋,盯着看了看——现在是秋天,等到天气再冷一些,这帽子戴上脑袋可以保暖,也可以保护后脑勺。
大小还宽裕的很——估计边格格应该也能戴。
说起来,她那间屋子其实也不比顾幺幺自己的屋子好上多少。
估计等到了冬天的时候,也是冷的够呛。
正在这儿低头琢磨着呢,顾幺幺一抬头——就见不知什么时候,打扫床铺的婢女们已经进来了。
后面还有送热水的奴才们。
顾幺幺轻轻地放下了坤秋。
得伺候了。
……
夜已经很深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怀里睡眼惺忪的小侍妾。
他五官本就俊美无俦,如今在光线的折射下,越发俊朗了。
但是小姑娘什么都看不见。
小姑娘睡得正香。
顾氏身子毕竟还弱一些,年纪也小,更何况他如今越来越有些中意这小人儿。
自然也就不忍心毫无克制。
说来也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都知道她明明是个傻子,怎么偏偏这傻子就挺讨喜又惹人怜呢?
四阿哥目光往下扫了扫——顾氏的脖颈上,还留着淡红色的指印,肌肤之下,淡蓝色的血脉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见隐隐的跳动。
也是一条命呢。
小姑娘刚才疲惫不堪,被婢女们扶着收拾了之后,是被四阿哥亲手给抱回被窝的。
苏培盛很识趣的没有问什么时候把顾姑娘给送回沁秋斋去。
因为看着这光景——四爷压根就没打算让顾姑娘给回去。
……
第二天一早,顾幺幺还没回去,前院的人先去禀了福晋。
听说是四爷的意思,福晋自然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略微有些诧异:边格格一直都不得宠。
甚至福晋都怀疑:四阿哥脑海中是不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怎么忽然之间,四爷就亲口应允让边格格回家探亲去了呢?
想了想,福晋明白过来了。
“昨儿是顾氏伺候的吧?”
她伸手端着牛乳茶盏,一边轻轻地啜饮了一口,一边目光扫过跪在面前的小太监。
035 感激涕零
小太监磕了个头,这才恭恭敬敬地道:“回福晋的话,昨儿的确是顾姑娘在前院伺候。”
福晋想了想,道:“什么时候送回去的?”
小太监的一张脸刷的就白了。
这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说顾姑娘现在还在四爷的房里没出来吧……
看小太监脸上脸色变幻,福晋已经明白了。
她笑了笑,懒洋洋的挥了挥手,示意让小太监下去了。
海蓝在旁边察言观色,上前来就道:“福晋……”
乌拉那拉氏抬头看了海蓝一眼:“你想说什么?”
海蓝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奴才……不是……”
乌拉那拉氏笑了一下,笑得有点酸:“得了,忙你的去吧,不过是个侍妾,瞧你这样!”
海蓝讪讪地笑了。
芝迷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俯下身来,就给福晋换了一盏热茶。
……
顾幺幺一清醒就坐了起来。
她离得宠还远得很。
一个人有得宠的“势头”,和一个人得宠——这完全是两回事。
外间守着的婢女听见动静,立即就进来伺候了。
两个婢女轻手轻脚地扶着顾幺幺下了床,顾幺幺忍着身上的不适,动作敏捷的换好了衣裳,等到梳妆整理完毕之后,又向两个婢女道谢:“有劳两位小姐姐。”
两个婢女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抿嘴一笑,态度十分恭顺地道:“奴才们伺候姑娘,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奴才们担待不起。对了,姑娘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顾幺幺低下了头,没说话。
看她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两个婢女也就不好多问,个子矮一些的那个走了出去,让人将早膳备好了。
顾幺幺快速的就把早膳给吃完了,然后被人送了回沁秋斋。
她和海蓝正好同时到达沁秋斋门口。
海蓝自然是奉了福晋的命令,过来料理边格格回家探亲的事情。
毕竟是皇子府里的人——出去一趟也带着皇子府的体面:福晋让人准备了不少赏赐的东西。
另外还有车、车夫和跟随的随从。
边格格昨儿晚上提心吊胆了一夜,做梦也没想到一切居然如此顺利,当场就跪下来给福晋谢恩磕头。
想到很快就能回去探望母亲了,一切都能赶得及,边格格眼中充盈着热泪,等到海蓝一行人一走,她转身又要给顾幺幺跪下去:“姐姐谢谢你!”
顾幺幺也没想到边格格居然给自己说跪就跪,她赶紧伸手把边格格给拉住了:“这是做什么?别这样!”
边格格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幺幺,你不知道,昨儿你去了之后,我这一颗心委实是煎熬得很,就怕你为了我的事,受了委屈犯……”
顾幺幺冲着她就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姐姐别担心了,赶紧去准备吧,府里规矩多,机会不容易,要抓紧呢!”
……
虽说边格格不得宠,但毕竟是皇子府里的格格,身份还是在的。
外面准备了一辆马车、一辆骡车,停在长街上等着她。
青衣小厮垂手侍立,另外还有几个粗使老妈子——都挑的是能干安稳的人。
其实若是按照规矩,本不当这么急。
但是边格格情况特殊——毕竟是探母急病,所以也就不讲究这么多了。
把边格格一直送到了前后院交接的地方,顾幺幺也就不能跟着再去了。
目送着边格格往前走,顾幺幺挥了挥手。
边格格一路走一路回头看着她,用力地也向她挥了挥手。
……
边府门口。
已经接到了消息的边大人,带着儿子、儿媳以及众奴仆,早早的就在大门口按规矩等着。
等了许久,马车终于过来了。
边格格在马车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等到被婢女们扶下了马车,抬头看见家人们,顿时就红了眼眶。
老妈子们收好了下马车的小板凳,边格格一边扶着父亲往府里走,一边就吩咐手下的婢女给众奴仆们打赏钱。
一时之间,谢恩的人在边格格身后跪了一地。
“母亲怎么样了?”
边格格一只脚才刚刚踏进府里,便迫不及待的含泪问着身边的父亲。
边大人闻言,只是叹息:“你虽然还是个小孩子,然而说小也不小了,父亲若是要瞒你,也是瞒不住的。”
边格格听父亲这般说话,心里更加惊惶不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父女两个人刚刚绕过前厅,一个粗衣丫头出来就道:“太太听闻小姐回来了,高兴的很,催促赶紧让小姐去见。”
一路走去,边格格进了母亲房子,远远地只闻到一股苦涩的药气,知道母亲这病情竟然是轻松不了,不由得扑簌簌的落下两行泪来。
她三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了床前,旁边的婢女打起床帐来。
边夫人看着脸色倒还好,嘴唇上也有血色,被人扶起来,又在身后垫了个腰枕枕着,才颤巍巍地握住边格格的手:“我的儿,看到你回来了,我这病倒似好了一大半!”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住的咳喘起来。
边格格就趴在床边哭了起来:“母亲,您从前身子一直硬朗,怎会好好的成了这样?”
帘幕重重。
从皇子府里跟着过来的老妈子袖手就站在最外面一层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屋子里的动静。
边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见状,彼此使了个眼色,出来便给那老妈子递了荷包,又好说歹说的请的那老妈子去喝茶。
总算是把人给支走了,屋子里也能安静下来。
母女两人紧紧地握着手,边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女儿——见边格格头上戴着的还是当年出嫁的时候从娘家里带走的首饰。
边夫人心里往下沉了沉——嫁人了这么久,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得到。
这足以说明女儿并不得四阿哥的看重。
虚弱地叹了一口气,边夫人的眼光向下移动,就看边格格身上穿着如意嵌花旗装,外面是一件雪青色背心。
料子倒都是不错的,颜色也是崭新崭新的,能看得出来是刚刚才做的。
她不知道这是顾幺幺送给边格格的,只以为是女儿在府里新制的衣裳,心里稍有安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也许情况也没那么糟。
036 当靶子
母女两个人相对着说了一会儿话,婢女又捧了药进来。
村秀接了过来,递给了边格格。
边格格亲手伺候着母亲喝下去。
大概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女儿在身边,边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又听女儿把府里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自然没少提到顾幺幺。
顾幺幺是边格格父亲下属的女儿,从前年节多有走动,关于这个长相从小就十分出众的女孩,边夫人自然也是很有印象的。
对比着面前年纪差不多的自家女儿,又听说顾家女得宠,边夫人听着听着,笑容就淡了下去,只是道:“有这机缘,也是好事,毕竟你与她要好。”
顾家女儿得宠,边格格是好姐妹,自然也有机会能多见到四爷——边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边格格闪躲开了眼神,嗫嚅着道:“女儿……随缘吧。”
躺在床上的边夫人笑了笑:“她如今身份比你低,瞧着你又是纯良厚道的性子,自然乐得笼络,但若有一天,她飞上了枝头,你瞧瞧那一天,她眼睛里还有你这个‘姐姐’没?”
边格格摇了摇头:“幺幺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女儿如今也就不会在这里了。母亲别忘了——女儿这一趟回家,还是幺幺出头替女儿求来的。”
边夫人闭着眼睛直摇手,叹了一口气躺回床上,背转了身子对着边格格道:“我常同你阿玛说,不可把姑娘家管束得太死板,将来嫁了人,做了当家主母,一点精明厉害手段都没有,又怎么治得了家?”
边格格低声道:“女儿进了皇子府,这一世又谈何‘当家主母’?”
边夫人听着心中发酸,转身过来拉住了女儿的手:“你这孩子重感情,往后的日子千万别犯傻,该争就得争!”
边格格垂下了眼眸没说话。
边夫人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旁边的婢女村秀。
村秀跪下来便道:“太太,奴才替小姐记住了!请太太放心。”
……
沁秋斋里,顾幺幺用完了午膳,稍稍歇息了一下,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带上黛兰就往花园里去了。
也没走太远。
小兔子本来是在屋后的窝里的,看见主人走了,于是蹦蹦跳跳的也跟着出来了,蹦跶在主人的脚边。
地上的草叶很是鲜嫩,小兔子低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听到前后院交界处隐隐有了些动静,顾幺幺以为是边格格回来了。
她刚刚站起身,就听黛兰惊叫了一声,同时听到了一声低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穿林破空而来,带着风声。
顾幺幺一转身低头,就看小兔子已经躺在地上抽搐了,嘴角雪白的绒毛上隐隐的有些血污。
身边不远处,一群奴才追着大阿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阿哥小胖手举得高高的,手里正抓着什么东西。
等到走近了,顾幺幺才看清楚:是弹弓。
是大阿哥刚才用弹弓打死了小兔子。
别看他年纪小——但是已经可以操纵弹弓了。
再加上弹弓这种东西杀伤力其实不低,小兔子又是十分弱小的动物。
活生生的就被这么打死了。
大阿哥一双小短腿居然跑得出奇得快,看见小兔子躺在草地上,他兴奋的眼睛发光,跳着就拍手道:“兔子!打死了!兔子!”
乳母赶紧追过来,看见是顾姑娘,也知道这一阵子顾氏得宠,于是敷衍地行了个礼。
只字不提小兔子被打死的事儿。
两个乳母哄着大阿哥,就想把他给抱回去。
无奈大阿哥挥舞着手脚非要下来。
黛兰在旁边,就看大阿哥蹬蹬蹬地一直跑到了小兔子的旁边蹲下来,拎住了小兔子的耳朵,然后狠狠的把它对着地上一甩。
小兔子的后腿疼的抽搐了起来。
还没有死透。
大阿哥开心的尖叫了起来。
黛兰急得上前了一步,但是想到大阿哥的身份,又默默地退了回来,只是愁眉紧锁地望着小兔子。
这是四爷特地赐给姑娘养的小兔子,更何况姑娘又很喜欢这只小兔子——就连每日的喂食喝水都十分精心。
奴才们也看护的很是用心。
没想到就这么被大阿哥给肆无忌惮地弄死了。
但是又能有什么法子?
姑娘说到底也就是个暂时得宠的侍妾,身份上不了台面。
而大阿哥可是皇孙。
这两边,孰轻孰重——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黛兰转头看着顾幺幺,就看姑娘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嘴唇微微抿紧了。
大阿哥在原地笑了半天,一转头看见了顾幺幺。
他转了转眼珠,忽然就对着顾幺幺举起了手中的弹弓。
顾幺幺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孩子对准的是她的眼睛。
没错。
黛兰心头一惊,这一下顾不得别的,冲上来就护在了顾幺幺身前,惊声道:“大阿哥,如此使不得!”
旁边乳母也慢条斯理的过来了,拉了拉大阿哥的袖子:“小主子,奴才陪您去别的地儿玩吧?”
大阿哥一挥手,把乳母给甩开了,对着顾幺幺就蛮横地叫了起来:“你站着!给我当靶子!额娘说,你是贱人!”
顾幺幺眯了眯眼睛,刚想让身前的黛兰退下,却见不远处,一群奴才拥着李侧福晋过来了。
大阿哥看到额娘过来了,也顾不得打顾幺幺了,他欢呼了一声,拎起地上的兔子耳朵,跟邀功一样的就冲过去了:“额娘!打死兔子!”
李侧福晋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装,整个人打扮得分外清丽温婉,鬓发上的簪子是紫水晶制成的紫藤花形状,雅致又不失华贵,斜斜的压住乌黑如云的鬓发。
看见儿子拎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李侧福晋含笑对着儿子,还伸手准备迎接。
等大阿哥跑到了近处,看清了他手中的死兔子,李侧福晋吓得眉头一皱,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嫌弃地低呼了一声,对着旁边乳母就斥道:“还不带他洗手去!”
乳母也不敢敷衍了。赶紧过来不顾大阿哥的挣扎,抱起他就到一边去了。
037 不适合养宠物
目送着大阿哥离开,李侧福晋一瞥眼,看见了顾幺幺主仆。
她目光顿了顿,对黛兰淡淡道:“这是你们姑娘养的兔子?”
黛兰跪下来回话:“回侧福晋的话,是四爷赏赐姑娘的兔子。”
空气凝滞了一瞬。
李侧福晋忽然干巴巴的笑了:“大阿哥还是个孩子,无心之失而已。”
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顾幺幺:“顾氏,你说该怎么办呢?”
顾幺幺一直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得清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
等到她抬起脸的时候,李侧福晋才看见——顾氏眼圈都红了,大颗的泪珠从睫毛处不住滚落。
果然是个傻子——为了一只畜生还能哭成这样。
也是个笑话。
“婢妾……不敢埋怨大阿哥……是婢妾……不该把小兔子带出来……”
顾幺幺哭得很可怜,抽噎的也很厉害,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分了好几次才说出来。
眼睛里的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不断的往下躺,然后从下巴滴滴的落在了衣襟上。
李侧福晋看她哭得伤心,眉梢眼角都挂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转头慢悠悠地对着旁边的婢女娇韵低声说了一句话。
娇韵不一会儿就递过来了一只荷包给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用戴着珠宝护甲的手指缓缓地解开了荷包,声音听起来还是温温柔柔的:“顾氏,你总不能和大阿哥较真吧?”
顾幺幺在心里冷笑,脸上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李侧福晋要看的不就是这个吗?
果然,李侧福晋享受的抬高了手,手腕一折——荷包里的银钱叮叮咚咚的都撒在了草地上,然后顺着草地的坡度滚进了旁边的一处泥洼。
银钱沾染上了泥土,脏兮兮的。
“算是赔给你吧,顾氏?”
李侧福晋笑得温柔如花。
旁边的婢女也都笑了起来。
顾幺幺站在原地,眨了眨眼,脸上看起来木木呆呆没什么表情,然后转过身,真的走到了泥巴那里。
她蹲下身,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开始一点一点的捡了起来。
偶尔擦一擦眼泪。
看着她机械的动作,李侧福晋忽然就觉得这股快意少了几分。
毕竟——折辱一个人,是要在对方也意识到这是“折辱”的基础上的。
对于一个傻子来说,她又能懂得什么?
黛兰跟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委屈或者是愤怒,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微微哆嗦着,轻声道:“姑娘……”
顾幺幺刚捡了一小会儿,袖子忽然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牵住了。
是边格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边格格过去先给李侧福晋请了罪,然后过来帮着顾幺幺就一起捡了。
泥洼里有的地方脏水和着烂泥,顾幺幺刚要伸手过去,边格格已经伸手替她捡了。
捡完了银钱,顾幺幺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到了李侧福晋身前,看起来像是霜打的茄子:“婢妾告退。”
边格格也在旁边告退——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她虽然害怕李侧福晋,但是依旧坚持陪在顾幺幺的身边。
不管怎么样,都是两个人。
李侧福晋垂着眼眸,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懒洋洋地抬了抬手。
……
经过一处花丛,顾幺幺正好就看见了隔壁小路上,乳母带着大阿哥走出来。
大阿哥手上水淋淋的,还往下滴着水珠,身后跟着的奴才中,有人手中端着铜盆,有人拿着干手巾帕子,追在大阿哥身后要给他擦手。
顾幺幺脚步微微慢了慢,故意装作没看见大阿哥的样子,一脸感慨地道:“大阿哥年纪虽然小,但是弹弓射的真准!真厉害!”
边格格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顾幺幺用力捏了一下。
大阿哥站在原地,一脸洋洋得意地目送着顾幺幺离去,然后抬起小胖手,举着弹弓,对着顾幺幺的背影比划了一下,皱起了小鼻子:“贱人!”
他曾经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见过额娘骂人的模样。
有样学样,大阿哥高兴得很。
一路走着,一路边格格低声就问顾幺幺:“怎么好好的又招惹了她?”
“她”自然指的是李侧福晋。
顾幺幺简单几句话把大阿哥打死小兔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边格格听着直摇头,末了叹了一口气:“上次是小鸡,这次是小兔子。”
顾幺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嘀咕了一句:“或许我就是个不适合养宠物的体质。”
回到了沁秋斋里,边格格带着顾幺幺到了自己屋子里,让婢女打开了好几只包袱——大概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
有银钱,也有首饰。
边格格先把银钱包了个小包裹,交给了黛兰:“替幺幺好好收着。”
黛兰看了一眼顾幺幺。
顾幺幺刚想说话,就被边格格给按住了:“给你就拿着。”
说完了,她又拉着顾幺幺在边上床边坐了下来。
首饰钗环铺了一张大帕子。
“你先挑!不喜欢的再给我。这都是当时没来得及带进府里的。”
边格格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诚挚地道。
顾幺幺眼眼眶有点热。
她一样也没有拿,只是握住了边格格的手:“边夫人身体还好吗?”
……
等到顾幺幺走了,婢女村秀在屋子里一边收拾就一边叹气。
见四下无人,她忍不住凑过来就低声在边格格耳边道:“格格,奴才可是受了夫人的嘱托——记得要时时刻刻提醒小姐:如论如何,那位毕竟不是家里亲姐妹,格格人好,可也不能一味地太容易轻信那位才是。”
她说完了,却见边格格的脸色沉了下来。
无论是从前在边府,还是后来进了皇子府,小姐的脸色都很少有这么沉的。
村秀心头一紧,不敢再多说。
边格格看着她,声音不大,语速却很慢:“我在家里对着母亲说的那些话,是宽慰母亲——不想母亲担心,并不代表我心里也是如那般揣测幺幺的为人。朋友相交,贵在赤诚,这般情谊,何其可贵?你若是再胡说一句,我就将你送回府去,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村秀跪了下来,苦着脸嘟囔了一句:“格格息怒!奴才再不敢了……”
038 中秋入宫
这边妥当了,边格格过去正院就给福晋谢恩。
宋格格正带着大格格,也在那儿。
乌拉那拉氏被宋格格伺候着写字,见边格格过来了,她漫不经心地一抬手,示意让人起来:“你家里如何?”
这意思就是问她母亲病的情况怎么样。
边格格跪在地上,没看见福晋的动作,还是被旁边的芝迷一提醒,才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来,听见福晋提了这一茬,又跪下去老老实实的磕了一个头,满脸感激的道:“妾身多谢福晋恩赏的药材。”
接着她又把母亲病情有好转的事情给说了几句。
毕竟面对的是福晋,又是单独相处,边格格难免有些紧张,几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乌拉那拉氏听着也觉得索然无味——那是边氏的母亲,又不是乌拉那拉氏的额娘。
事不关己,自然没什么兴趣。
听着边格格说话啰嗦,福晋直接打断了:“好了,这么走一趟,如此你也安心了。”
她端起了茶盏。
边格格木讷,讪讪地站在原地,还等着福晋下面的问话。
宋格格在旁边,眼光一转,知道福晋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笑着对边格格提醒:“边妹妹奔走了这一趟,估计也累着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等边格格退到门边的时候,福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给四爷谢恩了吗?”
边格格张口结舌了一下,本能地就回答:“回福晋的话,婢妾先往福晋这儿来了。”
福晋满意地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道:“今儿爷回来的早,这会儿估计人就在书房呢,你去谢恩吧。快去!”
边格格呆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害怕和抗拒的神情。
然而毕竟这是福晋的意思,她不敢不从,低头应承了。
等到边格格退了出去,海蓝上前来给福晋换茶盏,就看福晋盯着边格格的背影正在出神。
大格格手里拿着糖果正在扔来抛去,屋子里充斥着的都是大格格的欢笑声。
宋格格起身,接过了海蓝手中的茶盏,上前去就亲自给福晋换了。
她一边放下茶盏,一边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笑着就轻声说了一句:“福晋,您别看边妹妹和顾氏很是要好,两个人性子倒真是不同呢!”
福晋倏地抬眼就看了一眼宋格格。
……
前院书房里,四阿哥刚刚和人谈完事情,让苏培盛把人送出去。
他从书房里的隔间迈步出来,就听小太监过来禀告,说是边格格谢过了福晋,又过来四爷这里谢恩了。
谢恩?
四阿哥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边格格回母家探望的事情。
他摆摆手:“让人回去吧。”
小太监退了出去,面对边格格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笑容,话语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轻慢:“格格请回吧,爷这会儿忙着呢。”
边格格听了这话倒也一点不意外,脸上反而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来,甚至轻轻吐了一口气,简直想转身拔脚就走。
四爷不用她谢恩才好!
她是真的在四阿哥面前很紧张——从刚进府第一天就是如此。
那是一种本能的,对权威者的恐惧。
尽管这个男人很年轻,生得也俊美,可是他面冷,眼神也凌厉,如同一块千年难化的寒冰。周身永远带着一股戾气。
有时候,边格格甚至都不明白——面对这么一个面冷,心也冷的男人,幺幺是如何能越来越讨了他的欢心呢?
……
中秋节终于到了。
紫禁城里城外,不仅有各种盛大的拜月庆典仪式,万岁赏赐给王孙贵胄、公主嫔妃的礼物也是华贵异常。
不过,“进宫”这种事情,自然是和顾幺幺无关的。
她只不过是个侍妾。
身份还差得远。
一早,众格格、侍妾们恭送了四爷、福晋、侧福晋、还有大格格、大阿哥出府进宫。
李侧福晋今日装扮得清淡文雅又不失华贵,对比打扮“用力”的福晋,她反而显得更加云淡风轻。
再加上她有大阿哥,就更有底气了。
大阿哥这一阵子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弹弓,这一次哪怕是进宫过节,他也不愿意放下。
一路坐在马车上,他都在拿着弹弓玩。
任凭乳母、嬷嬷们怎么劝说,大哥都没有把弹弓收起来的意思。
“这可是会伤到人的,小主子,那宫里可都是贵人,您千万得当心些。”
乳母苦口婆心地道。
大阿哥大喊一声:“闭嘴!烦!”
他说着便猛地一抬手,将弹弓对准了乳母。
乳母知道他出手没轻没重,赶紧用胳膊挡住了头。
大阿哥尖叫起来:“把手放下!”
李侧福晋本来是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的,这时候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别闹了,一会儿仔细给你阿玛听见!”
大阿哥这才扫兴地踢了踢小胖腿,把弹弓给放下了。
……
到了宫门口,皇子们和女眷就要分开走了。
福晋带着李侧福晋和大阿哥先过去给永和宫请安。
永和宫是德妃娘娘的居处。
前些年,福晋等人往这里跑的并没有这么勤——德妃娘娘不喜欢被人太过频繁地叨扰。
即使是儿媳也不例外。
但是自从四阿哥府里有了孩子之后,德妃娘娘便时不时地想见孙辈们。
看着孩子们围绕在自己身边,她总是笑得格外舒展,仿佛整个人也年轻了好几岁。
那是面对福晋和其他人时候不曾有过的明亮笑意。
福晋有时候都觉得:或许是德妃娘娘想弥补当初没有把四阿哥在身边养大的遗憾吧?
进了永和宫——毕竟不比府里熟悉,大阿哥和大格格虽然都是孩子正淘气的年纪,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端端正正的跪下来给德妃娘娘磕头,一举一动有板有眼。
德妃身边的宫女过去把大阿哥和大格格给扶起来了。
大格格有点天生自来熟,加上毕竟和德妃是血亲,没说几句话,就渐渐地凑了过去,围着德妃娘娘的椅子直打转。
一边转一边咯咯咯的笑。
旁边宫女们怕小格格磕碰到,都伸手跟在后面护着。
德妃笑着看了大格格一会儿,一瞥眼见大阿哥愣在原地,于是含笑招了招手,示意大阿哥过来。
039 大闹永和宫
大阿哥瞧着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站在原地一跺脚,小胖身子一扭,往外面跑去了。
李侧福晋赶紧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就要让乳母去追,倒是被德妃拦住了:“让他玩去吧!不碍事!”
大格格伸长了脖子看着大阿哥跑出去,眼神里很是羡慕,正想跟着出去玩,就只觉得身子微微一轻。
她被德妃抱在了腿上。
之前宋格格刚刚生下大格格的时候,曾经进宫来过一次给德妃请安——德妃是有印象的。
母亲生的瘦弱,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大格格却白白壮壮,沉甸甸的一团。
显然可见府里养得精心。
德妃很满意,瞧着福晋的笑容也更慈爱了几分。
院子里,大阿哥一身小小的锦衣华服,整个人却跟个猴似的,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乐得哇哇乱叫。
一群奴才跟在他后面都没把人按住。
院子里有一颗南方进贡的珍奇果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沉甸甸的果子,正是当时。
大阿哥瞄了几眼,举起小胖手就在旁边小太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给我摘!”
小太监苦着脸往树上瞧了一眼,见那树枝还算粗壮——爬树倒不是难事。
但是树木根部下围了一圈白篱。
这里毕竟是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一草一木都贵重,总不能由着小主子的性子肆意妄为。
小太监陪笑着就对大阿哥道:“大阿哥,这……毕竟是娘娘宫里的,您若是实在想要,好歹容奴才去问一问……”
他刚想过去,台阶上已经走下来一个德妃身边的大宫女
她见了大阿哥这副情形,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微笑着就道:“难得大阿哥喜欢,不打紧的。”
小太监见永和宫的大宫女这么说,也就放了心,手脚灵敏的就爬上了树去,摘了一只红通通的果子。
大阿哥哪里肯依,两只小胖手往腰上一叉,跳着脚就叫了起来:“全要!全要!”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往上蹦哒了。
若是给他真的像猴一样爬上树了,摔下来有个轻重,那肯定是不得了的事。
乳母吓得紧紧的抱着他的小身子。
正在这时……
“喵!”
花丛下哧溜钻出了一只通体乌黑、行动迟缓的老猫,只有四只爪爪是白色的。
老猫刚才是在睡觉的,这会儿给吵醒了,它抖了抖头上粘着的草叶子,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姿态慵懒地往大阿哥那里看了一眼。
大阿哥这边,乳母被折腾得满头大汗,一转眼看见了老猫,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下意识地指着就道:“小主子,瞧!多漂亮呀!”
大阿哥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暂时放弃了果树。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双小胖手,迅速的往怀里一掏。
周围还有不少永和宫的奴才,大阿哥大概是想露一手——动作分外的敏捷迅速。
乳母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见那只老猫在原地忽然踉跄着翻了一个跟头。
……
正在殿里说话的德妃娘娘,听见了外面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
声音很熟悉,但是已经变调了。
德妃脸色一变,站起了身,顾不得被宫女扶着,急促的几步就迈了出去。
她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养猫,在这永和宫前前后后更是养了五六只猫,其中最喜欢的就是一只踏雪寻梅。
这只老猫还是很久以前,康熙赏赐给她的。
德妃很是喜欢,她甚至一直觉得是这只猫咪给她带来了好运。
大部分黑猫都有白色杂毛,像这样只有爪子是白色的黑猫,并不多见。
因为只有爪子是白色——看起来仿佛行走在雪地里一般,才有了这样雅致的名字。
猫的寿命一般是十几年左右,若是能得到主人精心爱护的话,也有能养到二十岁高龄的。
这只就是。
也就是因为年龄大,动作迟缓了——老猫才能被大阿哥的弹弓给打着。
老猫在另一边不住的翻滚着,发出阵阵惨叫——它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鲜红的血染在黑毛上,不甚明显,却是湿漉漉的。眼珠子半垂半落,坠在眼眶旁边,分外凄惨。
大阿哥还站在原地兴高采烈的跳着,手里将弹弓举得高高的。
奴才们看见德妃娘娘出来了,都跪了一地。
尤其是大阿哥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更是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放下!”李侧福晋见状,颤声就对着大阿哥呵斥道。
大阿哥看见额娘疾言厉色,这才乖乖地将举着弹弓的胳膊放了下来。
旁边小太监上前来要将弹弓收过来,却被大阿哥一推,瞪着眼奶声奶气的大喊:“放肆!”
李侧福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慌张地往德妃那里偷偷瞟了好几眼,然后踩着花盆底鞋,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来,拉过了大阿哥。
她转身刚要带着大阿哥在德妃娘娘身前跪下来,被德妃身边的嬷嬷给扶住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德妃惨淡着一张脸,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大阿哥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将弹弓往地上狠狠一扔,嘴巴一撇,惊天动地的嚎哭了起来。
……
四阿哥那边,这个中秋也没算过好——倒是没有他什么事,但是在席面上,直郡王胤禔多喝了一杯,居然跟太子有些不对付。
两个人当着弟弟们的面,弄得场面有些难看。
三阿哥上前去,一片“好心”打圆场。
结果弄巧成拙,事情越闹越难看了。
要说太子和直郡王胤禔他们俩不对付,其实也不是眼前的事儿——这苗头早就有了。
康熙三十六年,康熙暴怒,下谕处死教坏了太子的几个少年,没有给太子留丝毫的情面。
要知道,那可是从来备受康熙万千宠爱的太子啊!
那时候,胤禔眼睛都亮了——他如同看见万里长堤豁开了一丝缺口。
终于有了一丝可乘之机。
这件事就算是个导火索。
再往后,就是康熙三十七年——胤禔被封成了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摇身一变成了多罗诚郡王。
四皇子胤禛等人都成了多罗贝勒。
受封的诸皇子参与国家政务,并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
虽然康熙对于皇太子什么都没做,可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太子身边的人地位都上去了,相对而言可不就削弱了太子的力量?
040 吓到了
中秋宴结束,回了府里,福晋实在按捺不住,迫不及地就把大阿哥大闹永和宫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她说到后面,差点没高兴的笑出来,幸亏一只手在袖子里拼命的掐自己另一只胳膊——总算是把笑意给遏制住了。
四阿哥本来就有心事,听说弘昐又大闹了永和宫一场,心里更是说不出的……
烦!
他皱眉想了想,就让福晋把前阵子南边庄子贡上来的特产,往永和宫孝敬去。
福晋明白他的意思:“妾身去办妥,爷也别烦心了,毕竟大阿哥……哎!只是个孩子。”
四阿哥没说话,还想着大阿哥的事儿。
好好一个小子,现在也是被李氏溺爱得……越发不像样了。
……
李氏那里,自从回去就安静的很——没敢有动静。
等到第二天傍晚,大概是熬不住了,李侧福晋打发院子里的奴才过来了。
算是个试探。
到了前院,小太监见了苏培盛就赔笑:“苏公公,侧福晋身子有些不适,想让爷过去瞧瞧呢。”
苏培盛在台阶上探下了脖子:“怎么回事?”
小太监凑近了些,四下瞄了瞄,动作飞快地就往苏培盛袖子里塞了个锭子。
分量不轻,苏培盛袖子都往下坠了一下。
苏培盛摇摇头,直叹气,也没多说什么,一转身往里面去了。
不是为了这锭子。
是为了大阿哥。
屋子里,四阿哥一听李侧福晋不舒服的事,将手中的笔往笔山上一搁置,站起身来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苏培盛的意料,他站在原地愕然了一瞬,随即对着外面的小太监一挥手,赶紧就跟上了主子爷的步伐。
李侧福晋那儿——她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嗓子不舒服,毛毛躁躁的咳嗽了两天。
毕竟那天回来把大阿哥好一顿教训。
大阿哥还是个孩子,再深刻的道理也讲不通,更何况母亲一向对他溺爱的很,这时候疾言厉色起来,大阿哥也觉得委屈。
又委屈又伤自尊。
他在原地跳着两只小胖腿就哇哇地哭。
又哭又叫。
一屋子的奴才都觉得耳膜在嗡嗡作响。
胤禛过来了——倒不是为了看李侧福晋,而是看大阿哥。
大阿哥见着了阿玛,胆子倒是怯了几分,不太敢又哭又叫了。
胤禛拉着儿子的小手,将他带到了屋子里,抱着他在自己膝盖上。
大阿哥被父亲抱在怀里,觉得很舒服,于是扭了扭胖乎乎的小身子,又用小胖手揉了揉眼泪,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的胳膊。
手背上五个小肉坑,很是可爱。
胤禛看着儿子弘昐肉嘟嘟的一张小脸,眉目之间依稀能见到自己的模样,心里虽然软了,语气依旧是硬的:“弘昐。”
弘昐偷偷的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正对上父亲的目光。
好汉不吃眼前亏——弘昐低下了头,从父亲的膝盖上溜了下来,乖乖的站在原地,垂着两只小胖手:“儿子知错。”
他毕竟年纪小,来这么可怜兮兮的一出,四阿哥反而不忍心说什么了。
说到底,孩子的教育还是大人的事儿。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伸手在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然后走了出去。
屋子外,李侧福晋正不安的走来走去,一回头见四爷出来了,连忙迎接上去,笑容你带着一丝讨好,小心翼翼地道:“爷。”
四阿哥懒得看她,走到了一边的椅子旁坐下,伸手撑在膝盖上,语气冷淡地道:“你让奴才把弘昐东西收拾一下,明日送到前面去。”
顿了顿,他抬起眼来,漠无表情地看着李侧福晋:“以后你不必操心了。”
李侧福晋整个人都傻了。
在原地僵了一瞬之后,她扑通就跪了下来,跪在了胤禛面前,哭着道:“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把妾身和儿子分开吗?弘昐若是到了前面,谁照顾他能比妾身更仔细?爷!”
四阿哥看着面前的李侧福晋,眼中多了一丝痛惜,语气听起来却是冰冷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养孩子不是只有饮食起居、穿衣冷热的。若是再这么由着你将他带下去,便是毁了这孩子!”
李侧福晋哭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婢女娇韵和诗儿一边一个死死的撑住她,含泪劝道:“主子,您好好说话!”
四阿哥刚想让人去接弘昐,却听背后传来了弘昐的哭声:“不要!弘昐要额娘!”
乳母没拉得住,大阿哥蹬蹬蹬地就跑到了李侧福晋的身边,一边哭一边在额娘怀里乱蹦乱跳:“不要!弘昐不走!不走!”
李侧福晋眼里满是泪水,她都没有眨眼,泪珠就像珍珠一样的往下直滚:“四爷!四爷!您也看到了,弘昐舍不得妾身,妾身也舍不得弘昐!妾身纵有千般错万般错,总是弘昐的亲额娘,无论遇上什么事儿,妾身哪怕不要自己的命,也一定会护着弘昐周全,那前院里,就算有再多的专人伺候,哪里又比得上亲额娘!”
四阿哥没说话,喉头微动。
苏培盛在边上察言观色,这时候上前来就伸手虚扶了一下李侧福晋:“侧福晋,您先起来!”
一边哭,李侧福晋一边膝行上前来,伸手就扶住了四阿哥的膝盖,梨花带雨地道:“妾身那年到了爷身边,承蒙爷喜欢,有了弘昐。这么几年下来,如今爷新人在侧,爷就算可怜妾身这个旧人,给妾身一个念想,妾身见了弘昐,便也像有爷陪在身边一般!若是爷直接要将弘昐带走,好歹也得等孩子大一些!”
她说到这里,哭着肩头不住的抖动,眼泪将脸上精致的妆容全部都淹花了。
弘昐在她怀里,这时候跳着脚,反而伸手用小胖手去给她擦眼泪:“额娘不哭!哇!”
母子两人这样凄惨,苏培盛在旁边看着也有些戚戚,低声便道:“爷……”
久久的没听见四阿哥的回应,苏培盛心里害怕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求情也求错了时候。
又或者四阿哥心意坚决,这事儿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正想着,苏培盛就见弘昐阿哥扑了过来,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腿,一边摇晃一边哭着道:“阿玛!阿玛!”
041 离不开?
四阿哥垂下了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对李侧福晋道:“即日起,半年为期——若再有溺爱纵容之事,绝无余地。”
李侧福晋如遇大赦,喘出一口气来,跪在地上就磕头:“多谢爷!妾身谢爷!”
眼见着四阿哥走了出去,李侧福晋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她一张脸呛得通红,满头又是汗又是泪的,别提多狼狈了,婢女们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着脸,却被她一伸手推了开去,又是悲伤又是气急:“弘昐!”
她冲着儿子伸出了手臂。
弘昐立即就蹦过去了,一头扎进了额娘的怀里,脸上还挂着大大的晶莹泪珠:“额娘!”
他惊魂未定地用小手手抓住了额娘的衣襟:“我不和额娘分开!”
李侧福晋含着眼泪亲吻着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连声道:“不会,弘昐放心,无论什么情形,额娘都护着弘昐!”
……
在后花园走了一阵子,四阿哥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烦郁之意。
苏培盛跟在身后,知道主子爷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说一个字,眼看着四阿哥过了假山之后,脚步一顿,就往西边一折。
往沁秋斋去的方向了。
沁秋斋里,顾幺幺正独自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研究香水。
听说四爷过来了,顾幺幺猝不及防,刚把香水箱子推进柜子底下藏好,四爷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顾幺幺一个急转身,稳稳当当地在屋子中间蹲下了身,声音还带着一丝喘气:“给四爷请安!”
幸亏四阿哥没注意到。
被四阿哥叫起来之后,顾幺幺微微一抬头,就看见小腊子站在不远处,偷偷的往这边直使眼色。
顾幺幺猜到了几分,正好婢女们送茶水进来,四阿哥端起来喝了一口,也没说什么。
顾幺幺想了想,先示意奴才们都出去,然后走到了一旁的书桌旁,从笔山后面拿起来一只小瓷瓶。
小瓷瓶里是香水。
这算是她最近的新作品——不过这里没有现代包装,只能用小瓷瓶先这么装着。
当然了,即使有现代包装的条件,她暂时也不好拿出来。
小瓷瓶瞧着跟个小药瓶似的。
四阿哥正在想着弘昐的事情,一抬头,就看顾氏站在旁边,也没出声,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眸子与他相对的时候,小侍妾也没有躲避开视线,而是轻轻地笑了笑。
四阿哥的视线往下扫,落在顾氏手里,就看她手里紧紧的抓着什么东西。
好像捧着价值连城的贵重宝贝一般。
看他视线落下来,顾氏上前来就把手里的东西给递上来了。
空气中透出了一股寥寥淡香。
四阿哥想起来了——顾氏善制香囊。
估计这小瓷瓶里装的也是香露一类的东西。
和李侧福晋那院子比起来,顾氏虽然是个半傻子,然而一段时间下来,安安静静的并不生事。
小姑娘整天琢磨的也不过是调香的风雅事——倒是让人省心。
四阿哥想着,就觉得这股淡淡的苦香让他的心绪也似乎平静了下来。
香味并不浓郁——味道是十分内敛的。
毫无甜感。
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顾幺幺不由地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她在这瓶香水里,还加了很少的无花果叶和马黛茶、苦竹、艾蒿。
淡雅冷香散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暗黑的苦涩,重叠的层次带着捉摸不定的神秘阴冷,仿佛月下大江奔流。
顾幺幺调香的时候就觉得四阿哥会喜欢这作品。
四阿哥看上去果然喜欢。
用完晚膳之后,四阿哥走了。
并没有留下在沁秋斋里。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走的。
把顾幺幺也给带走了。
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毕竟在这后院里,再得宠的女子也无非是被四爷身边的奴才接过去前院伺候。
要么就是四爷过去留宿。
还从来没有这种四爷先过来一起用晚膳,然后再把人给带去前院的先例。
就显得似乎好像……四爷格外离不开顾氏似的。
黛兰急急忙忙地伺候顾幺幺换了一件衣裳,然后趁着梳妆无人在旁的时候,偷偷的就把小腊子的话给转述了一下。
弘昐阿哥大闹永和宫,四爷觉得李侧福晋教子无方,打算把孩子给带到前院去养着,结果被母子两个哭哭啼啼的给求着作罢了。
就是这事儿。
顾幺幺听着心里就有数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惯子如杀子——她早就想到按照李侧福晋这种溺爱的方式,弘昐阿哥迟早得闯祸。
只是没想到闯的这么快。
……
前院里,和前几次一样,四阿哥看着公文,顾幺幺在旁边陪着。
奴才们进进出出,除了小心伺候四爷之外,对着她也是丝毫不敢马虎。
几乎顾幺幺只要微微挪一下姿势,立即就有人过来问她绣墩是高了还是矮了?垫子厚了还是薄了?
也是,就算她如今只是个侍妾——但谁能陪在四爷身边,谁就是贵人。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
给四爷当人型香囊——虽然“荣幸”,却也无聊。
顾幺幺坐在旁边,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摸了摸肚子。
肚子就很应景地响了起来。
顾幺幺:“……”
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面色虽然是冷的,眼神中却有笑意:“饿了?”
顾幺幺点了点头。
四阿哥想了想,索性将公文给合上了——点了一道羊肉锅子,又让膳房送些糕点过来。
膳房知道今儿是顾姑娘在前院,于是格外挑着甜糯香软的酥糕送来。
其中有一道虎皮酥,名字听着寻常,口味却很好。模样长得有点像现代的虎皮蛋糕,外面一层奶皮,柔软滑腻,带着微微的烤焦的香甜味。
里面咬一口软糯糯的。
顾幺幺吃了好几块,觉得有些腻了,伸手就去端起了茶盏——茶香苦涩,中和了嘴里的甜蜜味儿。
好多了。
她放下了茶盏,忽然手就顿了顿——唔,这……拿错了。
拿成了四爷的茶盏。
四阿哥也是想喝茶的,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茶盏在顾幺幺手中。
“……”
他一伸手,已经把茶盏给接过来了:“饱了?”
042 规律之外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背,俊美的面容是清冷的,指尖也是冷的。
顾幺幺用一双惹人怜爱的眸子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四阿哥一怔,随即想到这小侍妾本来脑子就不大灵光,于是语气颇为耐心地道:“还想吃什么?”
顾幺幺站起身来,双手微微相抱,四阿哥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觉得这顾氏怀里……仿佛少了什么东西。
他再三扫视了她几眼,才想起来……
是小兔子。
之前小姑娘经常抱在怀里的小兔子没了。
那小兔子还是他让苏培盛过去挑的,赏赐给顾氏的。
是顾氏爱不释手的小宠物。
“你的兔子呢?”
四阿哥声音低沉中透着冷冽。
虽然和这小姑娘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太久,但是四阿哥看得很清楚:这小姑娘虽然傻,却也有一股执着的劲头。
她喜欢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除非她的东西被人给抢走了。
或者就是小兔子被养死了。
这么想着,四阿哥一抬眼,就看小姑娘委屈又结巴地道:“小兔子……小兔子……”
顾幺幺并没有打算把大阿哥的事情说出来。
至少在眼下的时机,她不打算说。
四阿哥本就因为李侧福晋教子无方而糟心,怎能再煞风景?
更何况说了又能怎么样?
她不过是一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而已。
告状,就要有用。
没有用的状,就不必告了。
还显得她多事。
两个人离得近,四阿哥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的笼罩住了顾幺幺。
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小侍妾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
四阿哥看着小姑娘这样的神情,更以为兔子被养死了——毕竟是他赏赐给她的小宠物,他问起来,她自然开口为难。
也是,兔子这种动物,本来就没有猫儿狗儿的好养。
因为永和宫那件事儿——四阿哥已经让人去高价寻找相同品种的猫儿,准备到时候再孝献给德妃娘娘。
既然买了猫儿,肯定不可能只买一只。
多出来的,倒是可以再往小姑娘那儿赏一赏。
这么想着,四阿哥声音里是温和的平静:“不想说就不说了。”
……
半夜时分,四阿哥终于让人送了热水。
等到婢女们擦干了顾幺幺长发上的水珠,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让婢女们出去,他顺手打横将顾幺幺抱了起来。
尽管顾幺幺整个人都已经很疲惫了,但身子刚刚腾空的时候,她还是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手指抓住了四阿哥的衣襟。
四阿哥垂眸看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往他怀里钻了钻。一双惹人怜爱的眸子——眼尾还泛着些桃花一般的红。
是刚才哭了。
想到方才的旖旎,四阿哥心中漾出一丝愉悦。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
被放在了温暖柔软的床榻之上,顾幺幺抬手揉着眼睛去看四阿哥。
四阿哥站在床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挡着了半室幽暗的灯光,他俊美的五官在阴影里显得越发深邃。
他看着顾幺幺。
四目相对了一瞬,顾幺幺忽然就抬起手,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轻轻地扯了扯手指能触碰到的四阿哥的衣带:“爷……”
声音嫩嫩软软的。
在撒娇呢。
四阿哥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片温软。
大概是已经在四阿哥这里好几次了——顾幺幺现在在四阿哥这里已经比刚开始自在多了。
人的安全感是随着对环境的熟悉而逐渐提高的。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四阿哥微微笑了笑,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
顾幺幺腰上是最怕痒的,顿时就缩成了一团,整个人也钻进了被子里,背过身去。
四阿哥也躺了下来,刚刚闭上眼,就感觉到小姑娘悄悄地转过身来了。
她似乎在黑暗中盯着他看。
但是没有动静。
四阿哥唇角勾了勾,刚想睁开眼,却只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暖——是顾氏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仿佛像怕冷,又仿佛是寻求依赖——小姑娘向他怀里钻了钻,温热的香气也已经萦绕在鼻端。
是他喜欢的香气。
四阿哥微微抬了抬手,几乎已经要抱上了顾氏纤弱的腰,但又放了下来。
他不习惯如此。
在从前的岁月里,女人对他而言,“伺候”便是“伺候”。
仅此而已。
……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光未明,四阿哥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胸膛前趴着个小人儿——乌发如云,披散在她精致的脸颊上。
因为刚刚醒来,他怔忪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昨晚伺候的顾氏。
小姑娘趴在自己的胸口,跟没骨头一样。
一片温暖。
虽然知道顾氏是个半傻子,但是瞧着这份毫无怀疑的信任,四阿哥莫名却觉得心里动了动。
他微微抬手,将顾氏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了下来,这才起身。
笼上了床帐,四阿哥喊人伺候——声音也是低的。
前院的奴才,个个都是人精,不用听主子爷吩咐,只听主子爷音调里的愉悦,个个就开始琢磨了:顾姑娘是真真切切地开始得宠了。
按照从前的规律来说:一般侍妾伺候了这么一段时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的意思是指新鲜感也就过去了。
毕竟四阿哥身边不可能缺女人。
但是顾姑娘显然脱离了这个规律。
主子爷对着她——很明显的是越来越上心了。
……
这一趟顾幺幺回了沁秋斋,沁秋斋里的众人都仿佛嗅到了什么味儿似的。
纷纷过来巴结她了。
侍妾耿氏和陈氏是一起过来的。
陈氏面上神情很是有些不自在,大概是因为之前,她当面对顾幺幺嗤之以鼻了几次。
虽说没有郭格格那么嚣张,但也确实不怎么客气。
顾幺幺没和她计较罢了。
之所以陈氏之前瞧不起顾幺幺,原因也是很简单的:傻子怎么可能在后院立足?
可是如今,人家就是莫名入了四爷的眼。
不但立足,眼看着就要成了香饽饽了。
想到过去,再对比现在,陈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比唱戏的还好看。
多亏有个耿氏在旁边——耿氏从前一直对着顾幺幺很是客气,也算是留了条退路,因此过来做客的时候,言语谈笑反而自在了许多。
同时,李侧福晋院子里那一天闹得哭哭啼啼的事儿,也在私底下传开了。
被渲染的有声有色,听上去就很像是“四阿哥因为宠爱新人,所以对着旧人也格外的看不顺眼”了。
043 你好我也好
而且更要命的是:府里很多人都不知道弘昐阿哥大闹永和宫的事——只以为是李侧福晋惹得四爷厌烦了。
毕竟嘛——一个女人不得宠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
两相对比之下,尽管顾幺幺什么都没做,还是显得她风头更盛了。
于是中秋节之后的这段时间——膳房的表现尤其夸张,每次送来的“孝敬”,简直比正餐还多。
黛兰也已经提不动了——都是膳房的小太监们给帮着送回来的。
边格格瞧着势头一片大好,每次过来顾幺幺这儿的时候,也替她高兴。
顾幺幺要将自己得到的赏赐分给边格格,却被她推辞了许多。
反而她连份例银子都拿过来给顾幺幺了。
边格格的想法也很简单,将奴才们都打发出去,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她拉着顾幺幺的手就很坦诚地道:“幺幺,我是个没本事的,这些好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不如放在你这儿。”
边格格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想到了最近李侧福晋的几次磋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她叹了口气,嗫嚅着道:“你好了,我也就跟着好过了。”
这倒是大实话——顾幺幺听得明白。
譬如两个人同时行步于荒漠之中,若是遇上困境,与其两个人苦苦挣扎……
倒不如将大部分装备都给其中生存能力和体力更强的一个人。
然后让她去寻求一条生路。
这比喻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边格格这话语里——确实有些类似的意思。
……
没过多久,前院把猫儿给买回来了。
都是踏雪寻梅的品种,一共弄了五六只回来——供着主子爷挑选。
虽说只要四个爪子是白色的,就能叫踏雪寻梅,但也终究还是分上品、中品和下品的。
上品踏雪寻梅猫全身都是一个颜色,只有四个脚爪子那一小部分是白色的——而且四个脚掌白色的面积要统一。
越统一,越趋近极品。
假如猫咪爪子白颜色部分越过了掌位,往腿部蔓延——用行话来说就是“雪太深了”。
这就不算珍贵。
这一次买回来的这一批猫儿之中,有一只小猫咪就是“雪太深了”。
本来按道理,它是不配被挑中的,但是偏偏这只小猫神态异常活泼可爱,天生会做出许多讨喜人的动作。
去采买的奴才看它实在是很神气,就给买回来了。
等到送到四爷面前的时候,四阿哥看了一眼,就说这猫咪颜色不行——算不上上品,但是胜在顽皮好玩。
如此顽皮的小猫,想必生命力是很旺盛的。
相对也就好养。
他想了想,就让人把这只猫给送到沁秋斋去了。
小猫儿是被抱过去的——在篮子里都兜不住,爬上爬下的很是活泼。
顾幺幺正在屋子里,一听说有四爷赏赐的小宠物过来,倒是没前几次那么高兴新奇了。
唉……想到之前的小鸡和小兔子……
没一个能被她养超过一个月的。
何必又给她?
不过,毕竟是四爷给的赏赐,还是要出去谢恩。
还没出屋子,顾幺幺听见了“喵!”的一声。
声音中气十足,
顾幺幺出去一抬头,就看见小腊子笑脸迎接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黑猫。
外面刚刚下了一场秋雨,小腊子只撑了一把小油纸伞——碎雨打在了猫咪身上,小猫咪大概是觉得有点冷了,浑身抖了抖。
小猫咪看见顾幺幺看她,抬起脸,对着顾幺幺又大声“喵!”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的小爪爪,舔了一下,鬼精鬼精的转了一下圆溜溜的小眼珠。
顾幺幺眼睛都瞪大了,忍不住上前去就一把抱过来了:“真可爱!”
看她喜欢,小腊子也觉得办差得意。
双方都欢欢喜喜地各自散了。
抱着小猫咪回了屋子里,顾幺幺顿时就有事情忙活了。
她先给小黑猫喂了吃的。
小黑猫应该是从小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一点儿不怕生,倒是对吃的很挑剔。
闻闻这个,嗅嗅那个——虽然不动嘴,但是小黑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总是盯着顾幺幺这个新主人看。
神态里透着三分狡黠、三分傲娇。
还有四分是可可爱爱。
顾幺幺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都要化了。
“该给你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顾幺幺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小黑猫。
这只小猫说是黑猫,其实毛色末端颜色有点发淡,在阳光之下发着一点蓝灰色
再加上毛发上的晶莹雨水珠,看起来有些像墨蓝色的午夜星空。
若是用心想一想的话,倒是可以起一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但是瞧着它的神情,骄傲的很。
明明只是一只小猫咪,神情间却有睥睨众生的意思。
顾幺幺笑出来了,低头亲了亲小猫咪的额头一口:“黑黑,以后就叫你黑黑吧!”
黛兰在旁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名字也太简单粗暴直接了!
黑黑瞪了瞪乌溜溜的小眼睛,吐了吐粉红色的舌头。
……
大概是因为天气已经往秋天里走了,早晚的凉意浓了起来,接下来几天,顾幺幺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抱着黑黑在窗下琢磨调香。
黑黑背上毛茸茸的,——抱在怀里跟个暖手宝似的。
当然,有了上一次差点被四爷撞破的教训——她再也不敢直接在屋子里调香了。
都只是偷偷摸摸的在纸上一边写着,一边自己暗自琢磨。
写完了的纸张也烧掉,不留下痕迹。
黑黑在她怀里动来动去,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也在叮叮叮的响。
这只小铃铛还是黑黑刚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挂在它脖子上的。
本来顾幺幺怕它难受,是想给它取掉的,结果观察了两三天,发现黑黑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小铃铛。
时不时的还会抬起小爪爪去捧着铃铛玩。
它喜欢自己在其他猫咪中与众不同的感觉。
顾幺幺看着好玩,于是就让黛兰找了一点零碎布,自己亲手给黑黑做了一只迷你小香囊。
就挂在黑黑的铃铛旁边。
每当黑黑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时候,清脆悦耳的铃声就会伴着淡淡的香气。
044 小娇包
一般来说,小动物总归是会对气味敏感一些的,但是黑黑似乎很喜欢这只小香囊——不但不抗拒,还时不时地会用爪爪抓着香囊玩一会儿。
然后低头去舔自己的爪爪。
顾幺幺看着就直笑,她忍不住想:假如这个石头有小鱼干味香精的话,她倒是很愿意给黑黑调制一只小鱼干香囊。
小鱼干香囊,配着小猫咪——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搭配吗?
黑黑很快就熟悉了沁秋斋里的环境,还会总趁着院子里没人的时候,跑出去转来转去。
顾幺幺开始还担心黑黑的安全,总是让雅诗跟着出去看着,要么就是把黑黑给抱回来。
但是过了一阵子她就发现:这只小猫咪不但谨慎。
而且胆子大。
“胆子大”和“谨慎”听起来似乎是反义词,但是用在黑黑这只鬼精鬼精的小猫咪身上,倒很是恰当。
比如每当有除了顾幺幺屋子里以外的人走近时,黑黑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玩着的花草,转身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来人。
等到确定来人没有安全威胁之后,它才会转回头,
又一次,郭格格身边的小太监看它不过是个小猫儿,还曾经往它背上砸过小石子儿。
正好被黛兰给看见了。
黛兰匆匆匆地从台阶上下去要劝阻。
还没走到那小太监面前。黛兰就看黑黑弓起了背,炸着毛,死死盯着对方,二话不说就扑了过去。
虎虎生威,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太监本来是蹲在地上的,眼睛一花,只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小猫咪都已经窜到眼前来了。
要不是躲得快,他手背就开花了。
他也吓了一跳,吃了一惊——府里养的猫儿狗儿,都是娇宠慵懒的性子,哪里有这样一点就着的小霸王?
黛兰回去跟顾幺幺一说,顾幺幺忍不住也笑了,笑完了,想了想,她还是道:“还是看着点,少让它出去。”
顿了顿,顾幺幺道:“就放在咱们屋子后面玩吧。”
她住的屋子后面其实是有一小块空地的,之前原主在的时候大概没怎么收拾,如今简单拾掇了一下,又搬了一些花花草草来装点,看着就像样多了。
黑黑没事最喜欢躺在花草之中晒太阳,翻出小小的肚皮对着日头——虽然是秋天里,太阳还是有温度的。
这么晒了一会儿之后,香囊里的香气就挥发了出来——引得蝴蝶都飞了过来。
黑黑虽然不怕蝴蝶,却很是讨厌这大蛾子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鼻尖窜来窜去。
它“喵喵”地叫来叫去,伸着毛茸茸的小爪子就捂着自己的鼻子直甩头。
然后窜进屋子里来了。
蝴蝶翩翩地跟着黑黑就飞进屋里来了。
“蝴蝶!”雅诗正在伺候顾幺幺用膳,看见了忍不住就低呼了一声。
顾幺幺顽皮的勾了勾嘴角,伸手去抓。
谁知道她手腕上刚刚喷过香水,蝴蝶直接停在了她的手掌上。
……
屋子里,四阿哥刚刚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温馨的一幕:顾氏坐在花窗之下,小黑猫在旁边窜上跳下。
听见响动,顾氏转过眸子来看他,夕阳的余晖自穿格子之间打进来,将她的眉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一阵子没见,小姑娘仿佛又长开了一些。
蝴蝶在她肩头翩翩起舞,她冲着四阿哥嫣然一笑,精致的眉目仿佛画中仙姝。
四阿哥竟有一瞬间的错神。
这一阵子宫里事情忙,他也有十几天没往顾幺幺这里来了。
准确的说,后院里除了福晋那儿,唯一去的几次就是宋格格那里了。
为的看大格格。
宋氏虽然因为之前香囊的事情,给四阿哥留下了不悦的印象,但是看着大格格可爱又不失礼仪,落落大方,言谈之间活泼机灵。
再加上有了李侧福晋教导弘昐的对比,相形之下——倒就显得宋格格更会教孩子、养孩子了。
四阿哥这么去了宋氏那里几次,府里的风向又有些变了。
怎么说呢?到底还是宋格格有手腕,人家走的是细水长流,春雨润无声的路线呢!
这不,主子爷还是念着旧情。
所以啊,别看顾氏骤然得宠——一时蹦的高有什么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能有余力走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边格格虽然不得宠,然而身份毕竟是格格,往福晋正院请安去的时候,难免也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说的人自然也知道边格格是个软包子,说完了还彼此挤眉弄眼的对着笑了笑。
边格格气的鼻尖发酸,但是也不敢怼回去,只能回来了自己生闷气。
结果被顾幺幺给看出来了。
她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满不在乎的就是一笑。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归根结底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自己的事,一类是别人的事。
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那么多时间花在评头论足别人的事情上面呢?
一寸光阴一寸金——假如能把这些时间花在自己身上,岂不是日有所进,月有所长?
……
“喵!”
黑黑大叫了一声,将四阿哥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好一阵子没见到顾幺幺,四阿哥就感觉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他走近了一些,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顾幺幺。
黑黑气势高傲地爬上了顾幺幺的肩头,此时转过脸来,对着四阿哥又是一声气势十足的“喵!”
然后正好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神。
大概是四阿哥自带周身强气场,黑黑蔫了一些,微微缩了缩脑袋,低头舔着自己的小爪爪了。
四阿哥唇角微微弯了弯,垂眸看着面前的小侍妾,直勾勾地将她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
正想说话,四阿哥突然就觉得怀里一暖——是小姑娘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整张小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声音听起来又甜又软:“谢谢爷!”
这说的是赏赐小黑猫。
她就这么欢欢喜喜地扑进他的怀里,没有扭捏,只有喜悦和依恋。
四阿哥心里动了动,低头看着顾幺幺。
她满眼都是憧憬和仰慕。
黑黑“喵”了一声,已经身手敏捷地爬到了顾幺幺的脑袋上。
四阿哥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搂住了顾幺幺的腰,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顾幺幺在四阿哥的怀里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经过这么多次的试探,她已经看出来了。
原来,四阿哥最喜欢的还是小娇包呀。
045 撒娇
用过晚膳之后,膳房的点心流水一样地往沁秋斋这里送过来了。
玉雪酥、酥油鲍螺、紫苏膏,样样都做得精细秀巧。
屋子里安静无声——两个人都很专注。
一个专注在看公文,一个在专注吃。
反正四阿哥需要她陪在屋子里。
不管是因为要把她当人形香囊,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都是好事。
顾幺幺安安静静地咀嚼着酥油鲍螺,觉得有点腻了,喝了一口茶。
酥油鲍螺也称滴酥鲍螺,是一种用酥油制作的外形似螺蛳的甜食,类似奶油裱花,入口即化,很是美味。
这道点心做的时候要掐着时间——一做好就得送过来,否则搁置的时间稍微长久了一些,口感风味就大不如刚制好的时候了。
还有紫苏膏——这其实算是一款药膳,制作的原料用的是紫苏子、大黄等等。
膳房送来的紫苏膏做的比较稀薄,里面含的水分多,顾幺幺用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吃,爽滑的膏体从舌尖上滑到喉咙口,感觉跟果冻差不多。
Q弹Q弹的。
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小碗紫苏膏就见了底,雪白的瓷碗底露了出来。
四阿哥不经意地俯视一眼过来,看见坐在身旁的顾幺幺,手里的小碗已经空了。
他不由地轻笑了一下,伸手把小碗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好了,这东西不宜多食。”
顾幺幺睁大了眼,点了点头。
瞧着小姑娘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紫苏膏的痕迹,四阿哥鬼使神差的一抬手,居然也没嫌弃,顺手就给她轻轻擦去了。
苏培盛正好亲自送茶水到门口,看见这一幕,脚下就僵了一下。
他跟着主子爷时间不算短了,但是从没见过主子爷对后院的女子能有这样的动作。
……
紫苏膏的味道苦香苦香的,带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四阿哥指尖沾染了一些——大概是不喜欢这味道,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随手便从旁边的书箱里掏出了一只小瓷瓶。
然后拔去瓶塞,放在了桌案上。
灯光之下,小瓷瓶周身泛着莹白温润的光芒。
顾幺幺看了一眼只觉得眼熟。
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一阵子她送给四阿哥的香露嘛。
当时四阿哥是收下了,但是也没见他脸上露出多喜欢的神情。
没想到他居然一直随身带着。
顾幺幺有点出乎意外。
察觉到了小姑娘的视线,四阿哥淡淡的一眼扫了过来,然后顺着顾幺幺的视线落在了桌案上的香露。
他目光微微滞了滞,漫不经心的一伸手,就把小瓷瓶给拨到一边去了。
顾幺幺:……
苏培盛趁着这当儿,把茶水送进来,就看四阿哥已经换了个惫懒的姿势,不再像刚才那么正襟危坐,而是放松了一些,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苏培盛放下茶盏,立即拿了软垫给主子爷垫在背后。
他心里有数——主子爷一向勤勉,每当摆出这样姿势的时候,就说明其实已经有些疲倦了。
时辰差不多了,该歇下了。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低声对黛兰吩咐着该让人把洗漱的热水给准备好了。
屋子里,顾幺幺听话地刚把紫苏膏给放下,又拿起了一块玉雪酥。
黑黑在旁边瞪圆了眼睛,上前来,闻了闻玉雪酥,然后不感兴趣的走到了一边,懒洋洋的躺下了。
顾幺幺刚将玉雪酥送到嘴边,一抬眼,就看四阿哥居然又看着她——似乎是看她吃东西吃得香,觉得挺有意思。
顾幺幺想了想,眉眼弯了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一伸手就把玉雪酥送到了四阿哥唇边,声音软软:“一起吃!”
苏培盛在门口一下子没忍住,居然低笑出了一声,结果被四阿哥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苏培盛立即就埋下了头。
四阿哥知道小姑娘是个半傻子,将她的手给耐心地压了回去,平静地道:“爷看书,你自己吃。”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推过她的手,交错间,小姑娘衣袖上芬芳馥郁的香气也缠绵到了他的手掌。
顾幺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等爷看完,一起吃。”
她开开心心的低头,把玉雪酥给重新放在了旁边的瓷碟上,还竖起了手指在唇边,一本正经地对旁边上蹿下跳的小猫咪道:“黑黑乖,不要碰到。”
小黑猫好像很通人性,居然像是听懂了这句话似的,一下子就老实了,在原地乖乖地坐住了,只是尾巴轻轻的扫动着,盯着四阿哥看了一眼,又回头来盯着顾幺幺看。
顾幺幺抬起手来,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在小绣墩上乖乖的重新坐好,然后伸手捧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四阿哥盯着顾幺幺看了一瞬,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困了?”
小姑娘没骨头一般的抱住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的手顺着他的袖子往下,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撒娇似的晃了晃,声音娇娇软软:“但幺幺要陪着爷。”
她柔软的掌心也是香气馥郁。
四阿哥盯着她瞧了一瞬,忽然就伸手拍了拍身边。
别看小姑娘平时呆呆木木的,这时候却聪明机灵了起来——她立即就站起来了,欢天喜地的抱着小绣墩,搬到了离他座位近的不能再近的地方。
几乎是依偎在了他身畔。
看小姑娘扬起脸冲着自己笑,虽然是傻乎乎的笑容,但她笑的眼睛亮晶晶的。
仿佛她眼里只能看得见他。
……
窗格子里吹进了一阵夜风,正是初秋时节,风却温柔的像春风。
一盏茶功夫,奴才们已经将准备好的热水送来,苏培盛刚刚到了门口,就看灯火之下——顾姑娘就这么歪在四阿哥的肩头。
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公文,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居然任由顾氏这么靠着自己。
他的一片衣角也被顾氏紧紧抓在手里,挥毫落笔之间,牵牵绊绊。
苏培盛微微咳嗽了一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怕吵醒了顾幺幺,声音压得低低的:“爷,今晚……”
四阿哥抬起眸子来,用目光瞬间制止了他:“送水吧。”
“送水”的意思就是他今晚不走了。
就留在沁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