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弘晖失母
弘昀坐在阿玛后边的小桌子,离这稍微有一点距离,见苏培盛跑来跑去,又附在阿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主仆都是神色凝重的样子。
弘昀也知道出事了,往前探了身子,关切地就低声道:“阿玛!”
四阿哥转身对他道:“你嫡额娘怕是不好了。”
他说完,也没看弘昀,眼神盯着上面的万岁,恰巧康熙已经有四五分醉意,起身离了席,只让众人随意。
下面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有些喝醉了,搂在了一起正在说话,三阿哥跟花蝴蝶似的,托着酒杯走来走去,见到了谁都能风花雪月,引经据典地做一篇口头文章。
七阿哥正有些不舒服,五阿哥过去照顾他。
皇子们谁也没注意到这儿。
只有直郡王瞧着四阿哥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老四,你怎么了?”
四阿哥正要起身,正好直郡王问了——他是皇长子,也可代为解释,于是匆匆的把原因给说了一下。
直郡王听了,愣了半晌说不出话,随即伸手夺了四阿哥手中的酒杯,伸手在他背上一推:“赶紧去!”
……
宫门外,顾幺幺派去的侍卫和随从们早就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
直到看见王爷出来了,才松了口气,众人连忙把马牵过去。
一路打马,等到了雍亲王府,四阿哥就看小黛子已经等候在了门口,见王爷回来,小黛子匆匆的跪下磕了个头,然后就赶着在前面引路了。
……
正院屋子里,乌拉那拉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这时候反而恢复了神志清明,也能认得人了。
她紧紧地攥住弘晖的手,一点一点从嗓子眼里往外挤字眼:“孩子……额娘……这几年逼你……逼得过了……莫要怨额娘……额娘也不是想不明白……你既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那就……”
乌拉那拉氏似乎是累了,闭上了眼,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在了枕上。
弘晖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只是抱着乌拉那拉氏的肩膀:“额娘!额娘!”
乌拉那拉氏拉扯着弘晖的手,指引他去摸索枕头。
弘晖心有所感,伸手向枕头里一探,结果竟然摸出了一张纸书。
这是额娘早就写下的遗书。
弘晖泪如雨下,颤着手把遗书给揣进怀里去了。
乌拉那拉氏躺在枕上,眼光盼向外面,小声地道:“王爷……还没回来么?”
守在门口角落里的大婢女芝迷,一边擦眼泪一边道:“王妃再等等,王爷马上就回来了!王妃再等等!”
弘晖也泣声道:“阿玛马上就回来了。”
乌拉那拉氏唇线紧抿,抱怨地皱了皱眉头,无力地嘟囔了一句:“弘晖啊,你瞧……额娘这一世……总是天天在等你阿玛……”
弘晖忍了半晌,转头出去,站在屋子门口就喝道:“再去瞧瞧!”
门口台阶上的小太监一连声地答应着,刚刚往外奔出去,才在花园小道上没走几步,就看假山后面,王爷的身影一晃,带着弘昀阿哥和一群奴才匆匆地过来了。
小太监大喜,甚至忘了跪下请安,一回头冲进屋子就道:“王爷来了!王爷回来了!”
弘晖听了也精神一振,转身奔回屋子里,刚刚冲到额娘床前,伸手握住额娘的手,想要告诉她这个消息,就发现额娘的手垂落的角度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
弘晖站在床前,呆呆地盯着额娘的脸庞一会儿,猛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额娘——!!”
……
四阿哥刚刚踏进屋子里,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弘晖跪在床前,少年单薄的背影伏在床前,恸哭不止。
屋里屋外的奴才哗啦啦的全部都跪了下去,院子里、院子外面,还有花园小道上正在匆匆送水送药的奴才也全都跪了下去。
整个雍亲王府里都充满了哭泣之声。
顾幺幺本来是在外面屋子,将空间留给乌拉那拉氏母子临终说话的,这时候默默地走了进来。
三格格跟在她身后。
四阿哥面色很沉重的站在床前,一只手扶在弘晖的肩膀上,看儿子几乎哭断了气,他眼眶也红了。
弘晖趴在乌拉那拉氏尚有余温的胸膛上痛哭不止。
他明白自己从此就是个失母的人了,也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世上,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看着弘晖恸哭,弘昀眼里充满了同情与悲悯。
他往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对着嫡额娘的床磕了头,然后起身默默地拉住了三格格。
三格格是第一次见到生老病死近在眼前,一双眼里都是震撼,被弘昀一拉住手,她就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甩开了弘昀:“做什么!”
四阿哥回头看了一眼,三格格顿时很乖觉地也跪了下来,对着嫡母也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口中跟蚊子哼的说了一声:“我这个头,谅你也能受得……”
她抬起头的时候,下巴还是骄傲的昂着的。
……
雍亲王妃死在了康熙五十五年的开年里,四阿哥一道折子送了上去,很快万岁的旨意就已经发回来了,让四阿哥节哀顺变,并且着十三阿哥过去协助一起办理丧事。
这一下,顾幺幺在王府里,再也不能说是“实际的掌权人”了。
因为王妃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实的、虚的?
在奴才们眼中,顾侧王妃就是王妃,王妃就是顾侧王妃——没有差别。
同月,直郡王妾室魏氏也因丧子之痛,郁郁而终。
乌拉那拉氏的身后事过后,顾幺幺又去了魏氏那里吊丧——她还记着魏氏当时的托付,于是事先就对着四阿哥把五格格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正好,魏氏生前,也曾经哀求过直郡王。
于是,五格格顺理成章的就被接了过来,成了雍亲王的养女,抚养在顾侧王妃这里。
五格格被接过来的那一天,正是小雪多日后的一个晴天——天光放晴,似乎将府里一个月以来的沉郁之气也一扫而光。
顾幺幺过去接五格格,就看五格格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对着她伸出了小手,仿佛就认得她一样。
等被顾幺幺抱到了怀里,五格格顿时又和上次一样,紧紧地将小脸藏在顾幺幺的胸膛上,不肯露出来了。
377 暗香如故
顾幺幺本来就觉得五格格可爱,再加上孩子这么一个动作,她心里更是软的不像话。
“别怕,乖孩子。”
顾幺幺一边说着,一边就拍了拍五格格的背心,哄着她进屋子去了。
专门留给五格格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因为五格格如今年纪还小,所以屋子里摆着的还有三格格小时候用过的悠悠车。
顾幺幺过去把五格格给放下来,看着从孩子身上滑落了一只眼熟的香囊。
真的眼熟,好像就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伸手把香囊给捡了起来——这只香囊的边角线已经有些毛糙了,颜色也发旧,能看得出来是被五格格贴身带着一段时间了。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要带的,一定是大人给她带上的。
顾幺幺将香囊送到鼻尖闻了闻,香味已经非常淡了,几乎算得上无味。
但是,她毕竟是制香的高手,简单闻了几下就分辨出来了——这只香囊正是她做过的香型,也是她很喜欢的香型之一,一直到现在都还用着的。
应该是很早以前当做回礼送给魏氏的,没想到香味都已经散,魏氏还一直保存着好好的。
顾幺幺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五格格,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了。
怪不得五格格看见她就很亲昵,抱住她的时候,就会把小脸凑到她身上藏着、嗅着。
顾幺幺本来也觉得是这孩子和自己天生有缘,现在想一想才明白:那是因为五格格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
所以在顾幺幺上前来抱住五格格的时候,五格格才会立即止住了啼哭。
孩子对于熟悉了的香味会感到本能的安心。
这么想一想——魏氏只怕是早就想着这条路了,只怕万一自己不虞,或者直郡王将来结局惨淡,所以先将五格格托付给顾幺幺。
托付过去,雍亲王侧王妃便是这孩子的养母,五格格便等于多了一条路。
顾幺幺默默地放下了香囊,伸手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
五格格趴在悠悠车里,一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在害怕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陈设。
这里对于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她还太小,不能明白失去了亲额娘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大人们口中都说的“这孩子可怜!”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额娘了。
好想额娘啊!
乳母看着五格格小嘴可怜兮兮地往下一撇,瞧着又是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就过来哄着了。
幸好,乳母是从五格格出生以来,就一直陪在身边的,也算是能给孩子安全感的人。
五格格用小手揉着眼睛,很小声的哭泣了一会儿之后,就睡着了。
……
晚上,四阿哥身边带着放了学的弘昀,一起过来花步小筑看顾幺幺和弘历、三格格、五格格。
五格格到了这里,还是按照原先的序齿习惯,就被喊成五格格。
至于弘历——他的生日本来是康熙五十四年的正月,比之康熙五十三年年底生的五格格,其实是要大上几天的。
但是五格格的生日被报的迟,加上弘历又是四阿哥,这么一来——四阿哥、五格格,天然听着就像兄妹顺序。
顺得很。
屋子里,人人身上都还着素色衣裳——王妃去世的事情还没有过多久。
顾幺幺在屋子里,本来是在看着乳母照顾五格格吃鸡蛋羹,结果听外面通传王爷来了,她嘱咐了几句乳母,然后就迎接出去了。
“爷。”
她一边下台阶,一边对着四阿哥就伸手。
其实应该称呼王爷,但是顾幺幺试过这么叫,四阿哥倒觉得显得不如从前亲昵了。
于是就还是叫爷。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指着弘昀就说弘昀今日在宫里上书房,又得了师傅的夸赞,恰巧那时候万岁过来。
万岁据说当时是站在窗户后排外面的,听弘昀说得好,忍不住当场就进来了。
然后又是一顿夸。
顾幺幺听着就乐,转头看弘昀,就看这小子一脸沉稳,毫无骄矜之色。
她更高兴了,嘴都笑咧开了,但是随即想到府上才有丧事,赶紧又收住了笑容。
……
屋子里,两个人进来闲话说了一会儿家常,尔曼看着王爷和侧王妃面前的茶盏快放了有一炷香功夫了,估计温度是不够了,轻手轻脚的就过来换了一杯茶。
被一打岔,四阿哥随意就问了一句五格格:“……怎么样了?”
顾幺幺指着屋子里,对他道:“我刚刚才看着喝了鸡蛋羹。”
她顿了顿:“爷要不要进去瞧瞧?”
四阿哥刚刚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听这话就摇了摇头:“不必,你照顾着就是。”
他不进去看,弘昀倒是满脸好奇兴奋,等到儿四阿哥问完了话,他过去凑到顾幺幺身边就问她:“额娘,带我去瞧瞧五妹妹吧!”
顾幺幺看了弘昀一眼,就很能理解这孩子高兴从何来。
在弘历没有出生之前,他一直是府里最小的孩子。
别看三格格和他是同一天出生,但是因为人家先落地,所以也就占了个姐姐的便宜。
一直到弘历出生,弘昀才算也是做哥哥的人了。
但是,弘历也只是个小弟弟。
弘昀有时候很想能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没想到——这个心愿如今倒是被五格格给圆满了。
尤其是二姐姐出家之后,弘昀心里空落落了一阵子。
如今五格格正好凑了过来。
……
进了屋子,弘昀围着五格格直打转,伸手去拉五格格的小手。
五格格的小手软的像没骨头一样,胖乎乎的像一个小馒头,又白又软糯,可爱的不得了。
弘昀看着就哑然失笑:“小丫头!”
五格格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是看着弘昀的笑脸,仿佛是也能读懂这个小哥哥是喜欢她的。
她肉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弘昀一根手指不放开。
“额娘,你看——你看呀!”
弘昀转头就对顾幺幺炫耀了,还抬着手甩着五格格的小手,一边甩着一边逗她玩。
顾幺幺伸手给五格格床边的纱帐拢了拢:“小孩子很娇嫩的,你动作小一点,别把她给逗哭了!”
378 高筑墙
拉着弘昀从屋子里出来,苏培盛正好也从外面匆匆地进来了,看见侧王妃,先对着侧王妃行了个礼:“奴才给侧王妃请安!”
然后他才过去四阿哥身边说了一句——是前院四阿哥约好的幕僚等人都过来了。
胤禛听着,一边抬手撑住桌边站起身,一边就对顾幺幺道:“爷迟一点再过来。”
顿了顿,他想了想,还是对顾幺幺又嘱咐:“别傻等着!若是晚了,你就先睡。莫伤了身子。”
顾幺幺点头对他道:“爷也是一样,别熬的太晚了。”
四阿哥对着她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
他刚要转身,顾幺幺正好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就让黛兰进去屋子里拿东西。
不一会儿,黛兰就抱着几件新制的简素颜色衣裳过来了。
顾幺幺示意黛兰递给小腊子:“这是爷这一阵子给我的好衣料子,我让针线房的绣娘也按着二阿哥的身量做了几件,颜色也是如今能穿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我瞧着二阿哥伤心太甚,整日失魂落魄的,如今天气转暖,身上还穿着之前厚的皮袍子呢——这样怎么行?发汗容易着凉,着凉了可不是小事。”
四阿哥许久没说话,从小腊子手中接过来衣裳,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又沉默地瞧了瞧顾幺幺。
他走上前来,用力把顾幺幺往怀里揽了一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许久都没有放开。
顾幺幺伸手抱住他的腰,依偎在四阿哥胸前,抬头凝视着他:“爷这阵子先陪过了二阿哥,之后再多来看看我们。”
弘昀站在旁边也道:“阿玛放心,儿子也会多陪着二哥,劝二哥节哀顺变。”
四阿哥放开了顾幺幺,伸手拍了拍弘昀的肩膀,用力揽了一下,又看了顾幺幺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带着儿子走了。
……
顾幺幺送到了他们父子到门口,看着弘昀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回了屋子里。
王妃新丧,她作为侧王妃,时刻提醒着自己低调再低调。
高调容易树敌——更何况她如今已经尽得了王爷的独宠,手揽一府后院的大权,还有四个孩子。
甚至如今还添上了直郡王家的小女儿。
宗室里一群女眷看着,已经是眼红的不能再眼红了。
在大家眼中看来:倘若不是因为顾氏母家身份不高,只怕丧期一过,雍亲王便会直接将她扶成王妃了。
所谓册正,也就是王爷恩爱情深的事。
所以,尽管她并没有想要对弘晖做什么,但保不准乌拉那拉氏母家的人不会撺掇着弘晖做什么。
也保不准弘晖身边的奴才会撺掇着小主子做什么。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大家的前程可都跟在弘晖身上呢。
这就好比在路上开车,光是驾驶技术好、开得稳,还是不够的。
老司机都会有“防御性驾驶”的意识。
所谓“防御性驾驶”,就是不光要自己开车注意安全,还要当心路上那些攻击性驾驶行为。
比如一抡方向盘就紧贴着你车头超车,大马路中间看也不看直接调头……
你不会撞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撞你。
尽量提前识别并有意识的避开一些不靠谱的驾驶员,这是风险控制。
如今,她当着四阿哥的面展露对弘晖的亲善友爱也是一样的。
四阿哥越相信她这个庶母对弘晖的心,就越不会相信弘晖身边的人可能折腾出的幺蛾子。
就算出了什么事,四阿哥也只会越心疼她被人构陷。
这就是防御。
防御就是给自己高筑墙。
她越是得宠风光,就该时时刻刻不忘给这道防护墙加砖加瓦。
哪怕是一砖一瓦。
……
顾幺幺出神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想着:她是看着弘晖长大的,对这孩子的品行还是有数的。
除非是身边人撺掇。
院子里刮起了凉风,顾幺幺一回头就看三格格被奴才们伺候着洗过了头,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站在门口看着她。
“真是的,她们也不给你擦干么……这样一吹风着了凉,怎么得了!”
顾幺幺过去就推着三格格的肩膀,让她往屋子里走。
到了三格格房间里,顾幺幺伸手拿了帕子,自己亲自给女儿擦起了长发——这个时候没有电吹风就是不方便。
三格格倒是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是抬着头看着顾幺幺:“额娘……”
她少有的有些欲言又止。
顾幺幺停下来,对着她道:“怎么?”
三格格往前挪了挪身子,按住了顾幺幺抓着帕子的手:“额娘不会以后只疼五格格,不疼我了吧?”
顾幺幺哭笑不得:“怎么会呢?”
三格格目光凌厉:“怎么就不会呢?”
她顿了顿,一扭身很有一些愤愤不平:“额娘今日都去看了那小丫头几次了?又往我这里来看了几次?”
顾幺幺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帕子:“所以你才不让奴才给你擦头发,要额娘帮着擦?”
三格格一伸手,紧紧的就把顾幺幺给抱住了,很气愤地道:“你是我额娘,不是她额娘!”
她也是十几岁的孩子了,手臂上是有些力气的,顾幺幺被她一勒,差点有点喘不过气:“你这孩子……哎!放开放开!”
三格格稍微松了一点胳膊,脸上显露出了孩子的稚气和嫉妒:“额娘答应我!”
顾幺幺知道女儿这是吃醋了。
她握住了三格格丝凉的长发:“五妹妹还那么小,刚刚丧母,又是初来乍到,额娘自然往那里看顾得多一些。并不是不疼爱你。额娘不疼爱你——刚才还会担心你受凉,立刻就把你赶到屋子里来么?”
三格格不说话了。
……
前院里,四阿哥刚刚与幕僚和一干得力下属从书房里出来了。
等到让苏培盛送了人出去之后,他想了想,就往弘晖屋子里去了。
到了屋子门口,就看屋门紧闭着,两个小太监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四阿哥皱了皱眉,身边的奴才已经蹿上前去,把人拍醒,刚要说话,正好门打开了,弘昀从里面出来。
小太监差点和弘昀撞了个面对面。
“阿玛?”
弘昀一抬头看见四阿哥,也有些惊讶,随即就解释说自己是过来给哥哥送黑圆子奶茶的。
弘晖心情难过,连晚饭都没用呢。
379 两子相较
四阿哥自然高兴看见弘昀是个如此胸襟博大友爱的孩子。
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才进屋去。
屋子里一片昏暗。
虽然已经是早春了,但毕竟北地春迟,天气还是冷。
但屋子里连个暖盆都没烧。
弘晖低头站在屋子里,穿戴的整整齐齐,仿仿佛就像是随时要出门的样子。
他如今个子也高了,站在四阿哥面前像一堵墙。
四阿哥让奴才过去拿了大氅,
伺候弘晖披上了,这才望着弘晖:“生死大事,人力渺茫,你这幅样子——你额娘若是知道了,走的也不安心。”
他不说还好,一提乌拉那拉氏,
弘晖又泪如雨下了。
他上前来,猛地就跪了下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伸手抱住了父亲的大腿,呜咽着道:“阿玛,阿玛,儿子想额娘啊……”
四阿哥一手盖在了儿子的头顶,另一只手安慰又鼓励地在他的肩背上拍了拍:“弘晖,你要振作起来。”
弘晖根本就不听,呜呜咽咽地哭的很伤心。
苏培盛在旁边滴溜溜的转着两只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一会儿望望弘晖阿哥,一会儿又望望王爷。
劝是不会劝的。
他早就已经坚定地选择了路了。
四阿哥安慰了一会儿,见弘晖哭得一副柔弱之态,又想到弘昀精神抖擞的样子,两相对比之下,不由地生出一股失望。
“好了,别哭,这不是还有阿玛在么?”
四阿哥声音里有点忍耐,
若是换了平时,
弘晖也肯定能听出来,但是他这时候思念亡母,哭得十分伤心,一时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着不像样,苏培盛慢吞吞的上前去扶起来弘晖,轻声细语的就把人给劝到一边,坐下来。
真的别再哭了——本来王爷对王妃就没有太多的感情。
再这么哭下去,就该惹王爷不耐烦了。
事实上,弘晖阿哥倘若头脑稍微敞亮一些,这时候都应该看明白了——府里已经是侧王妃一家独大。
别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兄弟姐妹里应外合。
他这根独苗往后的路……难走咯。
……
从弘晖屋子里出来,四阿哥本意是想鼓励他几句的,但是想着儿子刚才哭哭啼啼,一副软弱不堪的样子,四阿哥驻足在台阶上,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书房了。
等到王爷这边走了,馥蕾才从屋子后面闪出来,走到了弘晖身边,伸手扶住了他:“奴才给二阿哥打盆水来,
擦擦脸罢?”
弘晖这时候才算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微微仰起头,顺着窗格子看向明净的夜空——天空还是那样的天空,但是再想像往日一样,哪怕聆听额娘一句责备,都不可能了。
他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又拭了拭眼泪。
毕竟是经常伺候人的,馥蕾的动作倒是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已经让小丫头把洗脸水给送进来了。
她亲手接过了铜盆,将柔软的手巾搭在盆沿上,端着一步一步就过来了。
弘晖忽然就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子里去,馥蕾微微犹豫了一下,就看弘晖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就是让她也来进屋伺候的意思。
馥蕾端着盆,目不斜视就跟过去了。
她毕竟在几个侍候的女子里,算是最混的出头的,就连弘晖阿哥身边的大太监,明面上见了她也不得不摆出一副笑脸。
到了屋子里,馥蕾就看会弘晖阿哥从书桌的夹层里又拿出了一张书纸,对着灯火看了一会。
他脸上泪痕尤湿,一边看一边发呆。
馥蕾想了想,将脸盆先给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然后过去就跪在了弘晖阿哥的脚边:“奴才伺候您。”
她轻轻地捧起了弘晖的一只脚,轻手轻脚的就把他的靴子给脱了,然后将脚给抱在自己怀里,额不重不轻地揉捏了起来。
“额娘慈爱,虽是对我颇有重望,最终还是依了我的性子……”
弘晖说着说着,抬袖拭泪。
馥蕾跪在地上,赶紧顺着他的话头就道:“二阿哥说得极是!奴才有幸,得在王妃面前曾伺候过几次——似王妃那般慈爱仁慧的主子,莫说这府里,便是宫中也找不着第二个了”
弘晖心里难受,伸手就对着馥蕾道:“来!”
这不过是一个地位再低微不过的女子了,他也并非宠爱馥蕾,只不过……在这样内心十分寂寞悲哀的时候,可以有个人在身边软语安慰。
总是好过一个人对着空冷的夜。
馥蕾起身凑了过去,身姿如杨柳一般柔软。
她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了弘晖的胸膛上,伸手抱住了少年的腰:“二阿哥,奴才陪着您。”
弘晖伸手解了随身的玉佩赏给她。
这玉佩是一等一的品相。
馥蕾虽然出身低,但是进了王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整天在这富贵锦绣乡里泡着,好东西也见识了不少,这时候将玉佩捧到手上,已经知道价值非凡。
她不由得喜出望外,跪下来又磕头:“二阿哥能听进去奴才一两句,莫要悲恸伤身——就是奴才天大的造化了!”
一高兴,馥蕾得意忘形,顺嘴就说了王妃之前为了除去弘昀的一系列动作——其实,除了花园里和弘昐阿哥的偶遇之外,王妃还安排了其他不少计划。
只是,弘昐阿哥十分谨慎,身边的人也颇有防备之心。
所以一直就没找着缝隙下手。
弘晖听着脸色就慢慢沉下去了。
他挥了挥手,对着馥蕾道:“我不高兴听这些,也不准你们折腾这些事端!若是被我发现了,定然严惩不赦!”
馥蕾脸上浮着尴尬的笑容,知道是自己一时多嘴了。
她赶紧连声称是,然后趁着弘晖阿哥还没完全发火,站起来捧着洗脸盆,就灰溜溜地出去了。
出去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脸盆,这才想着——哎!还没伺候二阿哥洗脸呢。
屋子里,弘晖伸手拿了小桌上弘昀送来的奶茶,大口喝了起来。
奶茶里加了黑波波和芋圆波波,另外还有桂花冻,倒是安慰了他饥饿的肚肠。
……
第二天一早,弘晖忽然就肚子疼起来了。
这疼痛来的还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排山倒海似的——疼得弘晖在床上抱着肚子就呻吟了起来。
馥蕾是睡在床下的,听见动静,哧溜就爬了起来又让人去要叫府医,又要扶着二阿哥方便。
380 阴晦不堪
看她要折腾出动静,弘晖咬着牙挥了挥手就示意馥蕾别声张。
“我只是闹肚子了……”
弘晖有气无力地捧着肚子哼哼唧唧。
馥蕾扶着他,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眼神里都是警惕。
她口无遮拦,直接就脱口而出:“二阿哥,莫不是那奶茶……”
闻声进来伺候的太监和馥蕾对视了一眼,几个奴才都想到了一处去——毕竟奶茶是三阿哥送来的。
而现在的三阿哥——几乎可以说距离世子之位已经不远了。
弘晖阿哥……只是他最后的一个障碍罢了。
“放肆!”
弘晖难得地动怒了。
馥蕾吓坏了,
赶紧和旁边几个小太监都跪了下来。
她抬手就打起了自己的耳光:“奴才多嘴!奴才知错!”
……
幸好,这一场腹泻很快的也就结束了。
拉完了肚子,弘晖的腹痛也算是结束了,但毕竟还是身子虚。
他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看着害怕,聚在门口偷偷地一商议,还是让人去通知一声王爷。
要是王爷已经出府进宫去了,
那就只能赶紧通知侧王妃,然后请府医来瞧瞧。
虽然弘晖阿哥不想请,但是毕竟他心软、好说话——奴才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会招致什么极度严重的后果。
但是王爷那里就不一样。
若是因为奴才们没有及时禀报弘晖阿哥的病情,造成了什么延误的话,那这一院子奴才的脑袋就……
这罪过——谁也担不起。
谁也不想担。
……
弘晖身边伺候的奴才匆匆过去找王爷的时候,苏培盛已经陪着四阿哥出府上朝去了。
只好去侧王妃那里。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夜里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经常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不过,醒的早也有好处——早上这一段时间通常格外的宁静。
因为孩子们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醒来的人也只能远远地听见花园里洒扫太监拖着扫帚在地上的声音。
顾幺幺这时候坐在梳妆台前,刚刚让尔曼给自己梳了一个很有几分新意的时髦发髻。
正在挑着配发钗和耳坠,她肩膀上忽然一沉,一只手拍了上来:“额娘!”
顾幺幺一哆嗦,回头看见是三格格,
不由地埋怨道:“别这么恶作剧——吓额娘一跳!”
三格格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随后伸手拈了一根簪子,
对着镜子里比划了一下。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点出神。
顾幺幺发现这孩子最近格外的喜欢打扮起来。
……
母女两正在这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看门帘一掀,黛兰进来禀报,说是前院伺候二阿哥的奴才来了。
顾幺幺一怔,伸手就把珠宝匣子给关上了,出去看了,果然是弘晖身边伺候的太监。
这太监甩袖子给侧王妃请了安,又跪下来磕头,然后就说了弘晖阿哥腹泻的事情。
顾幺幺没等他说完,立即就让人喊府医去了。
“先去瞧瞧,我让小黛子也跟着你一起去,若是有什么事随时来回禀。”
四阿哥让她掌权,又让她照顾孩子们,其实说的托大些——相对于弘晖来说,顾幺幺如今这身份……差不多等于后妈了。
后妈可不好做。
更何况弘晖也不是小孩子了——顾幺幺也不好立即过去。
过去很尴尬——观察腹泻吗?
对着小太监,顾幺幺细细叮嘱了几句。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磕头去了。
……
等到这边人走了之后,三格格站在旁边,眼珠咕噜咕噜转了转,一脸所有所思的样子。
她顿了顿,
忽然就对顾幺幺道:“额娘,
我记得三弟昨天拿了奶茶,说要送过去给弘晖。”
顾幺幺听着扶额,给她又强调了一遍:“弘晖哥哥是兄长,长幼有序,你记住要么称呼弘晖哥哥,要么便称呼二哥!”
她说到这儿,忽然卡壳:“你是说——弘昀昨天送了奶茶过去?”
三格格点头:“大晚上送去的。”
言下之意是:距离现在,其实也就一夜的光景。
顾幺幺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三格格凑过来,仰着一张浓眉大眼的小脸看她:“额娘,是不是……奶茶让二哥……”
顾幺幺想着就有点冒汗——她是大意了。
很多事情,还是该她这个做母亲的给弘昀提醒再提醒。
……
幸好,府医很快就回来禀报了,说是弘晖阿哥这腹泻,和饮食没有太大关系,是他夜里受凉了。
而且,如今弘晖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腹泻之后有些虚。
中午喝一些清粥,休养休养,等到晚上也就好了。
算不得什么病。
顾幺幺听着,心道这得幸亏弘晖是人品端良,实诚厚道的孩子!
倘若换了别家的嫡子,没准儿就来一出苦肉计,顺势也得把兄弟给拉下水一趟。
……
傍晚时候,弘昀从上书房回来了。
他过来花步小筑用晚饭,阿玛还在和幕僚们开会。
等到晚膳都摆上桌之后,顾幺幺屏退左右,然后才把白天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下。
弘昀下午时候跟着武谙达在宫里跑马,满头满脸都是汗,消耗的胃口大开。
他本来还在低头吃菜,一听说弘晖哥哥病了,他吃惊地把筷子放下来:“要紧么?”
三格格在旁边,拿着筷子调戏一根面条,似笑非笑地插嘴:“谁知道呢?”
弘昀捧着碗往桌上微微用力一顿,三格格嘴角撇了撇,总算是闭嘴了。
弘昀也没理她,紧张地盯着顾幺幺。
不等额娘回答,弘昀撑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满脸焦急:“我去看看二哥哥!”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额娘,二哥哥当真可怜——刚刚没了亲娘,心里伤心,身体难免虚弱,唉!”
看着弘昀拔脚就要往外走,顾幺幺心里动了动。
孩子们的感情是如此的真挚干净,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衬得成人世界里的那些谋算……阴晦不堪。
不过,她还是道:“你等等。”
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顾幺幺把这意思给表达了一番——中心主旨就是以后不要再给弘晖送入口的食品了。
若是送吃的,也让阿玛那边的人拿过去才好。
这是王府,弘晖是堂堂的嫡子,膳房绝不会差他那一口吃的。
381 五十五年夏
转眼已经到了夏天里。
弘晖虽然历经丧母之痛,但是在弘昀的关心陪伴下,渐渐地精神状态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人没有那么萎靡了,多少总是能振作起来的。
只是上书房里的功课,他如今是越发的再也赶不上了。
胤禛可怜他年少丧母,面对这种情景也不忍心再苛责,更何况弘晖如今也大了,
和聪慧决断的弘昀站在一起,更加显得懦弱了些。
说到底,是不是那块料子,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四阿哥心中,有些想法已经渐渐的打定了主意。
……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胤禛带了顾幺幺和孩子们就又重新搬回了圆明园。
圆明园之中,
碧波荡漾,
湖面凉风吹过,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因为如今添了五格格这个小养女在身边,
圆明园里的花步小筑也就需要另一番布局修改。
顾幺幺带着孩子们在前园休息,就看五格格这孩子倒是很乖巧,完全不让大人操心,自己睡得像只小猫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顾幺幺有时候看着都觉得这女孩子惹人怜——别看才这么小,说不准这小娃娃心里都有数,知道她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没有傲娇任性的资本。
有了这一层怜惜,顾幺幺对着照看五格格的乳母嬷嬷们也训诫了好几次,一再强调五格格地位和其他格格没有区别。
她既然接受了五格格母亲的托付,就会将这孩子视若己出,若是乳母嬷嬷们敢轻慢倦怠,定然严惩不赦。
一群奴才跪下来磕头,又是赌咒发誓的说自己本来就是跟在小格格身边伺候的,莫说侧王妃如今已经这样叮嘱了,
便是侧王妃不说这话,
她们也是万万不敢有半分偷懒的。
……
等了大半天,
直到下午日头已经偏西快落的时候,
负责指挥奴才们干活的尔曼才匆匆回来,说是那边已经全部按照侧王妃的吩咐,家具该搬的搬,该添的添,全部都修改妥当了。
请侧王妃过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顾幺幺听着就把手里的账本给放下来了:“去看看!”
她一边起身,一边让人去屋子里面喊三格格。
然后等了好一会儿,三格格才才磨磨蹭蹭的从屋子里面出来。
顾幺幺眼光一扫,就看她手上花花绿绿的,还有袖口也染上了颜色。
“在画画?”
她随口就问了一句三格格。
三格格居然难得的有点脸红了,搪塞了一句。
顾幺幺看她脸红,心说这倒是奇了。
她随口开玩笑笑道:“画的什么呀?让额娘瞧瞧?”
这本来也就是一句询问而已。
若是三格格不愿意,顾幺幺肯定也不会强迫她的。
但是没想到这话一出口,三格格吓得跟小鸡一样,往后蹦了一步,立即就把屋子门口给挡住了。
脸都吓白了。
这时候,四阿哥也带着弘昀从畅春园回来了,一路来了前园。
父子两人在路上就听奴才一路禀报:说花步小筑那里——今天在按照侧王妃的意思修改。
也就是刚刚才赶好。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就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骂这群奴才办事不灵光——圆明园的堪舆图都是有的,早干嘛去了?
像这种事情,
应该提前就去把图送给主子的。
而不是让主子在前园干等。
进了屋子里,顾幺幺带着三格格出来迎接,她刚要屈膝蹲下,四阿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带她往屋子里走。
弘昀和三格格跟在后面,三格格还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上台阶的时候险些绊了一下,弘昀赶紧伸手虚扶了一把:“三姐姐当心!”
四阿哥拉着顾幺幺的手在屋子里坐下,听她讲正打算带孩子们过去花步小筑,四阿哥瞧了瞧外面的暮色,就道:“已经这么晚了,用了晚膳再走。”
他一边说,一边就吩咐苏培盛去让小太监,把宫里带回来的荔枝送上来。
荔枝是一路从南方运过来的,都用冰镇着保鲜,上面的绿叶已经萎了,但是荔枝还是透着红色的,每一颗个头都很大。
闻着芳香的气味都知道会特别甜。
尔曼和黛兰洗了手,两个人一左一右的伺候起主子来,给侧王妃剥荔枝。
剥好的荔枝果肉堆在旁边的白玉盏里——玉盏莹白,果肉也莹白,看上去几乎融为了一体。
顾幺幺伸手拿了一颗,尝了尝,比她想象的还要甜,于是又拿了一颗到四阿哥唇边。
四阿哥看着像是有点心事的样子,喝茶跟喝酒似的——只差没自斟自饮了。
顾幺幺站起来过去替他执着茶壶,四阿哥这才猛地醒过神来,伸手握住顾幺幺的手,歉意一笑道:“什么?幺幺再说一遍。”
顾幺幺噎了一下,小声道:“我没说话,爷。”
四阿哥笑了笑:“这荔枝还喜欢么?”
顾幺幺立即就点头了:“喜欢,特别甜!”
“喜欢就好。”
四阿哥也笑了,一边说一边抬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趁着四阿哥说话张口,顾幺幺立即就把荔枝给投喂到他嘴里去了。
……
三格格和弘昀在不远处小桌旁对坐,正看着奴才们布膳,弘昀好意对着三格格就道:“三姐姐,这荔枝新鲜的很,又是禁中所赐,你也去尝一些吧?”
三格格一抬下巴就道:“禁中又如何?我不爱吃那些甜腻腻、冰冷冷的东西!”
她一贯如此,弘昀倒是也习惯了,加上又是姐弟之间,只能一笑了之。
他又让人从书箱中将书本拿出,自己看书不提。
……
晚膳的时候,四阿哥瞧着桌上送上的几样汤品,皱了皱眉就让送下去。
嫌做的不清爽。
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有侧王妃在旁边陪着用膳,王爷的心情都还算是愉快的,这种不满意菜品,甚至让直接撤下去的时候也并不多。
膳房的几个分管太监都看见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汤,眼睛瞪得像铜铃。
几个人都紧张坏了。
立即就有人赶紧过来求苏培盛给个指点。
好在膳房平日里都是隔三差五烧香的,从里供奉不断。
这时候有事求苏公公,倒也开得了口。
苏培盛眯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揣度了一会儿,就让人按照侧王妃最喜欢的汤品,再做了送过来。
再配上一些咸口味的小点心。
侧王妃口中吃了咸,肯定要喝汤。
就算王爷不喜欢,只要侧王妃动了筷子——王爷那么疼爱侧王妃,肯定也就不会让奴才给撤下去了。
382 大将军
这一招果然有效——新换的汤品送上来之后,王爷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顾幺幺也看出来了——不是菜的问题,是胤禛自己心里有事。
她抬了抬手,用眼神示意苏培盛等人下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顾幺幺放下了筷子,过去就站在四阿哥身后,轻轻地给他揉起肩膀来。
四阿哥还在兀自出神。
弘昀倒是和父亲同进退的,这时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小声说了一遍。
原来,准噶尔的策妄阿拉布坦率军奇袭拉萨,杀死了和硕特汗国汗王拉藏汗,西北躁动不安。
在向西北派出一次又一次的能臣武将之后,万岁已经打算就在今年秋选一位皇子直接过去坐镇西北。
并且委以重权。
毕竟,这种事只有自家人才是最放心的。
这也差不多就是之前曾经提过的“大将军王”之事。
当时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后来有一阵子又偃旗息鼓、再也没有要封王的动静了。
不过这时候——风头又起来了。
直郡王这几日向康熙举荐一人——八阿哥胤禩,并且给出了理由:“术士张明德尝相八弟必大贵。”
当然,这肯定算不得什么好话。
名为举荐,其实就是揭发。
老皇帝尚在位,皇子找人算命这种事,从来都是大忌讳。
康熙本来心中的人选就不是八阿哥,但是听到这种事,又如何不怒?
再加上看到直郡王进兄弟谗言,手足毫无友爱之意,一群皇子你坑害我,我谋算你……
康熙心里就更烦了。
……
“收拾得如何?”
四阿哥冷不丁的忽然问顾幺幺。
他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的,顾幺幺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什么?”
她也只是茫然了一秒,然后就反应过来四阿哥问的是花步小筑。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吟了一下,几句话已经到了唇边,但是又咽了下去——倘若真的要走,现在就该收拾了。
不过,还是先别说了。
他想:万一最后万岁意思不是如此呢?
毕竟天恩难测,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万岁是什么心思?
……
四阿哥的预感还是很准确的:半个月之后,万岁果断地下了旨意。
这道旨意震动朝野:封四阿哥胤禛为抚远大将军,统率数十万清军进驻西北边疆平定叛乱,同时赏银十万两,以天子规格出征。
同时,直郡王因为张明德之事,又一次准确的踩中了万岁的痛点——被万岁彻底厌恶和提防,不但被皇阿玛收回了之前给予的府苑,又换到了一处更狭小高严的居处。
惠妃这一次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听说直接求到了万岁面前,自己骂着直郡王不孝。
再说回四阿哥抚远大将军的事情。
顾幺幺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历史上,十四阿哥在康熙晚年的时候,曾经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
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十四阿哥早早去世,换成了是四阿哥做了这抚远大将军!
当然,这个抚远大将军和四阿哥之前赈灾、视察的那种出差都不一样。
那毕竟是西北。
更何况,既然是以天子规格出征,可见万岁的期望有多重。
这也不是去一趟就回来的——少说一年,多则十年也有可能。
而且,清朝自从开国之后,就很少有把皇子派出去带兵打仗的情况了。
一方面是因为皇帝舍不得亲儿子,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防范皇子掌握兵权,一发强大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方。
随便举个例子:燕王朱棣……
换句话说——万岁如今给了四阿哥抚远大将军的头衔,可见是有多么信任他。
而且这种信任还体现在了另一个方面:万岁特别允许了胤禛可以带上家眷或者自己宠爱的侧室、孩子。
一般来说,历朝历代的统兵大将的家眷,都会被皇帝留在帝都之中。
说起来是朝廷代为照顾,其实是作为人质——一家妻儿老小都留在皇帝眼皮底下,要是那些带兵在外的大将们敢有个小心思,那家里人可就遭殃了。
顾幺幺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对四阿哥被封成了大将军这件事的震撼之中,直到四阿哥过来找她和孩子们,顾幺幺才意识到如今她必须立即要面对着另一个选择:是跟着四阿哥去。
还是不去。
人之所以可以在选择面前两难,那是因为有选择。
像那些家眷本来就被扣押下来的大将们,反而也就无所谓这个选择了。
倘若不去——一来不知道四阿哥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二来……说句僭越的,万岁毕竟如今年事已高,夺嫡之事又是众皇子多年来虎视眈眈的目标。
四阿哥拥有了数十万大军,还有了在西北立军功的机会,怎么看都是怎么招人眼红嫉妒的一块大肥肉。
他若是有朝一日,回到京城来,在众人眼中,就是最可怕的一支军事力量。
令人不得不防。
倘若在这几年,京城里发生了变故——无论皇子中的谁掌控了局势,只要四阿哥一旦回来,只怕此人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圆明园给围起来。
将雍亲王侧王妃和儿女们都给严密“看护保卫”起来。
连顾幺幺都能想到这一层,四阿哥自然就更想到了。
这也就是他更偏向于将顾幺幺和孩子们带走的原因。
弘昀在边上,倒是很激动,笑出了一口白牙。
自从听说了这事之后,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热血在沸腾,不停说要跟着阿玛去西北平叛。
好男儿谁又畏惧那西北悍刀与风沙?
然后就是五格格的问题了。
本来,五格格是直郡王送过来的养女,若是四阿哥这里实在不方便的话,再把这孩子给送回去也不是不行的。
毕竟人家亲爹还在。
再说了,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娃娃,跟着去西北,想想也是怪不忍心的。
但是如今没想到直郡王变成了这种境况——如此一来,五格格给送回去亲生父亲身边,倒也未必就能说比在西北强多少。
可能还大大不如。
再加上顾幺幺总是想着魏氏对自己的托付——如果孩子仅靠直郡王就能护住,魏氏也不会求她收养自己的女儿。
如今顾幺幺照顾了五格格半年了,已经对这小娃娃生出了感情——就这么把她再给送回吴雅氏虎视眈眈的范围内……
顾幺幺想想也不乐意。
383 西北
八月里,这边抚远大将军之事还在京城里准备着,那边——西北传尔丹又兵败,六万人马全军覆没,惨烈之处,不堪细说。
消息传到了北京城里来,康熙震怒,
再三催促着抚远大将军即刻出行,并封大将军王。
顾幺幺在圆明园里,一边指挥着收拾行装,一边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四阿哥可以“以天子规格”出征。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一生从不服输的康熙其实本来是想御驾亲征的。
只不过因为年纪实在是大了,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才让儿子带起去。
换句话说,
四阿哥的“以天子规格出征”其实意思就是“代天子出征”
就是这么个意思。
朝野上下,无一不震动——人人都觉得四阿哥此去,
无疑已经离东宫之位越来越近了。
同时,康熙那边同时又下了旨意,让雍亲王嫡子弘晖独自开府居住——着内务府办理,选址就在北京城雍亲王府北边不远的一块地。
是前明官衙专门用来堆放文卷的一处用地。
也就是说——之前所谓的“家眷孩子们都可以带走”,其实是有条件的。
嫡子必须留下来。
庶子可以带走。
这就很微妙了。
……
九阿哥在府里,听说了这消息,也只是抚掌哼哼直笑——嫡子好,嫡子妙,庶子跟着去历练,嫡子留下跑不掉!
接了圣旨,四阿哥当着宫里来人,脸色不太好看。
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立刻就掩饰住了。
弘晖在圆明园里,听说了皇爷爷催促阿玛给他开府,
倒是很乐意。
他也曾经和额娘在圆明园里度过了不少年,
如今走在这里,
触景生情,
到处都是伤心事。
还不如出去独立门户,换个新环境。
再说了,他也不想去前线。
……
顾幺幺那边,她也以为康熙肯定要催促四阿哥把世子给定下来了——毕竟,弘晖都已经要开府了。
而且弘晖也被不小了,该娶妻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条件都已经是成熟了。
但是,宫里压根儿就没有提到一星半点这个意思。
顾幺幺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怦怦跳——万岁这意思……
什么是世子?
世子就是继承人,也就是将来从父亲手中承袭最大利益的孩子。
万岁拖延着不让弘晖做世子,意思其实就是不满意弘晖这孙子,不愿意让弘晖来接胤禛的班。
接什么班?
倘若胤禛这一辈子也只是个亲王的话,万岁大可不必如此慎重。
所以,反推回去……万岁的意思……
……
顾幺幺挑了挑眉。
等到一回神的时候,就有人送帖子过来了——是二格格府上的人。
二格格如今毕竟已经嫁做人妇。
虽然顾幺幺当初口口声声说,同在北京城,相见也方便,但实际上也不是这么简单直接的。
比如二格格要回来探望阿玛额娘,
就得提前先下帖子。
然后这边再回了帖子,表示已经知道了,会做准备。
不过,抚远大将军出征在即,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下午的时候,二格格匆匆乘马车过来了。
顾幺幺早就带着三格格,在府门口等二格格了。
一下了马车——二格格上前赶了几步,一头就扑在顾幺幺怀里了:“额娘!”
想到阿玛额娘、还有弟弟、妹妹都要过去西北了。
一年肯定回不来,估计三年是打底,五年是寻常。
十年也有可能。
二格格心里不舍极了——当初躲过了嫁去蒙古的命运,她和额娘都很高兴,觉得不至于骨肉分离。
但是谁曾想到:她是留在京城离了,额娘反而要去西北了。
这么一看:倒还不如三格格呢……
至少未嫁的女儿是可以跟在父母身边的。
……
顾幺幺搂着二格格,安慰的拍了好几下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进去再说。”
三格格跟在旁边,看着二格格带来的几个婆子小厮、正在后面的骡车旁边搬东西,上上下下的忙得热火朝天。
她过去瞧了瞧,看看也就是一些布匹绸缎、田园特产,儿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二姐姐这是带了多少好东西回来?”
……
挽着额娘的手臂,一直走到了圆明园,府上的奴才么有人见二格格回来,都是一边给小主子请安,一边又惊又喜。
还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按照旧日的称呼。
二格格见到了旧仆,也很是感慨,抬手让人都起来了。
等到了花步小筑里,尔曼把奶茶给送过来,然后就带人退出去了。
二格格来得也算巧——刚才天色还算清明,这时候轰隆隆几声雷响,一大片遮天蔽日的乌云从远处滚过来。
然后就是倾盆大雨了。
二格格坐在顾幺幺身前。
顾幺幺看着女儿脸上神情,就估计这孩子心里还是有点懵。
果然,二格格开口第一句就是:“额娘,怎么阿玛忽然就成了大将军王了呢?我在府里听听说了这消息,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顾幺幺摇头道:“万岁下旨只需要一句话,但是这件事——估计万岁已经在心中考虑了几年了。”
二格格伸手握住她的手:“额娘,我知道留在京城里未必妥当,但是你和弟弟妹妹也跟着过去……西北这一次,可是足足败了六万人马啊……”
此地留下不妥,那边也未必就是安乐乡。
……
顾幺幺抬眸望着她,抬手给二格格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她一下子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总不能告诉二格格——按照历史的进程,最后就是她阿玛登基做皇帝,二格格将来就是公主。
而且,在现在的这个时空里,到底一切会不会完全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走?
就连顾幺幺自己也不确定了……
怎么就能保证最后当上皇帝的一定是四阿哥呢?
比如,就说眼前:四阿哥变成了大将军王——这事儿,顾幺幺就从来没有想到。
“别担心。”
顾幺幺知道二格格担心她的安全,于是故作轻松地安慰二格格:“额娘还能想不到这些?放心吧!”
她顿了顿,就解释给二格格听——比如说,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大将军王携家眷前往西北。
但实际上,“西北”可以是个宽泛的概念。
未必非要到了阵前,才叫到西北。
384 都要走了
顾幺幺和二格格在屋子里说着话,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又嘱咐二格格:虽然如今二格格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
自然有夫家护着她。
但是毕竟她留在京城里,还是要格外小心。
所谓动静未平,大局未定,还是要懂得低调再低调,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父亲如今封了大将军,
玛玛又是皇贵妃,所以就洋洋得意,崭露头角于人前。
……
外面,尔曼站在台阶上,一边拿手帕擦汗,一边在看着水妈们在干活。
如今有一项任务:就是把需要带走的衣服全部再洗干净一遍,然后烘干熏香。
这一项工作量其实挺大、而且还特别需要细心,
春夏秋冬的各种厚度的衣裳、外面里面的都得备齐。
这还没算上鞋袜、床单被褥什么的。
如果说唯一有一项轻松一些的话:那就是此去之行,远离京城政治中心,也就不必有那些进宫的繁文缛节。
那些朝服什么的,倒是只要简单准备两三套就行。
……
前园里已经专门腾了一大片地儿,就是用来放这些天收拾出来的各种行装,同时,前园也有人负责整理着分门编号的箱子,最后统一变成册子,送到侧王妃这里来。
和黛兰、尔曼这里两边互相对照,查漏补缺。
王爷出行,虽说倒不至于有什么穷家富路的说法,但毕竟真是缺了什么平日里用惯的器具,又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倒是也麻烦。
这些年,时不时地要么从圆明园搬回王府,要么从王府再搬到圆明园,顾幺幺主持这些事情,
倒也有经验了。
所以,
西北之行,收拾行装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压力很大的任务。
更何况,
她一直秉持的原则就是:该操心的事好好操心,不该操心的事别瞎操心。
除了在府里打点行装,其他关于西北的事情,顾幺幺也没有多多追问四阿哥。
问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更何况——四阿哥每天回来的脸色都挺沉重的。
这种沉重倒未必是负面情绪,只是看得出来,朝中万岁要交代给他的事情实在太多,担子又重。
千头万绪,缠得人再挤不出笑脸来。
……
出行之前,宫里又传来了消息——万岁大封六宫,其中,谁也没有想到,年岁已长的德妃乌雅氏,一跃成为了皇贵妃。
德妃是四阿哥的生母,如今四阿哥刚刚被封为大将军王,德妃同时又成了皇贵妃……一时之间,永和宫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
八阿哥府里,他依靠在窗前,
刚刚放下药碗,咳嗽了几声。
自从被染疫那一年起,他虽然侥幸从病魔爪下逃生,但是也因此染上了这咳嗽的后遗症。
稍微一着凉就会旧疾复发,咳嗽不止。
握拳堵住唇,暮色映照在四阿哥俊逸的侧脸上。
他心中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事已至此,他曾经在兵部和户部的力量都已经渐渐被皇阿玛收回,党羽虽说还不至于作鸟兽散,但是也跑了一半了……
种种有利的情势都在只往雍亲王那一边倾倒。
不管是谁,到了这时候,也难免灰心丧气了。
郭络罗氏带着府医从外面走进来,刚刚到了小院,就发现屋子里安静的吓人。
几个小太监站在旁边都跟泥塑一样,半点动静都不敢出。
郭络罗氏知道这是八爷情绪又低落了。
她挥了挥手让人下去,然后带着府医进来,先给八爷看了病情,开了药方,然后自有奴才领着去煎药。
……
“爷。”
郭络罗氏坐在床边,伸手按住八阿哥的手背:“西北路途迢迢,更何况这一去还要好几年都说不定!机会还多着呢?爷何必灰心丧气?”
她是好心想给丈夫打气,只可惜说的话从来都说不到点子上。
八阿哥听了这番天真言论,也只是笑了笑,伸手反握住郭络罗氏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好,知道了。”
他一温柔,郭络罗氏就不愿意走了。
她软了身子,依偎进八阿哥的胸膛里:“再说了,便是……那也没什么打紧的。我跟着爷,什么日子都能过。”
八阿哥不想再听下去了,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
临走之前,顾幺幺禀过了四阿哥,于是也往弘昐那里去了一趟。
倒不是她要乐心做好人好事,而是这阵子——顾幺幺早就看出来了:除了弘晖,四阿哥临走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弘昐这个大儿子的。
尽管他不开口,但是心里还是希望有人能过去替他走这一趟,交代几句话的。
有一次,四阿哥都提到了弘昐,结果被进来禀告的苏培盛给打断了。
顾幺幺干脆直接替他说出来了。
……
过去庄子上的时候,守门的几个小厮见侧王妃马车过来,差点以为看花了眼睛。
直到顾幺幺身边的太监们去让他们请弘昐阿哥,小厮们才慌慌张张的一路冲进去叫主管太监。
门口还有两个小厮是后来过来,从来只在这荒芜的园子上整日晃悠,都未曾见过贵人,这时候早就吓得缩到了一边,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顾幺幺下了马车,被黛兰扶着走进庄子,就看这里用“荒草丛生,荆棘遍地”来形容也不夸张。
然后,弘昐听说庶母过来探望他了,不一会儿也来了。
顾幺幺看着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只怕上一次相见已经是万岁游园的时候了。
那也就是胤禛……难得地能把弘昐给召回来的时候。
毕竟万岁来了,问起几个孩子,若是缺席了不好看。
……
弘昐上前来给庶母行礼,还没近前,顾幺幺就闻到了一阵浓浓的酒味。
旁边两个小太监拼命地扶住他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弘昐就得摔到地上来了。
等到弘昐抬起头来,顾幺幺就看他瘦得跟猴一样——两边的颧骨都高高的凸起了,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他身上的衣服都像挂在竹竿子上——随风飘飘荡。
弘昐虽然看着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但是眼神里的那股阴鸷和骄傲依旧没变。
顾幺幺面对着这样的弘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她想到从前李侧福晋、边格格、郭格格等人的事情……
恍若隔世。
“王爷奉诏,即将率军去往西北,这几天就要动身了。”
顾幺幺把事情给简单交代了一遍——胤禛要走,她和府里的孩子们也要走了。
弘昐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顾幺幺委婉地转达了四阿哥让她带的话。
四阿哥的意思是:让弘昐安分守己。
385 守墓
听闻了顾幺幺一番话,弘昐的唇角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讽刺冷笑。
安分守己?
他都已经落魄到了这种程度,到底还要怎么做才叫安分呢?
顾幺幺也知道弘昐心里的滋味——但是毕竟这事儿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她可以劝说,却不好妄加干预太多。
“你阿玛只是想你平平安安的,毕竟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抬起眸子望着弘昐。
她的话讲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相信以弘昐的机灵,也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弘昐面无表情。
……
顾幺幺刚回去花步小筑,晚上,四阿哥这里就收到了弘昐递过来的书信。
信纸上的字只有寥寥数行,内容也很简单:弘昐自请为额娘守墓。
四阿哥开始还感慨了一瞬,然后一晃神反应过来——这“额娘”指的不是新丧的乌拉那拉氏。
而是李氏。
顾幺幺正在旁边,看到信纸上的几行字也变了脸色。
她转眼瞧了瞧四阿哥,就看四阿哥淡淡笑了笑,笑容中颇有鄙夷之意。
他伸手将那信纸丢在一旁桌案上,再没有管了。
苏培盛见状,出去就让送信的人回去了。
屋子里,顾幺幺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并不是所有的拒绝都需要一个答复的。
没有回音,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四阿哥这一次带着的二十万兵马所需要的粮草相当多,为了万无一失,四阿哥还没有动身,运输粮草的队伍已经先上路了。
临行前,直郡王到底是心疼女儿,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去找了四阿哥商量,意思是还是想把五格格给再接回来,养在身边。
他如今虽然没什么前程了,但毕竟贵为皇子,锦衣玉食都是有保证的。
更何况又在京城里平平安安,毫无动荡,小女儿在这里生长也更妥帖。
到了西北,撇开战乱的危险不提,就说一个问题——那里的气候,五格格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呢!
四阿哥这里,也同顾幺幺说了:“这么小的女娃娃,带到西北,未必就是好事。”
过去吃风喝沙,还有可能水土不服,有什么好?
四阿哥在说的时候,五格格就躲在顾幺幺的怀里,露出了半张小脸,怯生生地一会儿看看四阿哥,一会儿看看顾幺幺。
她的小手手把顾幺幺的衣裳抓的紧紧的,随后好像是很害怕自己的命运似的,小声地哭了起来。
说来也怪,别看这么小的孩子,哭泣的时候却很知道忍耐。
别的孩子哭起来都是哇哇大哭,只有五格格哭的时候只流眼泪不出声。
这个样子真是一个小可怜,让人看着心都碎了。
更何况顾幺幺还照顾了五格格好一阵子。
她把五格格直往怀里搂着,不住的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哦!没事没事!”
五格格伸着两只小胳膊,把顾幺幺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四阿哥想了想,倒是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不若送到惠妃娘娘那里。”
惠妃年纪渐长,身边本来也觉得孤单,更何况她当年生的两个都是男孩儿:一个是生于康熙九年的皇子承庆,才活了两岁就夭折了。
另一个就是直郡王了。
换句话说,惠妃膝下养的一直都是小子,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养女儿、养孙女的乐趣呢。
直郡王身边的姬妾们争宠争的你死我活,看着别的女人生儿女简直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对于直郡王的母亲惠妃来说——不管是哪个妾室生的孩子,都是她血脉的延续。
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她如今年事已高,想必在深宫之中,也是十分孤单寂寞的。
这时候若是把五格格给她,惠妃娘娘一定会用心抚养五格格;而对于五格格来说,在宫中娘娘身边长大,身份自然更加尊贵,将来等到谈论婚事的时候,也会更有优势。
四阿哥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很不错,但是就看顾幺幺满脸不赞同。
她不赞同的缘故也很简单:最爱子女的,莫过于父母了。
连四阿哥这么一个大男人都能想到的细枝末节——魏氏之前怎么可能没想到?
若是惠妃那边真的是一个好去处的话,魏氏为什么不求直郡王,将女儿托付给她呢?
还有,就算魏氏生前没有想到,直郡王也是五格格的亲阿玛。
他总是该想到的。
为什么现在他也只是想把五格格给接回去,而没想到惠妃呢?
……
第二天,趁着直郡王好不容易在万岁面前请旨,能过来看五格格的时候,四阿哥就把惠妃这事儿提了一句。
果然,直郡王脸色一下就尴尬起来:魏氏曾经在宫中失仪,得罪了惠妃,又被吴雅氏添油加醋的在旁边调拨了几句。
于是从此,惠妃就讨厌上了魏氏。
自然,对于魏氏生养的女儿,也谈不上喜欢。
院子里的奴才们还在忙得热火朝天,一车一车的行装都往外面送出去、前院书房里乱的也快踩不下脚了。
四阿哥对苏培盛就道:“把五格格送过来。”
苏培盛响亮的答应了一声,麻利的就去请了。
不一会儿,苏培盛一脸尴尬的回来了,过来在四阿哥和直郡王面前,小声说了几句:原来,五格格午睡刚醒,被乳母抱了要走,她吓得哇哇大哭,一只小手紧紧拽着侧王妃,一直都在喊“额娘”
侧王妃于是亲自送着五格格过来了。
直郡王听着就半天没吭声,心里百感交集——孩子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
五格格只不过被送过来养了几个月,就已经如此离不开老四的顾氏,可知顾氏平日里对待五格格应该是极疼爱的。
视若已出。
只有这样,孩子才会对她依赖成了那样。
直郡王一边想着,一边就听四阿哥吩咐苏培盛出去请侧王妃进来——直郡王也是自家兄弟,没关系。
不一会儿,直郡王就看顾氏抱着五格格进来了。
五格格哭得可怜了——一张脸全部成了小花猫,小脸蛋憋得通红通红的,豆大的泪珠还缀在下巴上直摇晃,小胖腿蹬在顾幺幺胳膊上。
她两只手紧紧地搂着顾幺幺,仿佛认定这才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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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 大军前进
顾幺幺给四阿哥和直郡王行了礼,然后让乳母抱过五格格,要去抱给直郡王。
直郡王才刚刚抱过五格格,就听小女儿哭的跟杀猪似的。
她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忍耐的,真正到了极度恐惧的时候,也会大声嚎啕尖叫。
直郡王凑过脸去亲小女儿的脸蛋,五格格拼命的甩着头,躲避着他的胡子:“不!不!”
她哭得声嘶力竭,伸手用力够向顾幺幺的方向——偏偏又隔了一段距离,根本够不着。
直郡王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再加上五格格又在他怀里剧烈地扭动着,两只小胖腿拼命挣扎着,重心不稳。
她忽然就一个倒栽葱,从父亲怀里坠了下来。
顾幺幺惊呼一声,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抢着把五格格的头给护住,但也迟了。
幸亏乳母距离靠得近,一下子跪在地上,算是把小主子给打横接在怀里了。
顾幺幺伸手捂着胸口,弯腰去看五格格,就看这小姑娘居然不哭了,还咧开嘴想笑的样子。
她大概以为刚才大人是在和她做游戏呢,觉得很好玩,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但是过了一瞬,五格格反应过来了,两边嘴角往下一撇,又开始哭了。
几个大人都吓出了冷汗,直郡王也不敢再抱五格格了,顾幺幺也不跟他客气,上前去把五格格给重新搂在自己怀里:“不哭不哭……”
她简直都恨不得对直郡王翻白眼了。
就这样,还想带孩子?
还想让五格格这么一个孤女养在吴雅氏等一堆姬妾眼皮下。
这根本就是把这孩子送进狼窝。
五格格虽然哭得厉害,但是顾幺幺也就哄了一会儿,她的哭声就变小了。
倒是四阿哥心疼她一直抱着孩子会累着,于是让人去搬了绣墩,扶着她远远地坐到一边去了。
直郡王看在眼中,本来想把孩子给接回去的心也淡了——顾氏得宠,真得宠。
而且是真心喜爱五格格的。
再加上,老四刚刚做了大将军王,正是如日中天——倘若西北数年,再加上赫赫军功,或许将来五格格的身份就是……
直郡王定了定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往深处想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魏氏为什么不愿意把五格格送进宫里,而只认定了老四家的顾氏。
其实惠妃在嫌弃魏氏,魏氏又何尝不在嫌弃惠妃?
惠妃早年是曾经很得宠的,但是如今呢?
倘若说是因为年华渐老、美貌不再的原因,那么同样人老珠黄的德妃又为什么一直能得宠?
甚至又被封成了皇贵妃。
当然,这可以归功于万岁为了抬举四阿哥。
但是光凭四阿哥的优秀,没有德妃这些年深得万岁信任与感情维系——这个皇贵妃的名分也不可能来的这么轻松的。
说到底,魏氏不愿意五格格受惠妃的教导。
才不愿意将五格格放在惠妃身边。
……
康熙五十五年秋夏,皇四子胤禛统率大军讨伐策妄阿拉布坦,总领一切西征事务。
自京城出发。
大军的计划是兵分几路,靖逆将军先驻巴里坤、阿尔泰一带,阻止策妄阿拉布坦增兵西藏;四川总督年羹尧、副将岳钟琪由四川入藏,负责大军的粮草事务……
……
秋意深浓。
风掠起了顾幺幺鬓边的碎发,她解开了风帽,望向远处。
长河落日,军旗随风飘荡、风声猎猎,大将军王披甲挂刀,率军在最前面。
胤禛号令之下,军士们齐声呼应,气势如虹。
顾幺幺远远望过去,大军一片乌压压,盔甲鲜明,每当阵型变换的时候——就仿佛笼罩在冰冷铠甲之下的怪兽正在变形。
可惜她距离的太远,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四阿哥的背影。
弘昀大概也已经同样披甲——这不是小皇孙的游戏,而是随着父辈,第一次面对残酷的战争。
少年已经闻到了刀尖上的血腥味。
……
视线收回眼前来,顾幺幺就看弘历和五格格两个孩子正在马车中睡的香甜,彼此抱在一起,小脸都快贴着在一起了,就跟金童玉女似的,特别可爱。
三格格在旁边,冲着顾幺幺就是嘻嘻一笑:“额娘,也让阿玛给我一匹马吧!”
她抬手掀开了马车窗帘子,羡慕地望向了外面:“我也想骑马,这马车颠的我腰都快散架了!”
顾幺幺伸手拍着弘历和五格格,轻声对三格格道:“都是一样,你就算骑马,一会儿还得上马车来。”
三格格一下就叫起来了:“不一样,当然不一样!骑马多么自由自在!”
她抬起手指着窗外的天空:“额娘你看——天空的海东青!”
顾幺幺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眯起眼睛向着天空中望了望,果然就看见了一只身姿矫健精悍的猛禽,正在追逐着前面一只类似大雁的鸟儿。
眼看着前面那只鸟的飞行速度,是根本飞不过海东青了。
海东青一个盘旋,准确的咬住了前面那只鸟的脖子。
然后一个翻身。
天空中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片片羽毛纷乱地在空中飘荡。
“看哪!它把那只鸟的脖子给扭断了!”
三格格兴奋地拍着马车窗,欢呼了起来。
顾幺幺生气道:“别嚷嚷!你别嚷嚷!”
弟弟妹妹都还在睡觉呢!
但是,弘历揉了揉眼睛,还是被吵醒了。
他从睡梦中醒过来,一张小脸睡得像红苹果一样可爱,茫然地看了看额娘,又看了看三姐姐。
三格格过来,手在他腋下一撑,就把胖乎乎的弘历给抱到窗口了,指着天空上给他看,教给他:“雄库鲁!”
满语中称海东青为“雄库鲁”,意思是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
三格格道:“好男儿就当像这雄库鲁,又漂亮,又英勇!”
弘历傻傻看了一会儿,嘴边还有刚才睡觉流出来的口水。
他显然没什么兴趣,撇了撇嘴角,身子一歪,向三格格身上扭了扭,大概是有点气愤美梦被打断,于是小拳拳打了三姐姐几下。
顾幺幺坐在旁边,看五格格也醒了,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正在依恋地望着她。
顾幺幺于是伸手给她拉了拉小被子:“睡吧,乖孩子!”
五格格听话地就闭眼了,同时两只小手手将顾幺幺的手给抱住了。儿
387 大将军王父子
顾幺幺看五格格把自己给抱得紧紧的,小脸还贴在自己的手背上蹭了蹭,心里不由得也动了动。
三格格一眼瞥见,忽然就不乐意了。
她把弘历给放下来,伸手过来拉扯了一下顾幺幺的另一只手,抓得紧紧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额娘!”
顾幺幺只好伸手把女儿给搂进怀里,
在她背上拍了拍:“又吃醋了?”
三格格不说话,伸手搂住顾幺幺的腰。
弘历也爬过来了。
晚上,大将军王正在扎营。
侍卫们找好了地方,奴才们将帐篷从车上歇下来,最外面是大将军王派出去的四只护军小队在巡逻,以确保大军安全。
顾幺幺和孩子们的帐篷,就跟在四阿哥的中军大帐的旁边,
是另外一座较小一些的帐篷。
不一会儿,
烤肉已经好了——肥嫩的小羊肉撒上孜然,辣椒粉,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这一路上,随着越往西行,能吃上新鲜蔬菜的时候就越少了——都靠行经当地官员的供给,另外还有顾幺幺当初让人晒干的一些蔬菜。
但是也只能撑得了一时。
不过好在,弘昀倒是很适应——大口吃肉,大口喝奶茶,半点没有胃口不合的意思。
四阿哥看爱子吃得香,和侍卫们坐在一处,半点没有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意思。
他赞许地伸手就拍了拍弘昀的肩膀:“好小子!”
……
旁边,前方的快马来报也送来了,四阿哥放下手中的碗盏,
伸手接过苏培盛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就翻开起来。
西宁的形势如今倒是比前一阵子稳定了一些——大概是知道了大将军王率领二十万大军过来的消息,策旺阿拉布坦也老实了不少。
至少从明面上看起来,不像前一阵子那么上蹿下跳了——或许是按兵不动,
静下心来思索对策了。
也是,
能将局面繁复搅动到如今这种程度,肯定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管是在京城里,还是现在,胤禛一路都在提醒着自己,绝不可有轻敌之意。
弘昀在旁边,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塞的全是羊肉,油都快从嘴角滴出来了。
他看见阿玛脸色严肃,于是身子歪了歪,也侧过去看信纸上的内容。
四阿哥直接让他看了:“说说看。”
弘昀接过来信纸,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接着就说策旺阿拉布坦前阵子才有六万死伤之事,如今阿玛带了二十万大军。
两方的情势比起来,策旺阿拉布坦正是将寡兵微。
更何况大战一场,军士们大伤元气,又知道大将军王所挟兵势甚大,未可与之相争,
心理上正处于畏惧之时。
阿玛应当趁着这时候全力前进,
万不可能让对方喘息生机。
别忘了,毕竟绝大多数将士都可谓是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和那些当地的军士们不一样。
若是等到天气再冷一些,随着气候变幻,对于清军们来说,就不利了。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即将铜盆向前推了推:“趁热吃,一会儿冷了。”
弘昀正说的壮志满怀,一下子被打断了,有点泄气:“阿玛,儿子说得不对么?”
四阿哥笑:“说得好,但对方元气大伤,咱们的军士们长途跋涉,也未尝不疲惫。”
弘昀一下就尴尬了——这么明显的注意点,他却在一开始就忽略了。
四阿哥让人拿了面过来给弘昀,看着他将烘干的蔬菜放进面汤里:“少年一股锐气,这是很好的。但是也要切记:开拓的前提是——要先能守成。”
弘昀若有所思。
四阿哥缓缓道:“多少将军走败地,都败在瞧不起这一个‘守’字上!这道理放在别的事情上也一样,越是能沉住气、守得住的人,才越有资本开拓!这样,弘昀,一会儿阿玛还要和几位将军商议,你也在旁边听着。”
弘昀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将筷子放下搁在面碗旁边。
“怎么?”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
“面不合口味?”
弘昀有点不好意思:“儿子若是吃得太多,就容易头脑发困,一会儿定当精彩——儿子要留着精神,好好听着。”
四阿哥大笑道:“不碍事,还有好一会儿呢!吃你的!”
……
旁边帐子里,婢女们也将烤肉都给送进来了。
奴才们跪下在几案旁边,一个个用小刀将烤肉细心地分开。
三格格本来是半依偎在兽皮垫子上喝奶茶,忽然一瞥眼看见一个小婢女的手指尖碰到了碗边,她顿时就叫起来了:“你!真脏!”
顾幺幺正在给弘历换衣裳,还在小屏风后面,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
毕竟三格格大惊小怪是常态——别说顾幺幺了,就是伺候三格格的身边奴才,也是人人都习惯了。
顾幺幺抱着弘历走出来,将儿子放在一旁的矮榻上,这才对三格格道:“出什么事了?”
三格格指着跪在地上请罪的小丫头就道:“她手指碰到烤肉了,真脏!”
顾幺幺忍耐着道:“额娘还当是什么事呢,就这?”
三格格拿起筷子就要冲那小丫头扔过去,看见额娘瞪着自己,于是讪讪地又将筷子放下来了,随后愤愤地捶了捶身边的软垫:“以后这里进膳,不用这丫头伺候!”
顾幺幺转头对那小丫头温声道:“好了,没什么事,下去吧。”
眼看着奴才们都退出去了,三格格刚刚尝了一口烤肉,又给吐出来了。
顾幺幺才了一口奶茶,看见三格格把烤肉吐出来,她叹了一口气:“这又是哪里不满意了?”
三格格指着就道:“额娘,不是女儿矫情——你尝尝看,这么硬的烤肉根本没办法入口!”
顾幺幺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
烤肉滋味是极好的,并没有到三格格说的这程度。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离“完美”的口感还稍微差那么一点点。
三格格哼哼唧唧地道:“女儿想要在圆明园时候的烤肉……”
那烤肉多嫩呀,刚刚烤出来就送过来了,还是软酥酥的。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对她道:“咱们这是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更何况儿这里风大天凉,烤肉烤出来,奴才们再送过来,口感自然要打些折扣。”
若是要完全和在京城里烤得一模一样的话,那只有把烤肉架搬到这帐篷里来了。
388 放歌
三格格根本不听,抱着一张兽皮垫子,就在旁边哼哼唧唧地打滚:“我没法吃着口味,这怎么咽下去……”
尔曼在旁边,过来就低声对顾幺幺道:“侧王妃,要么奴才把烤肉架……”
她是想着出去把烤肉架挪过来,这样满足三格格对于烤肉软酥酥的要求。
顾幺幺摇了摇头:“不用管。”
她看了一眼三格格:“咱们现在在这里,
一切还算周全丰盛,等再走几日,只怕吃得还不如今日。你若是嫌弃,那就不要动筷子了。”
说着,顾幺幺就调整了一下坐姿,背对着三格格。
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三格格有点生气,用兽皮垫子把自己给裹成了一只大春卷,然后在榻上翻滚了几下。
直接落到地上来了。
奴才们都惊呼一声,赶紧过去扶她——好在矮榻极矮,
地上又铺着地毯,其实摔下来也没什么大碍。
三格格呻吟了一声:“额娘,我腰都摔痛了!”
顾幺幺没理她。
三格格又无病呻吟了好一会儿,看得出额娘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这才算收敛了一些,哼哼唧唧的爬起来过去拿烤肉了。
面也送上来了,热气腾腾。
三格格把烤肉泡在了面汤里,再加上旁边的面饼,愤愤的用筷子捣了捣。
眼看着一碗面汤都成了浑浊的样子,三格格眼一闭,心一横,把碗端起来就往嘴里送了。
她心说:这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呀……呸!
……
用过了膳,三格格过去中军大帐找阿玛了。
她是胤禛的女儿,
身份尊贵,自然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没有人会阻拦她。
三格格来的时候很巧——正在四阿哥与弘昀刚刚又是一番父子讨论之后,四阿哥见弘昀聪慧灵透,
心情喜悦极了。
看见三格格过来,他也是含笑的。
三格格也看出来父亲心情不错,就是上前去软磨硬泡的,就想让阿玛给她一匹小马。
“女儿的腰都快颠散了,这马车实在是不能坐了!”
三格格撒娇道。
弘昀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事——不过一匹马儿而已。
再拨几个侍卫在旁边保护着,另外还有护军,又是一路跟着大军前行的,也不会出什么篓子。
不过,阿玛没有立即答应,大概是觉得不合适。
毕竟这也不是出来郊游玩耍的,是去打仗的。
眼看父亲没有立即答应,三格格过来就掐弘昀的手臂:“你是哑了么?”
弘昀被她掐得嗷嗷叫,无奈又是自己的亲姐姐,于是也帮着三格格给四阿哥求情:“阿玛,咱们满族的姑娘难道还怕骑马?就给三姐姐一匹马吧!想来在马车里坐的久了,三姐姐也想畅快些!”
四阿哥点了点头,对着三格格道:“只准跟在你额娘的马车后面,不许乱跑,每日只许骑最多一个时辰的功夫。”
三格格立即点头:“女儿都听阿玛的!”
她雀跃而去。
三格格满心想着的都是先哄着父亲答应了下来再说。
至于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难道父亲在前面领军,还能时不时地跑过来检查她骑马骑了多长时间?
侍卫们不一会儿就挑了一匹性情很温顺的小马过来。
三格格在京城里的时候,
也是跟着四阿哥学过骑马的,这时候一看见就不乐意了。
这简直是公然藐视她的骑术。
她对着侍卫一瞪眼:“换一匹去!”
三格格的性子,侍卫们也是知道的,几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去匆匆的又给她换了一匹高头大马。
三格格连蹦带跳的回去了帐篷里,对着顾幺幺就说了自己要骑马的事情。
顾幺幺还以为是小马,心想女儿这性子,在马车里憋了一路,对孩子来说也确实是痛苦。
想骑马就骑吧。
但是,等到了动身的时候,顾幺幺在马车里瞧见了,吃了一惊:“这……”
三格格骑着马过来与马车并行,笑嘻嘻的在马背上弯下了腰,抬手掀起了马车窗帘:“额娘……别看这马高,我骑得稳得很呢!别担心!”
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就好像摇摇晃晃坠在马背一侧,跟表演杂技似的。
顾幺幺抬手捂住胸口:“别说了!坐好!”
三格格展眉一笑,立即就在马背上挺直了腰背,伸手抚摸着小马鞭上镶嵌的宝石——宝石微凉,棱角擦过少女的手指,在强烈的日光下闪烁出夺目的光彩。
她大声地唱起了歌,一边唱着一边随着马儿走动的步伐,微微晃动身子,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
顾幺幺在马车里看着不放心,把旁边的侍卫给喊了过来:“你们是懂骑术的行家——三格格这骑术……”
几个侍卫明白她的意思,恭恭敬敬地都给她禀报,说是请侧王妃放心,三格格这骑术不差。
这种技术也没有办法假装的,上了马,走几步,行家就能看出来。
顾幺幺听了才算放心。
地面上,大军浩浩前进。
天空上,正有大雁排成了人字队形,冲着南边的方向飞过。
三格格倒转了马鞭,直直地指向了天空,口中唱着的歌谣也换了,换成了一首西北当地的民歌。
也就是行军路上,她听见人唱的,不过几句,旋律苍凉优美,非常容易学。
弘历两只小胖腿踩在马车座位上,小手搭在窗口,乐悠悠的听着姐姐唱歌,一边听一边高兴地直笑。
虽然他什么也听不懂。
一曲唱完了,三格格又弯了腰,对着马车窗里的顾幺幺感慨道:“额娘,你瞧这些大雁,越飞越远,但却始终没有散了队形,因为它们知道——只要这么一路坚持下去,就能回到南方。可是……咱们越走越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京城里呢!”
顾幺抬头望着天空。
西北的劲风吹拂,她陷入了沉默。
……
深秋,四阿哥带领大军几乎快要抵达了西宁第一线。
四阿哥开始指挥作战的准备工作。
他统帅驻防新疆、甘肃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绿营部队,这些部队虽然向外号称三十余万,实际兵力差不多是十七八万的样子。
但是,也够了。
在军中,四阿哥无论走到了哪里,都直接被部下们称呼为大将军王。
再没有人喊王爷了。
这里,只有统兵的大将军王,没有金尊玉贵的雍亲王爷。
389 狂热欢迎
即将到达最前线的最后一站大营。
上空一碧如洗,强烈的日光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顾幺幺站在大营前,用面纱将脸部肌肤裹住——不但只是为了爱美,而是这里的紫外线强度实在可怕。
假如不再注重防晒的话,过不了半天皮肤就肯定晒伤了。
她其实之前还担心过高原反应——虽然这里海拔其实还好,但是若是再往西北去,迟早都要进入真正的高原地区。
到时候军士们的身体能不能适应,谁也不敢打包票。
不过好就好在——因为是从北京城骑马过来的,身体总是有一路逐渐适应的过程。
速度越慢,危险相对的就越降低。
这就比现代人坐飞机直接飞过去落地,要好得多。
另外,高原反应这事儿,顾幺幺之前也曾经对四阿哥提过的。
不过,这时候不叫高原反应,而是叫“冷瘴”。
所谓“人升高气喘,口鼻之间,迎风不能呼吸,辄僵不苏,土人谓之寒瘴”,其实就和现在说的高原反应是差不多的意思。
可能还包括一些风雨引发的肺水肿和感冒。
不过,西北用兵也不是这几年的事了,四阿哥既然身为统帅,自然更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
高原反应虽然是个问题,但是也并不会成为遏制军队战力的主因,毕竟一场战争打下来,武器、士气、后勤、战术、战略都很重要。
更何况,越是要在西北待上数年,留给军士们适应的时间也就越充裕。
演武场上,三军盔甲在日光下闪烁出凛冽的冷光,步兵们演练劲弩,随着号令,整齐划一,箭落如雨。
骑兵在马上奔腾,飞扬起一片尘土。
还有大炮什么的,威力就不必说了。
四阿哥站在指挥台上,在强烈的日光下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
三日后,大将军王到达一线。
西宁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寒冷。
听说京城的四皇子到来了,西宁几乎万人空巷,老百姓们纷纷出去迎接。
在一片王旗之后,四阿哥一身铠甲,骑马率领在大军的最前面,
后面跟着的是辅佐他的大臣们,再然后才是家眷的马车。
顾幺幺坐在马车里。
四阿哥所率的大军是从东边进入西宁城的,然后沿着西宁城最主干的一条大街,径直进入驻地。
顾幺幺本来还在一路兴致勃勃的欣赏西宁街景,结果也被眼前这声势浩大的欢迎给吓到了。
她甚至亲眼看到有站在后面的西宁老百姓——因为想一睹大将军王的风采,于是踩在了高凳一类物事上,结果人群汹涌,东倒西歪,凳子也被踩翻了。
于是人就直接摔了下去,直接当场摔了个七荤八素。
幸好旁边有人赶紧帮着拽起来扶起来,否则前面人的脚后跟都快踏到后面人的胸膛上去了。
顾幺幺看得惊心动魄,心说这要是再不控制人数的话,就要出事了。
很危险的!
万幸队伍移动的很快——四阿哥也是怕百姓们涌上来,于是命令护军们加快了速度。
道路两边,负责拦住围观的人们,让他们不要涌到大街上来的官兵,都是西宁当地官员派出的驻兵。
驻兵们横着长矛,一个个费劲地拦住人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顾幺幺都能感觉到他们都快崩溃了。
一直到了驻地的大门,直到马车碌碌地驶了进去,顾幺幺还能听见后面不断的载歌载舞的欢呼声:“大将军王!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这喊声一直在顾幺幺脑海里循环播放,都快洗脑了。
就……实在很热烈啊!
三格格倒是有样学样,在马车上抱着弘历在膝上,抓着弘历的两只小胖手,一左一右的挥舞:“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弘历高兴得咯咯咯直傻笑,鼻涕泡泡都笑出来了。
顾幺幺:……
……
到了驻地之后,四阿哥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理了罹难官兵的善后事宜。
毕竟之前前往西藏的部队,曾经全军覆没——很是惨厉。
四阿哥处理完死伤官兵的善后事宜、发了相当数目的抚恤金之后,随后便亲自带领大臣们,祭奠了战役中死亡的将军和全体军士。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祭奠,旁边不少铁汉子已经默契了眼泪。
这一举动,瞬间就得到了西宁诸多官兵的人心,以至于大将军王还没有完全和驻青官兵熟悉,已经先赢得了一片口碑。
此为一。
其二,胤禛在派遣军士到牧区驻扎时,为了防止军士欺压当地百姓,直直接就制定了一系列措施。
这些都是之前的领军将领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四阿哥治军很严,一再训诫手下官兵,如有偷盗百姓牲畜之人,依法严惩。
管束的上司也不会放过——谁让你没本事管理好手下呢?
不但革职,而且一并治罪。
这样一来,小头领们人人都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欺压百姓,手脚随意,于是又严加训诫。
一时之间,当地百姓对于这位从京城来的四皇子大将军王简直奉若神明。
甚至有百姓携家带口,走到大营附近便欢呼称大将军王为“台吉”
台吉是蒙古语,等于汉语的太子。
没错,就是这么直接!
四阿哥开始还不知道,最后是手下人在外面听见了,吓了一跳,匆匆跑回来禀报。
四阿哥听着的时候,正在中军大营里,顾幺幺刚刚带着婢女过来给他和弘昀送汤。
他才喝了一口,听见底下人跪在地毯上把这事儿给禀了,他一口汤就呛住了。
一边咳嗽,一边四阿哥就抓住了顾幺幺的手。
他咳得说不出话来,顾幺幺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挥了挥手就让人去制止了。
不过,制止了也没有用——人心所向,哪里是捂住嘴就可以的呢?
在很短的时间内,驻西北的官员都将这位四阿哥视为了未来的天子。
毕竟,西北的条件相对于王府之中,自然艰苦许多。
万岁之所以还要把四皇子派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吃苦的,而是想帮助四皇子树立威望,将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也好让朝廷上下,人人心服口服。
毕竟位尊就得有功。
而最大的功劳,就是于国有功。
390 献美女
残阳如血,十几骑人马自黄沙尽头奔来。
西宁城中的热闹才刚刚散去——自从大将军王来此,远近的集市都搬到了这里了,热闹喧哗,甚至胜过往昔过年时候,
看着高头骏马奔驰而来,有便装的侍卫侧目而视,就看最中间的马背上,骑着的只是个少年,小小年纪,眉眼倒生得挑不出半点毛病,隔了老远也觉得让人眼前一亮。
只可惜侧脸一道长长的伤疤,凭空添了一道匪气。
少年被周围十几骑人马拥在中间,道旁百姓纷纷惊叫避让。
侍卫愣了一会儿神,才想起了自己这一趟出来的目的——赶紧又重新到了店铺门口守着。
这时候,男装打扮的三格格从店铺了走出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同样男装打扮的婢女替她抱着采买的商品,花里胡哨的一大堆。
还有西宁当地姑娘的服装——上面缀着漂亮的小球。
其实这些服饰,只要三格格开口,驻地里大把地有人会巴结送来,但是三格格最喜欢自己出来采买。
坐上了马车,嬷嬷又絮絮叨叨地劝三格格尽早回去了。
三格格一边拍着袖子上的尘土,一边大喇喇地坐下来,口中抱怨:“阿玛也是的……连买东西也只许我自己出来一次,闷也闷死人了……”
她转头撩起马车窗帘子,正好看见那少年骑马奔了过去,打了个照面。
三格格忽然一下就闭嘴了。
……
驻地里,顾幺幺心情也很一言难尽。
西宁当地,有不知趣的官员居然往驻地这里送来了好几位美女——虽说容貌不如侧王妃,但毕竟年轻。
盛装打扮,歌舞皆擅长,往那儿一站,几个人就跟几朵花儿似的。
苏培盛不能拦,也不敢拦,面上只是笑着,心里就想着,这又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给这官员上的眼药了。
都知道雍亲王侧王妃得王爷专宠,人就在驻地里,居然还把美女送过来。
这是存心要和侧王妃结仇啊……
结仇了,枕头风非吹……吹死你不可!
顾幺幺直接就让人给安排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茶水点心地,先让人等着。
等到四阿哥回来了,她才让人过去把这事情说了。
四阿哥听着就是一怔,随后脸色一黑,直接甩袖子挥手让人送回去。
蠢货!他才刚刚来西北多长时间?
真当千里迢迢,京城里就都是瞎的了?
再说了,就算此事无妨,他也不能让心爱之人添堵。
顾幺幺在驻地屋子里,听说大将军王过来了,她还特地抱了弘历在怀里当道具,握着弘历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
装着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四阿哥过去也不多说,直接把她脸捧过来一看——看上去,估计还是气呼呼了一场。
“别瞎想!”
他直接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你也是的,直接让人送回去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幺幺知道他说的是那几个当地美女。
想到那几个姑娘,顾幺幺心里到底还是有点酸——好看呢,毕竟年轻。
她眨了眨眼,把弘历放下来,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没说话,半晌,抬起眼皮轻轻瞪了他一眼。
与其说是瞪他一眼,倒不如说是撩拨了一下。
四阿哥心里只觉得像被一只小手捏着似的。
顾幺幺轻声道:“那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
四阿哥直接道:“你做主!”
顿了顿,他似乎又觉得这句话也不足够表明决心,于是又补充道:“直接送回去。明日告诉下面人,以后不用禀。”
省得给她添心事了。
顾幺幺一下就笑了,胃口也有了。
她一笑,旁边在烤肉的黛兰、尔曼也都轻松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起来。
不一会儿,奴才们又将烤好的羊肉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切成了小块,装在铜盘里,送了上来。
另外还有西宁当地的羊肠面——羊肠面的羊肠里塞进了特制的配料,每一碗羊肠面都有小碗汤,汤里撒上了胡椒粉,一口喝下去,胃里暖洋洋的。
旁边配着的是酸奶——这里的酸奶美味的程度堪称一绝,有着厚厚的一层奶皮,最上面的一层甜醅非常美味。
再加一勺白糖,酸酸甜甜好心情。
顾幺幺超级喜欢这个酸奶,简直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四阿哥看她吃的香甜,于是自己也来了一碗。
他尝了几口,就觉得虽然美味,但是也不至于就放不下碗了。
顾幺幺看他有不以为然之意,立即就让奴才拿了白糖过来。
“加这个,还可以加蜂蜜!”
她示范给他看。
四阿哥赶紧笑道:“够了!”
照她那种嗜糖的吃法,非得把牙给甜倒了不可!
最后上的是一道炕锅羊排——坑锅是当地独特的美食形式,口味有点类似于干锅,但是又不太一样,总之,坑锅羊排风味一绝。
再搭配上土豆等食材,软软糯糯,让人欲罢不能。
四阿哥看她吃得畅快,心里倒也高兴——带着心爱的人过来,自然是不愿意看她吃苦的。
之前他还曾经担心顾幺幺没有办法适应西北,水土不服,但是没想到,她适应的这么快。
……
这一夜北风长啸,风中隐隐的夹起了碎碎的雪花。
晚上,四阿哥照例在中军大帐里和诸将商讨,两侧大营篝火熊熊。
顾幺幺在旁边的帐子里,看婢女们给弘历和五格格换过了衣裳,这才把孩子们给抱到小床榻上,亲手给他们盖好了毯子。
她俯身下来亲了亲弘历和五格格的小脸:“睡觉啦!”
弘历吃饱喝足,正是犯困的时候,刚才擦洗的时候,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这时候微微一侧身,小肉脸直接在枕头上挤得变形了。
顾幺幺看他睡姿不对,于是帮他纠正了一下。
旁边,她又轻轻地拍了拍五格格,刚想把五格格哄睡,就看五格格伸手,怯怯地抓着她的袖子,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她,奶声奶气地道:“额娘,碎觉……”
顾幺幺一笑:“对呀,睡觉觉!”
她伸手拍着五格格的后背,随意地就哼起了一首曲子,哼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三格格天天哼的曲子。
是西北的民歌,人人都会唱的调子。
三格格天天在她耳边哼唱,她都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