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甜甜虾
顾幺幺是一大早把孩子给生出来的。
生完之后,她躺在床上就昏睡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掌灯时候才醒过来。
刚睁眼的时候,看见屋子外面一片灯火阑珊,顾幺幺一瞬间都有点恍惚了。
但是孩子的哭声很快就把她给拉到了眼前。
是的,她生了府里的四阿哥。
胤禛的第四子。
奶娘抱着孩子过来给她看,顾幺幺就看小儿子紧紧闭着眼睛,哭得声嘶力竭的,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顾幺幺伸手道:“来!”
小宝宝一到了母亲怀里,感受到了熟悉的心跳和气息,顿时就不像刚才哭的那么用力了。
再过一会儿,他抽泣着渐渐地止住了啼哭。
二格格听说额娘醒了,也赶紧过来看顾幺幺:“额娘赶紧吃点东西罢?”
黛兰和尔曼都在边上喜气洋洋地跟着点头附和。
这都睡了一整天了。
顾幺幺只觉得自己肚子里一片轻飘飘的——不是饥饿带来的那种空虚感,而是力气用了太多,虚脱又大睡了一场。
她这会儿整个人还是懵的。
……
没多久,四阿哥回来了。
今日畅春园里设宴,他本来该留下的,但万岁听说顾氏又为他添了一子,自己又多了个小孙子,于是龙颜大悦。
还没等到四阿哥这里正式地上折子,就已经赏赐了一堆。
反正也凑了巧,四阿哥顺势就请皇阿玛给孩子赐了名。
……
“弘历?!”
顾幺幺抱着宝宝,吃惊地脱口而出。
怪不得一直没看见乾隆,怪不得历史上的熹妃娘娘很早就凉凉了。
怪不得……
敢情原来最后乾隆在她肚子里啊……
四阿哥看她表情惊讶至极,也有些诧异,但随即就会错意了。
他以为顾幺幺是惊讶于孩子这么早就起了名字。
他一撩衣角,坐在床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是,弘历。”
顾幺幺低头,看着怀里眼睛皱成了一团的奶娃娃——如果这是乾隆,那么弘昀、弘晖各自以后的路又是什么样?
“我……”
四阿哥觉得她不对劲,把她肩膀轻轻地扳了过来,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幺幺到底是怎么了?”
顾幺幺又不好直说,于是随口搪塞了一句:“我……我饿了!”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毕竟到现在人人都没下床呢。
四阿哥立即就让人去把晚膳给送进来。
吃喝什么的是外面早就已经准备着的,虽然侧王妃不要,但是奴才们不能不准备。
屋子里,四阿哥亲手给顾幺幺把外面的衣裳给披上了。
虽然屋子里烧的暖,但毕竟是出了被窝的,要是不披得厚实一点,等会儿出汗了就容易着凉。
顾幺幺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里,伸手拉着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袖,一只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腰,衣袖滑落之处,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
四阿哥一边给她穿着衣裳,一边软玉温香抱满怀,于是忍不住就低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乖。”
顾幺幺抬了抬脸,半闭着眼睛凑近他的脸颊,调皮地用眼睫毛扫了扫他的鼻尖。
四阿哥担心她受凉,伸手把她给按住,然后微微侧头,很仔细地给她一颗颗扣上了外袍的珠玉扣。
灯火下,杯盘碗盏琳琅作响,很快就摆满了一整张小膳桌。
为了避免侧王妃下床,特制的小膳桌也给抬到床上来了。
说是晚膳,其实就是月子餐——口味清淡,但是很滋补,尤其是有顾幺幺爱吃的虾。
虾肉在灯光下透出莹润饱满的粉色,一看就知道入口特别q弹。
两个人洗手之后,顾幺幺看了看四阿哥,又看了看虾,然后又看了看四阿哥。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
……眼神特别无辜!
四阿哥本来一只手还撑在膝盖上,结果见她如此,他宠溺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从碟子里拿了一只虾,就默默地给顾幺幺剥了起虾。
花步小筑的奴才们都静静地退在一旁,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来。”
四阿哥剥完了一只虾,送到了顾幺幺唇边。
顾幺幺就着他的手吃了。
虾肉微微有点甜,很新鲜——顾幺幺一边咀嚼,一边就看眼前的男人还在默默剥虾。
桌上别的菜也不管了。
看她吃的香甜,一口一口的摇头晃脑,四阿哥温柔地笑了。
一连吃了八九只虾,等到四阿哥的手再一次送过来的时候,顾幺幺摇了摇头,乖乖地道:“吃不下了。”
四阿哥转头道:“给侧王妃盛汤。”
黛兰小步快速上前来,盛了一碗乌鸡汤,加上了精致的小银勺,双手奉上给顾幺幺。
四阿哥怕顾幺幺产后虚弱,手上无力,立即伸手接过了碗来,本想着斥责黛兰一句不会细心服侍侧王妃,想着这又毕竟是跟了顾氏多年的人,于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他理了理袖口,亲手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喝了,见她一直喝完了最后一勺,喝的特别香,四阿哥不由地也有了点食欲:“这么香么?”
他让人给自己盛了一碗,送到唇边尝了尝
……实在是有点太淡了。
他喝了半碗就有点喝不下去了,抬眼看顾幺幺,就看她明显是吃饱喝足了。
她精神也比刚才振奋了不少,整个人在被子里拱成了一团,跟一只大青虫似的,蠕动着、蠕动着就凑到他身边来了。
四阿哥看的好笑。
灯火之下,她的脸色虽然因为生产而略微显得憔悴,却依然不改精致的轮廓——尤其在阴影的掩映之下,更加显得眉眼秀美无比。
她贴在他身边,一副依赖的样子,仿佛在他的身边就是全世界最安心的地方。
四阿哥心里一片温软,伸手就把她给揽进了臂弯里:“是不是又累了?”
顾幺幺没否认,四阿哥于是伸手去给她解开刚才披上的斗篷。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却总是摸索不到扣子,隔了一瞬抬头看顾幺幺,就看她小脑袋一垂,直接依偎在自己肩头睡了。
屋子里淡淡的香气随着热度扩散了开来——这是冬天的夜,这是正月的夜。
星子低垂,圆明园里一片寂寥,隐隐能听见水浪拍岸之声。
362 熬不过了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毕竟顾氏是才刚刚生产过的产妇,四阿哥看着她睡着了,又压着声音喊来了奴才,将刚才众人服侍,不仔细周到之处,一一指出,一番低低训斥。
堂屋里跪了一地的人,因为怕吵醒侧王妃睡觉,众人也不敢开口说知罪。
只能磕头。
接生嬷嬷等到四阿哥走了,这才敢悄悄的往里屋里瞄一眼,就看帘幕低垂,灯火幽暗。
想到刚才王爷剥虾,接生嬷嬷不由地也对着马嬷嬷轻声道:“也是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没见过这样宠的!”
……
宫里,德妃得知了胤禛府上又添了一个小皇孙之后,很快就让人送来了赏,又说顾氏将孩子养的很好,之前的弘昀就是个聪慧仁孝的,不怪万岁那么喜欢。
如今弘历也定然有福气。
她想,顾氏什么时候能把孩子送进宫去,让她这个做祖母的也瞧瞧。
四阿哥听着传话,虽然也谢恩,但脸上就是淡淡的。
他给宫里人谢了恩,然后直接就替顾幺幺把话给挡回去了,说一则孩子如今还太小,弱不禁风,从圆明园里一路抱过去畅春园不合适。
而来就是顾氏产后身体也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当然了,顾氏如今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就算将来调养好了,也是要照顾孩子的。
分身无暇。
十三阿哥也听说了四阿哥府上添了孩子的事情,等到第二天进宫,他喜气洋洋地就去恭喜了四哥,又拉着四阿哥去自己府上喝了几杯,然后就送了孩子一个硕大无比的金如意。
四阿哥拿回来的时候,顾幺幺看着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笑。
这么浮夸的风格,就和十三爷给她一向的印象,完全不搭啊……
四阿哥大概和她想的也差不多,但是依旧让乳母把弘历给抱了出来。
弘历紧紧的闭着眼睛,两只小手徒劳的在空中抓着——虽然不睁眼,但他仿佛心里有感应似的,准确的就小身子往旁边一扭,然后用两只胳膊抱住了金如意。
……
二十几天之后,顾幺幺出了月子。
武格格等人都过来恭喜她,还有直郡王的魏氏也过来了。
府上齐聚在一起,正好又到了武格格的生辰,顾幺幺反客为主,张罗着就让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了一番。
还没忘最后借花献佛,给足了乌拉那拉氏的面子。
只是,这面子……乌拉那拉氏现在也不大需要了。
她从三月份时候就不大起得来了——一整天都躺在床上,面容因为贫血而泛着枯黄。
嘴唇也是灰紫色。
她不是不想起来,但现在的精力已经没有办法支撑她出去走走了。
甚至在自己屋子里起床也不容易。
只有静卧,静卧才能减少她月水出血的问题。
四阿哥也不是没有心——毕竟是曾经的嫡福晋,现在的王妃,他宫里宫外,各种寻医问药都给乌拉那拉氏努力过了。
珍奇药材也是当着青菜萝卜一般地给乌拉那拉氏用,完全不计代价。
但是太医最后的意思也很委婉:王妃拖不了多久了,请王爷节哀,准备后事吧。
这病就是她自己思虑过甚,太医就算再怎么用药,那也只是外因。
内因还是得病人自己克服了自己的心病。
而王妃,显然是没有办法克服的。
尤其是侧王妃顾氏生下的这第四个孩子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毕竟乌拉那拉氏已经生病了好几年,弘晖开始还以为这不过就是用汤药补养着,再加上如今他是和额娘分开住的。
直到四阿哥把他叫到了前院书房里,关上门,父子两人说了好一番话,弘晖才彻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惊慌了,一下子就跪下来了:“阿玛救救额娘!救救额娘!您不能就这么看着额娘……”
四阿哥伸手把弘晖给拉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许多话堵在唇边,最后却也只能说一句:“阿玛会尽全力。”
会尽全力,但是人力又怎么能大过天意?
弘晖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匆匆的就往后面奔过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这味道弘晖已经闻了好几年。
大概不管什么样的境况——只要身处其中,时间久了,人的心都会变得麻木吧?
就好像他曾经在额娘身边的这几年,因为天天看着额娘喝药,所以也就习惯了这药味。
甚至不觉得额娘在生病。
喝药不过和吃饭、喝水一样,是日常的事情。
而这时候,弘晖心里才充满了悔疚——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没那么关心额娘了呢?
大概就是从额娘开始一力地催促着让他疏离兄弟,在阿玛面前表现,在皇爷爷面前表现的时候起。
大概就是从额娘对着他的课业整日催促,以至于母子之间除了学业,再无其他话题的时候起。
即使是亲如母子,这关系也是需要好好用心珍惜的呀……
“额娘!”
弘晖奔进了屋子,正好芝迷端着托盘从屋子里出来,差点两个人撞上。
“二阿哥……”
芝迷刚刚要屈膝行礼,就被弘晖一下子给推开了。
他冲进去,想到阿玛刚才说的话,尤其是说额娘只怕撑不过今年了,只觉得腿脚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额娘!儿子不知道额娘的身子……”
乌拉那拉氏少有地没躺在床上,而是被人扶起,依靠在窗户下的美人榻上:“弘晖,来。”
她说起话来有点气喘。
弘晖红着眼过去,跪下来在她身边,就看额娘脸色倒是不错。
他仔细看了看,就知道那是因为擦了脂粉的缘故。
弘晖心里更酸了——在这样胭脂水粉的面具背后,掩饰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张枯槁病容?
乌拉那拉氏声音听着轻飘飘的:“再靠近些。”
弘晖抬手抹了抹眼泪,立即膝行上前去,将脸完全凑到了额娘的脸前。
他看见额娘眼角清晰可见的细纹,还有那双眼眸里发出的异常坚定的光芒:“弘晖,额娘一定保你坐上世子之位,你就放心吧!”
弘晖刚才还只是拼命忍泪,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嘶声道:“儿子只要额娘长命百岁!”
363 疯狂的念头
乌拉那拉氏抬起手来,汇集全身最后的一点力量,用力的就扳住了弘晖的肩膀晃了晃:“没出息!”
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泛出了血色,看起来反而健康了一些:“这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你若是连这世子之位都保不住,额娘情愿不要这长命百岁,早早地闭了眼才好!”
弘晖垂着眸,泪水没有落下,聚在他的眼眶里。
他低头了片刻,听着乌拉那拉氏虚弱的喘气声,最终抬起了头来。
乌拉那拉氏仗着自己坐在高位,儿子跪在地上,于是便这么重重地压住儿子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屋子里安静极了,母子两人呼吸交错。
弘晖听着听着,脸上就变了颜色,他甚至无法转开目光,因为实在太震惊:“额娘!”
病糊涂了……额娘这一定是病糊涂了!
弘晖想。
他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拢住:“额娘千万不可错了主意!这是何等大罪,如果被发现,牵连之广,后果不堪设想!天啊……”
弘晖捂住自己的额头,冷汗涔涔:“额娘……儿子求您了!千万莫要再做这设想!”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乌拉那拉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悲哀地看着弘晖:“额娘何尝不知道这是冒险?可是……额娘就没多少日子了……孩子,你……”
她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她相信儿子明白她的意思。
横竖都是要死的,死一个也是死,死一双也是死。
弘历年纪还小。
既然是新生的婴儿,有个风吹草动,冷热变换什么的,夭折了也很寻常……对不对?
毕竟宫里好多孩子都养不大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弘历和弘晖足足差个十几岁的差距。
除去了弘历又有什么意义?
对弘晖真正构成威胁的,是弘昀。
“要么,还有个法子……”乌拉那拉氏轻声道。
……
眼看着额娘目光闪烁,沉吟不语,明显就是一副在思量计谋的样子。
弘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上前扶在她的膝盖上,哀求道:“额娘千万不要错了念头,儿子求您!”
乌拉那拉氏垂目,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脸庞:“弘晖啊……额娘知道你觉得弘昀心地淳厚,与他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即便额娘现在令你疏远于他,也不改你们感情深厚的现实,你想着……将来总是能依附他的,是不是?或许,你现在已经与他又如从前一般亲厚了,只是在心里还默默埋怨着额娘多管闲事呢。”
弘晖反握住母亲的手,哑口无言。
他的确和弘昀又重新开始了来往。
额娘放在他身边的奴才众多——自然是能看得见的。
乌拉那拉氏眸子里透着一股悲凉:“古话有云: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你觉得弘昀与你骨肉至亲,定然不会薄待你,那是因为他年纪尚轻,你也还是府里尊贵的嫡阿哥,是他仰视的哥哥。可若是额娘前脚一走,你后脚又讨不得你阿玛的欢心,那将来……当真只能靠弘昀的良心了!而这‘良心’的多少、深浅,是他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明明是额娘的儿子,也甘愿将来像奴才似的,看他几分脸色,施舍你几分么?!”
弘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额娘何必说的如此不堪?”
乌拉那拉氏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紧追不舍道:“你想闲散度日,可以!你想逍遥快活,可以!等你坐稳了世子之位——想要怎么样都行。但是,你必须给我先坐上去!为了这个目的,额娘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一字一字地道:“额娘希望——‘闲散逍遥’是你的选择,而不是你的无奈。”
弘晖低头抱住了头:“额娘,求您别说了!”
他还处于茫然的恐慌里,艰涩的吞咽着唾沫,仓促地给额娘磕了个头,就想从这间可怕的房间里出去。
童年里那些快乐温情的记忆,还历历都在眼前,可是往事东流水,一去不复返。
男孩子们长成了少年,一切都再回不去了。
乌拉那拉氏看着弘晖苍白的嘴唇,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但随即,那属于母亲的温情就转化成了冷硬的眸光。
她的眼神已经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乌拉那拉氏扬声喊了人进来:“送二阿哥回去!”
其实也不必她说,刚才弘晖跑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在前面不放心,让人跟着过来看他。
这时候正要把他给接回前面去呢。
弘晖临走的时候,还是恳求了一句:“额娘三思,务请额娘三思!”
眼看着儿子出去了,乌拉那拉氏脸色不好,靠在垫子上,只觉得后背都是虚虚的冷汗。
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
再加快。
……
屋子里,乌拉那拉氏对着芝迷道:“去,把二阿哥身边的馥蕾给带来。”
弘晖长大了,还未曾娶妻,馥蕾就是之前曾经被送到二阿哥屋子里的几个小姑娘,其中之一。
这个最机灵——乌拉那拉氏心里很有印象。
芝迷一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又被福晋给喊住了:“等等!”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喊那小姑娘过来,而是先让海蓝开了库房,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说几个人伺候二阿哥伺候的不错,然后一堆赏赐送过去。
这样,那几个奴才自然要过来谢恩的。
……
前园里,弘晖刚刚回来,馥蕾和另外几个女孩子就迎接上去了。
弘晖从来面慈心软,处的久了——这群少女虽然是伺候他的,但是胆子也比刚进府的时候大了不少。
这时候,几个女孩子围着他就叽叽喳喳的开始说起逗趣的话来了。
她们还不知道乌拉那拉氏身体状况已经不行了的事情。
弘晖只觉得脑袋吵得轰轰隆隆,忍不住一甩袖子吼了一声:“吵什么!”
他平时里都是温柔惯了的,一时间,众人都吓呆住了。
馥蕾看出来他有心事,于是对着旁人使了个眼色,上前去扶住了弘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
两个人抬步往屋去了,馥蕾一边走一边款声道:“二阿哥,奴才给您屋子里留了莲子羹……”
364 馥蕾
转眼到了端午节,正好离着二格格的生辰也没多久了。
过了这个生日,二格格就即将十五岁了。
弘昀也快十三岁了。
都是少男少女了。
别的府里的小阿哥,有的已经在这个年纪娶了妻,正式的成了家。
四阿哥倒是旁敲侧击地在顾幺幺面前暗示了好几次——意思是儿子如今也大了,年少血气方刚的,该找找伺候的人,先塞进屋子里去了。
等到过几年,娶了妻再说。
一般来说,这种提前到小阿哥身边伺候的少女,除非小阿哥特别喜欢,否则一般不容易留下来。
顾幺幺听着四阿哥暗示着,脸上的表情就渐渐的变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
她印象里,弘昀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包子呢!!
……
弘晖身边,馥蕾最近总是趁着弘晖阿哥去畅春园读书的时候,便拿出了一本戏本子来看。
她本来就生得还不错,眉眼端正中带着俏丽,眼下一颗痣更是增添了几分可爱生气。
前脚步后踮,后脚步前跨。视上先顾下,欲左先右斜——对着镜子,馥蕾一边低低地哼唱着几句唱段,一边就摆了个身段。
正好被进屋来的那一个女孩子叫做兰儿的瞧见了。
兰儿吓了一跳,伸手就把馥蕾手中的戏本子给抢过来了,上上下下的看了几眼才道:“好哇!”
她一下子就把书给举得高高的:“我去禀了王妃去!”
馥蕾双手抱臂在胸前,眼角觑着她,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也只是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那么爱嚼舌根子,便去嚼好了,你瞧瞧王妃待不待见你这个奴才!”
兰儿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见馥蕾满不在乎,不由地自己气势也矮了三分。
她慢慢的将戏本子放下来,心里想着馥蕾刚才说的这番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想了一下男,兰儿明白了——馥蕾刚才这番话明显透着高人一等的意思。
她气得鼓着脸道:“奴……奴才,大家还不都是奴才!奴才怎么了?难道你不是?”
馥蕾瞧着她,下巴微微一昂,淡淡地笑道:“我,很快就不是了。”
她说的声音很小,兰儿听不见,下意识的就往前跨了一步:“你说什么?”
馥蕾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新发簪,不屑地转身进屋去了。
……
端午刚刚过,直郡王府上出事了。
弘昉在自家园子里游玩的时候,不小心从画舫上落了水。
侍卫们吓了个半死,当场就七手八脚的跳下河去,将小主子给捞了上来。
本来,这事儿也没什么——毕竟救援的及时,弘昉虽然呛了一些水,倒也不严重。
但是大概是受凉加受惊,他回到了府里就开始发起急病来。
额头烧的滚烫,还不断的说胡话,一边说,一边抽搐着。
魏氏见状就哭着去求吴雅氏了。
曾经和她是死对头的吴雅氏,如今已经是侧王妃了,而王妃伊尔根觉罗氏正巧跟着直郡王一起,进宫去给惠妃娘娘请安。
吴雅氏见到如此良机,哪有不趁机磋磨魏氏的道理?
她明面上催促着人赶紧去请太医,暗地里却又让奴才在路上做了手脚,将接太医的马车活活耽搁在半路。
等到太医好不容易赶过来的时候,弘昉一口气没接过来,直接翻了个白眼,一蹬腿撒手而去了。
这一下事出突然,魏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当场一口气上不来,跟着就晕倒在了儿子的身边。
等到直郡王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哭得死去活来的魏氏。
还有床上身体尚残留余温的儿子。
满院子的奴才都跪了下来,一时间人人哭着磕头,吴雅氏也在边上擦眼泪,直说魏妹妹也太可怜了——弘昉阿哥眼看着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是在自家的园子里游玩,哪里能想到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宫里的孩子们夭折——那都是年纪小的时候。
那都还是抱在手上的年纪。
一般来说,能把孩子养到十几岁,这就是默认着这孩子能长大成人了。
圆明园里,顾幺幺听了弘昉突然离世的消息,也是惊呆了。
四阿哥除了在宫里劝慰了直郡王,又知道顾幺幺和魏氏交好,于是特地给她备了车马,又让武格格陪着,专门送她过去看望魏氏。
临走前,他还对着她叮嘱了几句:“哀恸伤身,适可而止。”
他这是怕她太共情了。
……
顾幺幺穿了一身简素衣裳,对着四阿哥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武格格在马车边上,扶着她上了车,又对着四阿哥行了礼。
四阿哥眼睛盯着顾幺幺,对着武格格抬了抬手。
等到了直郡王府,顾幺幺才看见魏氏已经哭得没有人样了——两只眼睛肿的就像被打了一样,眼皮一片粉红。
“我的弘昉啊……弘昉啊……!”
魏氏在直郡王府里没有交好的朋友,看见了顾幺幺,就跟看见了亲人似的。
她咧着嘴嚎啕着,手臂一张,对着顾幺幺过来。
然后奴才们扶着她,才走了几步,魏氏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一跌,正好就跌进了顾幺幺的怀里。
顾幺幺鼻子也酸了,抱着她就对旁边人道:“你们五格格呢?五格格!”
五格格就是魏氏去年才生的小女儿。
假如弘昉没有突然出这事的话,魏氏现在也算是一儿一女双全了。
奴才们连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把五格格给抱了过来。
五格格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情骨肉,心有所感,听见魏氏哭声,她也挥舞着小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魏氏听见了女儿的哭声,瘫在顾幺幺的怀里,转过的脸去看了一眼五格格,眼神中才算渐渐有了一点光芒。
顾幺幺让人给她拿了毯子来,垫在身体下,就这么让她坐在地上。
她在旁边抱住魏氏,陪着她。
奴才们看着惶恐——毕竟也是雍亲王最宠爱的顾侧王妃,有人上前来要给她搬小绣墩,也被顾幺幺摇头拒绝了。
魏氏嚎啕,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顾幺幺的肩膀上。
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她凑在顾幺幺耳边,一字一字道:“太医来得迟,其中必有蹊跷——定然是吴雅氏那贱人,我与她不死不休!”
365 二格格婚事
她声音大了些,吴雅氏在旁边估计也听见了,只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招待着其他过来的女眷。
大部分人身份没有顾幺幺尊贵,她能被扶到一边去坐下,其他人都只有站着的份了。
魏氏还在嚷嚷,巨大的丧子之痛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丧失了理智,口中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旁边的婢女已经急得团团转。
顾幺幺迅速的就做了决定,扶着魏氏站起来,先借口说魏氏不舒服想回去休息,然后就叫来了魏氏身边贴身的几个婢女和嬷嬷,先把她人扶到屋子里去。
把五格格也一起给抱过去。
吴雅氏之前是知道魏氏和雍亲王最宠爱的顾侧王妃交好的,但是也以为只是多联络多走动的关系。
看着顾幺幺待魏氏如此,吴雅氏倒是完全出乎了意料,盯着瞧了好几眼。
她过来给顾幺幺招呼,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然后想到了弘昉才刚刚出了事,于是立即收敛了笑容。
两个人都是侧王妃,彼此见了礼,吴雅氏道:“顾妹妹好福气!便是我在这王府里,也常听我们王爷提起弘昀阿哥——说是万岁在宫里夸了不少次呢!”
她上来直接就夸弘昀了。
对于母亲来说——孩子就是最大的成就。
吴雅氏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的打量着顾幺幺脸上的神情。
她的目光敏锐极了,在人脸上这样来回扫视的时候,让顾幺幺很不舒服。
吴雅氏直接伸手就拉住了顾幺幺:“这屋子里人多,只怕嚷嚷闹腾,闷坏了妹妹——不如我带妹妹去我那儿喝杯茶,洗洗脸,换换衣裳?”
顾幺幺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吴雅氏手里抽出来,一时之间十分无语:弘昉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吴雅氏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假精明还是真糊涂。
武格格在旁边,看着这情形尴尬,于是上前来就扶住了顾幺幺的胳膊,刚想唱个红脸挡回去,忽然屋子里就传来了一片惊叫声。
人人都在喊府医,七嘴八舌之中又夹杂着五格格的哭声。
整个儿都乱套了。
顾幺幺知道是魏氏出事了,哪里还顾得吴雅氏,快步走进屋子,就看魏氏气喘吁吁地倒在几个老妈子怀里,手指跟鸡爪子一样的痉挛着,然后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嬷嬷拼命的给她掐人中。
魏氏是哭的太厉害了,加上气急伤心,屋子里又闷热。
顾幺幺立即道:“开窗!赶紧开窗!”
她看见嬷嬷都快把顾氏的人中掐出血了,于是阻住了嬷嬷的手:“缓一缓,不能再掐了。”
今天的夏天来得早,魏氏这情形多半是中暑了——顾幺幺一边想着,一边就让奴才们赶紧拿扇子来给魏氏扇风,又扶了她上床去躺下,解开了外衣,用冷水帕子给她擦着脸和手。
然后还让人去找冰桶,拿绿豆汤。
府医也过来了。
府医既然过来,奴才们只好又重新给魏氏将衣裳扣上,这才领着府医进来。
外面,吴雅氏还在探头探脑,就看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有婢女捧着药方,急匆匆的出来。
和顾侧王妃说得差不多——魏氏果然是中暑了。
听说只是中暑,吴雅氏难掩失望之色,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
傍晚时候,顾幺幺才起身准备回去圆明园。
四阿哥是和直郡王一起回来的,直接就在府门口接上了她。
他也不骑马了,陪着她坐在马车里,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听她把魏氏的情形给描述了一遍,最后叹气:“真是可怜……”
四阿哥也没说话,沉默地想起了以前没了的大格格。
他今天陪着直郡王的时候,直郡王整个人状态都是恍惚的,能看得出来明明已经伤心到了极点,却还强撑着精神。
就连皇阿玛也是连连叹息,又是让内务府妥当处置,加紧办理;又是安慰了好几句直郡王。
心神回到眼前来,四阿哥顿了顿,对着顾幺幺就说正事了:“今天万岁提了二格格的事。”
顾幺幺心思还没完全转过来,随口道:“什么事?”
话音刚落,她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倏地从马车座上挺起了腰背:“爷……”
是二格格的婚事。
她紧紧盯着四阿哥,看四阿哥神情很高深莫测。
顾幺幺整个人汗都出来了。
她又喊了一声:“爷!”,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四阿哥的袖子。
马车外忽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说变大就变大——暴雨噼里啪啦的溅在马车顶上,眼看着已经到了圆明园门口。
苏培盛和一众奴才都已经打好了油纸伞,一把一把的油纸伞,仿佛连成了一道走廊似的——一直联通到了府门口的屋檐下。
四阿哥道:“咱们回去说。”
顾幺幺哪里还能等到回去,刚想抓住他问个究竟,四阿哥已经下了马车去。
他回身来,亲手要扶着顾幺幺下马车,奴才早就已经拿了踏脚的小凳子过来,那上面雨水淋漓,四阿哥怕顾幺幺一脚踩的湿滑,于是直接把她给抱下来了。
顾幺幺没有半点心情——这不是享受浪漫的时候,要是知道二格格得抚蒙,只怕她从现在就要大哭,然后赶紧想法子了。
不过,看着四阿哥居然还能有这样的闲情,估计问题不大。
果然,刚刚走进府门,四阿哥便是哈哈一笑:“在你眼里,我这个做阿玛的这么狠心?”
顾幺幺一下子喘出一口气,伸手就在四阿哥肩膀上狠狠捶了好几下:“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掉下来了。
吓死她了,呜呜!
什么不好开玩笑,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是觉得很幽默吗?还是觉得逗她很有意思?
四阿哥也后悔自己这个关子卖的有些大了。
他看着顾幺幺哭了,顿时就心疼了,顾不得奴才们在旁边,伸手就把顾幺幺的肩膀给搂了过来,温言软语二弟哄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宫里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本来,万岁的确是又动了从前那一套心思——想把宗室女拉过来抬个尊贵身份,然后嫁出去抚蒙。
但是今年要抚蒙的唯一对象,喀喇沁部蒙古杜凌王之幼子刚刚急病去世。
这是杜凌王最小的儿子,下面没有弟弟了。
连需要抚蒙的对象都没了——自然宗室女也不必远嫁。
顾幺幺听到最后,只能双手合十,很不厚道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阿弥陀佛,死得好!”
366 少年弘昀
四阿哥没听见她具体在嘀咕什么,只看她双手合十。
想来是庆幸那小王子下面没有幼弟了——不然若是再过个两三年,三格格又危险了。
他接着往下说三格格的事情,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那是一个父亲的自豪。
原来,平日里宫里宫外,宗室女眷们有活动的时候,顾幺幺经常带着二格格。
二格格温柔娴雅,聪慧可爱,长得又极美,又是雍亲王最宠爱的侧王妃所出,再加上雍亲王现在颇得皇上看中,于是这小姑娘早就已经被不少命妇们的眼睛给紧紧盯着了。
朝中有好几位重臣为自家出色的孙儿或幼子,对着万岁求娶,想请皇上降旨赐婚。
当然,这事前也肯定在雍亲王面前表露过这意思的——只不过那时候二格格年纪还小,胤禛于是也只是打着哈哈装糊涂。
顾幺幺听着听着,一颗心总算是完完全全放下来了。
万岁赐的这一桩婚,不仅门第高贵,人才出色,对方少年年貌相当。
最重要的是二格格可以不远嫁,就在京城里继续着她的幸福日子。
要知道,就算是康熙最喜欢的公主,最后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其他公主全部都被送去抚蒙了。
而一个宗室女,可以得到这样的结局,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顾幺幺满心欢喜,抓着四阿哥的手就道:“我要进宫去给万岁磕头,谢恩!”
四阿哥哈哈一笑,笑完了多少又有些隐隐不安——虽说那死去的小王子没有幼弟,但是宗室女和公主嫁过去抚蒙的小王子也不仅仅只是那一个。
更何况,万岁能让他把一个女儿留在身边,这算是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另一个女儿不一定会这么好运。
……
圆明园里,碧波荡漾,转眼已经是六月天了。
西北战事愈发吃紧,雍亲王往畅春园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留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弘历如今也已经六个月大了,白白嫩嫩,非常可爱,整天缠着要额娘抱。
别看乳母专门负责给他喂奶,可是这孩子就特别精——除了顾幺幺抱,其他人一碰就哭。
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顾幺幺虽然也疼爱他,但是被这么个奶娃娃一缠着,难免就少了许多时间。
尤其是之前关注在弘昀身上的精力,都被分散了。
……
圆明园的园林造景多水成趣,每到夏天,前园日光满地,后园因为林树众多,却变成了一片清凉世界。
弘昀学习之余,每次从额娘的花步小筑里出来,便会忍不住在这里逗留一会儿。
他最喜欢去的一处叫做清雅亭——这里亭如其名,野芳佳木,蔚然深秀,再加上山石构成的独特夹角,在这里吹着湖风特别凉爽。
这一天,弘昀和往常一样,在手里抓着一本书,脚步轻快的走到了清雅亭,刚刚坐下才翻看了没几页,就听见有人在隐隐地唱戏。
弘昀本来没准备搭理,但是没想到那人越唱越高,悠扬婉转——虽然是好听,但毕竟扰人读书。
烦。
他让人过去就把人带过来问话。
带过来的,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瞧打扮,应当是府里的大婢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跪下来就开始哭。
天热,弘昀本来看书就疲惫,再被她一哭,多少有点心烦意乱:“喂,你别哭了!”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小姑娘瞬间就止住了哭声,站起来偷偷的朝上看。
一双漂亮的眼眸与弘昀相对时,她羞涩地低垂了头下去,扭着手请了罪,又朝弘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正是馥蕾。
弘昀身边的嬷嬷一下就眼睛溜圆了——别人看不出来,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这还得了,才这么点大的丫头片子,竟然敢这样痴心妄想,想要勾引起小主子来!
要死了!
嬷嬷打算一回去就对着侧王妃赶紧禀报。
弘昀莫名其妙道:“你是哪个屋子里的?”
弘晖与他疏远了好一段时间,兄弟之间没有来往,再加上弘晖屋子里伺候的那几个小姑娘,平日里是不能轻易出门的。
身份低微,无名无分,所以园子里并没有多少人见过。
但是没有多少人见过——并不代表就完全没人知道。
怎么说也是伺候弘晖阿哥的姑娘呢。
弘昀身边的小太监只觉得眼熟,仔细再想了想,吃了一惊,知道这是弘晖阿哥的“人”。
他赶紧就凑过去对着嬷嬷说了几句。
嬷嬷唬了一跳,直恨不得原地直接将弘昀阿哥给抱走,于是眼睛一瞪,上前去不软不硬的对着馥蕾说了几句,只把这小姑娘说的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快窘迫到了耳朵根。
弘昀看着,倒是有些不忍心了,他从来不是苛待婢女的人,更何况这还是伺候哥哥的人。
不过,在这里多逗留也不好。
他直接道:“嬷嬷走吧。”
馥蕾蹲在原地,趁着弘昀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仿佛蹲不住似的,身子微微一歪。
弘昀下意识的就往旁边让了半步,扫了她一眼。
正好馥蕾也半抬着眸子看他。
她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仿佛给双眸染了一层水雾。
……
回到了花步小筑里,嬷嬷连一口茶都顾不上喝,直接先过去找了侧王妃。
侧王妃还不在这里,据说今日太医又过来给王妃看诊,侧王妃过去安排照料了。
嬷嬷拿帕子擦了擦满头的汗,进屋子里去换了一件衣裳,重新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终于见着了顾幺幺回来。
她赶紧起身,正要上前去禀报,奶娘匆匆地从旁边奔了过来,抱着狂哭不止的弘历阿哥就给侧王妃请罪:“侧王妃,奴才怎么哄都哄不好小主子,奴才……”
奶娘不是个嘴巧会说话的,急的都快哭了。
弘历也哭的满脸都是眼泪,看见顾幺幺过来,伸着手就对着她啊啊啊的叫,意思是要额娘抱。
顾幺幺赶紧过去把儿子给抱过来了,又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好几圈红着,好不容易才让儿子止住了哭声。
她看见嬷嬷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过去问道:“怎么了?”
嬷嬷听着弘历阿哥的哭声,只好道:“回侧王妃的话——没,没什么!”
367 警惕再警惕
顾幺幺将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就道:“嬷嬷跟我来。”
她抱着弘历到了屋子里,在窗户下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就道:“嬷嬷说罢。”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嬷嬷反而就有些犹豫了。
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看的就一定准——再说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抓证据的。
都是眉梢眼角的事情,怎么抓?
而且馥蕾那小姑娘也就是跪下来说了几句话。
弘昀阿哥说不准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呢。
馥蕾是弘晖阿哥屋子里的人,如今却突然凑到了弘昀阿哥面前,她身份卑微,轻易不该有这样的胆量。
就算有胆量,也不该做这样没前程的事情——除非背后有人指使。
嬷嬷仔细想了想,就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她低着头,神色难掩复杂。
顾幺幺本来也以为只是小事,但是看着嬷嬷这样子,心里面就冒出来一个念头:肯定是嬷嬷察觉到了什么预兆,或者感知到了什么未知的风险。
关于弘昀的。
但偏偏苦无证据,所以才不好在主子面前禀报。
万幸的是,弘历终于结束了啼哭,在顾幺幺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哭泣是很耗体力的,大概这小子刚才也哭累了。
顾幺幺轻手轻脚地抱着他走到了悠悠车旁边,跟做贼似的,一点一点把弘历给放进了悠悠车——动作幅度不敢大,否则吵醒了这小娃娃,又是有一阵子哭的了。
万幸弘历并没有醒过来。
顾幺幺拉着嬷嬷到了屋子屏风后面:“我让嬷嬷在弘昀身边,就是因为最信任嬷嬷,嬷嬷有话,但说无妨,我绝不怪罪。”
嬷嬷吸了一口气,就把刚才在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当然了,她说的很隐晦,也没敢在侧王妃面前把“勾引”这两个字说出来。
但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嬷嬷相信,侧王妃一定听得懂。
果然,顾幺幺听着,在屋子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着问嬷嬷:“看的可分明?”
嬷嬷一下子就跪下来了,赌咒发誓的说以自己在宫里几十年的经验,绝对不可能看错人。
那小姑娘的心思都在脸上摆着呢——还是太嫩了。
“那个叫馥蕾的,是当初送进二阿哥身边的几个女孩子之中,最机灵的。”
“长得也好。”
“王妃当初就是夸了这个小姑娘好几次呢——人也是第一个送在二阿哥身边的。”
嬷嬷低声补充了好几句。
她相信这么明显的事情——她都能看得出来,侧王妃就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了。
顾幺幺手扶在窗框上,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转过身就对着嬷嬷简明扼要地吩咐:“从明天起,你们切记时时刻刻带多人在三阿哥身边,不可让三阿哥有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在园子里的时候,也不要逗留,这一阵他就不必往我这花步小筑过来了,专心读书就是。”
嬷嬷连连答应,然后就听侧王妃又道:“你们把眼睛都给瞪大了!三阿哥屋子里,除了贴身伺候的奴才,其他任何人都不许擅入,什么借口和理由都不行。”
嬷嬷出去就对着奴才们都给吩咐了。
顾幺幺坐在屋子里,只是觉得非常想冷笑——亏得她还时不时的照顾着乌拉那拉氏的病情,安排着太医问诊!
她已经有六七分猜到了乌拉那拉氏的用意。
弘昀年少,正是青春萌动之时,若是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反而这一招就不好使了。
馥蕾也是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
若是来来往往——甚至都不用有真的来往,只要被园子里其他奴才都看见一次,或者身上留个什么小玩意儿赏赐之类的,就可能被诬陷成信物。
后面的话就可以随意编排了。
再加上馥蕾那边有可能的配合,乌拉那拉氏一定会让人造势说弘昀对兄长不敬,碰了弘晖屋子里的姑娘。
别看馥蕾身份低微,但只要她曾经伺候过弘晖阿哥,她就是弘晖的人。
弘昀就是碰了兄长的女人。
弘昀一旦被这一盆脏水给泼到了身上……
虽说绝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一旦四阿哥有所怀疑,对于弘昀的印象一定是大打折扣。
还是那句话——父亲是孩子唯一的父亲,孩子却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
院子里,尔曼带着人提了膳回来,悄声细语地在屋子门口问侧王妃现在是不是要用膳?
顾幺幺站起来走出去就说:“都收拾起来,马上去前园。”
她准备还是要过去看看弘昀。
嬷嬷和小太监们警惕性再高,也没有千日防贼的。
问题的根源还是要让弘昀谨慎,再谨慎。
……
前园,弘昀写文章写得累了,才刚刚搁下了笔,吃了一碗凉水荔枝膏。
另外还有一盒糕点。
说是“一盒”,其实糕点做的都很小很精致,每一块也就手指肚那么大。
弘昀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很好,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盒子拼成梅花形状的糕点全都用完了。
顾幺幺过去的时候,给他也带了奶茶。
弘昀听说额娘过来了,迎接出来就笑了:“额娘!”
他现在已经长得比顾幺幺还要高一点了,基本上已经能算是成年人的身高了——成人身高,孩子的脸,看着有一种微妙的矛盾。
但是弘昀和二格格一样,都继承了顾幺幺的五官,眉目俊秀——怎么都好看,夕阳暮色之下,这一笑尤其让人移不开眼睛。
顾幺幺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养的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绝对不能让那些阴毒的恶意得逞。
“额娘给我送奶茶了呀?”
弘昀很高兴地看奴才把奶茶给送进了屋子里去,然后才道:“额娘,天热,快来这儿坐。”
他引着顾幺幺就进了屋子里,让她在放了好几个冰桶的座位旁边坐下来——果然冷气如云烟,寥寥的一直往上冒。
“再拿一盅凉水荔枝膏过来给侧王妃。”
弘昀吩咐奴才,然后就笑吟吟地问顾幺幺:“额娘是不是嫌那东西太甜?没关系,还有冰雪甘草汤、生腌水木瓜、金桔冷圆子、红豆……”
“好了好了!”
顾幺幺赶紧一抬手打住:“先不提吃!额娘有话想和你说。”
她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周围伺候弘昀的奴才很知趣,顿时都退了出去。
368 避嫌
弘昀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结果看着额娘这阵势,反而就疑惑了。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一些,神色也变得庄穆起来:“额娘……是出什么事了么?”
顾幺幺也不和他多绕弯子——她和弘昀母慈子孝,又不是宫里德妃和四阿哥那种隔阂生硬的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从小就是如此。
弘昀最信任她,什么事情也都愿意和她说。
“你今天在园子里碰见了什么人?”
顾幺幺问他。
弘昀将手中的凉水荔枝膏给放下来,仔细的想了想,就对着额娘一笑:“是嬷嬷多嘴了。”
顾幺幺道:“嬷嬷不是多嘴,嬷嬷是替你长着眼呢!”
弘昀有点莫名其妙,声音里带着变声期的青涩:“儿子遇见了弘晖哥哥身边的人,那小丫头在园子里偷偷地唱戏,正好扰了儿子看书,儿子……也没说她什么。”
他一边说,就看额娘一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热不热?”
弘昀道:“什么?”
顾幺幺一笑,问他:“额娘问你——这天热不热?”
弘昀不知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幺幺望向弘昀,目光深邃,轻声道:“这种天,咱们在屋子里,边上有着冰桶,手里捧着冰饮,尚且觉得燥热,更何况园子里?”
弘昀是很聪慧的,微微动了动嘴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反应过来了。
顾幺幺眸中漆黑:“圆明园占地多少,这后园又有多大?她为什么别的地方都不去,偏偏能在你读书的地方唱戏?”
这戏——多半是唱给你听的;这人——也多半是钻到你面前,让你来瞧见的。
弘昀脸蛋微微有一点红,是少年难得的窘迫,又有一点委屈:“额娘,儿子只是让嬷嬷不必让她难堪,别的什么也没做,更没有与她多说什么。”
顿了顿,大概是怕额娘误会,弘昀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儿子之所以护着她,没让嬷嬷多说她,是因为知道她是伺候在弘晖哥哥身边的人,嬷嬷训斥不合适。”
顾幺幺和颜悦色地道:“你说的很对,她是弘晖身边的人。你既然是做弟弟的,多少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这面子不是给她,是给兄长,也是给你自己。”
顾幺幺道:“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也要记住——她既然是弘晖的人,便是你兄长的女人,你不要因为自己年纪小,便忘了避嫌,切记切记。”
说完了“兄长的女人”五个字,顾幺幺多少还是尴尬了一下,然后就看弘昀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那神情更复杂了。
简直是……百味陈杂。
“额娘,我……我……”
弘昀结结巴巴地道。
真的很窘!
顾幺幺站起身来,用刚才奴才们送上来的冷水帕子擦了擦脸,走到弘昀面前。
她弯腰,将手撑在儿子的肩膀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儿子,你嫡额娘身子很不好,纵然阿玛让人四处寻医问药……这些,弘晖应该不怎么对你说吧?”
弘昀盯着额娘,手指微微在自己丝滑的袖子上摩挲了一下,一只手抓紧了另一只手的虎口。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还没有完全明白额娘的意思。
但是现在都明白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默立良久,轻声道:“额娘,儿子都有数了,额娘放心。”
……
屋子里,三格格趴在二格格的妆台上,伸手随意地拨弄着胭脂盒子。
除了胭脂,还有其他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香膏。
这些香膏也分了很多种类——有装的小瓶子里的,有装在罐子里的,也有做成的便携的片状。
都是二姐姐跟着额娘学的。
二姐姐很是喜欢制香——常常在屋子里摆了一架子的器具,然后一折腾就是大半天。
“这是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了一只细长小瓶,看见瓶口卡着一只珠子——这珠子也算是宝石,灿然生辉,十分光润圆滑,最妙的是大小和瓶子的口径完全吻合。
看上去就像个瓶塞子一样,卡在瓶口。
但是真的伸手去拨弄拨弄的话,珠子也能转的动。
三格格随手就把这小瓶子倒了过来,在自己手腕上划了几下,正好就看见那小珠子转动了起来,里面的香露渗透了出来,留在了肌肤上,发挥出馥郁的芳香。
“哈哈!有意思!”
三格格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喊着身边婢女就过来:“你,伸手!”
边上一个小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倒了,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立即就把手给伸出来了。
那样子……简直比见了阎王还害怕。
三格格身边伺候的婢女个个都是终日战战兢兢的——因为三格格的脾气实在是太火爆了,简直像个炮仗,随时都能点燃。
最糟糕的是:三格格从前年纪小,在人前不懂得掩饰,往往还每次都被侧王妃训斥教育。
但是等她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已经懂得在侧王妃面前掩饰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的奴才就更遭罪了。
而且侧王妃再三说不许严苛虐待奴才,于是三格格体罚众人的时候便往往想着各种阴损点子,试图让肌肤上不留下痕迹。
不过眼下,三格格倒并没有惩罚众人的意思。
她饶有兴趣的将那只滚珠香水对着小丫头满手涂抹了七八道,然后又换了一个婢女过来。
不但在手上涂,三格格还按着婢女的脑袋,在她们头发上也涂了。
如此反复几下,人人都被熏得香喷喷的——那香水瓶也明显的轻了许多,基本上就只剩下一点。
三格格哈哈一笑,将香水瓶随意地扔回了姐姐的梳妆台上,拍了拍手,一挑眉对着几个小丫头道:“一会儿,等二格格回来,你们自个儿去格格面前请罪吧!”
她乌溜溜的转了转眼珠,满脸都是恶作剧作弄后的痛快:“好大胆子,敢擅用二姐姐的香露!”
几个小丫头都急得哭了起来,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就说求小主子开恩——这种罪名她们可承受不了。
三格格是从来不管下人死活的,站起身来,见桌上香膏随手挑了一盒抓在手上,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小丫头们还在哭,倒是旁边有嬷嬷过来把她们搀扶了起来,又安慰说二格格从来心慈宽宏,别说奴才们只是被恶作剧了,就算是奴才们真的用了这香水露,也不至于就大祸临头。
369 姐妹离心
二格格在武格格那里,等到回来了,刚刚进了屋子就闻到了异常的芬芳。
这也实在是太香了——香的就好像把香露瓶都给打翻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直觉似的——二格格眼光一扫就看见梳妆台上的香膏瓶罐什么的全部都翻倒了一片。
边上几个小婢女都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怎么说?她们都是卑微的奴才,哪怕说了三格格一个字,那都是在编排主子。
是以下犯上的罪。
幸好嬷嬷过来了。
嬷嬷刚要解释,二格格已经抬了抬手:“嬷嬷不必说了。”
她已经猜到了是三格格来过了。
“你们都起来吧。”
二格格看了看梳妆台上翻倒的滚珠香露,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所以说话的时候不由地皱着眉头。
这都是她最近新尝试的作品,到底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但是三格格来过一趟,简直就跟暴风过境似的,扫荡的一片狼藉。
几个小婢女刚刚抬起头来,看见二格格皱着眉,顿时又吓得重新磕头:“奴才不敢。”
二格格于是走过去,伸手把几个小婢女一个个扶了起来:“我知道不是你们的缘故,好了,都散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奴才们如释重负,又给二格格磕了头,这才满面感激地走出去。
三格格本来是在自己屋子里的,听说二姐姐回来了,于是捂着嘴直偷笑,也想听她教训教训奴才——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只看见几个小丫头风平浪静地走出来了。
“没意思。”
三格格顿时就撇下了脸,回了屋子里,双手抱着脑袋就往床上一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直接就翘了个二郎腿。
奴才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三格格哼哼唧唧的在床上翻了两三圈,语气里透出落寞之意:“没意思透了。”
她眼光在屋子里溜了溜:“还是得找点别的乐子!”
……
那边屋子里,二格格扶着梳妆台摇了摇头,默默地坐了下来。
她一瓶一瓶地重新把香膏香露给收拾好,然后带着那瓶几乎用完的滚珠香露就过去找三妹妹了。
三格格在屋子里,一听说二姐姐过来了,顿时就闭上了眼睛装睡。
二格格也不管她,直接过去就站在床前:“三妹!”
三格格眯缝着一只眼,做出一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二姐姐什么事?”
二格格直接就把那只香露瓶子掷了出去,正好滚在了三格格的枕头边:“很有趣么?”
她声音听着有点发颤。
三格格沉默了一瞬,短促的笑了一声:“二姐姐,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二姐姐要是不喜欢,我给你陪个罪就是了。”
二格格没说话,抿紧了嘴唇,看三格格还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于是道:“起来。”
三格格缓慢的挪了一下身子,整个人还是跟被吸铁石吸住一样般地靠在床上。
二格格一字一字道:“姐姐让你起来。
三格格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才将身子往旁边一歪,用右手手肘支撑着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姐姐。
姐姐的目光一向是包容的、宠溺的,护短的,无可奈何的
但是现在,姐姐的目光简直锋锐得让人害怕——带着一种让人畏惧的认真。
三格格盯着瞧了几眼之后,居然也慢慢的低头了。
二格格上前去,伸了脚踢了踢她的小腿:“站起来!”
三格格只得撑着膝盖,歪七扭八的站了起来,然后一只手扶着床架子:“姐姐都快是出嫁的新娘子了,还要管我这许多,真是……”
二格格一伸手,忽然就拽着她的衣领,直接把妹妹给拖到面前来了。
三格格猝不及防,脸色终于有点发白,气势怯了一些:“……姐姐做什么……”
她伸手去推胸口二格格的手,谁知道脚下不稳,一下子踩住了二格格的衣角。
二格格向后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了身子,三格格却坐倒在地毯上。
她低低骂了一声,连滚带爬的撑起身子,刚要站起来,二格格的手陡然向下一压,压住了她的肩膀,俯首盯着她的眼睛:“你说的没错,我就快嫁人,我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件事——我走了之后,你若是再这般肆意胡为,迟早都得拖累了额娘!三妹妹,还是改改这性子吧,累人累己!”
二格格说到最后,想到自己嫁人之后,与额娘母女分离,眼眶就微微红了。
三格格微微昂首,看着姐姐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嘴角一撇,讽刺道:“听姐姐的意思——难不成姐姐在走之前,还要给我定了亲事?”
二格格看了她一瞬,手指轻轻地拂过她脸颊上的乱发,随后一伸手,用力地将她给拉了起来:“你之前年纪小,凡事总有年龄做借口,再加上我和额娘为你遮掩,阿玛对你也算疼爱。可若是以后……唉!你若是能懂得我和额娘半分苦心,现在行事也绝不会如此!”
阿玛一定会极力阻止一个自己很疼爱的女儿抚蒙。
但若是这个女儿没有那么让他喜欢呢?
三格格晃动着自己的右手,凑到了二格格眼前:“以后……难不成姐姐担心宫里拿我抚蒙?额娘早便说了——那小王子得了急病,下面又没有幼弟,便是旁支里也没有年龄合适的,这几年足够保我太平!”
她坐下来在椅子上,随手就拿起了旁边果盘上的橘子,一边吃着一边道:“我是绝不会被送去抚蒙的,姐姐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情,安心嫁人吧!”
说完,三格格随手就抛了一个金灿灿的小橘子过来:“接着!”
二格格没有理会,低头看着那金黄的橘子掉在了地毯上,随后转身走出了屋子。
从这一天起,她就再没有进过三妹妹的屋子了。
……
七月里,弘历生了一场急病。
其实也不过是小儿常见的病症,但因为他年纪小,再加上弘昉阿哥去世的事情才过去没多少时间,魏氏嚎啕痛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顾幺幺很是紧张。
她衣不解带地守着孩子熬了好几天几夜,一直到眼睛都是通红通红。
这期间,四阿哥也被叫去了畅春园两次——多半为的都是西北的事情。
西北将领不得力,万岁很是恼怒。
等到回了圆明园这里,四阿哥脸上还不能露出半点的焦虑。
他赶紧过去花步小筑看顾幺幺母子。
370 挑选皇子
顾幺幺守在床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爷……”
她嗓子都哑了,嘴唇上干裂的都起皮了,但是却喜气洋洋地冲着他笑。
这笑容——四阿哥已经好几天都没见过了。
旁边府医和太医都跪下来给王爷请安,声音里也能听出来底气比之前足了许多——毕竟他们有功,把弘历阿哥的病情给控制住了。
还在迅速地向好。
四阿哥听说弘历已经不发热了,心中大喜,过去试了试孩子的额头,果然温度与常温无异。
“不是痘症。”
之前,所有的人都怕这是痘疾——弘历阿哥还是这么小的娃娃,若是得了那种病,肯定是凶多吉少,不容易给救回来了。
“赏。”
四阿哥对着府医就道。
府医谢恩,然后喜滋滋的出去领赏,屋子里,四阿哥目光又转向太医。
对着太医他就不能说“赏”字了,只是给“谢金”。
然后四阿哥就听太医说弘历阿哥这一次发热,就是普通的小儿积食所致,大可不必如此人心惶惶。
说到底,小孩也不能养的太金贵了——否则反而容易夭折。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很是赞同。
康熙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候,宫里的阿哥所养孩子也没有这么娇贵的,一群孩子下了上书房,逮着了机会,便在一起疯。
他让苏培盛把人给送出去,回来就让人备膳,又扶着顾幺幺的肩膀,带着她去用了晚膳,最后对小腊子道:“再去一趟前园,看看有什么遗漏的,一并取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打算在花步小筑里住上一段时间,陪着侧王妃母子了。
顾幺幺还在用粥——饿了好几天的人,一下子吃不下去什么,就是这清爽的百合粥还可以喝一些。
不多一会儿,小腊子已经带着人回来了,特别夸张的抬了好几只大箱子,里面都是四阿哥平时要看的书和要用到的器具。
就特别讲究。
顾幺幺看了一眼就很有派头地指挥道:“看看这几天天气,捡着王爷能穿的先拿出来,后面的就先放着。”
四阿哥听着她这话的口气——已经在这里做主了,不由地拿了书半掩着脸就笑。
都是宠溺的笑容。
他倒是很欣慰看见她如此——这才说明他给她的爱,已经让她充满了足够的安全感。
……
两个人洗漱之后,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四阿哥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文书看,顾幺幺只觉得热,让人把冰桶都给搬到床前来了。
“寒气太重。”
四阿哥放下手里的文书,看了一眼就对她关心地道。
顾幺幺满口应承。,看他重新把书本拿了起来,她敷衍地伸了伸腿,将其中一只冰桶稍微地向外推了一点。
寒气重也没关系。
她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她绝对可不想再生第五个了!
四阿哥精神都在手上,余光见顾幺幺坐在了自己身边。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大指指腹轻轻地在她的手掌里摩挲着,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本来是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他胸膛上的,听见他的这一声叹气,她抬起了头,望着四阿哥:“爷,是出什么要紧事了吗?”
四阿哥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灯火,微微有些出神,随后道:“西北很不好。”
谁也没有想到,曾经老实了很长一阵子的西北,又重新翻起了波澜,如今几番派兵——西北反而有愈战愈败,愈败愈战之势。
但是万岁信任的,并且可堪一用的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
捉襟见肘。
如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康熙五十四年。
顾幺幺并不清楚康熙后期发生的事情,但也知道这时候距离历史上的雍正登基,。其实已经只有七年了。
假如一切都按期发生的话,在这七年之内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她握住了四阿哥的手,轻声问他:“很不好,是多不好?”
四阿哥很少用这个程度的形容词来形容事情。
难不成那边还要打到京城里来吗?
四阿哥没说话,将手里的文书给放了下来,随后伸手抱住了顾幺幺,将她整个人往上拎了拎
他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一直亲到嘴角。
她嘴唇上非常干涸——这是这几天辛苦照顾弘历的结果。
四阿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顾幺幺的嘴唇,满脸心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搂着她躺下了。
他伸手给她盖好了被子,又拢住了被角,仿佛将自己珍爱的宝贝收藏进了安乐窝:“安心过你的好日子,有爷在。”
说完,他就喊了外面奴才进来把灯火熄了,然后放下了床帐子。
这就算是准备睡觉。
顾幺幺躺平了,却睡不着——心里想着毕竟在这个穿越的时空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事情都可能和历史上的时间点不一样。
她有点睡不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正在这时候,四阿哥躺在身边就转过了脸来,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怎么还不睡?”
顾幺幺翻了身过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睡不着。”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心,然后就细细的都给她讲了——万岁如今用兵在西北,后勤系统都在甘肃,四川,陕西等省的掌握中。
而万岁如今的意思,是想挑选一位皇子过去。
一位自己真正信任并且得力沉稳的皇子过去。
顾幺幺一边听,一边心里忽然就如闪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十四阿哥之前早就死了。
该不会在这个时空里——西北大将军王是胤禛吧?!
她一下子就把手心给攥紧了。
这可不算是个好差事——若是真的过去了,甚至去西北前线担任军务,危险就不说了。
最关键是历代帝王都会把对皇位继承人有威胁的人给远远派遣走。
换句话说就是让他远离中心,让他出局。
那么,在康师傅的心中,四阿哥到底占了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之前他对着四阿哥所有的喜爱和欣赏,难道都是假的么?
顾幺幺抬起头来想看着四阿哥,可是刚刚才抬起脑袋,就被四阿哥一伸手给按进怀里去了:“这不是你这小脑袋瓜该想的,别怕,不管什么事儿——爷来操心。”
371 风光出嫁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今西北形势飘摇,四阿哥唯恐夜长梦多,多生枝节,秋天里,他和顾幺幺商量之后,就主动往畅春园去了上了折子。
意思是想把二格格的婚事给早一点办了,最好是能不拖到明年年底。
康熙瞧了折子,下朝的时候倒是去永和宫转了一圈。
他一来看看德妃,二来就把这事儿也顺便说了——德妃却是想到了另一点:老四家的王妃乌拉那拉氏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如今带着孩子进宫来请安都是侧王妃顾氏的事情——而乌拉那拉氏就连出园子都很困难。
四阿哥这般安排,也许是想着乌拉那拉氏毕竟是二格格的嫡额娘,怕后面二格格被耽搁了。
毕竟女孩子家年纪也不小了,不好拖拖拉拉的
德妃一边想着,一边就委婉地对万岁说了。
说到底,胤禛还是疼二格格呢。
德妃一边说着,一边拿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意来比拟,结果说着说着就想到了死去的十四阿哥,结果眼泪流的哗哗的,又赶紧拿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对着康熙强颜欢笑:“臣妾一时忘形。”
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康熙被她哭的不忍心,安慰她:“些许小事,这婚事本就是定了的。”
德妃只是谢恩,然后扶着婢女的手,到暖阁里匆匆的洗过了脸,再过来给皇上磕头。
……
几天之后,万岁旨意下了来——让雍亲王今年年底便可为爱女成婚,以了却心愿。
四阿哥拿着旨意过去花步小筑的时候,二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听父母谈论着自己的婚事,于是一转身就跑回屋子里去了。
但是等到顾幺幺过去看她,二格格还是在屋子里抹起了眼泪:“额娘,女儿没事,就是……女儿还以为和额娘、阿玛尚且有一年多的时间相处,没想到……”
顾幺幺伸手给她擦了眼泪,又把二格格给搂在自己怀里:“不要紧的,你就嫁在京城里,又是顶好的人家,便是配公主,也不过就是这样人才了。你若是想额娘,额娘随时都能过去瞧你,左右不过是马车路上跑一跑的时间。要是这样你还哭,让那些抚蒙的姑娘该怎么办呢?”
二格格一听见抚蒙,也知道害怕,顿时就不吭声了。
顾幺幺伸手一遍一遍地摸着女儿的后背心:“你如今这事办得时间上的确仓促了些,但也是你阿玛和额娘的意思——如今情势不比三五年前,早些定下来,阿玛额娘也放心。”
她说完了,扶住女儿的肩膀,抬眸看着二格格:“婚事虽然仓促,却绝不会从简,你是额娘阿玛最疼爱的小姑娘,尤其你阿玛说了,一定要给你办的风风光光!”
二格格对“风光”没什么兴趣,只是嘴角往下撇了撇,依稀还是像小时候撒娇的模样。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顾幺幺:“额娘,你可答应了一定要常来看女儿!”
顾幺幺笑着道:“放心吧,放心!”
……
二格格的婚事既然紧锣密鼓的张罗了起来,圆明园里,接下来半年的重心也都全移到了这上面。
更何况二格格本来就是侧王妃的爱女,侧王妃如今又是掌权人,全府上下更是竭尽全力,半点不敢应付。
顾幺幺这边,新衣裳也做了不少,不少都拿给四阿哥看了——都是到时候要送二格格出嫁前后准备的。
一般出嫁的嫁妆都会有衣物、字画、田地布匹等等,若是比较受宠爱的女儿,还会得到阿玛额外给的珍贵物事。
二格格这里就得到了不少宝贝,其他珠宝首饰更是数得她眼睛都花了。
金银、翡翠、珊瑚、蜜蜡、沉香、白玉、珍珠、水晶、玛瑙……
连二格格自己都说了好几次:“额娘,这太多了。”
顾幺幺直接就打断了:“不多!”
三格格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进来看了好几次,见到了一屋子珠光宝气,也不过是撇了撇嘴转头就走。
她回了屋子里就道:“等我将来出嫁的时候,一定问阿玛和额娘要更多!”
奴才们赔笑着服侍,又有那嘴甜的在旁边连声奉承,说是三格格将来的婚事必定也十分风光。
二格格屋子里,顾幺幺从奴才们跪下举起的托盘中捧起了朝服冠。
这是内务负责制办的,如今已经提前送过来了,就是为这让二格格先试,若是有不合适的可再调整。
顾幺幺捧着就道:“孩子,来。”
二格格如今的身高已经和她差不多了,再加上因为是全套试装——二格格脚上穿着的是高高的花盆底鞋。
而顾幺幺穿的只是寻常在屋子里的平底绣花鞋。
所以她还得微微仰视着二格格。
二格格怕额娘手臂累着,立即就屈膝蹲下来让额娘戴朝服冠了。
满族人的传统习俗是在顶饰上镶嵌东珠、宝石,而朝帽顶上镶嵌的东珠越多,就表示主人的地位越高。
如今,二格格是亲王之女,朝服冠上的东珠足足有八颗,边上还有金簪环绕,粉红碧玺和猫眼石间隔着点缀,加上金累丝青金石结,红珊瑚坠……
朝服冠一戴上头,二格格顿时周身气度华贵万分。
黛兰早就已经把镜子给捧来了,跪下举起给小主子看。
顾幺幺见女儿唇色略微淡了一点,又拿了口脂,给女儿点了嫣红的嘴唇。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微微歪头看着女儿这一副大人样,眼眶顿时有点热——站在眼前的,再也不是她一直护在怀里疼爱的那个小女孩了。
晚上,四阿哥回来的时候,过来花步小筑看顾幺幺。
顾幺幺给他描述比划了一番白天女儿穿戴起来之后的情景:“可惜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四阿哥斜斜地依靠在椅子背上,看顾幺幺满面神采飞扬,于是一脸宠溺笑容,温柔出声逗她:“那让女儿再试穿起来?”
顾幺幺一下就过去用小拳拳锤他了:“不能多试的!”
……
除去了新嫁娘的穿戴,另外还有一大堆顾幺幺事前从来没有想到的琐碎嫁妆置办。
比如马桶。
当然,不是普通用的马桶,而是精心装饰后的马桶——吉祥的意义远远大于实用的功能。
顾幺幺第一次听嬷嬷说的时候,正在用早膳,差点没被一口粥给呛了:“……马桶?”
372 远征大将军
没错——二格格的陪嫁物事里还有马桶,并且这是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是这时候女子出嫁必不可少的一件陪嫁,,还有“贵子早生,儿孙满堂”的好彩头。
嬷嬷带着负责的工匠,特别认真的就拿了马桶的册子上来给侧王妃看……
……
颁金节过后,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十一月头,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除了二格格这里置办,顾幺幺也跟四阿哥申请之后,给全园的奴才都置办了新装——毕竟要办大喜事么。
本来,宫女们是不准化妆打扮的,身上的衣服也不准穿艳丽的颜色。
都是一些比较陈旧老气的眼色。
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子府也一样。
但因为二格格即将办喜事,顾幺幺虽然不好坏了规矩,但也尽量的让人把婢女们服装的颜色选得轻浅灵动了一些。
看起来顿时好多了——最起码那喜洋洋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另外还有每个人都做了鞋,做了手帕,做了香包,领了头绳,还有发油。
全府上下都是焕然一新的样子。
四阿哥在朝堂里累心,回到了府上看着人人崭新,屋瓦檐廊无一处不收拾得洁净,倒是也觉得眼睛舒服,又把顾幺幺给夸了好几次。
……
终于到了二格格成婚的那一天。
郡主府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作为陪嫁赐予郡主,所谓“不与舅姑同居”
半夜里,花步小筑里已经灯火通明。
准确的说:顾幺幺压根儿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合眼。
怎么可能睡得着?
前半夜,她还在最后一遍清点所有的流程,叮嘱吩咐奴才们;后半夜,就是要去喊二格格起床赶紧梳妆做准备的时候了。
嬷嬷刚要去,顾幺幺就阻止住了:“我来。”
她去了屋子里,就看二格格在床上睡得也不是很踏实,一听见动静就迷迷糊糊的醒了。
二格格转过身来,一只手抓着被子角,另一只手揉着眼睛看顾幺幺:“额娘……”
顾幺幺看她眼睛有点肿,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夜里哭过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坐下来在床沿,伸手去扶她起来,二格格刚刚裹着被子坐起来,一下子就扑在她怀里了。
顾幺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露着笑脸对女儿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来,额娘帮你穿衣裳。”
她这才把婢女和嬷嬷们都叫了进来,然后亲自给二格格把衣裳一件一件套上。
等到穿鞋的时候,婢女们突然就发现早就配好的花盆底喜鞋不见了。
她们赶紧跪下来给侧王妃解释,偏偏越描越黑。
“不许逞辩!”
嬷嬷也着急了,训斥了婢女几句,急的负责管着二格格贴身衣服的婢女都哭了。
嬷嬷一见,只能上前又推搡着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地直嘟囔:“罪过罪过,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叫侧王妃见了不高兴,你也不要怨怅,衣裳鞋子自个儿又不长脚,不见了便是你的疏忽。难不成我一把年纪还冤枉了你!”
屋子里,顾幺幺摇了摇头。
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像这种重要场合,顾幺幺早就做好了预备方案。
鞋子她也给二格格备好了一模一样的,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
只是……原先的鞋子不见了,毕竟不好。
这时候,三格格也打着哈欠,穿戴好了过来庆祝姐姐。
三格格的嬷嬷站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弯腰过来,从人群中挤进来。
小声地附在侧王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幺幺听着就差点没立刻站起来。
她直皱眉,最后只能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把三格格拉到了一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种玩笑也能开?简直是太没轻重——赶紧拿出来!”
三格格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盯着嬷嬷看了一眼。
嬷嬷默默的就转身进屋子去了,不一会儿,果然将一只鞋盒给捧了出来。
……
虽然二格格只是亲王之女,但是因为四阿哥身份尊贵,这一趟婚事又是万岁亲口下旨让尽快办成的,所以一切的流程和宫里的公主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首先就是要去雍亲王、王妃面前磕头。
乌拉那拉氏勉强挣了精神,等到二格格磕完了头,话都不想说,只是摆摆手。
二格格被旁边一群婆子扶起来,再娉娉婷婷地过去给顾幺幺磕头。
这是给生母磕头。
顾幺幺本来还想着绝不能哭,脸上得带着笑容,但是看着二格格满头珠翠,在自己面前磕头拜别的样子,她眼泪还是跟开闸的洪水一样流了出来。
……
外面热闹的不行,动静喧哗的只怕隔了一条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新郎官已经到了外面等着迎接郡主了,繁缛的礼节之后,一群人搀扶着二格格上了轿子。
眼看着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二姐姐真的走了,从此便去了别人家,弘昀本来还陪在额娘身边的,这一下也有些绷不住了。
他低头拼命吸气,但是没用。
老大一颗晶莹的眼泪珠子还是砸了下来。
顾幺幺伸手就狠狠掐他的手,把弘昀掐的呲牙咧嘴:“别哭,别哭……”
说了一半,她自己又忍不住嚎啕了起来:“呜……!”
三格格站在旁边,看了看额娘,又转头看了看弘昀,打了个哈欠,就转身准备回去花步小筑了。
半夜起得太早,一直到现在还很犯困呢。
……
二格格刚刚出嫁走后两三天,朝野之中开始偷偷地流传起了消息——万岁恐怕想派八阿哥去西北。
恐怕要封八阿哥为远征大将军。
消息愈传愈烈。
有清一代,用皇室亲贵掌握兵权是一个特色,远征大将军这个头衔的分量也是很重的。
譬如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就曾经曾任大将军负责镇压四川。
康熙初年,平定三藩时,康熙也曾经授予大学士图海,征讨噶尔丹时曾授予裕亲王福全。
更何况在宗室内,军功也是一条评定各人地位和贡献的重要标准——这功劳是一点点艰辛打下来的,参不的半点水分,就算是有人再想微词,往往面对军功也不好多说什么。
373 这是哥哥的
朝野之上传的沸沸扬扬,四阿哥这里却很平静。
他还是和往日里一样,该去畅春园的时候去畅春园,该留在宫里商议事情的时候也是几天不回来。
年关将到——万岁挪回了紫禁城,四阿哥也带着妻眷们回到了雍亲王府。
在圆明园里住的久了,这时候挪到了雍亲王府,顾幺幺和孩子们都觉得仿佛客居在外一样,反而很不习惯了。
朝堂上越是热闹,四阿哥反而越发心静如水,不但将圆明园那一套务农的闲情逸致给带了回来,甚至还让针线房做一些务农穿的衣裳。
他在后院子里开辟了小菜地——也算是一块乐土。
顾幺幺穿越过来这么多年了,虽说养尊处优惯了,但是因为制香常做香囊惯了,再加上给孩子们小时候的衣裳常常调节大小宽窄之类的,她对于针线也算是熟悉。
晚上,看着四阿哥换了一身农家衣裳,站在屋子里前后对着镜子照着,顾幺幺就笑弯了腰。
针线房做起华服来得心应手,倒是返璞归真的时候,反而就不行了。
顾幺幺让黛兰拿了自己做香囊的针线筐子过来,然后就说要帮王爷改衣袖的宽窄
这样小轩窗、针线忙,闲话家常,倒也很有情趣——四阿哥配合的在灯下坐了下来,微微侧身过去,神了袖子给她。
顾幺幺捏了捏他的手就道:“还是脱下来,这样不好对准呢。”
四阿哥一笑,在她鬓边温柔地亲了亲,随即就起身将外袍褪了下来。
顾幺幺把衣裳接过去,在灯下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拿了小剪子先一点一点挑开针脚,然后重新收紧。
她在这儿做着,四阿哥在旁边看,饶有兴致地还道:“也不能收的太紧了,否则行动不方便。”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提到了二格格。
前阵子,二格格已经回门过了——就在圆明园里。
当时,圆明园上上下下还在收拾着准备回王府。
新郎官和二格格站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毕竟是朝中清贵世家子弟,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顾幺幺看了就抿着嘴直微笑,回来了就想着三格格的婚事了。
要说三格格,也实在是让人发愁——这样野马一般的性子,京城里该找什么样的人家呢?
什么样的人家,才适合三格格?
四阿哥倒是笑她:“你这做额娘的也太操心了——大女儿这才嫁出去没几天,已经操心小女儿了,等过了年,她才刚十三呢。”
顾幺幺听了也只好尴尬一笑。
“爷,试一试吧。”
她站起来,把衣裳拿过来让他套上,四阿哥伸了手臂,等到穿上了外袍,做了做耕田的动作,果然便觉得利索方便了许多。
“虽然改的难看,但是务实。”
他转头笑着对她道。
顾幺幺不服气,软绵绵地道:“哪里难看了?我改的都是暗线,外面压根看不出来的,很服帖的好吗?”
她站在他背后,伸手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
四阿哥一回身就把顾幺幺给抱进怀里了,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好,不难看——再难看,爷爷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笑了起来。
……
屋子里,三格格拿着笔,在灯下微微有些出神。
她是从来不怎么碰笔墨的,如今却倒是反常。
婢女们忍不住好奇,趁着上前去端茶水的时候,偷偷的就往纸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婢女给吓了一跳:纸上画着的分明就是一个人。
还是个少年。
少年的服饰仪容,瞧着倒是有点眼熟的……是曾经来过府上的人物。
三格格反应迅速,一伸手就把纸张给揉成了一团,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脸上猛地涌上了红晕——这副小儿女情态倒是和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大不相同。
“偷偷摸摸的过来,怎么不吭声?”
三格格一瞪眼,小婢女就吓得赶紧跪下来了:“奴才怕扰了格格写字,所以……”
三格格微微一挑眉,说话的时候有点心虚:“你瞧见我写的什么字?”
小婢女连忙赌咒发誓道:“奴才不曾觑见,奴才也不认识得几个字!”
三格格半信半疑,挥手就让人出去了。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弘昀难得地回来了花步小筑,陪着额娘一起用膳了。
弘历如今也已经一周岁了,能够认得人了,弘昀最喜欢过去逗他——拿了自己腰上悬挂着的玉佩,将穗子不断地在弟弟眼前晃动。
弘历口中“啊!啊!”地叫着,伸手就过去抢玉佩。
弘昀宠溺地一笑,随手就将玉佩给收回来了,一脸疼爱的笑容看着弘历:“想要么?但是这是哥哥的呦!”
弘历伸手咬住了手指不说话了,眼神中微微流露出愤愤之意,将旁边顾幺幺也忍不住逗得微笑起来。
弘昀伸手轻柔地将弘历的小帽子抚了抚正,拉了拉他肉嘟嘟的小手:“其实你也已经有好几块了,只不过你如今年纪小,额娘都替你收着呢——快长大吧,等到长大了,你想佩几块佩几块!”
这时候,尔曼过来禀报,说是外面午膳都备好了。
顾幺幺听说备好了,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带着他出去了。
三格格不在,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是自己早上吃多了,这会儿撑的慌,有些吃不下,所以就先不过来了。
反正有哥哥陪着额娘。
顾幺幺听了,有点担心地放下了筷子问道:“要不要紧?”
她想了想,还是进去屋子里看了一趟。
三格格的长发全部都披散下来了,乌油油的头发在枕上散落。
她倒在床上,背对着外面,肩膀微微起伏,看着是睡熟了的样子。
顾幺幺走过去,侧身坐在了床沿边,伸手去探了探女儿的额头——温度正常,没问题。
“睡吧,等格格醒了,再伺候格格用一些。”
顾幺幺轻声对旁边婢女吩咐道,
婢女皆屈膝:“是,侧王妃。”
顾幺幺见东边窗格子光线有些刺眼,于是又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放下了窗纱。
她拍了拍手,出去了到桌边,就看弘昀也停了筷子,正在等她。
见额娘坐下来,弘昀低声问她:“三姐姐没事吧?”
顾幺幺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关系。”
母子两人重新提起了筷子,顾幺幺将屋子里的奴才都差遣了出去,这才问了问弘昀最近的情况。
374 托付
弘昀也很清楚额娘问他的是哪方面。
他凑近了一些,细细的就把最近的情况都说了——也不是没有可疑的人和事。
但是弘昀因为提高了警惕,额娘又将周围的奴才们全部训诫叮嘱,所以那些可疑的人和事也一直没法靠近来。
顾幺幺本来是在亲手给儿子盛汤的,结果听的入了神,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碗里汤都快溢出来了。
她赶紧把碗给放下,还不忘对着弘昀直点头:“好,好。”
她又叮嘱了弘昀几句,让他凡事注意不要痕迹太过,否则也会引人注目。
弘昀一一地都记下了。
……
终于到了康熙五十五年的新春。
如今在雍亲王府里,顾幺幺距离直郡王魏氏倒是近了不少,魏氏早就已经送来了几次帖子。
趁着出去京城里寺庙上香的时候,两个人见了一面。
魏氏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很多,身形也变得臃肿,顾幺幺听她身边贴身照顾的嬷嬷解释了几句,才知道自从弘昉阿哥的事情之后,魏氏先是躺了半年才起来。
这事情——顾幺幺是知道的,还去看望了好几次。
但是后来,所有人都以为魏氏已经渐渐的从丧子的伤痛中恢复出来之后,魏氏便整日以酒浇愁,伶仃大醉。
到最后,直郡王下令不准给她酒,于是魏氏便让奴才去膳房提了许多吃食。
开始暴饮暴食。
顾幺幺听着心里就直叹气,看着魏氏昔日漂亮的瓜子脸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浮肿的面庞。
魏氏从婢女手中把五格格给抱过来,对着顾幺幺道:“侧王妃是养了两个女儿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教养姑娘,我只怕是这一两年便不行了,若是我不行了……”
她话说到这儿,突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旁边奴才都是一片惊呼,顾幺幺也赶紧伸手去拉她,魏氏却怎么也不肯起来,指着五格格对顾幺幺道:“侧王妃也知道,我那府里是豺狼虎豹窝,王爷孩子又多!或许我走了之后一两年,王爷还能看着这女孩子没了娘的可怜份上,多照顾照顾,但若是五年十年之后,谁还记得?我不信别人,只信侧王妃!侧王妃是曾经救过我的人,也能救救我的孩子!”
她说到最后,颠来倒去的完全就只是自言自语了。
顾幺幺喊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过来,连抱带抬的,好不容易才把魏氏给抬回了马车上。
“可真重啊……”
几个婆子只累得气喘吁吁,等到将长胖的魏氏给安置好之后,几个人下来便忍不住互相抱怨。
天空的云朵将太阳给遮了起来,魏氏也不言语,就这么斜斜地躺在马车座椅上,伸手握着顾幺幺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车外的天空:“侧王妃可怜可怜我这女孩儿——给侧王妃做个女儿,到了年纪,寻个厚道人家,嫁妆我已给她备好,我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
顾幺幺听着心酸,想到之前四阿哥带着弘昀,在塞外染疫的时候,魏氏也是一天几趟的送了汤药过去给弘昀。
她握住魏氏的手:“你不要胡说八道,打起精神来,五格格哪能没了亲娘呢!”
魏氏微微撑起上半身,喊着乳母就把五格格给递过来了。
“侧王妃,你抱抱她……抱抱她……”
魏氏颤声道。
五格格正哭的厉害,顾幺幺看见魏氏眼中渴盼的光芒,于是伸手就过去抱了五格格在怀里。
五格格是康熙五十三年生的孩子,如今也只有两岁,正是胖嘟嘟白嫩嫩的时候,手臂伸出来像藕节一样,上面带着一串金镯子,非常可爱。
她软绵绵地趴在顾幺幺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吸了吸小鼻子,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随后,五格格伸手搂住了顾幺幺的脖子,小脸直往她怀里藏去。
哭声也变小了,直到停止。
她的小手手紧紧地抓着顾幺幺胸前的衣襟。
魏氏大喜,指着就道:“侧王妃,这孩子与你有缘呢!”
她眼看着又要跪下来磕头了,顾幺幺赶紧伸手把她拉住了:“只要你们王爷允了,我们爷也没话,我定将这孩子待成自己的女儿——你这下放心吧!”
魏氏听了就笑了,一边笑,一边眼角滑下一颗泪珠:“侧王妃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刚刚回了雍亲王府门前,顾幺幺就在马车上看见几个婆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一看见侧王妃的马车回来了,婆子们都争先恐后地跑了上来,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侧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顾幺幺心里一紧,赶紧下了马车:“怎么回事?”
婆子跪下来,就说王妃中午时候下床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正躺在床上,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其实王妃虽然病了几年,但毕竟不是年老之人——怎么也不至于摔了一跤就没了命。
说到底还是月水的问题缠身,让她整个身子几乎都空了。
顾幺幺匆匆地进了府里去,就看去接太医的车也已经慌慌张张地停在了府前。
太医从马车里出来,还要对着侧王妃行礼,顾幺幺赶紧赶他们:“别多话——快去!”
她看着太医被几个小太监夹着跑走了,转头就问人:“告诉爷了吗?”
一群奴才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顾幺幺知道今日万岁设外藩宴,四阿哥在宫里相陪,一时半会儿只怕是不好出来的。
但是这种事情,也不能不禀。
她匆匆地先往后院去了,待得进了乌拉那拉氏的正院,就看乱哄哄一屋子的婢女嬷嬷。
太医和府医还夹在中间。
黛兰好不容易拨开了人群,又大声说是侧王妃到,嬷嬷等人这才回头,赶紧跪了下来。
顾幺幺上前去,就看和刚才门口的几个婆子们说的一模一样——乌拉那拉氏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妃!王妃!”
顾幺幺喊了几声,乌拉那拉氏根本已经不认得人了。
“二阿哥呢?”
顾幺幺视线在屋子里溜了一圈,问奴才。
弘昀是一早就被胤禛给带进宫里去的,但是弘晖——她还真不知道。
奴才们跪下来就禀了,说是二阿哥今日在十三爷那里,早上走得比王爷还早。
顾幺幺定了定神,先安排人快马加鞭,赶紧去十三爷府上,把弘晖阿哥给叫回来。
然后让人再去宫里多请几位太医。
至于四阿哥那里……先让人拿了牌子去紫禁城,套好了马在宫门口等着,另外有人进宫去找苏培盛。
毕竟外藩宴——哪能直接冲进去啊。
------题外话------
谢谢katie辰的打赏!
关于三格格:她后面是没法留下在京城里的,所以……
375 临危不乱
弘晖在十三叔府上——突然听说额娘不好了。
他整个人魂都快没了,腿脚急急的往外迈去,结果变成了同手同脚——都是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
十三阿哥看着就赶上前去,一边吩咐人赶紧备最好的马,一边匆匆揽住了弘晖的肩膀就道:“十三叔送你回去!”
弘晖转头看十三阿哥,泪花在眼睛里闪着——他看起来是和大人一样的身高了,但是真的遇到大事,还是像孩子一样,顿时就失去了主张:“十三叔……”
弘晖颤声道:“额娘……”
十三阿哥伸手拽着他飞快地往前走,一边又问来人有没有把消息往宫里报过去,直到听说侧王妃早就已经指挥安排了,十三阿哥微微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到了府门口,侍卫早就已经匆匆的跪下了,伸手将马鞭送上。
快马也已经牵过来了,在原地喷了个响鼻。
十三阿哥伸手就在弘晖后腰背上一推:“快!”
弘晖手脚都软了,勉强踩着马镫子上去,两只手软软的抱住了马脖子,定了定神,才找回了在马背上熟悉的感觉。
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抬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驾!”
长街上,六七匹马儿疾驰而过,马车追在后面,却是怎么也追不上的了。
……
等到了雍亲王府门口,弘晖从马背上滚下来,拼命的就往府里跑,十三阿哥在门口又匆匆地交代了几句,这才被府里的其他管事引着进去。
他不好进后院,只是在前院四哥书房外等着,就见前院奴才也是一个个匆匆忙忙地在屋檐下跑来跑去,时不时的聚在一起,犹如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弘晖冲到了后院,正好馥蕾从前院也赶过来了,见了弘晖,上前去娇滴滴地要挽住他道:“二阿……”
她话还没说完,弘晖伸手就把她往旁边一推:“让开!”
他直接冲着额娘后院过去了。
顾幺幺还在乌拉那拉氏屋子外面,不放心让孩子们单独留在花步小筑,她让乳母把弘历抱了过来,也把三格格喊了过来。
正看着一儿一女,顾幺幺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喧哗,又有几个婆子在外面叫道:“好了,好了,二阿哥回来了!”
顾幺幺倏地站起身,果然就看弘晖跌跌撞撞冲进来了,看见庶母,弘晖眼圈一红,对着顾幺幺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敢出声询问。
就怕从顾幺幺口中吐出什么可怕的消息来。
顾幺幺也知道他的心意,赶紧伸手指着屋里:“王妃就在屋子里呢,二阿哥快进去!”
弘晖几步进去了。
真正到了屋子里,他睁大眼睛望着被众人围住的床,反而像脚上加上了枷锁,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待得挪到了额娘床前,周围伺候的一群奴才太医,见小阿哥回来了,都起身让开了地方给他。
顾幺幺这时候也进来了,站在弘晖身后安慰他:“二阿哥,别急,别急。”
弘晖伸手过去,握住了乌拉那拉氏的手,只觉得额娘的手心还是热滚滚的,甚至有些发烫,他一颗心这才算安定了一些。
嬷嬷们都在旁边道:“二阿哥喊一喊王妃罢!王妃不认人了!”
弘晖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额娘——怎地儿子出了一趟府,额娘便成了这样?!”
他视线往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看过去。
婢女们连忙跪下,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原来,大婢女海蓝侍候王妃多日,疲惫不堪,结果一时失职——中午打了个盹。
好巧不巧,正好那时候王妃午睡醒来了,口渴想喝水,弱声喊人没有照应,自己挪动身子,结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床上滚下来了。
弘晖听着就怒道:“海蓝!”
他从来对奴才们宽厚,更何况这是儿额娘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婢女,凡事更是要看上几分薄面。
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顾幺幺过来劝他:“我已经让人把涉事之人都送在隔壁屋子了,一会儿王爷回来,还要细问。二阿哥,这不是发火的时候,赶紧看看王妃吧。”
弘晖也知道庶母说的没错,他眼眶里含着泪水看了一眼顾幺幺。
顾幺幺起身对着旁边的嬷嬷们道:“除了太医,都出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先走了出去。
……
屋子里不一会儿清静了下来。
太医随后也默默地站了起来,瞧着躺着的乌拉那拉氏微微摇了摇头。
他躬身先给弘晖行了礼,然后就说告退。
弘晖失声道:“别走!太医不能走!”
他奔过去就抓住了太医的袖子。
太医被小阿哥扯住了动弹不得,赶紧跪下,低声解释了几句,意思就是王妃如今已经是回天乏力。
这是老天爷要收人了。
人不可与天抗衡,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法子。
弘晖一边听着,眼泪一边簌簌地流了下来,他过去握住儿乌拉那拉氏的手,又喊了几声额娘。儿
乌拉那拉氏依旧是毫无动静,只有脸庞上粘着的发丝微微拂动,显示着这还是一个活人。
……
外面,顾幺幺又让人去门口看了好几次。
宫里,她派去的小太监已经设法找到了外藩宴,正好一队歌舞退下,又有奴才们来送菜。
小太监好不容易才跟在伺候的人里面进了去。
苏培盛本来还站在角落里——他虽然是雍亲王身边最有头有脸的管事太监,但是到了宫里,就算不得什么了。
看见面熟的小太监站在对面和自己直丢眼色,苏培盛认得这是侧王妃身边的人,心里知道必定是府中出事了。
四阿哥也看见了。
于是他瞧了一眼苏培盛。
正好,苏培盛悄悄地就从人墙后面溜过去,对着小太监道:“怎么回事?”
小太监一说,苏培盛脸色就变了。
他在对面变脸色,四阿哥盯着他——手里的酒杯也不自觉的攥紧了。
他还以为是顾幺幺出了什么事情,直到苏培盛又过来装着斟酒的样子,低声就附在四阿哥耳边说了几句。
王妃出事了,侧王妃让人拿了好几块牌子请了太医,又叫了弘晖阿哥赶紧回去。
这会子,估计弘晖阿哥已经赶回去了。
四阿哥听着就眉心微跳,抬起眼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皇阿玛。
皇阿玛正在与三阿哥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父子两人都开怀大笑的起来,一副其乐融融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