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生情
春日夜寒。
等到奴才们将热水第二次给提了出去,屋子里才算彻底宁静了下来。
脖颈侧气息浅浅。
顾幺幺躺在枕上,微凉的长发散乱在她的肩膀上。
她转头看过去,就看见四阿哥已经闭上了眼。
月光从窗格子里打了进来,勾勒出他的侧脸——他眉眼深邃,五官英气,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正在盯着他看,
四阿哥缓缓睁开了眼。
原来他也没睡。
他在被子里的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指,嗓音温柔又低沉:“睡不着?”
顾幺幺点了点头,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地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仰头看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四阿哥伸手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有心事?”
她在他怀里磨磨蹭蹭,
最后终于停留在了他的胸膛上,
侧耳听着他胸口有力的心跳。
四阿哥由着她蹭来蹭去,低头在她的长发上轻轻吻了吻,最后低下头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目光中略有一些狐疑和担心:“对爷说——怎么了?”
顾幺幺伸了手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
早上时候,四阿哥起来的时候,看顾幺幺还是睡得迷迷糊糊的。
听见四阿哥起来,她揉着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
四阿哥心疼她起得早,于是按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吩咐她再多睡一会。
顾幺幺捧着脸,低头在手掌心里犯困了一会儿,四阿哥低头凝视着她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伸手拨了拨。
四阿哥毕竟年轻——顾幺幺昨儿夜里是真的累着了。
她想把四阿哥的手给拉下来,但是没捉到。
顾幺幺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四阿哥:“好饿。”
四阿哥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吃什么?”
顾幺幺随口报了几样甜羹和糕点,四阿哥喊了奴才们进来伺候格格洗漱,又命将格格刚才要的那几样,
去膳房让他们准备起来。
尔曼跪在床前伺候顾格格穿鞋子,一抬头,
正好瞥见四阿哥伸手揉着格格的头发,一脸宠上天的疼爱:“一会儿吃饱了,再回来躺一会儿,不着急起来。”
顾格格抱着他的胳膊,脸埋在他手掌里,软绵绵地答应了,却没有立即放开四阿哥的手。
她没松手,四阿哥也不急着走。
他面含温柔笑意,用另一只手疼爱的拍着她的后背心。
尔曼的目光从顾格格手上移过,默默低下了头。
观棋不语,旁观者清——格格纵然清醒,这么长久地相处下来,终究还是对主子爷生出依赖了。
……
陪着顾幺幺用完了早膳,四阿哥宫里还有事,嘱咐了奴才们好好伺候格格,随后他又丢下一句“晚上爷再来看你和二格格。”
然后才走。
四阿哥对待格格如此温柔缠绵,奴才们自然都是很欢喜的——尤其是前阵子在院子里听那些风言风语讽刺的奴才,此时心里更是踏实。
顾格格暂时没被扶成侧福晋,
又有什么打紧?
只有这踏踏实实的宠爱,才是真的。
有了四爷的心,
以后要什么不行?
……
顾幺幺这边,果然又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等到在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黛兰领着针线房的绣娘过来,送了春装给格格试。
顾幺幺坐在屋子里,没有任何的香氛,只是用花香和果香代替了香水。
她头发垂下来,随意而慵懒的挽了一个发髻,被婢女们伺候着试了一下新装。
试完了,顾幺幺就有点丧气。
腰粗了。
虽然现在还是很窈窕的身材——但是比没有生育之前,确实是粗了。
主要是有些小肚子还没瘦回去。
但是也没办法——万事总有代价。
想到二格格可爱的小脸,顾幺幺还是觉得值得。
试完了新衣裳,前院书房的人又送了玩具过来——是给二格格的,都是四阿哥昨日吩咐的。
后来,四阿哥过来了顾格格这边,送赏赐的人就没好打扰。
顾幺幺坐在堂屋里,看着尔曼和黛兰,两个人登记造册,一个清点,一个记录——配合的倒也默契。
中午之后,后院里一片静悄悄的,花园之中,暗香浮动,阳光明媚。
二格格被乳母给抱了出来,在乳母怀中向顾幺幺伸着手,咿咿呀呀的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开心。
这小丫头一一天到晚都在笑:看见黑黑带着小猫咪在地上打滚,她也会笑。
看见墩墩用后爪站起来,在原地不住作揖,她也笑。
顾幺幺拿着玩具逗她,什么波浪鼓一堆的物件,五彩缤纷的在手里晃来晃去,小姑娘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顾幺幺都有些很羡慕女儿了。
就是可惜——自从二格格出生以来,顾幺幺还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居多。
基本上就没怎么带孩子往外面去过。
这得幸亏花步小筑的地方还算大。
若是小一些,就连散步都没得去了。
眼瞅着府里花园春光明媚,趁着这一刻大家都在午休,后花园里没人,顾幺幺带上了一群奴才,又让乳母抱着二格格,一群人出去了。
去花园里转转。
墩墩也被六儿带着,跟在了后面。
它才刚刚洗过澡,一身干干净净的,尾巴蓬松的像朵蒲公英,跑前跑后,兴奋极了。
六儿怕它又又把身上弄脏,低声呼唤着跟在旁边。
到了花园里一处凉亭,奴才们将软垫铺上,扶着顾格格坐了下来。
二格格很少见到外面的世界,这时候都有点看呆了。
她瞪着一双圆溜溜又干净无比的大眼睛,向花园远处不断地张望着,又好奇的伸手,想要去够头顶上花枝上的小花儿。
小黛子赶紧站起身来一跳,给二格格把花痴全部都给拉下来了。
二格格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儿就荡漾在面前,顿时拍着手又咯咯咯地,尖叫着笑了。
笑,是最有感染力的,顾幺幺跟着女儿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黛子做事有分寸——二格格虽然喜欢花儿,花枝上却是粗糙的,不能让二格格碰到。
他就这么拽着花枝,给二格格看了一会儿之后,一松手,就把花枝给弹回去了。
顾幺幺笑着刚刚收回了视线,忽然就看见池塘对面,几个衣着黯淡的婢女扶着李侧福晋站在那儿。
旁边还有弘昐阿哥。
212 藐视
李侧福晋显然也看见顾幺幺这里在看着她了。
这时候是中午,四阿哥还没回到府里,但是前几天他说了要安排弘昐上书房的事情。
李侧福晋想送儿子过去前院书房,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再在四阿哥面前刷刷可怜。
没想到就遇到了顾幺幺了。
顾幺幺虽然只是个格格,但二格格却是四阿哥的女儿——身边的奴才不会少。
这么一大群人簇拥她们母女两,看上去气势竟然也不输给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看着,就觉得嫉妒的不行——顾氏的日子眼看是越来越红火,虽说这一次只生了个小格格。
但是按照她如今得宠的程度,若是生的是个小阿哥,就太扎眼了。
福晋还能放过她么?
这么一看,生了个小格格,对于顾氏来说——反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幺幺看见李侧福晋,就想到了边格格。
她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吩咐奴才们抱着二格格,顾幺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隔着池塘遥遥地对着李侧福晋行了个礼。
看上去还算恭敬,也挑不出错。
但是,行完礼,她直接一转身,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把李侧福晋晾在了那边。
李侧福晋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李侧福晋只觉得胸口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
贱人!
顾氏的胆子也太大了!
她知道顾氏如今得意——但不知道她竟能将自己藐视到这个程度。
顾氏敢这样——自然是因为有四阿哥纵着她,在背后给她撑腰呢!
想到这一点,李侧福晋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已经冲到了口边的恶言又被咽了回去。
顾氏,已经是她如今得罪不了的人了。
至少,她绝对讨不了好去。
弘昐站在李侧福晋身边,他如今已经可以丢下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走路了。
虽然姿势不好看,但总算也是勉强自立了。
弘昐目光阴郁地盯着顾幺幺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额娘:“额娘莫要动怒。”
刚才李侧福晋手臂微动的时候,也是弘昐骤然出手,冷静地扯住了额娘的袖子。
李侧福晋扶着奴才的手,走到树下的石凳旁边,看几个婢女过去,用帕子给她擦拭干净。
她对着弘昐道:“没有,额娘没什么。”
弘昐不相信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和隐忍。
“这不过是些微小事,额娘不要放在心上,儿进了上书房,会加倍努力——定然在师傅和阿玛面前挣出脸面来!”
弘昐声音虽然稚嫩,但是掷地有声,听着一副慨然气派。
……
下午时分,四阿哥终于回到了府里。
弘昐已经等待了多时。
他腿脚不好,站着难免吃力,偏偏又不愿意回去李侧福晋院里等着,前院书房的奴才们也怕累着了大阿哥,于是从屋子里搬了椅子出来给他坐下,却也被弘昐拒绝了。
他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弘昐肩头已经飘满了落花。
看见阿玛回来,弘昐眼睛一亮,立即就站起来了,迎上前去:“阿玛!”
四阿哥这才想起来,今天本来是说好的要和弘昐商讨上书房之事。
宫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反而将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想到这儿,面对着儿子稚嫩的小脸,殷切又期待的目光,四阿哥心中不由的愧疚起来。
他伸手揽住了弘昐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孩子,走,跟阿玛进去。”
父子两人同时迈步上了台阶。
弘昐虽然年幼残疾,上台阶的时候,居然还不忘伸手去扶住了阿玛的胳膊。
等到了屋子里,终于在椅子上坐下,弘昐微不可察地出了一口气。
清康熙三十二年,康熙就已经在宫中南薰殿、兆祥所等处设立了上书房,甄选翰林学士充当上书房师傅,并委派重臣充任上书房总师傅负责稽察课程。
当时的上书房在宫中的位置还没有彻底固定下来。
但是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一年。
康熙早已经将上书房的位置固定于乾清宫东南。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儿,是因为近在禁御,方便他随时稽察。
他是方便了——但是皇子皇孙们压力就大了。
大家都在上书房里读书,没人在外面望风——谁也不知道隔壁那边,万岁什么时候下朝,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悄悄地就过来了。
万岁若是对师傅打声招呼也就罢了,但他更多时候只喜欢不出声,默默旁观。
来去无踪——有时候直到下了课,皇子皇孙们才会听说方才万岁曾经来过。
不过,四阿哥从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上书房本来便是潜心读书的地方,所谓“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
只要不是不专注于勤学,又何必怕万岁看见?
至于他的儿子,就更不会了。
书房中静寂无声,四阿哥考了弘昐几段书,又看他写的大字,随后将进上书房的一干注意事项都给弘昐说了一遍。
到底还是父子连心——他视线落在弘昐的残腿上,看弘昐小小的身影坐在高大的椅子上,腰板拼命挺得笔直。
他心里一酸,走过去摸了摸弘昐的小脑袋:“上书房里人多,还有你的长辈,你如今进去,是里面年纪最小的,更何况又……”
四阿哥目光落在儿子腿上,随即迅速转开。
他顿了顿,绕过了弘昐残疾的话题,直接道:“你若是可以静下心读书,自然最好,若是大伙儿、尤其是几个年纪小的叔叔们拉着你淘气——要记得礼让恭敬,但不必刻意取悦于人。”
四阿哥到现在还记得有几个年纪最小的皇弟弟,是很贪玩的。
但凡上书房进了新人,都不会被他们给放过。
弘昐点头:“儿若是遇上难题,回来请教阿玛便是。”
四阿哥又让苏培盛带了两个伴读的男孩进来——亦是精挑细选过的。
弘昐回到了李侧福晋院子里,已经是掌灯时分,台阶上婢女们见到了弘昐阿哥回来,忙不迭的就回去告诉了李侧福晋。
母子两人一起用晚膳,听说四阿哥还给弘昐准备了伴读的小男孩,李侧福晋高兴得放下了筷子,激动地道:“当真?!”
213 血泡
一个残疾的庶子,能进去上书房读书,已经是很幸运了,更何况又精心挑选了伴读——这说明四阿哥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个儿子的。
弘昐笑着点头,一边喝了一口汤,随即就喷了出来:“咳咳……!”
李侧福晋赶紧过去给儿子拍背,一边又让奴才们赶紧倒上了茶水。
弘昐咳嗽了老半天才停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这汤也太难喝了!”
李侧福晋神情慌张了一下,立即对着娇韵使了个眼色,让人把那碗汤给端下去了,又换了别的菜上来。
弘昐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满心想着的也是即将进入上书房读书的事情,心情激荡,也没怎么注意到额娘这边的晚膳。
他匆匆地又吃了几口,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就说要赶紧再多看几段书了。
李侧福晋自然是很高兴的,连声道:“好孩子,去罢!去罢!”
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
今日弘昐过去他阿玛那里,李侧福晋怕万一四阿哥过来,自己仪容不整,还特地换上了最高的花盆底鞋。
这时候看大阿哥要回去了,诗儿过来给下给李侧福晋换上了屋里的平底鞋:“侧福晋还是松快松快罢。”
弘昐临走前,视线扫过了地上的花盆底鞋,看着厚厚的鞋底,突然心里便是微微一动。
……
回到了屋子里,被小太监们伺候着换了鞋,弘昐沉默了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腿瞧了半天,忽然伸出小拳头,猛的就捶了一下受伤的那条腿。
两个小太监都吓的赶紧扑上前去,一个捂手,一个抱腿:“小主子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弘昐微微皱起眉头,眼神冷冽地盯着地上的鞋子半天,忽然道:“去拿些鞋垫。”
小太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大阿哥的话也不能不听,于是哧溜站起身,就过去找鞋垫了。
不一会儿,鞋垫已经被拿了过来——弘昐见着了嫌少,于是又让人去针线房拿了一堆。
全都拿来。
好在针线房里是常年备着的,要多少有多少,倒也并不难找。
弘昐试着将鞋垫一层又一层,厚厚地塞进了一只靴子里。
官员穿靴入朝是一个传统,从隋唐时就开始了,及至这时候的男靴,有厚底的,也有薄底的,但是少有高底的。
一般皇子小阿哥们都穿的薄地靴子,脚感更好一些。
更何况天气也开春了。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弘昐阿哥这是在折腾什么。
但是看了一会儿,其中有个聪明一些的小太监明白了过来——小主子这是想将其中一只鞋子内垫入厚厚的鞋垫,用来垫高瘸了的那只腿。
好让步态不至于那么蹒跚,走起路来也能平稳一些。
弘昐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淡淡道:“过来帮忙。”
两个小太监连忙跪下,一个捧着靴子,另一个就费劲地把鞋垫给继续往里面塞了。
之所以叫“费劲”,是因为毕竟鞋子足部的空间就那么大——底下垫的这么高,留给脚面的空间就不多了。
垫完了,小太监有点犯难,捧着靴子面对着弘昐:“小主子,只怕这……您的脚未必能放得进去。”
弘昐冷冷道:“废话!”
岂能一步登天,但求日有所进。
他坐在床沿边上,抱着自己那只伤腿,眯了眯眸子,吃力地往靴子里蹬了进去。
等到好不容易穿上了,弘昐只觉得脚面被扯得紧绷绷的。
脚下因为垫了太厚,殊无感觉。
他用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试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两条腿竟然当真比从前平衡了一些!
若是能再走得慢一些,每一步再稳一些的话,姿态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难看了。
这感觉实在太过久远——久远到让弘昐都快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两条腿可以跑得飞快的孩子。
弘昐眼眶有些发热,心也跳得有些急,几乎快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小太监们瞪大了眼,看着弘昐阿哥就这么在屋子里走了起来,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歪,一个踉跄——他直接摔了一跤,额头差点撞在了旁边的椅子角上。
万幸地上铺着绵软厚厚的地毯!
两个小太监都吓得叫了起,扑上去就要扶起弘昐,手才刚刚碰到小主子的胳膊,就被弘昐猛的一扬手臂给推开了。
弘昐厉声道:“退下!”
小太监们只好缩回了手,愁眉苦脸地看着弘昐阿哥。
弘昐咬着牙,单膝跪地。
他一手撑在旁边椅面上,一言不发,慢慢地爬了起来。
吸取了这一次的教训,弘昐有意的避开了屋子里所有有尖锐角的地方。
他慢慢的在屋子里走了许多圈。
终于,弘昐推开了门,往外走了。
看样子是想去院子里转一转,练一练。
小太监们都有点害怕了——外面不比屋子里,没有地毯,还有台阶和高低不平的花砖。
弘昐阿哥是李侧福晋的命,若是摔着磕着哪儿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尽管一番哀求,也没阻拦得住大阿哥。
奴才们都知道——大阿哥性子傲,想要阻拦他,是阻拦不住的。
弘昐慢慢地在院子里练习了起来。
说起来也巧——这时候正好是李侧福晋洗漱的时候,婢女们往屋子里送着烟气袅袅的热水。
便有人看见弘昐阿哥在院子里走着,也只当小主子看书疲惫出来透透气,亦或是饭后消食。
并没有人劝着什么。
鞋子里垫上厚厚的一层鞋垫——脚底板压根感受不到地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踏不清虚实。
偏偏另一只脚又是清清楚楚的。
弘昐不知道练了多久,脚踝也险险地好几次差点被扭到。
他只感觉到脚面的灼热与疼痛。
估计里面已经磨出了血泡吧。
这时候,下起雨来了。
漫天的细雨从天幕中落下,冰凉的雨珠地落在弘昐的小脑袋上,随后顺着他脸颊的线条,一滴一滴滚进了他的衣领里。
小太监都快急死了,匆忙地打了油纸伞就过去给弘昐阿哥撑上。
弘昐站在院落中,伸出小手将油纸伞给推开了。
他缓缓地抬起脸看着天幕,任由雨水打在他稚嫩的小脸上。
214 主人
因为弘昐阿哥即将进入上书房,福晋那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毕竟不好扫了四阿哥的兴,于是在进宫前一天,也送了几套文房用品过来。
另外还有一套茶具——让弘昐带着进宫里的。
毕竟上书房一上大半天,不到下午时分回不来,小太监们也是要伺候着主子喝茶饮水的。
宫里规矩大,李侧福晋本来以为诸如此类的物件是肯定不能带的,直到看到福晋送过来,还是一怔。
她也没心大到福晋送过来什么就用什么。
弘昐那边——知道这是嫡额娘送过来的东西,他就更不愿意带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正式进上书房那一天,夜里,李侧福晋就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心情激动,其实她这一晚上也压根儿没怎么睡着。
弘昐更是用不着人来叫,自己就清醒着起床了。
小太监们帮弘昐换上了衣裳和小靴子——一只脚低,一只脚高的靴子,弘昐低头看着奴才们跪在地上伺候。
正在看,额娘过来了。
李侧福晋一进门,先给儿子戴了一只玉锁。
弘昐看着就笑:“额娘,儿子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侧福晋看着他小小的身板,心里就直发酸——儿子这话其实说得可怜。
怎么不是小孩子呢?
当然是孩子。
只不过是在不利环境下,被现实逼迫着快速成长的孩子。
她没有多说,将玉锁给儿子戴上,又亲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袖子,这才拉着弘昐的手,带着他出来用了早膳。
早膳也是干巴巴的——毕竟今日是第一次进上书房,弘昐特意没有用任何粥。
也就是茶水抿了抿嘴唇。
等到李侧福晋院子里出来,弘昐垂手对额娘道:“额娘,儿走了。
李侧福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原本不是这般林黛玉似的性格,但是这大半年来,境况实在糟糕。
尤其是和儿子相依为命久了之后,看着儿子离开,李侧福晋心里空落落的。
从额娘的小院子出来,弘昐径直到了前面书房去等阿玛。
李侧福晋本来以为四阿哥那边——至少会派人过来接弘昐。
但是也没有。
她站在门口,看着弘昐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想的是:万幸福晋的弘晖年纪还小。
假如嫡子和庶子年龄相仿的话,许多机会和资源——或许就未必轮得到弘昐了。
嫡庶固然有别,但是年龄上能抢先一步,占得先机,更是福晋无法改变的事实。
……
从前,他也是在这儿学习生活过好一段日子的,对书房这里各处路径位置都烂熟于心。
阿玛每天都起得很早——那时候,弘昐不由地很是佩服。
但是从现在起,他也将和阿玛一样了。
几个伴读的小男孩早就已经等在书房外面的侧厢房了,看见弘昐阿哥过来,连忙上前去行礼请安。
从顺治年间开始,为巩固政权建设,拉拢控制满、汉贵族,已经有规定挑选功勋大臣家子弟作为宗室子弟就学的伴读,不论满汉。
弘昐的两个伴读就是一个汉,两个蒙。
毕竟还都是孩子,三言两语之后,几个小伴读虽然还努力稳重着,但也按捺不住一颗玩心,
其中汉臣家的那个小男孩,姓李,白白胖胖,个子也挺高,人憨得很,一咧嘴脸上两个小酒窝。
笑的没心没肺。
跟满目阴郁心事的弘昐一对比,反差特别明显。
请过安之后,弘昐点了点头,几个小伴读站了起来,这小胖子懵懵懂懂地就站到了弘昐身边。
他一站过去,弘昐就阴沉沉地看了小胖子一眼。
小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的就往弘昐身后退了两步。
弘昐是皇室宗亲——是主人,他身边平起平坐的位置,不是让这些来伺候他的伴读站着的。
院子里还黑着,屋檐下的灯火在风中摇摆着,早有小太监进去报了。
苏培盛听说弘昐阿哥已经自己过来了,赶紧迎接了出来,笑容满面地将弘昐给带了进去。
四阿哥张着手臂,正在由着奴才们服侍他换衣裳。
弘昐看着阿玛在面前。
他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放慢了步伐,努力一步一步走出稳重的气势。
四阿哥转身看见弘昐,招招手让他过来,一边又自己低头整了袖子口,竟没注意到弘昐的步态。
倒是苏培盛——眼神敏锐又惊讶地往弘昐阿哥腿上打量了好几眼。
弘昐阿哥残疾,这都是大家知道的,他苏培盛刚才也一直伸着手,虚护着弘昐阿哥。
就怕他走路摔着。
但是今儿当真奇了!弘昐阿哥这腿怎么……
……
福晋正院里,从知道弘昐已经跟着四阿哥的马车,一起出了府,往宫里去之后,她心里就堵的慌。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福晋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重新回到了里屋里去看弘晖。
弘晖是康熙三十九年八月生的,如今也已经将近两岁了,抱着玩具玩的正高兴,看见额娘过来了,更是咯咯咯地笑着,抬手要把手里的波浪鼓送给额娘。
他已经懂得看人喜怒脸色,也会喊人了。
“额娘娘!额娘——娘!”
被乌拉那拉氏抱起来之后,弘晖伸出小胖手捧住额娘的脸颊,然后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亲得乌拉那拉氏满脸都是口水。
乌拉那拉氏心花怒放,听着儿子口中一直不伦不类的喊着自己,于是拿过了拨浪鼓,也亲了亲他带着奶香的脸颊,纠正他:“不是额娘娘,是额娘!”
弘晖也不管,依旧“额娘娘”地喊着,猛地听起来,就跟喊“娘娘”似的。
乌拉那拉氏摇头,对乳母道:“赶紧纠过来,若是在府里,也就罢了,等进了宫,可万万不能这么胡来!”
什么娘娘?
四阿哥又不是皇上!
抱着弘晖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听弘晖嚷嚷着说要看外面的小鸟儿,于是福晋让乳母给他细细的裹了一身,这才被一群奴才簇拥着出去了。
春天时节,院子里什么花儿都有——地上的草丛里也星星点点的散布着各种各样的颜色。
还有花蝴蝶,飞来飞去。
笼子里的玄凤鹦鹉也是精心挑选过才送来的,满嘴说的都是吉祥如意的话,这时候低头梳弄着翅膀上的羽毛。
弘晖看的高兴,趁着乳母没注意,抬起了小手,就把一根手指塞进了笼子里。
215 龙井茶糕
一对玄凤鹦鹉是精心挑选过的,性情温顺,低头看见弘晖小小的手指塞了进来,还微微晃动着。
就跟小虫子似的。
其中一只鹦鹉忍不住低头就轻轻蹭了一下弘晖阿哥的手指。
这一下不得了——捅了马蜂窝了,弘晖吓得尖叫了一声,甩着小手嚎哭了起来。
他哭的异常惨烈,几个乳母都吓掉了魂——还以为玄凤鹦鹉把小阿哥的手给啄伤了。
福晋更是急的不行,
握着儿子的小手,就差把眼珠子给凑上去了:“伤着了哪儿?”
然后找了半天才发现没事。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小太监们更是按照福晋的吩咐,赶紧的就把一对鹦鹉笼子给取了下来。
福晋一边给儿子擦着眼泪,一边使出了浑身解数,哄了好半天,弘晖才算终于不哭出声了。
但是眼泪还是含在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
一点一点往下掉。
福晋心中隐隐有点犯愁——弘晖见了他阿玛,
总是吓得啼哭,倒也就罢了。
但是如今……只不过一只小鸟儿,就把他给吓成了这样!
都说三岁看老,这毕竟还是个男孩呢。
天潢贵胄,可以娇贵,但绝不能胆小。
四阿哥可不会喜欢一个异常胆怯的儿子。
以后可怎么办呢?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正在带着二格格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她把女儿给抱在怀里,尔曼和黛兰两个人一左一右轻轻的推动着秋千罢了。
幅度也非常小——为了确保安全。
二格格开心极了,对于这个游戏玩的乐此不疲——这种晃晃悠悠的感觉虽然和悠悠车里差不多,但可比悠悠车有意思多了。
更何况还有额娘陪着一起玩。
顾幺幺也知道了弘昐阿哥进宫去上书房的事情——如此一来,福晋那边只怕更焦心了。
说起来,李侧福晋也是个硬性子——都已经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却还是和福晋较着劲。
以前是大人们较劲,现在是儿子们较劲。
尤其是四阿哥的心,侧重到了嫡子身上之后,
李侧福晋就更不甘了。
不过,
话又说回来,
李侧福晋也是分不清轻重:四阿哥看重嫡子,
对弘昐来说,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庶子已经年长了嫡子好几岁,若不是四阿哥看重嫡子,只怕福晋看着这庶子,早就已经视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别忘了——弘昐这孩子性子硬,已经把他嫡额娘给得罪了不止一次了。
哎……
还是格格好!
顾幺幺抱着女儿轻轻地哄着,睫毛慢慢垂下来,想着心事。
墩墩从院子不远处的角落走过来,趴在了秋千下。
二格格一看见墩墩,立即手脚并用,就要往墩墩背上爬。
若是在屋子里地毯上也就罢了,但这是在院子里,地上又是砖石瓦砾的。
尘土倒还没什么关系,就怕锋锐的石子角伤了孩子。
顾幺幺抱住了女儿。
墩墩很通人性,一眼就看明白了小主人想跟它玩。
它甩了甩蓬松如蒲公英一般的尾巴,转头快速的跑回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就叼过来一只五彩缤纷的小球。
四阿哥喜欢狗,别说顾幺幺这里养的爱犬了,
就算是前院书房的那些小狗儿,也都有特制的宠物玩具给它们。
墩墩这只小彩球就是前院书房奴才送过来的。
低下头,用鼻尖推着小彩球,墩墩在二格格面前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一头冲到了六儿面前。
六儿捡起的小彩球,对着空中一抛,墩墩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立即就把小彩球给叼在了口中。
这一番表演就跟杂耍似的,二格格看的开心极了,坐在顾幺幺的怀里,扭着小胖腿,就咿咿呀呀的叫着:“墩墩墩墩!”
……
傍晚时候,弘昐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辰比原预计得要晚上一些,从下午时候起,李侧福晋就已经在院子里门口等着了。
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儿子回来,李侧福晋终于站不住了,回了屋子里喝了几盏茶,正在发愣,就听小太监跑进来说大阿哥回来了。
李侧福晋猛地就站起了身。
她刚走到屋子门口,就看见弘昐慢慢跨进了院子,旁边的小太监替他背着小书箱。
弘昐满脸神采飞扬。
看见儿子的神情——李侧福晋总算是放了心。
这才进上书房第一天,万事开头难,孩子多少有些拘束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但弘昐能如此神情——说明他应付得来。
不但应付得来,甚至游刃有余。
小院子里,正飘着饭菜的热气。
李侧福晋今儿让人花了不少银子,去膳房好好打点过了,一桌膳食看着和往日得势之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要庆贺弘昐第一天进上书房么。
弘昐在桌子边坐下来,倒是没急着立即提起筷子,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将书箱给送了过来。
李侧福晋以为儿子还要看书,于是伸手掏了自己怀里的帕子,疼爱地给弘昐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昐儿,你今日已经读了一天的功课,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
弘昐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神秘。
李侧福晋看着弘昐,就看儿子将小手伸进了那只书箱里,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了一只小布包。
是干净的手帕。
弘昐当着额娘的面打开,里面裹着的又是一层油纸布,已经隐隐的有香气透露出来。
他眼睛亮亮地,伸手将油纸布递给了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接了过来,揭开油纸布,才看见里面包裹着的是半盒淡绿色的龙井茶糕,做的也很有巧心思,每一块糕点都做成了茶叶的形状。
李侧福晋愣住了。
“儿觉得好吃。”弘昐伸手将龙井茶糕往李侧福晋手里推了推。
这是上书房中午午膳之后,给宗室子弟们的糕点。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贵重珍奇,只不过是宫里膳房所制,多少总比贝勒府更精巧一些。
李侧福晋捧着糕点,半天没动,忽然一颗很大的泪珠“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别看弘昐是孩子,其实弘昐这个举动——才是把她当孩子呢!
在外面吃到了什么新奇的,想着给额娘带一口——孩子是觉得:额娘没有阿玛疼爱。
额娘可怜呢。
216 讨欢心
再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前院书房里又来了奴才,把弘昐阿哥给接过去了。
说是主子爷要考大阿哥学问——用晚膳的那会儿功夫忙着呢,眼下才算清闲一些。
所以现在过来接大阿哥。
李侧福晋一直把儿子给送到了院子门口,看着他远去。
她是没有一刻不把孩子给放在心上的。
弘昐倒也不怕——从前顽皮之时,他素来是无忧无虑惯了的,阿玛那时候要他读书,
他却不愿意。
然而如今,为了改变他和额娘的处境,弘昐却是分外努力了。
一件事情——懒散地做,和拼尽全力的去做,自然效果是不一样的。
但是弘昐没想到的是:福晋居然也在前院书房里。
她正坐在堂屋的灯火下,旁边乳母抱着弘辉阿哥。
福晋微微侧身,
不知道在对四阿哥说些什么。
弘昐只是站在门口微微迟疑了一下,
福晋乌拉那拉氏转过脸来已经看见了他。
看见弘昐请安,福晋满脸慈祥的微笑,
等到四阿哥叫起之后,福晋伸手就指着旁边的椅子:“好孩子,快起来吧,坐到你阿玛这里来,你阿玛也问问你功课呢!”
弘昐一脸天真无邪,冲着福晋笑了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儿子谢过嫡额娘。”
他走了过去,却没有真的坐下,只是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四阿哥面前。
苏培盛让人上了一盏热茶,就看四阿哥开始问弘昐今日在宫里上书房之事,弘昐一一回答,言辞清晰。
他们父子两说话,福晋不好久留,忖度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姿态优美地给四阿哥行了礼:“爷,
那妾身就先带着二阿哥回去了?”
四阿哥心思还在问弘昐功课上,听了这话只是“嗯”了一声,
又饶有兴致地继续问弘昐今日之事。
苏培盛送福晋出去了。
屋子里,四阿哥正在问弘昐在上书房里跟不跟得上进度?
他怕弘昐跟不上——毕竟他年纪最小。
弘昐心里咯噔了一下:阿玛就是阿玛,一下子就问到了要害。
他的确有些吃力,更兼着那一帮宗室子弟们也不好对付——今日在额娘面前做出一副轻松无谓的样子,也只是不想额娘担心罢了。
但阿玛和额娘不一样——可以瞒得过额娘,却未必瞒得过阿玛。
弘昐微微犹豫了一下,心里已经下了决断。
他半真不假地回答了几句,分寸倒是拿捏得异常合适——既表明了不容易,也显得他聪明好学。
万幸阿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转而又问了他上书房里其他孩子的表现。
说他人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今日恰巧又有小阿哥淘气,弘昐有意挑了几件趣事来说,说得转折起伏,声色并茂。
福晋走出了书房,站在台阶上踌躇一下,忽然就听见了一阵笑声。
是四阿哥的笑声,其中夹杂着弘昐的声音——大概是这小子有意讨好他阿玛,
不知道说了什么俏皮话。
竟然也把他阿玛逗笑了。
福晋站在原地,
胸口起伏了几下,又看着乳母怀里正在呼呼大睡的弘晖。
弘晖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浑然不知道屋子里的威胁。
福晋只觉得一肚子说不出来的火气,偏偏又不能发。
旁边婢女也都看出来了,没人敢上去劝几句。
……
回到了正院里,嬷嬷没跟着去,但是看福晋的脸色不大对,于是趁着芝迷送茶下来的时候,把人拉到后面,详细的问了几句。
听说是弘昐阿哥的事情,嬷嬷没当一回事,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福晋也太沉不住气了。
来来回回折腾的就是这一块心病——大可不必。
别说弘昐是个庶子,就算是嫡子,废了一条腿,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将来的世子之位是不可能落在他身上的。
除非……主子爷只剩下弘昐一个儿子。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可能的!
……
弘昐知道父亲希望自己好好读书,但不知道竟能讨得父亲如此欢心。
再加上他又刻意多向阿玛请教,父子两人的关系比竟然比从前亲密了不少。
弘昐又惊又喜。
转眼间已经快到了中秋。
这几个月来,弘昐大为风光。
毕竟二阿哥年纪还小,如今进进出出府里,被四阿哥整天待在身边的儿子,也就只有他一个。
读书、拉弓射箭——除了宫里上书房,四阿哥若是得了空闲,有时候也会手把手的亲自教他。
这一天,父子两个人在院子中练拉弓。
弘昐毕竟年纪小,力气也小一点,再加上腿上有残疾,下盘不稳,拉起弓来分外地吃力。
他才练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四阿哥一回头,看见弘昐喘的跟什么似的,脚下更是踉踉跄跄。
毕竟是自己孩子,他也心疼,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想让儿子进屋子里去歇一歇。
但是弘昐却摇了摇头:“阿玛,儿子无碍。”
他还是在原地重复练习着拉弓,一张小脸上滚的全是晶莹的汗珠,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
有汗水滴落到了眼睛里,火辣辣的。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上前去用帕子给他擦了,又送上热茶来,弘昐倒也接过了。
他只是用茶水润了润嗓子,随即又拿起了弓箭。
……
晚上回去额娘的小院子里,等到进了自己屋子,小太监跪下来伺候小主子脱靴子。
才刚刚拉扯了一下,就听见弘昐阿哥呻吟了一声。
他低声道:“慢点!”
小太监吓了一跳,等到好不容易把靴子脱了下来,才看见弘昐阿哥的袜子上已经沾上了血水。
一大片血水和汗水在一起,差点把靴子都给粘连了。。
连袜子外面看着都已经这样,里面皮肤就更不知道如何了。
小太监就看了一眼,鼻子一酸,抬起袖子就在旁边偷偷擦眼泪。
弘昐皱着眉头道:“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小太监一张嘴就嚎了一句:“奴才……奴才心疼啊……!”
弘昐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拿了药来上了一通,又嘱咐了奴才们不许在李侧福晋面前多嘴。
若是有人多嘴一句,定当重罚。
他年纪虽然小,然而威严渐生,奴才们人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
217 陪过生辰
中秋时节,丹桂飘香。
顾幺幺的生日是中秋前几天——去年这时候,她也是这时候生下二格格的。
二格格的生日,跟母亲就是同一天。
花步小筑里,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装点了起来,四阿哥又让人从外面选了不少珍奇花木,尤其挑选香气芬芳馥郁的品种,
装扮在花步小筑里。
生辰这一天,他傍晚时分就过来看顾氏了。
去年这时候,顾幺幺生孩子的时候,他就没陪在她身边——想到了这一点,四阿哥就觉得心疼。
赏赐已经在下午时候送过来了,虽然都是好东西,但是顾幺幺收赏赐早就已经收到手麻了,倒是给二格格的不少好东西,
她看着还挺稀奇。
反正二格格年纪还小,这些玩具她先替孩子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二格格如今已经一岁了,除了咿咿呀呀之外,也能说一些简短的词语了。
看见阿玛过来,她站在悠悠车里,迫不及待的就伸出了一双小手臂,挥舞着示意四阿哥抱她:“阿玛!来了!”
乳母赶紧把她给抱起来了。
四阿哥过去摸了摸二格格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女儿奶香奶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拿着腰上玉佩的流苏逗着她玩,口中道:“你和额娘是同一天生辰,这一天是额娘的苦日——你以后长大了,可要好好孝顺额娘。”
二格格哪里听得懂大人这么长一串话?只是看着玉佩好玩,伸手过去抓着了玉佩的流苏,这一抓着就不放手了。
四阿哥看女儿喜欢,于是伸手就把玉佩给解了下来,
交给了顾幺幺。
顾幺幺替女儿谢恩,又让尔曼把玉佩给收到了一边去——二格格这年龄,正是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里送的时候。
晚膳的时候——因为是生辰,
膳房又特地送了六七种不同口味的长寿面过来,给顾格格庆贺生辰。
看着她尝了几口,四阿哥温柔地问她:“如何?”
顾幺幺冲着他眯了眯眼,笑了。
四阿哥也让人给自己盛了一碗,尝了尝口味,顺手牵过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顾幺幺这时候其实特别想吃奶油蛋糕。
她穿越之前就是个甜品狂魔。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膳房虽然也能做奶油,但是口感总是和穿越之前的不一样——不是口感有点发酸,就是太腻了。
二格格被顾幺幺抱在怀里,坐在额娘的腿上,伸着手去拿筷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仿佛是知道这一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一般。
她也很开心。
看看顾氏,再看看二格格——四阿哥不自觉地就笑了。
……
这一晚,四阿哥自然留在了花步小筑。
等到看完了书,让人来伺候洗浴,
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奴才们将热水给提了出去,屋子里蔓延着淡淡的花香,四阿哥掀开了床帐子,
就看顾幺幺一只手撑着头,一头乌黑的秀发从她肩头落下。
她睁着一双幽深又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眼神还是一如当初。
四阿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疼爱地道:“不是让你先歇息的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顾幺幺身前的被子动了动。
居然是二格格从里面爬了出来
二格格这会儿应该被乳母看着,在她自己悠悠车里歇息的。
四阿哥看着二格格跌跌撞撞的一翻身,就搂住了额娘的脖子。
顾幺幺差点被她闷的透不过气,笑着就往旁边一侧脸。
二格格倒在软绵绵的被褥之上,觉得额娘是在和自己玩游戏,于是乐此不疲的又搂住额娘的脖子。
母女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看见阿玛愕然地看着自己,二格格两只小胖手一合,身子往前一倒,就扑在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唯恐她摔着,早在她有做这动作的时候,就已经伸出了手臂去护着。
如今正好将女儿给抱了个满怀。
二格格以为阿玛也要和她玩这个游戏,激动的一下子把鼻涕泡泡都给吹出来了。
她两条小胖腿有力地蹬在额娘的枕头上,小胖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脖子,热乎乎的小脸贴在了阿玛的脖颈上。
四阿哥只觉得心都快化了。
他抬起手,护住了女儿的后背心,轻轻的拍了拍,又摸着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福晋的弘晖。
弘晖其实比二格格还大上一岁呢。若是论认人,弘晖应该更认他这个阿玛。
可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哭就是嚎,如今这半年来虽说好了一些,眼神里到底还是透着一股怯生生的劲儿。
哪里像二格格这样可爱。
陪着二格格玩了一会儿,四阿哥喊了乳母进来,把孩子给抱走了。
顾幺幺往床榻里侧让了让,让出了位置来,看四阿哥嘴角含笑。
他拉了拉被子,过去把她揽在了怀里,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二格格像你。”
顾幺幺倚在枕上,抬头看着他笑,见四阿哥白色的里衣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和女儿玩耍的缘故,胸口已经敞开了。
她伸手想给他将衣裳拢上,却被四阿哥将手给握住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顾幺幺这个动作多此一举。
……
尔曼和黛兰守着等了很久,终于又听到了主子爷吩咐重新送热水进屋子里。
女子生产本来就耗气血,更何况顾格格从前身子也不见得如何强健。
自从有了二格格之后,四阿哥其实算是克制的。
但是再克制,也压不过喜欢。
……
等到洗浴完了,四阿哥亲手把顾氏又给抱回了被褥之上。
屋子里的灯火幽暗,平添几分缱绻。
顾幺幺疲倦的厉害,讲起话来声音也是低低的,又带了几分沙哑撩拨之意,听起来就更像撒娇了。
她在四阿哥的怀里依靠着,忽然轻轻的皱了皱眉,向右边转了转脖子。
只是这一个动作,四阿哥就已经了然了。
他伸了手,将人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在顾幺幺右侧的腰背肩膀轻轻揉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许多事情已经不必用言语来沟通。
顾幺幺迷迷糊糊地闭着眼,任由一头微微湿润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半张精致脸颊。
她在四阿哥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睡意渐渐袭来。
218 中秋进宫
顾幺幺生辰之后,很快便是中秋节了。
中秋节月亮圆满,象征团圆,因而又叫“团圆节”——这一天,京城里丝篁鼎沸,儿童嬉戏,夜市骈阗。
府里自然也是要团圆的。
因为弘昐这一阵子的表现很是出色,
李侧福晋到底多少沾了孩子的光——虽然中秋份例还是跟格格一样,但是晚上的家宴被允许出席了。
李侧福晋激动得直哭,颠来倒去问了好几遍通知的小太监——想知道这到底是福晋的意思还是四爷的意思。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盼着四阿哥能够回心转意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也没怎么说明白,等到李侧福晋好好打扮了一番,过去才知道——原来,福晋早就在宫里陪着四阿哥了。
这所谓的晚上家宴——四阿哥和福晋也是不回来的。
福晋只不过是把李氏给叫过去,
让她和格格们一起过。
而且,
李侧福晋很快听到了另一个令她沮丧的消息:顾氏和二格格也跟着一起进宫了。
据说是德妃娘娘想要看二格格,偏偏二格格又离不开额娘,于是四阿哥便下了令——直接将顾氏给带进宫去了。
李氏听着,坐在席间面色惨白。
若是换了往年,中秋节进宫,除了福晋,四阿哥身边的那个位置,一定是她的。
而如今,很显然——顾氏取代了她的位置。
四阿哥这么做,是要进一步抬举顾氏,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李氏留了。
李氏坐在席间,手中的酒杯微微颤动着,眼看着膳房的小太监们抬着膳桌在外面等着,又有婢女们过去将膳食一一接应了过来。
武格格俨然成了主持场面之人。
旁边耿格格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她和武格格对着李侧福晋的时候,还一口一个“侧福晋”地叫着,
但是在李侧福晋耳中听来,只觉得这三个字活生生成了对自己的讽刺。
宴席到了中场,
出了一件事儿。
侍妾陈氏因为有和耿格格的交情,再加上入府的时间早,也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儿了,难免有些托大。
被春氏多劝了几杯桂花酒,结果人喝得有些微醺,醉眼看过去,一时间没分清楚,竟然把李侧福晋给看成了那氏。
她微微踉跄着走过来,满脸巴结的笑容,伸手去搂李侧福晋的肩头,又抬着李侧福晋的下巴,口口声声说要劝“那妹妹”一杯酒。
李侧福晋自然是很恼怒的,一甩手就把陈氏的酒杯给推开了,结果力气用大了一些,直接把陈氏给推到了地毯上。
酒水也洒了她一身,兼着旁边打翻了两碟子月饼,一地狼藉。
“放肆!”
李侧福晋如今虽然落魄,但是从前的骄傲尤在,她受不了竟然能被陈氏这样身份低贱的女人给近了身。
一连串指责出口——李侧福晋口口声声都在训斥陈氏卑贱。
同样身为侍妾的那氏和春氏,
站在旁边听着,
脸色也不好了。
这还不算,
李侧福晋还没有善罢甘休,起身就命人要把陈氏给拉到外面去打几板子。
一言既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有好几个人都挤眉弄眼地互相传递了眼神,眼神中不无讽刺。
奴才们自然也不会真的动手打,人人都把眼神望向了武格格。
武格格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过来和稀泥了——又是拉着哭哭啼啼的陈氏,让她给李侧福晋赔罪;又是笑语连珠,劝了好几句李侧福晋,言辞之间频频夸赞弘昐阿哥。
她这样一夸赞,一来是哄得李侧福晋消气;二来也是提醒李侧福晋:她是弘昐阿哥的母亲
便是为了弘昐,凡事儿也不能凭着一股气性,便任性妄为。
果然,李侧福晋听见武哥哥提到了弘昐,面色便缓和下来,人也没有方才那么冲动了。
陈氏只是个侍妾,她李氏虽然如今落魄,也不可能连一个侍妾都整治不了。
她若是真的执意要责罚陈氏,其实武格格也压根儿拦不住。
但是纯粹只是为了情绪的发泄,这样的举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陈氏虽然只是个不得宠的老侍妾,但就是这样的人,如果狗急跳墙,跑到福晋面前一阵哭诉……
福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看着陈氏躲在武格格身后抽泣,时而抬起眼,红着眼圈恨恨地盯着自己的眼神;再看着旁边另外几个侍妾都默不作声、一脸物伤其类,同仇敌忾的模样。
还有耿格格坐在旁边,一副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李侧福晋悲哀地坐了下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从前,她可以气定神闲,指点江山——那是因为有四阿哥在身后。
可是如今,失去了这份宠,她什么都“定”不住了。
……
宫里,御花园之中,中秋良夜,此时已经是一片美景。
虽说赏月不宜点灯,但是毕竟是天子御园,怎可真的毫无布置?
内务府也想了聪明法子——用的琉璃宫灯不但形制小巧,而且铺放的位置也低,近在人的脚侧,上面铺着的宫纱用了各种美色,映照出一片朦胧如霞光的幻境。
前面还有宫女们领路。
如此一来,任凭御花园中多少盏宫灯,也不影响举头望明月了。
万岁爷心情好,带着众人赏月,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顾幺幺进宫以来,也不知道跟着四福晋等一众宗室女眷行了多少个礼,再加上半夜起得早,这时候早就疲乏的很了。
倒是二格格很讨德妃的喜欢。
二格格不怕人,被德妃娘娘亲自抱在了怀里,时不时地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句。
小奶音软软的,听得人的心都要化了。
旁边嬷嬷怕德妃娘娘累着,几次过来说要帮娘娘给抱着,都被德妃给拒绝了。
她转头亲了亲二格格的脸颊,又和二格格的小脸贴了贴——毕竟是有一层血缘关系的,二格格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德妃的脖子,也在德妃一脸的胭脂水粉上吧唧了一口。
德妃乐的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旁边的几位宫里娘娘,有的是只生了阿哥的,从没有养过女儿,这时候看见二格格玉雪可爱,忍不住也纷纷围了过来。
219 小富婆
纵然人多了,二格格也半点不怕生,对着一群宫妃娘娘们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萝莉这么可爱,谁扛得住?有宫妃看二格格伸着小胖手,好奇地想抚摸自己旗头上宝色流光的装饰,于是索性拔下钗环,送给了二格格。
正好也讨好了德妃娘娘——德妃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个儿子,
再加上四阿哥如今在万岁面前也露脸颇多,德妃在宫里的地位没人敢小觑一眼。
于是不一会儿,二格格就成了个小富婆,怀里堆着的东西都快满出来了。
顾幺幺跟在四福晋后面,看着一群娘娘们不是拉了拉二格格的小手,就是摸摸她的小脑袋,
再要么就是捏了捏她的小鼻尖。
二格格笑的开心,顾幺幺却看得心惊胆战的。
别人不是二格格的母亲,
只有母亲才能体会这种心情——娘娘们手上都带着珠宝的护甲,
若是不小心划伤了二格格的小脸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些事,她也不想一群人围着自己的孩子动手动脚的。
顾幺幺回头对着乳母示意了一下,乳母会意,悄悄地叫小主子平日里最喜欢的玩具拿了出来,远远的对着她晃了晃。
二格格一下就对着乳母这儿伸出了手。
乳母刚才的动作,四福晋也看见了——微微一怔,就明白了顾幺幺的意思。
她是福晋,也是二格格的嫡额娘,于是笑吟吟地上前去了。
正好德妃抱着孩子老半天,腰也酸了,看见四福晋过来,于是在二格格脸上亲了一口,正要把孩子交给四福晋,却一瞥眼看见了站在后面的二格格的生母——老四府上的顾氏。
德妃动作微微一滞,
不着痕迹地就把二格格递给顾幺幺抱着了。
想到之前夭折的大格格,
德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么,还是让生母看着才最周全。
谁是嫡,谁是庶,谁受宠,谁失宠——对她德妃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怀里的孩子是她的亲孙女儿。
……
中秋宫宴一直到了很晚才结束。
为了表示恩宠,酒过三巡的时候,康熙还让满洲勇士来表演摔跤。
这些八旗勇士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万岁面前表现,自然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场面一度十分激烈精彩。
别说康熙和皇阿哥们了,就是德妃她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另外还有几个年纪小的阿哥们,满场的跑着,不是吆喝助兴,就是满口喝彩,更增添了过节的气氛。
康熙也喝得有点多了,笑着看勇武不凡的武士们表演,看到精彩处,便让人赏赐了下去。
勇士们都在下面谢恩,
口呼万岁,
声势如潮。
这里不是赏月的后花园,不需要朦胧的美景,
上千盏宫灯照耀如荧星满空。
四阿哥和其他几个皇子们坐在一起,彼此之间相隔着一定的距离,直郡王和太子地位不同,坐的位置更尊贵一些。
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比去年和前年,还要更小了。
十三阿哥贴着四阿哥坐在一处,偶尔有人过来给四阿哥敬酒,若是四阿哥懒得应付的人,十三阿哥便主动抬手敷衍了。
顾幺幺坐在女眷那一边,低头吃着月饼。
最近到处都是月饼,四阿哥府里早中晚几顿都有。
她都已经有点吃怕了,但是宫里今年做了不少龙井馅的月饼——外面看着跟普通的月饼差不多,里面咬一口下去,馅是淡绿色的,也并不甜,隐隐的泛着一股奶香。
再配上厚厚的月饼皮。
折腾了一天,顾幺幺已经很累了。
她一口气就吃了两个半。
不用抬头,顾幺幺也能感受到周围对自己投射过来的目光。
有好奇、有羡慕,有不屑,也有嫉妒。
中秋宫宴,能够有资格进宫来的,都得是侧福晋以上的。
格格们倒也不是绝对不能进,但能进宫的,大多都是生养了两三个孩子,并且得宠。
还得嫡福晋也喜欢,看得顺眼。
有了这样的身份,站得住脚了,被认可了,才好跟着嫡福晋进宫来。
像顾幺幺这样的情况,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得出来——四贝勒这是已经动了想把她给扶成侧福晋的心思。
这不,先给她铺路呢。
……
好不容易等到回了府,已经是半夜了。
从马车上下了来,顾幺幺抱着已经睡熟了的二格格,给福晋和四阿哥行了礼,从善如流地回去自己院子里了。
一直走了很远,顾幺幺还能感觉到四阿哥的目光盯在她背上。
福晋站在旁边,看着四阿哥还盯着顾氏看,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勉强的笑了笑,上前去挽住了四阿哥的胳膊:“爷今儿饮得多,妾身已经让人准备了醒酒汤。”
她一路温言软语,劝着四阿哥过去正院了。
花步小筑门口,六儿还抱着黑黑的孩子在等着,看见格格回来了,顿时眼前一亮迎接了上去。
一进了屋子,顾幺幺坐在椅子上就起不来了。
好累!
尔曼和黛兰上前来,一个给她脱鞋子,一个伺候着她捏腿。
顾幺幺伸手摸索着,先把耳坠给下了,然后去拆头上的发饰。
今天是中秋佳节,四阿哥肯定是在福晋正院的,不会来她这里
否则就不是宠爱她,而是坑她了。
黛兰出去接了热水,等到再进来的时候,就看格格已经靠在尔曼的肩膀上睡着了。
看见黛兰进来,尔曼悄悄地抬起手对着黛兰晃了晃,意思是让她不要发出声响,免得惊醒格格。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格格居然也打盹睡着了——黛兰很心疼,和尔曼一起,扶着顾幺幺,勉强伺候着她简单洗漱了。
然后赶紧睡下。
尔曼去看二格格——二格格身上的珠宝已经都被收拾到一边了。
宫里贵人们身上佩戴着的都是好东西,这东一样西一样地凑起来,竟然也珠光宝气地装满了一只小小的锦缎匣。
可见二格格有多好玩,多招人喜欢。
尔曼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就默默的想着:深宫之中的娘娘们么,什么都不缺。
缺的大概只是这一份难得的“开心”罢。
……
这一觉,顾幺幺也没有真正的睡踏实,半夜时分,她被动静给惊醒了。
220 沾光
她这边一有动静,墩墩就在外面汪汪地叫了起来。
顾幺幺抬手掀开了床帐,刚想喊人,黛兰已经急匆匆的进来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慌张,后面还跟着乳母。
二格格的乳母。
看见乳母也过来了——顾幺幺心里咯噔了一下,睡意顿时就去了一大半:“二格格怎么了?”
乳母跪下来,
哭腔中带着焦急,说是二格格夜里突然就拉起肚子来了。
明明临睡前还是好好的,忽然半夜就哭了——哭得厉害,乳母刚刚伸手过去一抱,二格格已经拉在被褥上了。
顾幺幺一听就着急了,一边穿着鞋子,一边要往二格格屋子那边赶,
结果一着急还把鞋子给穿反了,
急匆匆的刚跨了一步出去就差点被绊了一跤。
黛兰和尔曼赶紧伸手把她给扶稳了:“格格当心!”
到了女儿屋子里,
顾幺幺就看二格格一张小脸蔫蔫的,眼圈红肿,眼睛里含着两泡大大的眼泪,显然是腹泻也肚子疼。
这一看就是肠胃炎了。
顾幺幺伸手过去摸了摸二格格的额头,又问了一下乳母——二格格只有腹泻的症状,还没有呕吐和发热。
但是腹泻了这么多次——也快脱水了。
顾幺幺一边在床边坐了下来,俯下身来抱住了女儿,贴着孩子的小脸,不住安慰,一边就连声催促奴才赶紧去找四阿哥。
尽管今天四阿哥是在福晋的正院里宿下的,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黛子跑得比谁都快,匆匆地就往正院方向奔过去了。
他没想到的是:正院现在也是乱成了一团。
二阿哥夜里时候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比二格格还要命,上吐下泻个不停,快把一圈伺候的奴才给吓死了。
福晋也慌得不行。
早就有人去喊府医了。
四阿哥正披着衣裳,
眉头紧皱,
正在灯火下看着二阿哥蜡黄的小脸——二阿哥双眼紧闭,显然是十分不舒服,有婢女将热水端了过来伺候他喝着。
二阿哥才刚刚喝了一口就被呛住了。
福晋大哭起来。
正在一团乱的时候,
小黛子过去把二格格也病了的事情一说,四阿哥脸色就更沉了。
若是一个孩子如此也就罢了,两个孩子都是这样——那就是宫里的饮食了。
中秋宫宴,内务府从来务必要求面上好看——膳房那边也是为了送膳及时,许多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大人们都是不怎么碰的,更别说小孩子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二阿哥和二格格年纪都还很小,又是有一群乳母随身入宫,跟着照顾的。
饮食本来就不用宫里的。
除非是……
四阿哥这么想了,把福晋叫过来一问。
福晋哭的眼泪汪汪的,已经不是能拿出主意的样子了,倒是嬷嬷在旁边,听了主子爷这么问,凝神细想了一番,还真的想了起来。
有的!
在永和宫里给德妃娘娘磕头的时候,德妃把孩子们抱在怀里,二阿哥曾经吃了旁边碟子里的牛乳月饼,吃的不少。
二格格好像也被喂了几口。
月饼甜腻,小孩子脾胃虚弱,
不适宜多吃。但是着牛乳月饼不一样——是宫里膳房特制的,奶香四溢,糖油放的都很少。
基本上就和奶饽饽也没太大的区别,不过是图个样子好看——毕竟是过节,总要有月饼才有气氛。
德妃她自己年纪大了,也不能吃过甜腻的月饼。
福晋听着,哭声更大了,气得恨不得跺脚——肚子里将德妃给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倚老卖老的东西!
二阿哥还这么小——瞎喂什么?
当初她生二阿哥的时候,曾经还是遭了一场罪,当时德妃不但赏赐,而且言辞之中多有体恤安慰之意。
感念这一份情谊,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曾经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十分感激她的。
往永和宫里去请安的时候也是诚心诚意。
但是这时候,乌拉那拉氏只觉得恨透了德妃娘娘。
四阿哥被福晋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刚想让福晋进屋去,别添乱——府医过来了。
府医也是被人大呼小叫,从睡梦之中硬给推醒的,一路跑来就如梦游一般,这时候进了屋子里,被明亮的灯火一晃眼,差点看不清方向。
他跪下来,就要给四阿哥和福晋行礼,被四阿哥免了。
知道是府里的嫡阿哥生病了,府医不敢耽搁,赶紧就匆匆地过去看了二阿哥的病情,又是一番望闻问切。
等到细细询问了中秋宫宴上的饮食,府医心里估计这八九不离十了——多半便是那牛乳月饼惹的祸。
其实牛乳月饼本身不算大问题,只是如今毕竟还只是中秋时节,又不是冬日。
月饼若是放置的时间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所变质。
再加上天家之中,孩子难免养得娇嫩异常,耐受力也不如大人。
若是寻常都是粗枝大叶地喂养,反倒未必就有这问题了。
给二阿哥开了方子,那边——四阿哥已经让人将二格格给抱到了正院,也让府医看了一番。
顾幺幺跟在后面,见了四阿哥和福晋,也没忘了行礼,被四阿哥给扶起来了。
她和福晋,两个做额娘的人都神情焦急,这时候彼此对望了一眼,倒生出了不少同病相怜之感。
府医看过了二格格,就更加确信这是宫里饮食惹的祸了。
只不过二格格年纪小,月饼也就是咬了几口而已,所以她的症状和二阿哥比起来,轻微一些。
半夜风寒露重,二格格又是病着的,往福晋正院这里刚才送过来是怕耽误了看病。
但是若再送回去的话——四阿哥就舍不得了。
于是兄妹两个孩子就都在屋子里躺着了。
府医也是一刻儿不得歇息,匆匆地又被人带到了旁边的屋子里去写药方,早有各种药材煎熬准备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可以进宫的时间——四阿哥立即让人拿了牌子,又往宫里去请了太医。
太医过来之后,正好药也煎好了。
确认了没问题,赶紧就给孩子们喝了下去。
一对儿女都受了罪——四阿哥心里十分不痛快,他闷声没说话,在外面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月饼若是从别的宫里出来,今晚这事儿就绝不会这么简单了。
偏偏是永和宫。
一边是亲孙子和亲孙女,一边是亲玛玛。
221 腐草萤光
屋子里,福晋和顾幺幺谁都没有到一旁去歇下。
两个人目光都没有离开小床上。
四阿哥进来瞧了好几次,看孩子们喝完药之后,症状已经有了明显的缓解,这才放下心来。
天明时候,被折腾了一晚上的两个孩子终于都沉沉的睡去了。
四阿哥进宫去了。
福晋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抬头看见对面的梳妆镜,就看自己容颜憔悴得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吓了一跳,再看旁边的顾氏——顾氏半坐半跪在二格格的小床旁边,伸手握着二格格的小手,低低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头秀发已经蓬乱了,耳坠子半边也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眼睛因为熬夜而红红的。
比她乌拉那拉氏也好不了多少。
婢女们进来,轻声就劝福晋要不要用一点早膳。
毕竟昨天晚上也守了一夜了。
福晋看了一眼顾幺幺,嗓音嘶哑:“顾氏,你也一起用点罢。”
顾幺幺抬起头来,望了福晋一眼,倒是大出意外。
反应过来之后,她对福晋就谢了恩,又让黛兰和尔曼两个人都留下了,看着孩子。
福晋站起身来,才走了一步,结果膝下一软,差点就踉跄了。
顾幺幺就在旁边,赶紧伸手扶住了福晋。
海蓝本来还是扶着福晋的,见顾格格伸手了,于是偷偷地就放手了。
要伺候,还不让她伺候?
福晋是嫡妻,顾氏是格格——一个妾室,来伺候着福晋是天经地义的!
用早膳的时候,顾幺幺柔声细语,又给福晋谢了恩,一番话说得福晋脸色极好。
她主要表达的是“多亏沾了二阿哥的光,否则二格格也不能这么快见到太医”的意思。
其实真的如此么?
也不是的。
四阿哥宠爱她,自然也十分疼爱二格格这个女儿。
昨日即使四阿哥不让人把二格格给抱到正院来,太医在看完了二阿哥之后,也是会立即赶到花步小筑的。
但是福晋不这么觉得。
她觉得二格格以一个庶女的身份,如今能躺在正院的屋子里——已经是沾了二阿哥天大的光了。
好大面子!
顾幺幺就是因为看出了福晋的不痛快,所以才要提前谢恩。
她把这一点给点明了——福晋心里才会真正痛快。
……
下午时候,弘昐从宫里上书房回来了。
昨天晚上,二阿哥和二格格急病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李侧福晋小院子这里。
弘昐早上是跟着阿玛的马车一起进宫的,一路上也有所耳闻。
他还听见阿玛有意让人去暗查昨天弟弟妹妹们进宫之后,一路所接触的人和物品了。
并非太医说了什么、就全然相信什么。
阿玛,骨子里还是多疑呵。
弘昐微微地垂下了眼眸。
撇开二阿哥先不提,二格格这个小妹妹还是挺可爱的。
弘昐虽然见的不多,但想到二格格可爱的小脸,就忍不住想到了当初的大格格。
他知道自己这一刻应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更加关心弟弟和妹妹。
果然,在前院书房里回答完了功课之后,弘昐提到了这事儿,又说想去看看弟弟妹妹,可怜弟弟妹妹年纪小,遭了一晚上的罪。
四阿哥听他言辞恳切,心里多少安慰,伸手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弘昐,你有这份友爱心意,阿玛很高兴。如今弘晖统共就你这么一个哥哥,二格格一个妹妹——你们都是阿玛的好孩子。”
弘昐笑了笑,心里却更不舒服了。
言语往往是心意的流露——阿玛连说话都是将弘晖给当做中心的。
什么哥哥妹妹……都是绕着弘晖打转。
腐草萤光,怎及天心皓月?
几个孩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轻重,轻易可见。
回到了李侧福晋院子里,弘昐还在想着心事,一只脚跨进了院子里,奴才们都围了上来,殷勤伺候。
弘昐那只受了伤的腿脚如今虽然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但也受不了长时间的步行站立。
他伸手撑在旁边小太监的肩头上,让人把他给扶进屋子里去了。
歇了片刻,到了晚膳时分,弘昐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换了往常,到了这时候,额娘肯定要让人过来喊他用膳了。
但是今日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弘昐想了想,起身出了屋子,往额娘那边过去。
李侧福晋不在正屋里,弘昐问了诗儿,才知道额娘带着娇韵过去旁边侧厢房。
说是整理库房,不让人跟着。
弘昐眉头一皱,微微有些好奇。
他虽遭落魄,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玩心未泯,等到走到了厢房那边,伸手悄悄的捅破了窗纸,偷偷向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很暗,也没有怎么点灯,若是再过上一会儿,天光彻底地暗了下来,就会什么都看不见了。
娇韵和李侧福晋两个人背对着窗口,手里也不知道捧着什么东西,正在低声商讨着。
旁边的东西还堆着整整齐齐的,桌上也没有笔墨账册之类。
并不是真的在整理库房。
弘昐好奇心大盛,刚想把眼睛再凑近一些,忽然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飞虫一冲,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这一下可不得了——屋子里的李侧福晋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心惊肉跳地道:“什么人?!”
她和娇韵两个人慌慌张张的,猛的就把手中的东西往床下给塞了。
弘昐见自己露了形迹,索性也就不再遮掩,嘻嘻一笑,伸手推门,想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结果门居然还被从里面固定上了,一时间推不开。
弘昐只好道:“额娘,是儿子!”
隔了好一会儿,娇韵才过来将门给打开,又给弘昐请安行了礼,目光惊疑不定地将他上下打量,笑容也勉强:“奴才给大阿哥请安,大阿哥今日回来的早!”
她是李侧福晋身边最贴身的大婢女,弘昐虽然将别的奴才不放在眼里,对娇韵却是要客气一些的,当下对着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大奇:我是额娘的亲儿子,娇韵见了我,居然还慌张成了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弘昐的目光锐利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就看见床下露出一只火盆的边缘花纹,空气里隐隐的还透着一些烧焦的味道。
222 主动
弘昐知道不对劲,上前去要查看那只火盆,却被娇韵好说歹说的给拉住了。
李侧福晋也推着他的肩膀,把他给带出了屋子。
弘昐不乐意,还想再回去看,李侧福晋很愁苦地一皱眉,看着又是要落泪的样子:“昐儿!你连额娘的话都不听了?”
弘昐最怕额娘哭,也只好作罢。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
不知为什么,弘昐心里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就仿佛要出什么事一般。
坐在了膳桌旁,他抬头看着额娘,目光还是忧郁:“额娘,你到底在屋子里做什么?”
李侧福晋不回答,口中只是絮絮地说晚上的菜式——又说有弘昐喜欢的锅子,口味鲜美,让他陪着额娘一起用一些。
弘昐打断了她的话:“额娘!”
李侧福晋这才倏地住了口,看着弘昐:“昐儿,你只要知道一件事——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弘昐眼睛眨也不眨,大声的就接上了她这句话:“儿不用额娘替儿做什么,儿只盼着额娘好!”
李侧福晋勉强笑了笑。趁着奴才们上前来递筷子的时候,她低下头洗了洗手,又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指尖上的水滴,心里想着:好?
什么是好?
……
二阿哥和二格格的病症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不算严重,等到彻底恢复了饮食之后,太医又来看过,便更确定是饮食不当所致。
这也是养儿育女的过程中所难免的。
虽然并不是贝勒府里膳房所致,四阿哥还是特地吩咐了下去——让府里几处膳房都务必注意十分洁净卫生。
膳房的奴才做了几天的清淡饮食,也都知道两位小主子进宫里一趟,结果回来上吐下泻。
众人都在心里念佛——万幸这是在宫宴之后立即就发作了。
倘若等到二阿哥和二格格回了府,再拖延上个半天一天才发作,府里的膳房也就说不清了。
到时候肯定少不得主子爷一顿责罚。
……
花步小筑里,精心照顾了二格格好几天之后,眼看着二格格已经恢复如常,顾幺幺却瘦了一圈。
四阿哥过来看她,见她瘦了——也知道是照顾孩子所致,就更心疼了。
“今年过年,二格格就不必跟着带进宫里去了。”
晚膳过后,两个人并排在窗下坐着,四阿哥看着滚在床上的二格格,伸手拉了顾幺幺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他也挺后悔这一次把姑娘给带到宫里。
满人一年之中有好几个大节日,后面还有颁金节。
其实也就是德妃想见二格格。
康熙那边,从来更多关注的便是小皇孙们。
虽说紫禁城里倒是也有几个公主、宗室里也有几个格格,伶牙俐齿,妙语连珠,从来都能讨得皇阿玛欢心。
但那些都是半大孩子了。
二格格还这么小,就连话都说不周全——自然不好比。
顾幺幺把脸埋在四阿哥怀里,四阿哥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轻轻的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两个人都没说话。
二格格本来是睡在床上的,这时候来了精神,打着滚就翻到了床沿边上,热乎乎的小胖脚蹬在了阿玛的背上。
顾幺幺回身过去把女儿给抱了起来,看她整个人都睡横了,于是调整了一下。
二格格揉了揉眼睛,以为额娘是在和自己玩,尖叫着就笑了起来:“额娘!阿玛!”
她吐字清晰又有力,一张小脸红润又有光泽,四阿哥看着欢喜,亲了亲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
顾幺幺在旁边看着看着,垂下了眸子,眼神若有所思。
二格格之所以会被喂月饼——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顾幺幺当时没能近前照顾。
没能及时察觉不妥。
没能阻拦。
毕竟她只是个格格,身份不够。
而有资格近前伺候德妃娘娘,去和德妃娘娘坐在一处的,是四福晋。
这一次中秋节——是因为四阿哥特地下了令,顾幺幺才能跟着进宫。
假如以后等到二格格再长大一些——福晋独自带着二格格进宫,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要生母也在旁边,除非,二格格的生母……变成了侧福晋。
……
主子爷往花步小筑过来的次数多,奴才们差不多已经把握准了什么时候送热水。
今天也是一样。
看着四阿哥看书差不多到了时辰,尔曼刚刚让小太监们把热水桶提进屋子里来,里面主子就传唤了。
水声阵阵。
床帐低垂,屋子里溢着淡淡的香气,四阿哥洗浴过后,换上了干净的白色里衣,衣领敞着,露出结实而线条利落的胸膛。
胸膛上还滚着水珠。
时辰已经有些迟了。
屋子里只剩下角落一盏灯,发出盈盈而幽暗的光芒。
四阿哥掀开床帐,就看顾幺幺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自己,一头秀发铺满了枕上。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语气温柔:“不是让你先歇下的么?”
顾幺幺没说话,只是狡黠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四阿哥有点好笑,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顶柔发:“眼睛咕噜噜直转做什么?想什么点子?”
他刚刚俯下身,顾幺幺直接就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四阿哥被她的主动愕然了一瞬,心里只觉得惊喜。
他唇角一勾,亲了一口怀里人的脸颊。
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灭了。
……
转眼到了颁金节,府里看着又要热闹了。
白天四阿哥和四福晋去宫里赴宴,晚上要在府里摆家宴。
还是一样的——李侧福晋那边,可以和格格们一起在白天里小聚。
但是到了晚上,四阿哥摆家宴的时候,福晋就不允许她出来了。
对着外面都只说是李侧福晋病了。
这一趟小聚,因为有了之前中秋的前车之鉴——顾幺幺也不大乐意出去参加了,只是让尔曼过去给武格格她们打了个招呼。
宴席么,也不是每一场都必须要出席的。
她不出去,膳房的人倒是更加不敢怠慢了,仔仔细细地让小太监们抬了小膳桌送过来,各式荤素冷热汤羹糕点,一应俱全。
比李侧福晋那儿尽心多了。
一直到了下午,估摸着四阿哥差不多快从宫里回来了,顾幺幺这才开始换衣裳,又给二格格仔细打扮。
二格格本来就生得可爱,这时候着意打扮过了,脖子上又挂了一圈珍珠,每一颗珠子都发出淡淡的光晕,更衬托得她一张小脸如美玉一般。
223 臭小子
等带着二格格到了福晋正院那儿,顾幺幺就看耿格格、武格格还有几个侍妾都已经到了。
福晋今天进宫,穿的典雅贵重,这时候还没有换下来。
武格格也难得的打扮的起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装,上面的花纹是兰花图样,绸缎面料能看得出来是崭新崭新的,头上的首饰也是好的。
显然府里没人怠慢她。
看见顾幺幺过来,武格格起身就把旁边位置给让出来了,又夸了几句二格格可爱。
她这一说也是众人的心声——毕竟二格格漂亮,又从进屋子之后见人就笑。
没生养的女子们见了,难免都被激发出了几分母爱。
乌拉那拉氏也笑着道:“今儿过节,都是自己府里家宴,不要拘束,都坐下吧!”
二阿哥被乳母抱在怀里,这时候看见了二格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仿佛知道这是自己的妹妹似的,又伸手去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
二格格本来戴了一只小帽子,帽子上缝着粉色的兔子耳朵,这时候被二阿哥给揪去了帽子,兔子耳朵便垂了下来,更添可爱。
她晃了晃脑袋,对着二阿哥笑嘻嘻地露出了小酒窝。
四阿哥和福晋见了,都忍不住微笑起来,谁知道二阿哥睁大了眼睛,兴冲冲地伸手揪住了二格格的耳朵,跟玩具似的在手里拎着,又送到口中尝了一下。
乳母没来得及阻拦。
二格格一下子就嚎啕哭了起来——耳朵被人揪着多疼啊。
幸亏二阿哥也只是小孩子,手劲不大。
乳母赶紧把二阿哥的手给掰开,顾幺幺心疼地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抱着二格格,看女儿眼泪汪汪地依偎在自己怀里,抬着小手手不断的指着自己的耳朵:“额娘,痛痛!痛痛!”
顾幺幺抱着女儿哄了好一会儿,才算让她止住了哭声,又看她耳朵上晶莹剔透,还沾着二阿哥的口水。
熊孩子真犯嫌!
她气得在心里骂。
乳母在旁边,也赶紧拿了帕子过来给二格格擦了。
二格格眼泪汪汪的,居然还知道自己伸了小手去拿着帕子,自己给自己耳朵擦口水。
四阿哥也心疼女儿,过来瞧了瞧二格格的小耳朵,看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
乌拉那拉氏眼睁睁看着四阿哥居然起身过去,为了顾氏的二格格,将嫡子弘晖给丢在了一边。
她脸色都变了。
幸好,顾氏抱着二格格过来,赶紧给福晋请安了,言辞之中又有请罪之意。
尽管根本不是二格格的错。
福晋这才算脸色好了些。
算她顾氏识趣!
请安之后,顾幺幺抱着女儿在一旁坐下,二格格一双小手就没老实过,不是去拿桌上碟子里的糕点,就是伸手想去触碰武格格鬓发上的首饰。
武格格戴着的簪子也是兰花形状,十分清丽,上面镶嵌着的宝石在灯火之下微微泛出紫色光芒。
武格格不喜被人触碰,但倒是喜欢二格格可爱,这时候也就由着这小娃娃去了。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颁金节的家宴也算开了。
等到入席,顾幺幺才看见弘昐。
堂屋地方大,弘昐刚才又坐在屋子里灯火照不到的阴暗之处,顾幺幺所以才没注意到他。
弘昐今天穿了一身暗色袍子,一张小脸又白,越发显得整个人阴沉沉的。
被乳母和奴才们伺候着,弘昐闷头一口一口地吃着菜,看着比平时都要沉默很多。
一道道菜上来,菜色倒是很不错,但是因为要照顾二格格,顾幺幺其实也没心思吃什么。
再看福晋那边也一样——只不过她致力于将二阿哥推到他阿玛怀里,于是几乎半场宴席下来,都在逗弄二阿哥。
四阿哥抱着弘晖,见这胖小子坐在自己腿上微微颤抖,眼睛里都是抗拒和紧张,嘴角时不时的往下耷拉一下,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
和刚才面对他妹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弘晖的乳母站在旁边,伸手握着二阿哥的一只小手,这才让二阿哥没有泪洒当场。
毕竟已经在宫里待了一天,四阿哥也是累了,又听着两个孩子哼哼唧唧,不是你哭就是我叫,此起彼伏,没一个罢休——纵然是他的亲生骨肉,这时候也觉得有些渴望清静了。
眼看着席面差不多了,四阿哥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挥了挥手,说他要先回前面书房去了。
福晋起身,带着众人恭送了四阿哥出去,等到见不着了四阿哥的背影,这才抿嘴一笑:“好了,这下你们更不用拘着了!”
众人虽然也有想回去休息的,但是听着福晋这口气,知道这场宴席一时半刻还散不了,也不敢露出想回去的神情,怕扫了福晋的兴致。
于是纷纷过来给福晋敬酒。
当然,也有人想讨好顾格格的,但是当着福晋的面——谁也不敢。
福晋饮了几杯桂花酒,一眼扫过去,看弘昐暂时还坐在席面上,只是低头吃菜,一幅孤傲的神情,和他额娘早些年刚进府时候那份臭清高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醉意上涌,忽然便笑着道:“孩子,慢些!瞧你这样儿——还以为是在那院儿饿着了肚子呢!今儿菜式新鲜,都是膳房新想出来的花样——这锅子要不要给你额娘带些回去?”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正好就戳到了弘昐的伤心处。
府里饮食刻意怠慢,虽然说不至于送酸的臭的馊的饭菜过来,但总是和从前不能比的了。
李侧福晋对着弘昐极力隐瞒,但毕竟是亲母子,这些生活细节哪里是想隐藏就能全部隐藏得了的?
弘昐也就是这几天已经隐隐地看了出来。
听着福晋居然还出言讽刺,言语中颇有痛快之意,弘昐再也忍耐不住,一只小手“啪!”地就将筷子给拍在了桌面上,眼神阴狠地往福晋看了过来。
反正早就结下了梁子,也不差这一次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福晋本来就是微醺,被这一声一震,倒是清醒了过来,看见弘昐的眼神,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臭小子作死!
孝于亲,所当执——别说只是个庶子,就算是个嫡子,也总有母子尊卑吧?
弘昐身边两个小太监在弘昐身后,满眼恐惧慌张,拼命地按着弘昐阿哥的肩膀。
小主子,那是嫡福晋!
224 拿捏不住
就在这一片僵持之中,二阿哥弘晖忽然哭了起来。
他哭声响亮——原来是看见了对面哥哥的脸色。
他活生生地被弘昐的眼神给吓哭了。
哥哥好凶!
弘晖一边哭着,一边伸手指着弘昐:“害怕!害怕!”
福晋乌拉那拉氏僵了一下,伸手过去将弘晖给抱在了怀里,又责备乳母无用,一群奴才手忙脚乱地哄了弘晖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看他止住了哭声。
被这么一打岔,
福晋刚才的火气也就没那么勃发了。
毕竟,弘昐还只是个孩子,她身为嫡母,虽然有教训庶子的资格,但也不好动不动就教训。
再说了,弘昐性子桀骜,不像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那么容易拿捏吓唬,做起事儿还很有些不管不顾的狠劲。
今儿毕竟是过节,
若是真的弄得场面难看,传到四阿哥那边也不好听。
府里众人也难免要看她这个福晋的笑话。
弘昐那边——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
他想到了额娘之前在小院子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库房里捣腾什么东西。
他自己虽然年龄小,但也是劝过额娘不要再多生事端,惹得阿玛生气厌烦。
言犹在耳。
弘昐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劝说自己:自己对着额娘的时候,尚且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就更要能沉得住气了。
他眼神依旧盯着福晋,小手慢慢的将筷子提了起来。
筷子已经接触了桌面,虽说桌面也是极干净的,但毕竟不是碗碟——筷子已经污了。
芝迷看了一眼福晋,又看了一眼弘昐阿哥,赶紧就过去福了一福,柔声道:“大阿哥,奴才给您换一双。”
她一边说着,动作还是微微迟疑了一下,看着弘昐的脸色,才伸手去将筷子给拿了起来。
这时候,
弘昐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太监才敢把手从小主子的肩膀上拿了下来,
松弛了力道。
来了这么一出,
耿格格等人已经不好再在这里待了下去,于是有装作半醉酒的,有的有推说让福晋休息,不好一直叨扰的。
众人都纷纷起身告退出去了。
顾幺幺也没想再待在这一池浑水里——弘昐是李侧福晋的儿子,他和福晋不对付,与人无尤。
她抱着二格格,请安之后也就回去了。
……
出了福晋正院,抬头正是漫天星光闪烁。
顾幺幺亲手抱着二格格,二格格已经睡着了,小手搂着额娘的脖子,靠在额娘肩头睡得香香的。
前面,耿格格她们都已经回去了沁秋斋,武格格故意走得慢了一些,等着顾幺幺上前来。
两群奴才很快就汇到了一处。
转头看着顾幺幺,武格格对她笑了笑,两个人如今也毕竟熟稔了,彼此免了行礼,肩并肩的走在一起。
武格格轻叹了一声道:“大阿哥性子也倔呢!”
她之所以说了一个“也”字,
言下之意是再明显不过的了——福晋性子也要强。
这么两个要强的人……
顾幺幺点了点头,
察觉到二格格自己肩膀上蹭了蹭小脑袋,于是抬起手来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心,轻声道:“……如今犟到一处去了。”
武格格抬头看了看天幕,微微出了一会神,声音更小了,神情中隐隐透出不安之色:“一个是嫡福晋,一个是大阿哥,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以后只怕迟早……”
弘昐对福晋浓浓的恨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这其中,自然也有久久未曾露面的李侧福晋的原因。
若是母亲整天对着孩子诉说自己被人坑害的苦楚,孩子怎么能不恨?
顾幺幺看着周围的环境——此时尚在后花园之中,周围一圈奴才低着头,远处星光朦胧之下,花木扶苏,亭台楼阁的暗影不甚分明。
她拉着武格格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冲着她摇了摇头。
武格格知道顾幺幺是好心,怕后花园之中隔墙有耳。
她心神微微一凛,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伸手轻轻地拉了拉二格格的小手,对着顾幺幺道:“顾妹妹,你照顾孩子辛苦,只是做额娘的,横竖都要熬过这几年,等到以后孩子大了也就好了。”
顾幺幺明白她的意思,听起来只是家常的闲言碎语,实际上的意思却是说让自己小心,不要让二格格趟进了浑水。
李侧福晋也不只是恨福晋,估计她对弘晖阿哥也恨得紧呢。
顾幺幺站在原地,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忽然就想到了上一次二格格和二阿哥从宫里回来,接着就半夜腹泻的事情。
一阵夜风吹来,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直到上了岔路口,两个人才分了手,武格格拐了弯,一直走到了路尽头,回头看见顾幺幺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于是对着她一笑,又挥了好几次手。
顾幺幺一直到看不见武格格的背影,这才带着奴才们往花步小筑的方向回去。
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小腊子等在路边上了。
看见顾格格,小腊子一下子就咧开嘴,一团喜气地笑了。
他打了袖子迎上来请安,然后才说是主子爷的意思——让顾格格再过去一趟前院书房。
顾幺幺本来想把二格格交给乳母,让尔曼带着乳母先回去花步小筑,但是想了想,她还是亲手抱着女儿过去了。
二格格这时候也醒了。
她伸着小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一抬头,随手拽住了一处漂亮宫灯的流苏穗子,说什么也不放开。
小腊子见状,赶紧袖子一挥,就让守园的奴才们上前来,将那一盏宫灯给解下来了,又换了金丝灯杆,让二格格拿着。
前院书房里,四阿哥正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公文,听说顾格格过来了,他抬手让人进来。
头还没抬,耳边已经听见了二格格咿咿呀呀的声音——是小娃娃一路奶声奶气的唱歌,手里还“提着”那盏宫灯。
她年纪小,手也小,偌大一盏宫灯实际上是提不住的。
还是乳母在旁边伸手给她托着底。
顾幺幺抱着女儿刚要请安,四阿哥已经上前来,伸手将她扶起来,让旁边乳母把二格格给抱开
他看顾幺幺下意识地揉了揉另一只手腕,知道她抱孩子久了,手腕脱力,于是道:“你这般如此,奴才倒是清闲。”
225 西窗烛
这话一说,旁边几个乳母脸上就没了血色,吓得赶紧跪下来请罪。
四阿哥也没看奴才们一眼,伸手握着顾幺幺的手,等到到了桌子边,早有奴才将给顾格格坐的椅子给搬了过来。
众人都知道主子爷喜欢顾格格陪着旁边。
即使是看公文,忙公务的时候也不介意。
顾幺幺坐了下来,四阿哥看她还在揉着手腕,于是索性理了理袖口,伸手将她的手给握了过来,在自己手掌中轻轻揉捏着,满脸怜爱。
黛兰和尔曼对视了一眼,都十分欢喜。
“小丫头越来越重了。”四阿哥接过奴才们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给顾幺幺揉着手腕:“你也不嫌累。”
顾幺幺道:“若是换了和二格格一样重量的物件,我是肯定抱不动的;但是抱她就没问题。”
四阿哥唇角勾起一个笑来,只觉得这一刻灯下对坐,言谈儿女,虽然琐碎,也是十分温馨的。
他笑着没说话,顾幺幺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不住揉捏,心里却微微的出了神。
她又想起了之前二格格和二阿哥双双腹泻的事情。
……
“幺幺……?”
一回神,顾幺幺才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膳桌旁边,四阿哥依旧还握着她的手,灯火下,婢女们轻手轻脚的忙碌着,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种细点甜羹、,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
原来是四阿哥刚才在宴席上,看着她只顾着照顾孩子,自己也没怎么好好吃,于是让人就把她给带到前院里来了。
苏培盛在旁边,也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顾幺幺。
后院里的女人,得宠没什么、赏赐没什么。
甚至允许你生儿育女、给你提位份也没什么——位份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但是这样一顿饭没吃好,就被主子爷记挂着,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操心,甚至把人给接到前院来,看着她好好吃,唯恐不利身体康健——这才是……啧啧!
用了几块细点,顾幺幺就把筷子给放下了——晚膳已经用得油腻,这几块糕点又是甜甜腻腻的那种。
她忽然想吃鸡汤小馄饨,撒上绿油油的一层葱花的那种。
她给四阿哥说了一下,四阿哥于是立即就让人去膳房了。
包小馄饨不算什么麻烦事儿,馄饨皮薄,每一只馅料放的也少,下了沸水滚一遍就透了。
很快,鸡汤小馄饨送了过来,在灯火下冒着腾腾的热气,葱花的香气扑鼻,顾幺幺只闻了一下,胃口就开了。
她也没先吃,第一口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送到四阿哥唇边:“爷。”
四阿哥喝了些解酒的茶汤,这时候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揉着顾幺幺的头发。
用完了夜宵,四阿哥自然就将人给留在了这里。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笔尖游走在纸页上的声音,外面的院子里也十分安静,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能听见。
顾幺幺还像从前那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四阿哥没多久就忍不住泛起了瞌睡。
她脑袋一点,倒在了四阿哥的肩膀上。
四阿哥终于把公文给看完了,抬手将顾幺幺给抱了起来,顾幺幺缩在他的怀里,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襟,察觉到他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她唇角勾了勾,睁开眼想看看他,但实在太困。
夜里风寒露重,出门的时候,尔曼给她披上了披风,进来四阿哥这边屋子之后也一直没有解开。
四阿哥将人放在床榻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随后才伸了手,温柔地拨开了披风的扣子。
尔曼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声响暧昧缠绵,知道这一晚是肯定回不去了,想了想,便回身去盯着乳母照顾二格格。
……
颁金节过后第二天,弘晖又病了。
这一次的病症和上一次很像,依旧是腹泻,万幸没有呕吐。
乳母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和福晋禀报的时候,福晋震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摔了。
怎么又病了?!
她顾不上过去看儿子,先让人赶紧拿了牌子又去宫里请太医,想了想,不放心,却让让嬷嬷张罗奴才——出了贝勒府,将上一次医馆的那位大夫也给请来。
还有府医。
府医是最先到的。
看了弘晖阿哥的病症,又仔细地问了弘晖昨天的饮食之后,府医便言之凿凿地说这是夜里风寒所致。
乳母跪在了福晋的脚边就喊冤。
老天爷啊,是真的冤枉!
自从弘晖阿哥上一次生病之后,福晋就已经发了狠话——二阿哥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必定就是奴才们伺候不够仔细。
定当重惩。
就是因为害怕惩罚,几个乳母都分外精心,再加上水妈、嬷嬷、其他伺候的婢女、小太监,一干人等围着嫡阿哥打转。
此刻说弘晖阿哥受了风寒——天知道她们连窗户缝都全部用棉花堵起来了。
这还是十月里呢。
除非小阿哥是个纸糊的身子,否则断断不会受寒。
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医也终于过来了,福晋将情况匆匆一说,又说了上一次中秋节进宫的情况。
说着说着,情急关心,福晋忍不住掏了帕子擦起眼泪来。
太医身在宫中,常看小儿,这种面对小主子母妃们哭哭啼啼的时候也见多了。
身为太医,能够在紫禁城之中久久待下去——医术精湛固然不用提,面对主子,圆融玲珑,进退自如也是另一番本事。
太医三言两语便将福晋劝的收了眼泪。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弘晖阿哥的病症,心中暗暗惊奇。
这的确不像是受了风寒的症状,但若是不推说在风寒上,别的也就寻不出什么根由了。
府医在旁边,两只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咕噜噜地直转,时而看着福晋,时而又看着太医。
这时候,出宫去寻找医馆大夫的小太监也已经回来了。
看着太医在旁边,小太监不好直说,跪下给福晋请了安,稍稍避让了一些,才说原来上次给弘晖阿哥看病的那位名医,如今医馆已经改成了书画铺子,那名医早已经卷了铺盖回了老家了。
福晋听了只是发呆,在屋子里心烦意乱的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便想到了昨日颁金节家宴上,弘昐狠狠盯过来的时候,弘晖曾经被吓哭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