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嫡子
宋格格躺在床上,看见顾幺幺和武格格过来了,也只是目光中露出感激之意,在枕头上挣扎着要起身。
赶紧被武格格给按住了。
顾幺幺看见了旁边桌上的药碗,还想端过来给宋格格喝下去。
结果指尖触到瓷碗的时候——瓷碗已经凉透了。
宋格格只是叹气:“福晋慈爱,这般好药材送来我这儿,也是浪费了。”
她顿了顿,
仰头瞧着顾幺幺和武格格:“两位妹妹如今还来瞧我,我很感激——我那库房里还有些好东西,让人收拾了给你们带回去,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说完了才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听上去不吉利。
但是也没力气解释了。
宋格格有气无力地唤起了婢女蔻兰。
蔻兰进屋的时候,看见顾格格在旁边,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滚了几滚——又是有些惭愧,
又是有些讨好。
宋格格看着蔻兰忙前忙后,忽然就又冒出了一句:“蔻兰也是个好的,
可惜跟了我。”
蔻兰一下子就跪下来了,拿着手帕就擦起了眼泪:“格格!”
宋格格半闭着眼,唇角微微勾了勾,笑容说不出是感动还是讽刺。
顾幺幺沉默着,垂下了眸子。
宋格格这人,谨慎自保,若不是大格格的事情——以她的聪慧和性子,平平安安终老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
无论哪一位母亲,都几乎很难熬过这种致命的打击。
“额娘就来找你了,乖孩子别怕……”宋格格依靠在枕头上,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口中喃喃自语。
她伸出了枯瘦的手指,对着窗外晴空。
……
出来的时候,顾幺幺先走下了台阶,回首看着武格格。
两个人虽然没说话,
但彼此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宋格格熬不下去了。
这和四阿哥和福晋给不给她找太医、用不用好药材,都没有关系。
病人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有时候,一个人不一定是真的想死,只是没有办法再承受活着的每一日的煎熬罢了。
精神上的煎熬比肉体的伤痛还要令人窒息。
……
五月,宋格格病逝于小院之中。
宋格格走了两日之后,福晋发动,经过了三天三夜的煎熬之后,终于艰难底生下了一个男孩。
宫里,万岁得知的这消息,龙颜大悦,又说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处于大疫初愈之时,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万岁一高兴,就赏赐了这孩子,还有四阿哥、四福晋不少东西。
德妃那边,也给乌拉那拉氏赏了不少——又说四福晋这一次生孩子吃足了苦头,实在受罪,加上怀孕期间经历了疫情,也是担惊受怕,怪不容易的。所以如今就好好的在府里将养身子,没有好透之前,不必进宫来急着谢恩。
以后逢年过节的,机会多着是。
乌拉那拉氏拖着虚弱的身子,
领赏康熙赏赐时候,
只是诚惶诚恐的谢恩。
但是听到德妃口谕的时候,她当面没展露什么,等到奴才一走,她回了内室,嘴唇哆嗦了一下,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谷宁
到底只有女人才明白女人的不容易。
想到这儿,乌拉那拉氏心里甚至涌出了一股冲动:就觉得自己过去进宫的时候,每次对着德妃,虽然也恭敬,但是总保留着一股心理上的隔阂。
实在是太不必如此。
四阿哥可以不做个嘘寒问暖,日日请安的好儿子,但她从这一刻起,有冲动想努力去做一个好儿媳。
去替四阿哥尽孝。
……
又过了几日,顾幺幺那儿,也和众人一起,都往福晋正院去给她庆贺了。
福晋坐在座位上,喜气洋洋地俯视着下面众人。
看着几个乳母在旁边守着二阿哥,福晋只觉得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这时候都看顺眼了。
就连之前扶不起的耿格格、春氏等人,现在看着也觉得怪不容易的。
人的能力有强弱不同。
能力不足不是她们的错。
再说了,讨四阿哥的欢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轮到顾幺幺送贺礼的时候,她上前去就给二阿哥送了金子打造的玩具——拟文房四宝。
她虽然会制香——但是小婴儿是很敏感的,也是很脆弱的,她可不敢随便送什么香囊,若是引发了什么过敏之类的,就要命了。
其他的,譬如小衣裳、小鞋子什么的——经手的人太多,也怕会有什么意外的风险。
只有这金子打的玩具好,真金白银的又衬二阿哥的身份。
又不容易被人动什么手脚。
文房四宝也都是好的庆贺之意。
乌拉那拉氏笑呵呵地让人收下了,目光扫过了旁边坐着的李侧福晋,有意又夸了几句顾幺幺:“我前阵子怀着身子,府里又出了这么多事儿,爷难免心志难舒——多亏顾氏体贴,也能逗得爷畅怀,我常常同爷说,该奖一奖顾氏呢。”
她说完了,笑盈盈的扫过其他或站或坐的众人:“你们也是的——只要像顾氏这般,尽心伺候主子爷,我和爷都看在眼里了,绝不会亏了你们!”
李侧福晋搂着大阿哥在旁边,脸色惨淡,听着二阿哥响亮又有力的哭声,她伸手将弘昐越搂越紧。
弘昐如今已经习惯了用着拐杖走路,这时候拐杖放在一边,全身的重量都在额娘身上。
他被额娘越搂越紧,渐渐地就有些呼吸不畅,于是伸着小胖手去推着额娘的箭头:“额娘!放开我!”
李侧福晋被他推得一松手,可弘昐如今是个小瘸子,另一条腿没有办法支撑起身体的平衡。
他踉踉跄跄的就往旁边跌坐了下去——吓得乳母惊呼了一声,赶紧过来一把把孩子给拽住了。
福晋瞧了一眼,貌似关心地道:“侧福晋瞧着是累了?如今要照顾病了的孩子,比从前还要更辛苦呢——赶紧回去休息吧?万事不必太要强,很多事都是命呢。”
她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太过了,屋子里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偷偷的看着侧福晋的脸色。
顾幺幺在旁边,也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就算是为了二阿哥,福晋也不能这样得意忘形啊……
古人都说,穷寇莫追。
意思是凡事不要逼人太甚,不要去追无路可走的敌人,以免敌人情急之下奋力反扑,同归于尽。
得饶人处且饶人,越是春风得意之时,越应当想想别人的苦楚不易。
182 玩物
等到这一趟请安结束了,从福晋正院里告退出来,到了花园里,众人渐渐的各走各路之后,李侧福晋经过一处花丛,忽然就伸手狠狠的掐住了挡路的花枝,发狠地将一整条枝条都给掰下来了。
弘昐自从变成了小瘸子之后,
就格外敏感,这时候看见了母亲的举动,也只是默默地抬起了小胖手,轻轻地扯了扯李侧福晋的袖子,小嘴抿的紧紧的,一张脸上都是严肃。:“额娘不要生气,
儿子会努力,
将来给额娘争光。”
李侧福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婢女们谁也不敢开口劝她。
想到福晋刚才讲的那些话,
再想到乳母怀中的二阿哥——哭得响亮又有力,李侧福晋只觉得自己耳边嗡鸣,胸口都是仿佛溺水一般的沉窒感。
“怜悯”这种情绪总是有保质期的。
弘昐也不是瘸了一个月两个月了——四阿哥如今往小院过来,看她们母子的频率已已经没有之前高了。
大概是习惯了弘昐一瘸一拐走路的模样。
李侧福晋咬着牙,微微抬起了头,对着晴朗的日光敛去了眼里的隐隐泪光——当怜悯彻底消失之后,随之而来的会是厌恶吗?
尤其是府里如今已经有了真正的嫡子——二阿哥。
四爷会不会有一天,彻底地将她们母子冷落在角落?
就仿佛宋格格和大格格以前那样。
甚至还不如。
李侧福晋又想到了福晋刚才说的要好好奖赏顾氏的话语,虽然是五月的晴天,她背后的冷汗却不住地淌着。
什么叫奖赏?
用什么奖赏?
顾氏如今已经很得宠,很风光了,若是要再奖赏她——钟鼓馔玉不足贵,怕是也只有一个侧福晋的名分才算得上是奖赏了。
这还是如今四爷年轻。
若是以后呢?
若是以后四爷成了亲王呢?
李侧福晋不敢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她在原地定了定神,勉强对着儿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手握了儿子的小手:“弘昐,咱们回去吧。”
弘昐一张小脸皱着,眼神里都是忧郁,
抬头望着母亲。
他端详了母亲一会儿,
眼神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小胖手塞进了母亲的手掌里,随后用力的握了握。
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地向前走去。
绕过了一处假山之后,李侧福晋一抬头,正好就看见了顾幺幺。
顾幺幺本来也是回花布阁的,只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实在太灿烂,花园里又是一片姹紫嫣红,她经过这儿的时候,难免就放慢了脚步。
就这么稍微一耽搁,就被李侧福晋给撞上了。
顾幺幺身边,还有耿格格和那氏——两个人明明是回沁秋斋的路线,结果半路也硬是贴上了顾幺幺。
就盼着多搭讪几句,拉近拉近关系也好。
毕竟顾氏大红人呢。
看见李侧福晋,耿格格和那氏都有些措手不及。
耿格格面上倒还好,连忙往路旁边回避。
侧福晋过来逛花园了,她们身份不如侧福晋的——是应该给贵人让道。
李侧福晋看都没看耿格格一眼,径直就朝着顾幺幺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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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氏是和顾幺幺站在一起的,
这时候一慌,
还以为李侧福晋是冲着她过来的——毕竟她地位最低么。
那氏吓得赶紧就往顾幺幺背后一躲。
其实她本来不躲还好——李侧福晋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这么一躲,反而就引人注目了。
李侧福晋一脸很瞧不起的看了过来。
那氏尴尬地一下子就蹲下去了:“婢妾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李侧福晋也没叫起,只是转脸向旁边的婢女娇韵问道:“春节时候,四爷出京城那一趟——那氏也是跟着的?”
娇韵不紧不慢地看了那氏一眼,回道:“回侧福晋的话,是春姑娘跟着的呢,不是那姑娘。”
李侧福晋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那氏:“挺好,咱们这府里这一年出了不少事,难免窒闷了些——春氏既然跟着爷出去见了世面,历练了规矩,你也多向她学学才好。”
那氏蹲在原地,顺着李侧福晋的话,一脸惊恐低往下奉承:“婢妾身份低微,婢妾听侧福晋教导规矩才是。”
李侧福晋看着她,轻轻挑眉,脸上似笑非笑。
别看那氏在自己面前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实际上这份“惶恐”未尝不是她装出来的。
那氏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没有主意的。
就从一点就能看出来:自从进府之后,一直到如今,她始终秉持着两边观望的态度
既没有贸然往正院那边投过去,对着李侧福晋这儿,也没有下决心投诚——要不然,李侧福晋对她也不会是这般疏离的态度了。
眼光在那氏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了好几遍之后,李侧福晋终于望向了顾幺幺。
她厌恶地瞪了一眼顾幺幺,看样子是想发难。
顾幺幺毫无畏惧,面无表情地望了回去。
看她居然有胆量这样平静的直视着自己,李侧福晋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难消。
她冲动地手臂微动,刚上前一步,袖子就被旁边婢女给攥住了。
李侧福晋冷静下来,看了看身边一瘸一拐的儿子,硬生生地把一口气给咽了下去。
如今的顾氏已经不是从前时不时犯迷糊的小姑娘了。
自从四阿哥两次出行都坚持要带上她以后,府里众人任谁再不敢有一丝丝轻视了她去。
李侧福晋想到从前自己抬举过的郭格格。
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抬举郭格格等人了。
说的难听一些:在四阿哥的心中,有些姬妾的地位,不过是玩物而已。
而顾氏不一样。
顾氏是陪伴。
……
因为有二阿哥出生的大喜事,宋格格的白事相衬托之下,几乎被办得悄无声息——毕竟是晦气事,没人愚蠢到在主子的面前提起这。
福晋那儿,忙着照顾二阿哥,说到宋格格的时候,也只是一味地夸宋氏是个好的,懂事的。
真的懂事呢——连走了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
从没给福晋和四爷添麻烦。
往四阿哥那边请示过之后,福晋特意往郭格格的母家也多加了体恤,拨了不少银两。
但因为宋格格至死也只不过是个贝勒府的格格,而大格格是金枝玉叶——于是直到最后,宋格格也没能真正的和女儿在一起。
183 暑天
府里如今有了嫡子,四阿哥虽然对福晋并没有如何喜欢,但是添了二阿哥——到底也是很高兴的。
因为之前的一场大疫——如今皇子府之间的彼此走动,也比从前谨慎了许多。
若是换了从前,这时候就该有不少女眷上门来给福晋庆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热闹有热闹的庆贺;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
关上门来,福晋抱着宝贝儿子,
在他肉嘟嘟的脸上亲了好几口。
二阿哥眯着眼睛,在襁褓里咯咯咯直笑。
毕竟,他还只是个婴儿,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一时一刻能离得了人,虽然有一堆奴才伺候着,
但福晋也牵挂得不行。
二阿哥只要一哭——福晋哪怕是已经睡在了床上,也会立刻坚持着起来,过去看儿子。
这样折腾了两个月之后,福晋就有些不能看了。
先是脸色发黄,眼泡浮肿;接着就是掉头发。
怀孕的时候,她没有怎么掉头发,如今出了月子,头发却是大把大把的掉。
芝迷每次伺候福晋梳头的时候,手心都偷偷的藏了一大团黑色。
福晋问起了,也不敢说实话。
出来了院子,她再偷偷的把手心里的头发找地方给扔掉。
但是这也不是个法子。
很快,福晋的发缝就越来越宽了——梳头的时候,若是不加发油倒还好,一旦梳得流光水滑,发缝就越发显得宽得可怕了。
福晋都快愁死了——幸好年长的嬷嬷们都是在宫里伺候过娘娘的,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嬷嬷直接就捧了假发来了。
宫里很多人的妆台柜子里,都没少放了假发。
这倒不是说娘娘们都脱发,
只是因为宫里越来越时兴各种材料名贵、做工精湛、款式新颖的发饰。
谁的头上越是闪闪发亮,就表示谁的日子过得越风光得意。
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
娘娘们头上的东西越带越多。
本来用自己真头发梳起来的发型就无法承重了。
所以才需要假发也上头帮忙。
……
一番修饰之后,嬷嬷终于满意的停下了手中的梳子,福晋乌拉那拉氏抬起头来,就看着镜中的女子,秀发茂密,简直比没生二阿哥之前发量还要多。
蓬松的发髻衬托之下——福晋的脸都显得小了一圈,下巴圆润,格外可人。
福晋满意极了。
正好四阿哥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看二阿哥。
他进了正院,瞧见了福晋,也顺口夸了一句:“福晋今日气色不错。”
其实也就是一句无心之誉,福晋却高兴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一顿晚膳气氛极好——二阿哥被乳母抱在旁边,难得这孩子居然没怎么哭闹,只是趴在乳母的怀里睡觉。
桌上菜品多,许多都不是福晋这个刚刚刚生过孩子的产妇能吃的。
都是为了讨好四阿哥。
四阿哥也亲自给福晋夹了好几次菜——他倒是没注意到忌口。
福晋也不敢说破,怕说破了扫兴,双手捧着碗,笑眯眯的就接过去了。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待遇,
之前都是很少的。
福晋身边的奴才们,
人人看见这一幕,
也都不由的抿嘴一笑,互相对视。
大家都高兴极了——福晋总算是熬出头了。
到底有了二阿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主子爷……开始心疼福晋了。
谷鵶
……
等到用完了晚膳,屋子里又加了灯火,将里里外外都映照得明亮辉煌——福晋正想让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将公文什么的给拿进来。
好方便四阿哥看。
她才刚刚吩咐出声,四阿哥就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角。
他又过去亲了亲二阿哥柔嫩的小手,然后就嘱咐福晋好好休息。
福晋还准备让人去送热水,听了这话,眼里的光芒一下就没了。
四阿哥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福晋的肩头,算是安慰:“爷过几日再来瞧你,好好照顾二阿哥。”
福晋笑不出来——在这一刻倒是有些羡慕李侧福晋。
她是嫡福晋,让她开口挽留四阿哥,她很难开口。
格格、侍妾们,因为身份低,也不敢开这个口。
只有从前的李侧福晋——经常是会撒娇缠着让四阿哥留下来的。
只不过,如今,估计她的撒娇也不管用了。
送着四阿哥到了院子门口,福晋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看着四阿哥一行人走远。
前面两个小太监打着两盏宫灯,走得远了——看起来灯火就像悬浮在夜色之中一样。
福晋一直站着,看了许久——果然,到了路口,灯火微微转了转。
不出意外地,往花步阁方向过去了。
其实福晋即使不看——第二天也是有法子知道前一天四阿哥宿在了哪儿。
但是如今亲眼看见,毕竟感受还是不一样。
她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儿神,听见了二阿哥哇哇的哭声,这才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
花步阁里,顾幺幺听见动静,笑盈盈地从台阶上迎接了下来。
二阿哥毕竟刚刚出生,这一阵子别说四阿哥了,整个皇子府上下的人,注意力都全在二阿哥身上。
顾幺幺这儿——四阿哥也有连着好几天没过来了。
四阿哥伸手拉她到身前,含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
这还是在院子里呢!
顾幺幺一歪脑袋,躲开了他的手,隔了一段时间没见面,两个人彼此刚打了个照面就都笑了。
她挽着四阿哥的胳膊往屋子里走,奴才们跪了一地请安,四阿哥一边举步上台阶,一边随意地抬了抬手。
众人都起身了。
刚进了屋子里,四阿哥就感到一阵凉意。
屋子里的冰桶放的有点多。
顾幺幺特别怕热,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虽然是大夏天,衣服却要里三层外三层的。
连短袖都没得穿。
她除了早晚,根本就不大敢往外走——走不了几步就感觉要中暑了。
难怪之前的大疫到了这时候也就渐渐的消失了。
毕竟气温高。
“你这几天在院子里都做什么?”
两个人并排在窗户下坐下,四阿哥随意问了一句,看她笑脸盈盈,实在可爱,于是没忍住,又把人給抱到了自己腿上。
顾幺幺如今也习惯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四阿哥目光所到之处,看着她摊在桌上的纸张。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些菖蒲石、赤芍、香薄荷、藿香之类的字,想来也都是制香所用。
184 馋咬舌头
顾幺幺把自己新做的一盘香膏拿过来了。
都是解暑去热的,比从前的香膏相比,味道更加浓郁,留香的时间也更持久。
四阿哥看着满满一托盘的香膏——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段时间他只顾着二阿哥,顾氏这里多多少少是不如从前来的多了。
看着这些香膏——要是换了以前,她哪有这么多时间折腾这个?
四阿哥伸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更抱了抱,温柔至极地说了一会儿话——都避开了福晋那边的二阿哥没提。
顾幺幺心里明白:他是怕提了二阿哥,
自己心里多少会有些酸酸的?
一会儿功夫之后,黛兰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了一杯茶,看主子爷和格格还在说话。
主子爷说得多,格格就仰头听着,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格格就会主动提出来。
主子爷虽然轻声发笑,
可还是耐心的都给她解释了。
看着就是还很亲昵恩爱的样子,和从前没有区别。
黛兰放心了。
出了屋子,黛兰手上捧着托盘,被尔曼给顺手接过去了。
两个人听着屋子里的柔声笑语,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两个婢女心里都想的一样:美中不足——格格到现在还没动静。
要是能添个小主子,那可就是真的,十全十美了。
夜里的时候,顾幺幺陪着四阿哥看公文,看着看着,她肚子就饿了。
四阿哥放下了笔,就让人送夜宵过来了。
送过来的都是顾幺幺喜欢吃的,有一道炸酱面——面条爽滑,甜面酱香气扑鼻,边上还有清香的黄瓜丝,切的细细的。
拌了拌之后,
看顾幺幺吃的很香,
连四阿哥都食指大动。
他让奴才也上了一份,然后陪着她吃了一碗。
顾幺幺也不知道是吃的急了还是馋了,
居然一下子就咬到了舌尖。
她“哎呀!”了一声,放下筷子皱着眉就捂着嘴了。
疼!
尔曼赶紧过来拿了干净帕子给她擦——结果舌尖上还出了血。
其实出血量也不大,
但是口腔里毕竟有唾沫——濡湿开了血迹。
四阿哥看着心一揪,满脸的心疼。
他让尔曼下到旁边把灯火拿过来,就着光线捧着顾幺幺的脸,让她张开嘴,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
顾幺幺只好张大嘴对着他。
结果四阿哥偏偏还看了好半天。
顾幺幺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尴尬,晃了晃脖子,试图把脑袋从四阿哥的手掌之中给收回来。
结果就被四阿哥瞪了她一眼:“别动!”
顾幺幺也只好不动了。
她倒是觉得伤口没什么,结果四阿哥让人把镜子给捧过来,又让她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
不照也就罢了,这一照,顾幺幺吓了一跳——舌尖上被咬破了老大一块皮。
“呀!”
她顿时就觉得疼了。
“馋咬舌头饿咬腮——你这是馋的?还是饿的?”
四阿哥无奈的苦笑,叹着气揉了揉顾幺幺的头顶。
顾幺幺不说话了,只是含着舌尖往嘴里面吸冷气:“疼!”
四阿哥转身就让苏培盛去前面书房拿了草药。
那草药是用来上火的时候泡茶喝的,也有消炎镇痛的功效,含在嘴里,冰冰凉凉。
草药茶水一入口,顾幺幺顿时就觉得舌尖上麻麻的,
不那么疼了。
挺倒霉的——她今天晚上点的不是酸辣的,就是麻辣的,或者是香辣的。
这一下舌尖上平添了一个伤口,什么都吃不了了。
估计后面几天也只能喝喝粥,吃吃米饭,清淡饮食了。
半夜时分,等到让奴才送热水进来的时候,四阿哥将顾幺幺裹在被子里,又拉上了床帐子。
他还听着她不停吸冷气的声音。
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等到洗过了,两个人重新并排在床上躺下,顾幺幺挪了挪身子,往四阿哥身边靠过去。
四阿哥一伸手,就将她揽在了臂弯里。
两个人头靠着头,顾幺幺说了几句话——四阿哥听她每说一句话都跟大舌头似的,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哄着道:“别说了——都这样了,还说!”
……
沁秋斋里,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月光从窗格子里打了进来,投射到了床前的地上。
侍妾们住的屋子里,那氏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想了很久——考虑该投在哪一边,才会对她更有利。
那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福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有了二阿哥,往她手下挤过去的人只会更多——多她一个那氏不多,少她一个那氏也不少。
锦上添花——添了也不会被人记住。
但李侧福晋就不一样了。
那氏看得出来——郭格格并不算得力。
李氏处境每况愈下,她和弘昐阿哥都急需一个助力。
更何况,李侧福晋只捧过一个郭格格——虽然郭格格未曾得宠,但也曾经怀上了四阿哥的孩子。
别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耗子就是好猫。
而福晋,前前后后已经抬举了耿格格、春氏几个了。
都没有一个成功的。
大概福晋觉得所谓的“抬举”,就是把人硬生生地往四阿哥面前推。
这怎么行呢?
……
左思量,右思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那氏成功地把春氏给吵醒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折腾什么?”
春氏伸手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训斥道。
说来也好笑——两个人虽然同样都是侍妾,但春氏因为自己相貌好,再加上是被福晋抬举过的,每次面对那氏的时候,总是有些高人一等的态度。
那氏笑了笑,也没怎么和她计较,而是就坡下驴,煞有其事地道:“咱们屋子里有老大一只蚊子,你咬得还睡得着么?”
春氏听了,倒是睡意去了三四分——她皮肤娇嫩,最怕蚊虫叮咬,尤其是咬在脸上,弄不好便容易破相。
后院里争宠,没有这张脸怎么行?
春氏立即就坐起来了,先在身边检查了一番,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将床帐子细细地放下——也不怕天热,闷着不透气了。
等她睡下了,那氏也闭上了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李侧福晋上一次在花园里的态度已经是一次很明显的警醒了。
从开始的明显延揽——到如今的冷漠。
后院如后宫——想要左右逢源的人,最后只不过左右绝路。
选择,只是时间的问题。
迟早都要面对的。
185 水火无情
第二天上午,趁着春氏又往福晋正院里去的时候,那氏也偷偷地往李侧福晋那边过去了。
她谨慎得很——就连贴身的婢女都没有带。
明人不说暗话——往李侧福晋面前一跪,那氏就把衷心给表了。
李侧福晋听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示意那氏过来。
她卸去了手指上的护甲,然后拢在了唇边,
低声地对着那氏就说道:“说来也巧,我昨儿夜里做了个梦,梦见……”
说到这儿,李侧福晋的音量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她身边的奴才虽然是贴身伺候的,这时候也听不清了。
那氏听着,脸色就一下子变了,失声道:“侧福晋!”
李侧福晋往后仰了身子,不急不忙的捡起了护甲,重新给自己带上,
对着日光看了看上面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然后才用眼角瞥了一眼那氏:“我刚才就已经说了——不过是个梦罢了。”
那氏跪在地上,低着头半天都没动,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咬着牙就给李侧福晋磕了个头:“若是婢妾……但求侧福晋以后……”
李侧福晋似笑非笑,直接截断了她的话:“那氏,你也太心急了。”
那氏立即就尴尬地笑了。
……
中午,四阿哥人刚刚回到府里,在书房换衣服的时候,一边把外袍递给了苏培盛,一边就吩咐了一句:“顾氏有伤,让膳房中午的饮食小心些,宁可简单,
不能送些辛辣滚烫之食去,
她是个馋嘴的。”
苏培盛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顾格格哪里受了伤呀?
然后他一拍脑袋才反应过来:咬破了舌头。
啧啧!
这算哪门子伤啊?没想到都被四阿哥从昨晚嘱咐了几次了。
苏培盛带着命令亲自去膳房了,心里一路琢磨着,
越琢磨越有意思。
膳房得了命令——倒是也犯难了。
饭菜不能辛辣滚烫,这个倒是好办——不要放辣,全部等到温凉了再送过去。
但是四阿哥说“简单”,他们万万不能真的“简单”啊。
原地转了几圈,想了一会儿之后,膳房人就有数了。
顾幺幺那边,等到奴才们提来了食盒,将盖子一打开——她就看见里面都是蒸的嫩嫩的豆腐、鸡蛋、还有入口即化的鱼圆什么的。
都不用怎么在嘴里咀嚼——自然也就不容易碰到舌尖的伤口了。
下午的时候,没想到小腊子又过来了——是专门送草药的。
昨天晚上给顾格格泡水的那种草药,四爷命令人又拿了一些过来。
接着用。
然后更晚上的时候,四阿哥亲自过来了。
他过来了,没说上几句话,又把顾幺幺给拎到灯下去检查伤口了。
简直夸张得就像对小孩子一样。
顾幺幺一张嘴,忽然想到昨天的场景——结果两个人都笑弯了腰。
顾幺幺想说她今天其实已经好多了——口腔里的伤口本来就很容易愈合,但是既然四阿哥心疼,她也没有必要扫兴他的“心疼”。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嘛。
……
转眼已经到了中秋。
顾幺幺生日就在中秋前——随着她如今越来越得宠,四阿哥往她这里的赏赐更是乱花迷人眼。
假如不是因为有二阿哥在正院里,也得了许多赏赐。
花步阁这里几乎就太扎眼了。
顾幺幺不得不专门腾出了一间厢房来做库房,又挑了些好的,
往武格格那里送过去。
武格格倒是有兴致——正在洗手作羹汤:压了一托盘的花瓣月饼。
给顾幺幺带了不少回去。
后院里,一时间各处相安无事,眼见着府里渐渐被中秋的气氛所笼罩,谁也没有想到,中秋节前一天夜里,府里出事了。
出事的时候,四阿哥过去陪着福晋用了晚膳,又逗了好一会儿二阿哥,然后就去了顾幺幺那儿。
半夜时分,小太监就冲过来说是沁秋斋走水了。
自从紫禁城阿哥所里出来开府到现在——这座皇子府都是平平安安的,从来还没有出现这样的险情。
顾幺幺也被惊醒了,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对——她心里知道是出了事情。
还是大事情。
果然,听到沁秋斋失火,顾幺幺也吓了一跳。
那里住了很多人——郭格格、耿格格、侍妾陈氏、春氏、那氏。
这还没算上奴才么。
更何况,沁秋斋的格局是那种口小肚子大的形状——里面的人要是出了事,一着急的话,容易拥堵在院子门口。
她赶紧就给四阿哥从衣架上拿了外袍下来。
幸亏是夏天里,衣裳简单,四阿哥刚抬步往外面走,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顾幺幺,眉头皱了皱,神色之间掠过一丝思索之意。
他手一挥,留了两个身边贴身的小太监,让他们送顾格格过去前院书房。
前院书房有护卫。
尔曼和黛兰听了四阿哥这吩咐,没有一丝片刻的犹豫,立即拿衣裳的拿衣裳,穿鞋子的穿鞋子,伺候着顾幺幺就要出门了。
四阿哥这边,出了花步阁,他匆匆地往后面赶过去。
刚到了沁秋斋附近,看见许多太监婢女前赴后继,有人捧着水盆,有人提着水桶,惊慌失措的往那儿跑着。
因为跑动的太剧烈——有的人水盆里的水都泼洒光了,也懵然不知,还是惊惶而麻木的向院子里泼着水。
从里面冲出来的人脸都黑了。
沁秋斋里,失火的是郭格格的屋子。
火势凶猛——熊熊的火光已经映照了半边天,浓烟也剧烈的喷吐着,在天幕上勾勒出了宛如恶魔的形状。
福晋那边也惊醒了,听说走水了,她吓得不行,第一件事是让奴才乳母们立即抱着二阿哥赶到前院去。
就站在大门口附近。
然后她这边才匆匆换衣裳,准备往沁秋斋。
还没走近沁秋斋,福晋就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这黑烟不仅看着可怕,吸到了口腔里更是难受。
说不出的灼闷,吸一口就觉得嗓子眼紧了一分。
沁秋斋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乱成了一团。
芝迷被派过去护在二阿哥身边了,福晋旁边只有海蓝——她也慌了神,扯着福晋就道:“福晋,院子里都是草木,天干物燥,今儿风不小呢!咱们还是离远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和嬷嬷赶紧拉着福晋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186 险地
然而福晋待不住——四阿哥就站在前面,正在指挥着救火的众人。
福晋说什么也想和夫君待在一起。
看她人居然还往前赶,海蓝急得一下子就跪下来了,带着哭腔抱住了福晋的腿:“福晋主子,不能去哪!”
嬷嬷也在后面抱住了福晋:“福晋,福晋!奴才陪您去大门口吧!这都乱成了这样——您得去看着二阿哥!二阿哥在等您呢!”
一片混乱之中,李侧福晋也过来了。
站在远处的空地上。
她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恐惧之意,
只是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着的沁秋斋。
弘昐在她后面,正被小太监给背在背上,另一个小太监拿着他的拐杖。
弘昐趴在奴才的背上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被火势烧的通红的半边天,脸上居然有些兴奋。
小孩子才活了几载光景,更不能切身体会到水火无情的可怕,
只是觉得既然阿玛命令这么多人去“救”火了,
那就一定救得下来。
这时候,耿格格被人架着,
踉踉跄跄的从院子里奔出来了。
她其实看着还好,除了衣裳头发狼狈,脸上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不住咳嗽。
被熏到了。
她其实屋子在最里面,但为什么会是第一个被救出来,也是有原因的。
耿格格这一晚睡得迟,一直在做女红,火灾发生的时候,她也就刚刚上床没多久。
人并没有睡得沉,反倒是旁边的婢女打瞌睡,结果耿格格一听见动静,就把奴才们都给喊起来了。
因此也是万幸。
后面接着救出来的是春氏和那氏。
春氏就不像样了,一只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只拖着白色的袜子,吓得涕泪横流,又哭又叫的,
整个人都处于受了刺激崩溃的边缘。
她衣领还敞着,
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居然还有救火的小太监在旁边盯着看,
看得都出了神——被旁边的老太监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脖子上。
主子爷还在这儿——小子要想死,别拖上大家一起死!
那氏跟在春氏后面,手里拿着一块浸湿的手巾帕子捂着口鼻,被几个冲进火场救火的奴才扶着胳膊。
她看着也是虚弱的不行,身子一直摇摇欲坠,等被架到了安全地带,顿时就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春氏挨着她坐下,捂着胸口就嚎啕大哭起来了。
春氏和那氏两个新人侍妾是住在同一间屋子的。
这屋子就在郭格格屋子旁边——因为靠得近,郭格格那间屋子一着火,风势携带着火星,也就燃烧到了那氏和春氏的屋子。
春氏的床铺在屋子里侧——辛苦积攒的身家也在旁边的柜子里,意识到失火了之后,她第一件事不是忙着跑,而是立刻就去收拾那些身家。
那氏的床铺距离门口近一些,其实本来是可以立刻跑出去的。
为了催促春氏赶紧出来,她本来已经到了屋子门口,结果又折返了回来,
一番好说歹说,
好不容易才把这要钱不要命的春氏给拉走了。
春氏想着自己痛失的那些好东西,哭得越发捶胸顿足,福晋听着只觉得晦气极了,眉头一皱,斥道:“春氏!”
被福晋这么声色俱厉的一喝,春氏猛的闭上了嘴,改成了呜呜咽咽。
那氏在旁边,伸手偷偷地从袖子里握住了春氏的手,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掌,轻声道:“没事儿,春姐姐,性命才是最紧要的——人没事就好!”
春氏捂着脸,倒在了那氏怀里,压抑着声音抽泣。
那氏拿了自己的手帕,一点一点给她擦着眼泪。
春氏抬起眸子,看着那氏。
谁能想到——在刚才那种紧急情况之下,那氏居然还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先跑出去,而是硬生生的又折回到了屋子里,拉着她一起跑了。
想到自己平日里对那氏说话从来居高临下,而那氏也只是一笑而过,不多计较,春氏心中难得的涌起了一阵愧疚。
她望着那氏:“好妹妹,想不到你是个这般重情义的,倒是我从前不识好歹,是个白长的眼珠子,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了!不,比亲妹妹还亲!”
一边说着,春氏就紧紧地握住了那氏的手,流着眼泪往自己胸口揣着。
那氏刚想说话,就听众人都吓得惊叫了起来。
福晋、春氏、那氏几个人齐齐抬起头望过去,才看见大火燃烧的屋子之中跑出了一个“人”。
那人头上似乎顶着被单一类的东西,极尽挣扎。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能想象得出来这个人面上表情的狰狞。
这个“人”在火光中,手脚以诡异的姿势舞动着,然后渐渐地跪了下来,同时发出阵阵痛苦至极的惨叫——这一幕实在太过吓人,就连在边上救火的小太监们都给吓住了,没人敢再上前去。
过了一瞬,就有人前前后后的都反应过来了:那就是郭格格!
李侧福晋盯着郭格格,眼角的肌肉就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福晋也惊得震住了,愣了一瞬,忽然就听见旁边旁边有孩子的声音,哇哇大哭了起来:“额娘!我害怕!我害怕!那是什么东西?!”
是弘昐趴在小太监的背上,被这一幕吓得嚎哭了起来。
李侧福晋心疼儿子,赶紧就过去用帕子捂住了弘昐的眼:“别怕!儿子!别看,别看。”
四阿哥听见儿子的哭声,一回头才看见李侧福晋居然带着弘昐在这儿逗留。
他顿时脸就黑了:“李氏!别带孩子留在险地,去前院!”
这边,弘昐攥紧了小拳头,挣扎着要从小太监背上下来。
小太监不敢违抗小主子的命令,蹲在地上把弘昐给放了下来,就看小主子猛的一伸手,劈手夺过了旁边人手中的拐杖,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面方向走去了。
李侧福晋刚要跟上儿子,忽然就听郭格格用已经嘶哑到几乎辨不出是她原声的声音,凄厉地喊了一句:“侧福晋救救我!”
李侧福晋微微一颤,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赶上前去扶住了儿子的肩膀,把弘昐往前院方向送过去了。
……
前院那里,空气里的温度明显低了很多。
这时候正值深夜时分,人们正处于深睡之中。
然而四贝勒府这一趟走水动静不小,惊得大门外的长街上也有了动静。
187 自尽
沁秋斋门口,四阿哥见奴才们都吓得站在了原地,而郭格格还在原地惨叫着,于是抢过了旁边一只木桶,对着郭格格劈头盖脸地浇了过去。
火势太大了,根本就没有用。
郭格格在火焰里踉踉跄跄了几步,有如喝醉了酒的人一般,
忽然对着旁边的墙猛的冲了过去,一头就撞在了墙上。
她醉酒一般的“舞蹈”终于停止了,整个人顺着墙壁缓缓地“滑”了下来。
婢女们尖叫了起来:“格格自尽了!郭格格自尽了!”
福晋腿一软:“这……这……”
……
前院。
李侧福晋带着弘昐过去的时候,就正好撞上了也在那里焦急等待的芝迷和二阿哥、还有乳母、嬷嬷等人。
李侧福晋也没理会,看着婢女们扶着弘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伸手掏了手里的帕子,
给弘昐温柔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弘昐还沉浸在恐惧之中,抓紧了椅子扶手,抬着一张小脸,不断的问母亲:“额娘,刚才那是郭格格吗?!”
李侧福晋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弘昐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有额娘在,你还怕什么?再说了,你阿玛也是心疼你的,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不然也就不会催着她把弘昐给送到前面来了。
弘昐沉默着没说话,伸手握成了小拳头,在自己废了的那只腿上用力地捶了几下:“儿子只恨自己如今是个废人,连想去哪儿,要做些什么事儿,也不得儿子做主!”
李侧福晋听着心疼,立即就蹲下来在椅子旁边了。
她抬头望着弘昐,低声下气的哄着儿子:“小祖宗,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她正说着,
襁褓之中的二阿哥忽然就发出了几声哭声。
李侧福晋一怔,
目光就扫过来了。
看见李侧福晋缓缓地站起身,芝迷不安地就伸手在背后,推了推乳母的手臂。
乳母会意,抱着二阿哥就往后退了几步。
芝迷赶紧跪下:“奴才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她是福晋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婢女,无端端的又没什么过错,看她跪下来请安,李侧福晋淡淡笑了笑:“芝迷起来。”
她虽然这么说着,步伐却已经绕过了芝迷,往二阿哥那边走过去。
芝迷慌的一下子就从地上撑起来了,赶紧就过去护在抱着二阿哥的乳母身边:“小主子年幼,哭闹惹得侧福晋心烦,是奴才没设想周到,奴才这就带小主子去旁边屋子里。”
二阿哥是嫡子,身份尊贵,几个乳母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慧朴沉默的模样,听见芝迷这么说,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个请了安,领头的那个乳母赶紧抱着二阿哥就想要避开侧福晋。
二阿哥被乳母勒在怀中抱的紧了,小身子有些不舒服,挥了挥小手手,哇哇地又哭了起来。
李侧福晋又上前了一步——这一下距离更近了,可以清楚地看清襁褓里的二阿哥。
小脸蛋嫩的跟豆腐一样。
李侧福晋口中啧啧作声,逗了几下二阿哥,就看二阿哥居然停止了哭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眼神中都是好奇。
芝迷声音都颤了:“侧福晋……”
她就怕李侧福晋会伸出手去碰二阿哥。
还好,李侧福晋也就是发声逗了几下孩子,然后回头道:“弘昐。”
坐在椅子上的弘昐,撑着拐杖过来了。
等到了近前,弘昐站住了。
李侧福晋招了招手,话语里带着微妙:“这也是你的兄弟呢,弘昐,过来看看二阿哥。”
弘昐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又不是没见过!”
他这话说的也没错——往嫡额娘正院过去请安的时候,二阿哥常常都是被乳母抱在旁边的。
芝迷的眼神不安地在李侧福晋和二阿哥之间来回,,终于忍耐不住了,刚要上前去从乳母手里抱过二阿哥,万幸福晋过来了。
看见福晋过来,李侧福晋淡淡地蹲下去请安了。
弘昐跟着也过来请安。
福晋也没有立刻叫起,先过去瞧了瞧二阿哥,又看了看乳母的神色,见芝迷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转过身来。
弘昐还站在原地,用一条瘸腿艰难的支撑着身体。
福晋淡淡瞥了一眼:“扶大阿哥坐下。”
旁边立即就有奴才把椅子给抬过来了。
福晋看了一眼被晾在一边的李侧福晋,这才道:“侧福晋,差不多了——你带着大阿哥先回去罢。”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只剩下一些余火还在做最后的熄灭。
等到这一对母子走了,福晋转头盯着了好一会儿,才道:“芝迷。”
芝迷赶紧就过来,不等福晋问话,她已经把刚才的情形都给描述了一遍。
福晋听着听着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以后别让靠近二阿哥。”
……
前院书房里,顾幺幺一直等了挺长时间,才算等到四阿哥回来。
他满脸尽是疲惫,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气息。
幸亏顾幺幺这儿,早早就吩咐人把清肺止咳茶都给准备好了。
四阿哥觉得她贴心,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疲惫地坐了下来,先喝了两大碗,然后才去洗脸,洗手。
这一场火灾来的突然——郭格格虽说最后撞墙自尽,但是当时那种情况:郭格格浑身都被烧成了个火人。
就算被救下来了,性命保不保得住也是难说。
就算保得住,脸上身上的皮肤也定然全烧坏了。
想到方才触目惊心的火势,四阿哥坐下来,还有些心神不宁,顾幺幺拿了外袍给他披上。
他回头握住了顾幺幺的手,目光落向远处。
早些年时候,四阿哥年纪还小的时候,曾经在宫里就亲眼目睹过一次惨烈的走水。
那还是康熙二十九年的时候,因为御膳房几个太监用火不慎,烧毁了太和殿。
那天紫禁城上方的天空,全部都是红的。
情急之下,除了侍卫闷,连内大臣都纷纷前去扑救。
皇阿玛情急之下,登上宫墙,手执龙旗,亲自指挥内务府官员和侍卫们灭火,又调来了一百多名“防火步军”,携带灭火筒,从火源根本处开始扑救,最后才将大火扑灭。
188 不怕
怕吓到顾幺幺,关于郭格格自尽的事情,四阿哥一个字都没再详细提起。
他虽然不提,但是顾幺幺在前院——刚才整个府里都大乱了,也有不少奴才跑去救火。
郭格格的事情,顾幺幺这儿早就知道了。
她想了想这事儿就觉得蹊跷——沁秋斋她是住过的。
郭格格那间屋子的格局,她也是清楚的——睡人的屋子后面是一块开阔的空地,
并不是草木繁盛,容易着火的地方。
更何况郭格格这个人——粗中有细,身边的婢女兰芝也是个心细的。
住了这么久都没出什么事,怎么偏偏今天无端端走水了呢?
她在这儿想着,低着头有点出神,忽然就感觉到脸上有触感。
顾幺幺一抬眸子,
是四阿哥抬手捧着她的脸颊,爱怜地道:“吓着了?”
他看着她一直不说话,
低着头思索的样子,就误会了。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头。
顾幺幺冲着他摇了摇头。
四阿哥并不相信,只觉得顾氏是明明害怕了,却还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坚强。
这么大的事儿,连外面长街上都惊动了——她会不害怕?
他伸手拍着她的背心,温声软语地哄她:“乖,不怕啊,今天晚上就留在这儿,明儿一早,爷让人送你回去。”
顾幺幺还在想着郭格格的事情,听见四阿哥这么说,便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一声,随即放松了身体,懒洋洋地依偎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她抬起头,望着四阿哥的脸,轻声道:“爷,
原因查着了么?”
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四阿哥脸色严肃了一下,手掌就不自觉的用了点力气——正好捏着顾幺幺的肩头。
她一皱眉头,低呼了一声:“疼!”
四阿哥这才察觉,
立即松开了手。
看顾幺幺似乎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他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抵住了顾幺幺的唇瓣,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别问了,此事不详。”
顾幺幺轻轻的咬了咬他的手指尖,果然没有再说什么了。
四阿哥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的下巴:“别淘气。”
奴才们进了屋子来,轻手轻脚地熄灭了灯火,两个人重新上床铺上躺下。
顾幺幺背过身去,四阿哥从背后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被他一搂,顾幺幺转过了身来。
她半张脸躲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双明眸在外面,和四阿哥面对面。
两个人在夜色里对视了一瞬,顾幺幺随即抬起手,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四阿哥的眉头。
四阿哥也抬起手臂,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心,看着顾氏渐渐的闭上了眼去。
呼吸深沉绵长起来。
黑暗中,四阿哥想到方才火场之中,郭格格喊的那一句“侧福晋救救我!”
他眼神转冷。
大火熄灭之后,除了奴才们处理郭格格的尸首以外,
火场现场还在细细排查——郭格格的婢女兰芝,人倒是没有被火烧着,但是在院子里一处矮墙下发现了。
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喉咙里都是焦黑焦黑的,看着触目惊心——说不出话来了,听人问话也只会啊啊啊地嘶哑叫唤。
一盏茶功夫,眼睁睁的就看着人往旁边歪下去。
追着她格格去了。
随后,四阿哥匆匆地先过去福晋正院,看了二阿哥没事,然后才回来了前院书房。
其实他若是直接回前院倒也就罢了。
偏偏这一下过去正院——被李侧福晋知道了,心里嫉妒的都快着火了:果然,只有出事的时候才更容易看清四爷的心。
谷哑
这一下子瞧出来差别了吧?
四阿哥是很心疼嫡子的。
倒是弘昐这儿,瞧也没来瞧一眼。
都是亲生的儿子,就算嫡庶有别,做父亲的岂能这般无情?
娇韵也知道侧福晋气恼,于是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李侧福晋不要自个儿给自个儿钻牛角尖。
这事也不一定非要扯到嫡庶之分。
毕竟二阿哥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
两个孩子在一起比较——年纪小的,肯定会更招父亲疼一些。
便是百姓人家,也是这个道理啊。
她说得在理,诗儿在旁边附和着也劝了几句。
根本没用。
李侧福晋越想越替自己儿子觉得委屈。
她伸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几步,又过去瞧了瞧儿子。
弘昐已经被奴才们伺候着洗漱睡下了。
李侧福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堂屋,踱到了窗前。
她推开窗,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刚刚想吹一会儿凉风,就被风里又吹来的焦炭一般的气息给呛咳嗽了。
娇韵和诗儿赶紧过来帮着把窗户都给关紧了——沁秋斋那边,余火还没扑灭呢。
李侧福晋走到美人榻前,斜倚着靠垫躺下,脑海里总是不断回响着刚才二阿哥的哭声。
那豆腐一样白嫩的小脸。
那哭的跟个小猫儿似的……
嫡子,尊贵,又怎么样?
才这么点大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呢!
……
第二天傍晚,四阿哥和福晋刚刚从宫里回来——苏培盛领着人过来禀告了。
他这一天最大的任务,就是查清楚这件事。
走水的原因查出来了。
是郭格格那边的一个小丫头,昨晚值夜,又觉得肚子饿,于是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偷偷地用暖盆埋了地瓜。
结果半路被别屋的丫鬟叫了出去问事情。
一打岔,小丫头就把暖盆这边给忘了。
毕竟这个天,还没到烧暖盆的时候——若不是为了馋一口,人很容易就给忘了。
偏偏这几天风又大,等到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起来了——火星子飘上了砖瓦屋顶。
沁秋斋里,到处都是木结构建筑,几乎遇火便燃,火势一旦蔓延开,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再挽回了。
小丫头吓得不行,昨天后半夜,苏培盛带人查的时候,一个个奴才盘问过去——到了这小丫头,她也只是直哭。
苏培盛也不是吃素的,主子爷前脚刚走,他后脚立刻就放下了狠话——若是有人知情不报,瞒报,那是按同罪论。
甚至罪加一等。
倘若到最后实在查不出闯祸的是谁,那也难不倒主子。
说到底,沁秋斋走水,终归是奴才们没有好好值夜,四处小心检查。
这一晚,每一个在沁秋斋里的奴才都有责任。
那就将所有人都给严惩一遍!
这一下,婢女太监们都慌了。
189
上午的时候,有人过去前院,把小丫头给揭发了。
苏培盛精神一振,要过去拿人,结果到了奴才值房,只见着了晃晃悠悠,悬梁自尽的一具尸体。
小丫头自个儿拿了一根麻绳,
吊在了房梁上。
这畏罪自尽——虽说晦气得很,但毕竟事情也有个了结。
……
眼下,苏培盛跪在四阿哥面前,将事情这么一说,四阿哥听了,沉默了一瞬,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
他没有立即说什么,隔了一会儿,才把苏培盛给喊进屋子里来了。
这一次他嘱咐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从今日起,加强全府的戒备——不光是前院,后院也是。
尤其是是两个小主子那儿,格外要盯得紧。
第二件事便是告诉福晋:如今疫情也过去了,可以好好给郭格格办了身后事——毕竟人走的太痛苦。
苏培盛一叠声地答应着。
想到那一天晚上,郭格格整个人都成了个火球,踉踉跄跄地站在火光中惨叫个不停,最后一头撞死的情景,苏培盛也觉得毛骨悚然。
仿佛后背上都沁出了一层凉意。
第三件事——四阿哥没有立即说,只是站起来吩咐苏培盛给自己披上了外袍。
然后他抬步往外走了。
苏培盛毕竟精明,跟在主子爷身后,见他往李侧福晋院子方向走过去——先是愣了愣,心里有些模糊而大胆的猜测。
他定了定神,不敢也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
李侧福晋院子里,她正扶着儿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自从太医嘱咐了说要让大阿哥多走走路,
促进恢复之后——李侧福晋每天都会拿出固定的时间来陪着儿子。
今天是中秋节。
倘若没有昨天夜里的事情的话——现在四阿哥和福晋肯定还在宫里。
万岁那边,也听说了这事——毕竟昨天夜里火势那么大,长街外的官员府邸里都有瞧见的了。
更不用说听见的动静了。
李侧福晋想着这些,
却没有再说什么,尤其是面对儿子的时候——她更是从早上起就没有提过一句。
大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气势。
弘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个苹果似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一边伸着脑袋,由着额娘给他擦去了脑袋上的汗,一边就忍不住问道:“没了吧?”
他自言自语道:“应该没了。”
他还是想着昨天晚上看见的郭格格那惨烈的一幕。
李侧福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到郭格格,淡淡地道:“没用的人。”
她这一句声音很轻,弘昐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地就往前探了一下:“额娘说什么?”
李侧福晋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门口小太监们跪下大声请安的声音。
是四爷过来了。
她连忙拉着弘昐,上前来就赔笑给四阿哥屈膝蹲了一下:“妾身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四阿哥也没说什么,大步流星的就进了屋子里。
连弘昐都没看一眼。
李侧福晋有点难堪,挥了挥帕子,
示意奴才们扶着弘昐,
跟在四阿哥身后,母子两个人进了屋子里。
四阿哥坐下来,一抬头看儿子拄着个拐杖,跟着李氏站在原地,于是抬手一指,皱眉便道:“扶大阿哥坐下。”
谷瀴
早有奴才将椅子给搬过来了。
又有人送茶上来。
四阿哥也不多废话,端起茶抿了一口。
一屋子奴才都在偷偷看主子爷的脸色,只有李侧福晋镇静自若地站在原地,态度不卑不亢。
这么长时间以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有时候便忍不住回想过去一桩桩事情。
一步步路。
想到边格格的事,李侧福晋便会想到郭格格。
郭格格这个人,是有些小聪明的,也有魄力。
只可惜容易冲动。
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本身就是危险的。
因为当她的情绪被调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会捅出多大的窟窿,又会埋下什么样的祸端。
……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盯着李侧福晋看。
这种不说话的态度,比说任何话都更有压迫力。
李侧福晋终于腿有点软,偷偷地伸了手,撑着旁边的桌子角,让自己不要颤抖。
她手上的护甲扎进了手心里,尖锐的宝石刺得她手心生疼。
李侧福晋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或许不对劲了。
她终于觉得心虚,然后觉得后背发凉,手手心里出了一层虚汗,不敢再抬起头来和面前的四阿哥对视。
“李氏。”
四阿哥忽然开口道。
李侧福晋几乎是本能地一颤:“爷。”
四阿哥直视着她,一张俊美的面孔在暮色之中显得尤其无情冰冷。
他眸中的神色如波纹荡漾,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你是府里的侧福晋,郭氏的身后事——你也去帮帮正院的忙。”
李侧福晋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蹲下身子,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脸悲伤地道:“妾身领命。”
四阿哥眸色里闪过了一丝讽刺,唇角勾起了一个冷戾的角度:“你尤其应该帮忙。”
李侧福晋心口一紧,一张脸顿时就苍白了。
她蓦然抬起了眼神,正好就和四阿哥对上了。
四阿哥正冷冰冰地直视着她。
他的眼神里,从前还残余了一点点温情,而现在,只是一片漠然。
什么都没了。
四阿哥一双狭长的冷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李侧福晋。
他还要再说话,正在这当儿,弘昐忽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他撑着拐杖,走到四阿哥身边,伸手将手里的一块糕点送到了四阿哥嘴边:“阿玛,这个好吃,弘昐最喜欢。”
四阿哥猝不及防地转过了眼神,低头看着儿子小手上的芝麻酥。
小小酥饼,形状做的圆润可爱,里面是奶黄的馅,外面撒着一层白芝麻,还没有入口,已经闻到香气扑鼻。
弘昐道:“这是儿子最喜欢的,额娘也曾经做给儿子吃,但是做得太难吃,儿子还是喜欢膳房做的。”
被这么一打岔,乳母在旁边,赶紧上前来就把弘昐给拉到了一边,语气里带着哀求:“小主子,奴才陪您到屋里玩?您不是想玩昨儿那西洋玩具么……”
弘昐一抬手,就把芝麻酥塞到了四阿哥手里。
190 爆发
四阿哥沉声道:“将你们小主子带下去。”
乳母听了,慌忙就将弘昐往外面拉出去了。
弘昐不大乐意走,拄着拐杖到了门口的时候,还是不住回头看着李侧福晋,眼神里全是担忧。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阿哥又一次默不作声地抬了抬手——屋子里的奴才会意,也都退了出去。
李侧福晋眼睁睁看着奴才们关上门,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
慌什么呢?
不过是杀人灭口,
借刀杀人。
杀人的那把“刀”既然已经给她李侧福晋纳了投名状,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四爷最多也不过就是怀疑罢了。
“爷屏退左右,是想对妾身说什么?”
李侧福晋涩声道。
毕竟有情——她看见四阿哥眸子里的一片冰冷,到底还是哽咽了。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倾身向前,忽然便用力一捶桌子,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李侧福晋整个人都剧烈的抖了一下,一下子就跪下来了。
四阿哥眼神阴鸷,
一字一字道:“为了弘昐,
爷已经一忍再忍,李氏,别拿府里的人都当傻子!”
李侧福晋呼吸开始急促,她失控地抬起手,攥紧了帕子,抬头望向四阿哥,脸部表情扭曲了起来,像是要挣脱一双无形的手一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枯涩而绝望,居然在低声反问:“证据呢?爷可不能平白冤枉了无辜之人。”
四阿哥一挑眉,唇角勾起一个厌憎又嘲讽的冷笑:“你倒是硬气。”
他站起身,负手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李侧福晋的面前,俯身伸手,缓缓抬起了李侧福晋的下巴:“你敢说郭氏此事,与你半分关系也无?还有从前的边氏呢?”
李侧福晋眼神涣散,
并不回答,只是听四阿哥提到边格格的时候,眼角难以遏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也没有逃过四阿哥的眼睛。
他眼神中掠过浓厚的悔意:“上一次你苦苦哀求,爷念你毕竟是弘昐的生母,才默许弘昐又回了这里。没想到你这般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倒是爷姑息养奸了。”
四阿哥缓缓松了手。
李侧福晋神情麻木,咬着牙却坚决不落下眼泪,只是抬头望着四阿哥的脸——回忆里曾经温存的脸,如今只剩赶尽杀绝。
四阿哥收回手,下意识地将手指擦了擦,这才负手身后。
李侧福晋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呼吸瞬间艰难起来。
她只觉得仿佛被一根隐形的鞭子抽在了身上,留下满身耻辱的伤口。
李侧福晋捂住脸,在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之后,她小声呜咽了起来。
晚风从窗格子中吹了进来——夏天尽了,风里带着凉意。
她的心口也冰冷如冰。
四阿哥神色不动,眼眸中尽是看透机关的筹谋:“爷虽然让苏培盛去‘查’此事,李氏,你该不会真以为,
替爷查明真相的——是苏培盛吧?”
所谓的“真相”,
真的是真相么?
他冲着外面缓缓击了击掌。
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嬷嬷,
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四阿哥身后,距离很近,显然是极受主子信任的人。
李侧福晋抬头看着那位老嬷嬷——才发现自己枉在这府里过了几载的光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
她看着老嬷嬷,老嬷嬷也在看着她。
那是一双沉静又饱浸了沧桑的眸子,清明而温厚。
李侧福晋的眼泪已经干涸,轻飘飘地笑了笑,哑声道:“爷。”
四阿哥看着她,声音里透着悲悯和疲惫:“李氏,为了弘昐,爷给你留着体面呢。”
不得不再给你留着体面呢。
李侧福晋突然觉得全身很重,重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弘昐在外面——任凭奴才们怎么劝说,都没有真的离开母亲的堂屋。
虽然听不清阿玛和额娘在里面说什么,但是弘昐心里清楚:阿玛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责怪额娘。
是什么事呢?
他抿紧了嘴唇,站在原地跺了跺自己瘸掉的那一只腿。
小腿还是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
弘昐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一双白嫩的小胖手上。
指尖上还沾着刚才小酥饼的饼屑——他刚才喂给阿玛的时候,清晰的看见了阿玛眸中的那一丝慈父的不忍和犹豫。
弘昐眯了眯眼睛。
天家之中的孩子,纵然年幼,也必须要懂得这一点了:可以打感情牌,但却不能为感情所制。
哪怕父子之间。
听见额娘在里面的哭声,弘昐低下了头,沉默了一瞬之后,他突然用力地推开了身边的乳母,拄着拐杖就快速的往屋子里过去了。
奴才们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才追过去:“小主子!”
堂屋的门被推开,弘昐拄着拐杖,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慌张和伤心,晶莹的泪珠挂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
他慌乱地望着堂屋里的情形,看清额娘正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之后,弘昐匆忙地朝着额娘奔过去,同时小手一松。
拐杖从他手中滑落了下来。
因为身体不平衡,弘昐小小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就摔在了地上。
追进来的乳母等人,看见这番情景吓得都傻了。
四阿哥一惊,立即过去一把就把儿子给抱起来了,心疼地检查了他的头脸,就看见弘昐手腕上红了一块——但是手腕还是活动自如的,应当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刚才摔的时候撞着了。
弘昐疼得直抽气,但是也没有哭,没有叫,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小胖手,软糯糯地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着:“阿玛,是儿子无用,尽给人添麻烦!儿子这腿……呜呜!”
李侧福晋这时候也连滚带爬的过来了。
她比四阿哥更心疼,抱着弘昐就上上下下地不住检查,又含着眼泪将乳母给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
乳母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心惊胆战的。
四阿哥看着弘昐哭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又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就像被一把刀割着那么难受。
他脸一沉:“你是府里的大阿哥,是阿玛的好孩子,谁敢说你给人添麻烦?以后不许再这么说!”
191 信号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就狐疑地往乳母和其他奴才那边扫过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从前也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的,怎么现在忽然好好就说出了“给人添麻烦”这种话呢?
没准就是奴才们的抱怨。
李氏就算再疼爱弘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都照看着。
总有单独留下弘昐和奴才们相处的时候。
这还是有亲额娘在身边的情况呢。
……倘若没有亲额娘呢?
……
弘昐自己估摸着哭的差不多了,再嚎下去就该惹的大人心烦了。
他停止了哭声,又伸出小胖手,帮着额娘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用稚嫩的声音直嚷嚷:“额娘不哭,不哭!”
李侧福晋把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紧紧的搂在自己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弘昐头顶上:“额娘不哭,额娘有昐儿心疼,额娘不哭!”
四阿哥听着这一句“昐儿”,心中微微一震,
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很小时候。
每当自己哭闹的时候,
佟佳皇贵妃也是如慈母一般,
将自己疼爱的搂在膝盖上,柔声细语地一遍一遍哄着:“禛儿,你是小小男子汉,男子汉怎么可以流泪?不哭,要坚强!”
四阿哥盯着抱成了一团的母子两人,眼神中难得的透出了一丝空洞。
……
四阿哥去了李侧福晋院子的事情——很快,福晋正院那儿也知道了。
听说四阿哥走了之后好久,弘昐阿哥和李侧福晋还抱在一起,母子两个人哭的跟什么似的,福晋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偷着乐。
但是乐完了,她心里直犯嘀咕:最近李氏和弘昐那边,倒也算风平浪静。
并没有惹出什么风波来。
再加上走水的事情——大家都是被吓到的。
四阿哥他是为了什么呢……
想前想后,乌拉那拉氏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
几个乳母一起,
抱着二阿哥回到屋子里去换尿布——留下了福晋一个人在堂屋里。
正好芝迷捧着账册过来。
这也是中秋宫里,新赏赐的一堆东西,
刚刚登记成册。
福晋放下了茶盏,闲闲地翻开了账册,上下浏览看了几页之后,
指着几行,抬头对芝迷道:“这些,还有这些——往几个格格那里都赏一些罢,告诉她们:这一次走水,大家伙是受惊了,但是不要怕!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府里再也不会发生。”
芝迷屈膝,柔声答应了,又微笑着道:“福晋慈爱,您赏赐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各位格格她们也都享福了。”
福晋笑了笑,目光扫过芝迷手上,想了想,又让她把账册给拿了过来。
里面还有一些其他贝勒府女眷送过来的,成色平常一些的布匹,用作屋里的常服的——福晋挑了几匹颜色不够雅致的,自己也不大喜欢的出来。
让芝迷送去给几个侍妾了。
等到出了正院,芝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弘昐阿哥和李侧福晋的事儿,福晋看着一句话也没提。
事实上,自从在前院,
李侧福晋靠近了二阿哥之后,芝迷一直到现在心里也总是觉得不安。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可是想到那一晚李侧福晋的目光,心口便怦怦的跳了起来。
……
转眼,十数天过去日子到了九月里,正好是李侧福晋的生辰。
福晋开始还按规矩让人往前院里去找四阿哥,意思是问一问李侧福晋这一次生辰怎么办?
是按去年赏赐的规格,还是再添加一些呢?
毕竟又过了一年。
等到去的小太监回来,回了话,福晋差点没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阿哥那边的意思是让福晋不必费心了。
如果还想着要按规矩来的话,今年就按格格的规格赏吧。
小太监犹犹豫豫的说完了,脸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毕竟,李侧福晋可是大阿哥的母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哪个女人得宠,哪个女人失宠的问题了。
四阿哥这么做,往严重里来说:是不给大阿哥面子。
甚至是在羞辱李侧福晋。
用格格的规格赏赐——这还不如不赏呢!
等到传出去了,李侧福晋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后院?
福晋抬手让奴才都下去,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又琢磨开了。
四阿哥这个举动像是某种信号——难不成他是想将李侧福晋的身份贬低?
虽说在其他阿哥府中,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姬妾们不到犯大错的时候,都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但是不代表不能这么做。
福晋这么想着,激动的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侧福晋生辰,那氏又一次往李侧福晋那里过去。
她还拉上了春氏,一起给她做个伴。
春氏虽然并不想往李侧福晋那里去,但是如今对着那氏情分到底不一般了——想到那一天晚上,在火场之中,那氏并没有丢下自己先逃生。
有了这一份情谊,春氏没办法把拒绝给说出口。
于是,也就只好跟着那氏过来了。
李侧福晋如今风光不比从前,再加上四阿哥上次过来了一趟——母子两个人哭哭啼啼的,外面少不了一些议论。
是非之地,自然是少来往的好——于是纵然是她的生辰,也没什么人主动上门来庆贺了。
这一下,反而就把两个侍妾给衬托出来了。
……
等到送上了茶,李侧福晋坐在座位上,看着已经被赐座的春氏和那氏。
春氏纯粹是个陪客。
但是旁边的那氏,就不一样了——满脸都是交了投名状之后的期待。
李侧福晋心里苦笑:那氏没起心思倒还好。
如今这份野心既然起来了,轻易是压不下去的。
毕竟,那氏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有春氏在场——李侧福晋和那氏说话都有些不方便。
好不容易等到把春氏给支开了,李侧福晋看着那氏就道:“你如今的心,我也知道了,往后就不必过来了,有什么事,让奴才们过来传话就行。”
那氏面上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心里却是很有些后悔的。
当初在福晋和李侧福晋中,她选择了李侧福晋——如今看来,却是自作聪明地押错了。
她实在太高估了李侧福晋和大阿哥在主子爷心里的分量。
雪中送炭又如何?锦上添花又如何?
雪中送炭,纵然是救命的炭,最后的命运也不过是与雪共同消融。
而锦上添花,纵然只是一朵轻飘飘的花,那也是添在“锦”上的。
是众人追捧的“锦”
192 墙倒众人推
等到那氏走了,李侧福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
她还想故作镇冷静,但是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这一次生辰赏赐的事情,看样子还没有传出去。
要不然刚才那氏也就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但是府里众人迟早总是会知道的。
也许现在,四阿给她的只是赏赐降级,再往后,
或许就是位份的贬低了。
甚至,还会有更糟糕的处境在后面等着她,也未可知。
李侧福晋越想越觉得心中凄凉,坐立不安,于是起身就去看弘昐了。
弘昐正在书房里,临窗写着大字,
看见额娘过来了,他立即将笔搁在了笔山上,
迎接过去就抱住了额娘的腰:“额娘!”
李侧福晋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小脑袋,心里感到了一丝安慰。
纵然男人靠不住,还是有儿子可以依靠的。
弘昐在这些天里成长了许多,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有时候会流露出几乎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坚毅而隐忍的神情。
他放开了额娘的腰,抬起小胖手,捉住了母亲的袖子,拉着她走到了桌子旁坐下。
他抬手按住母亲的肩头,凝视着李侧福晋的双眸:“额娘是又害怕了么?额娘不要怕,昐儿很快便会长大,昐儿会保护额娘。”
李侧福晋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抚摸过儿子的小脸,目光下意识的扫过了他残疾的腿,随即立即将眼光收回。
她满眼疼爱地望着弘昐,
柔声道:“好,额娘等昐儿长大,额娘等着那一天。”
弘昐听出她语气中的哄和敷衍,
于是一只小手撑住了桌子角,
努力站直了身子,挺起了小胸膛:“额娘不必为昐儿的腿难过,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堂堂男儿,智在机谋——额娘,别说儿子如今只是瘸了一条腿,便是双腿齐废,也必能保证额娘晚年高枕无忧!”
李侧福晋吓得一下就抬手捂住了儿子的嘴:“……别,别胡说!”
……
从李侧福晋院里出来,春氏已经是又累又不耐烦,一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一路都在嚷嚷,说一回去就要补觉。
都没睡好觉呢。
郭格格的屋子自从烧毁了之后,虽然也被奴才们都收拾过了——但毕竟是不祥之地,沁秋斋里的人其实都不想住在这里。
但无奈:一个耿格格,侍妾陈氏、春氏、那氏都不是受宠之人。
主子爷自然也不会费心替她们去腾挪。
屋子里的阳光没有外面充足——若是时间待的久了,
就总觉得屋子里阴森森的,再想到郭格格临死前的惨状,
总是让人忍不住背后一层冷汗。
这样一来,
耿格格和陈氏都不愿意待在屋子里。
耿格格虽然占了一个位分的便宜,但是陈氏却是最早在府里的老人,也是和耿氏一起的——两个人彼此说起话来也随意一些。
正在这儿说着李侧福晋的八卦呢,耿格格和陈氏一抬头就看见春氏和那氏回来了。
耿格格目光只是在那氏身上转了一圈,就低头微微一笑。
那氏和春氏看见耿格格,也过来请安了。
陈氏一抬手,自作主张地就替耿格格道:“喏,你们两个起来罢。”
耿格格也笑着道:“两位妹妹不必多礼,如今这院子里剩我们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陈氏在旁边倒是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神态里颇有戚戚之感。
是啊,这一场走水之后,众人之间再见面,总有一种患难之感。
春氏和那氏谢过了,站起身的时候,看着陈氏笑容满面,春氏胆子一大,顺口就多了一句:“陈姐姐,在聊什么呢?”
陈氏于是就把李侧福晋这一次得的赏赐的事情给说了。
其实这事儿,大家都是当个笑话来看的。
保密?为侧福晋维持体面?
不存在的。
墙倒众人推。
是秘密还是笑柄,只取决于众人还有几份忌惮。
……
那氏在旁边听了赏赐的事情,脸都灰了。
她知道自己押错了宝,但万万没想到境况竟会如此直转而下。
如今她是真正正正上了一条断头贼船,下不来了!
想到今天李侧福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那氏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恨的就不行。
就都已经这样了——李侧福晋还骗着她呢!可恨!
李侧福晋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很有可能是因为,主子爷已经洞悉了一切。
既然洞悉了一切,那么——她那氏具体做了什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主子爷也已经清楚了。
哪怕她做得再无痕迹,再干净漂亮。
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主子爷投鼠忌器——如今不过是为了保全大阿哥的体面罢了。
哪怕李侧福晋如今在主子爷心里是个蛇蝎毒妇,大阿哥也还是他的孩子。
一个可怜的,瘸了一条腿、需要父亲更多疼爱,也需要母亲细心呵护的孩子。
大阿哥弘昐——就是一块最有用的免死金牌。
再说了,大阿哥毕竟年纪小,有年龄的限制在这里,他不容易被牵扯于这些事之中。
这也就是李侧福晋如今急着要抹干净痕迹的缘故。
……
那氏回到了屋子里,一直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连刚才是怎么从耿格格面前告退的都不知道。
只怕自己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已经都被耿格格收在了眼中吧。
想到耿格格刚才看着自己,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氏心里又添了一层不安。
耿格格看样子也不是良善之辈——她到底又猜到了多少呢?
……
转眼间,一整个月就过去了。
李侧福晋那里,再也没有等到四阿哥过来一趟。
倒是弘昐——被他阿玛派人接到了前院书房好几次去。
有考学问,有教导。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的颁金节。
这是满族人的大节日——福晋和侧福晋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要进宫的。
福晋揣摩着四阿哥的心意,于是提前在请安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就对李侧福晋道:“侧福晋脸色怪不好的,想来是身子病了——颁金节就在府里好好休息,不必进宫了。
李侧福晋如今也没有以前的精气神了,想着颁金节机会难得,总总算还能再见到一次四阿哥,赶紧站起来道:“福晋,妾身没有身子不舒服,不过是昨天晚上睡迟……”
福晋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的道:“好了,你还病着,就这样吧。”
193 爷喜欢你
李侧福晋脸都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福晋的意思——自己这是“被生病了。”
不管她身体健康还是不健康。总之,福晋就是不让她进宫里去呢。
为什么?
她如今已经落到了这番境地——福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颁金节再去踩她。
那就是四爷的意思了。
四爷不希望她进宫——福晋不过是揣摩着四爷的心意,把这番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而已。
李侧福晋站起了身子,等到坐下来的时候,眼睛眨了眨,忽然眼圈就红了,有一滴很大的眼泪珠子悬挂在眼眶旁边,
摇摇欲坠。
被她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嗤笑声。
这声音虽然小,但是传在了李侧福晋的耳中,她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她立刻就攥紧了椅子的扶手,转头向发出笑声的方向望了过去。
居然是耿格格!
李侧福晋不可置信的紧紧盯着耿格格,怒道:“耿氏!”
耿格格倒还是很恭谨的,立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屈膝一蹲,眼神却是望着福晋那儿的。
李侧福晋忽然便听见福晋也笑了,口气就跟哄孩子似的:“李氏你也是的,如今都是做了额娘的人了,不过一个颁金节——还跟小孩儿似的惦记着,还闹小性子?也不怕府里众位妹妹笑话!”
如今府里人少了——于是过来福晋这里请安的时候,侍妾们也能被允许入堂。
这一说,春氏带头响亮地就笑了起来。
陈氏也跟着笑。
耿格格更是笑。
那氏深深地低着头。
福晋视线扫过了几个侍妾,又望向了李侧福晋,笑盈盈道:“再说了,颁金节场面虽然大,一天下来,也乏累得很,你休息休息也好——这也是爷体恤你的意思。”
她终于把四阿哥给搬出来了。
听见是四爷的意思,李侧福晋呆呆地望着福晋,眼里终于半点神气也没有了。
福晋安抚似地又冲着她笑了笑,
慢条斯理地道:“爷心疼你呢,诺——其实也不光是这颁金节,今年底过年,
还有往后每一天,
每一月,每一年,你都好好养着病罢!”
这话说出口,屋子里突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侧福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她知道情况会不妙,但不知道情况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这是绝境。
一日夫妻百日恩,四爷当真可以无情无义到这般地步么?!
李侧福晋终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福晋!”
她双膝发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膝盖“咚”地一下砸在了地上,身子往旁边尖锐的桌子角歪了过去。
耿格格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
倒是武格格,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的一抬手,挡了一下桌子角。
李侧福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骄傲,膝行上前,仰头望着福晋,哆嗦着嘴唇。
她想要开口求情,却因为在福晋面前已经矜贵了太久——几乎已经忘了“求”的态度是什么样了。
福晋一脸和气地望着她,
眉峰上扬:“李氏,你这样就不好了,爷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你要懂事些!大阿哥若是有个懂事的额娘——爷肯定也会更疼爱他一些,你说,对吗?”
旁边的乳母怀中的二阿哥忽然哭了起来。
乳母赶紧抱着二阿哥,过来屈膝,低声就对福晋禀了——说是二阿哥要换尿布了。
乳母们要回去屋子里一趟。
福晋听着,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抬了抬手,胜券在握地道:“去罢,好好伺候嫡阿哥!”
李侧福晋紧紧盯着福晋,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了下来。
她磕头下来,跪伏在地上——这并不是一个舒坦的姿势,眼泪呛进了鼻子,又酸又麻。
李侧福晋道:“妾身多谢四爷,多谢福晋关怀,妾身领命。”
顾幺幺坐在旁边,早就已经全部都明白了——四阿哥如今是要渐渐封锁李侧福晋在所有场合的出现。
对外只是称病,
那么,如果一直这么“病”着,过了一年半载,会不会就真的“病”了。
甚至“病”死了呢?
毕竟,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一个人若是久久缠绵于病榻,那基本上身子也就垮了。
甚至外界,也会默认这个人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到那时候,大阿哥年纪也更长了一些——有一个“病死”的母亲,虽然凄苦,在人前却并不会失了体面。
是吗?
是这样的路径吗?
尽管为了边格格的事情,顾幺幺恨不得让李氏以命偿命——如今看着她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也觉得痛快极了。
但是想起四阿哥面对自己时温存无限的眼神,再看着面前李侧福晋的背影,顾幺幺坐在椅子上,忽然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
晚上时候,四阿哥过来花步阁,忽然就发现顾幺幺和平时不大一样了。
具体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还不能立刻说出来。
但就是敏锐的觉得不一样了。
扳过了她的肩膀,四阿哥就看她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这种神情,倒是有些像以前脑子还不好的时候的模样。
但是后来恢复了之后,就很难再看到这种神情了。
他无奈地把她搂在了怀里,给她将额边的几跟碎发,温柔的撩到了耳后,这才声音低沉地道:“幺幺,你这是怎么了?”
没得到回答。
四阿哥于是把伺候的婢女给喊了过来。
他估计奴才们说不清楚,于是直接就道:“今日有什么人来过?”
尔曼和黛兰对视了一眼,心说倒是没人来,但是顾格格出去了。
今儿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呢。
四阿哥一听,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
顾氏大概是被吓着了。
他挥了挥手让婢女们出去。
尔曼和黛兰到了屋子门口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就把屋门给带上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顾氏,爱怜地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他一双平日冷冽决然的眸子,此时对着她一人,蕴着的只有缱绻:“世上本无事——不许庸人自扰。”
他低头,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鼻梁,在她眼下吻了吻:“爷喜欢你,很喜欢。”
一日比一日更甚的喜欢。
不会像对待他人那样对待你。
绝不会。
194 顾氏有孕
晚膳时候,顾幺幺提着筷子,拨弄了几下碗里的米饭。
她没什么胃口。
四阿哥看在眼里,伸手过去覆住了她的手背:“不合胃口?”
夏天的时候,顾氏便是如此——也曾经让大夫来看了好几次,说的都是顾格格身体康健,并无关系,
不过是苦夏罢了。
但是如今,都已经到了秋天里了。
顾幺幺抬起眸子,对四阿哥道:“我大概是白天里点心吃多了。”
她喜欢吃甜甜的小点心——有时候甚至耽误了正餐,这一点,四阿哥也是知道的。
他想了想,抬手吩咐奴才们将桌上的饭菜给收下去:“若是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
让膳房上些开胃的小菜,再配点今日的虾粥如何?”
顾幺幺不置可否。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让苏培盛吩咐下去——往花步阁这里送些虾粥和甜点过来。
虾粥是膳房里最近新进的南边厨子做的,滋味清淡鲜香。
不一会儿,热滚滚的虾粥给送过来了,另外还配上了虾饺——一张饺皮里包了两只饱满的虾,虾肉粉嫩晶莹。
顾幺幺吃了小半碗虾饺,又喝了一些虾粥,就觉得有点困了。
确实,时辰也晚了。
四阿哥看着她坐在桌子对面,伸手捂着嘴,小小的打了好几个哈欠,不由地就微微一笑。
他让奴才们把桌上都收拾干净了,然后站起身,挽住了顾幺幺的手,
带着她往里屋里去了。
屋子里一片幽暗。
刚才格格伺候主子爷在外面堂屋里用膳,于是里屋有几盏灯火已经被熄灭了,黛兰赶紧跟着进来,将灯火给点亮了,就看主子爷伸手护着格格的头,扶着她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又担心她碰到头,低声道:“当心。”
黛兰心里高兴,抿着嘴直乐,低头退了出去。
然后才和尔曼一起送热水进来。
等到奴才们忙里忙外的,将热水和其他洗漱的用具都准备好了,四阿哥一回头,就看顾幺幺已经歪在枕头上,都快有点睡着了,整个人抱着另一只枕头,人在床边上摇摇欲坠。
四阿哥赶紧一伸手把人给拦了回去,同时被她逗笑了,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还睡?”
顾幺幺也没真的睡着,就是刚才特别特别困——这一阵子说来也怪,尽管夜里睡眠时间是充足的,大白天还是时不时的犯困。
大概是秋天到了吧,万物肃杀——总是不如春夏时候那么精神的。
她揉了揉眼睛,
四阿哥站在床前看着她。
他此时脱去了外袍,身着单衣,一张俊美面孔难得的褪去了平日的沉肃之气,
显出清冷与几分温柔的俊秀来。
四阿哥直接一弯腰,打横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边往屏风后边的浴桶旁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就吩咐奴才:“出去。”
尔曼和黛兰对视了一眼,黛兰赶紧将手上给格格准备的干净衣裳,往旁边衣架上一挂,然后退出来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守在那儿,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偶尔还有格格的笑声,和主子爷温柔的话语。
然后渐渐地,说话声就低下去了。
……
擦干了一头长发,顾幺幺坐在梳妆台前,轻轻轻打开了台子上的碧玉梳妆盒——这也是四阿哥赏赐给她的。
据说就连按侧福晋的位份,也未必能有这种好东西。
足足见证了她的受宠地位。
顾幺幺在穿越之前就是个收纳狂魔兼强迫症,在家里的时候喜欢将自己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收纳整齐;在学校的时候,每次在离开实验室之前,也必定要保证所有的调香用具都回到了各自原来的位置上,分毫不差。
这时候对着梳妆台,她将几盒发油、发梳、润手膏各自归类整齐之后,忽然就觉得胸口猛地难受了一下。
就好像有一只拳头按在她的胃,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差点没吐出来。
顾幺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温度还是正常的,刚才洗浴的时候,窗户什么的也是紧紧关着的。
再加上黛兰怕她受凉,提前烧上了暖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顾幺幺握着梳子在梳妆台前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早就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正坐在床头捧着书看——这时候,他显然已经看到了忘我的境地,一双眸子聚精会神的盯着书页。
顾幺幺想了想,又慢慢转回了身子,想着自己或许是晚上吃的多了,有点积食也说不定。
正这么想着,忽然胃里排山倒海的感觉就上来了。
好难受!
顾幺幺甚至来不及喊一声黛兰她们,直接就趴在了妆台上,一阵狂呕、
偏偏胃里明明有东西,却什么都呕不上来。
她眼泪都出来了。
四阿哥也惊了,把手里的书一扔,赶紧就过来给她拍着后背顺气,又厉声喊了奴才进来。
黛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吓得赶紧就跑了进来,看见格格伏在四阿哥怀里,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黛兰忽然就心中咯噔了一下,抬起了头:“格格,您莫不是……!”
她这么一提醒,四阿哥猛地反应了过来,看着顾幺幺的眼神就又惊又喜,随即大声就道:“苏培盛!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隔壁奴才值房被小太监们伺候着喝茶,知道里屋已经送热水了,想着主子爷和格格也已经歇下了。
猛地听见主子爷喊了他,苏培盛差点把一口茶给呛在嗓子里,立即屁滚尿流的赶了过来。
四阿哥对着他就道:“着府医立即过来!”
苏培盛连声应了,站起来的时候余光扫过旁边的顾格格,看她依在婢女怀里,似乎是挺不舒服的样子,主子爷声音里却颇是欢喜。
顾格格生病,主子爷欢喜——这倒奇了……
苏培盛脑海里闪电一般地转了一下——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啊,什么生病呀?顾格格这十有八九是有了!
不得了啊,如今已经很讨主子爷喜欢了,若是再生养了个小阿哥……啧啧。
正好,李侧福晋那边彻底失了主子爷的欢心,眼看着这侧福晋的位置也是朝不保夕。
说不准,主子爷如今心里就是怀着这样的打算呢——将侧福晋的位置腾出来,让给顾格格,也说不定。
195 真正的喜悦
府医很快就过来了。
听说是如今最得宠的顾格格身子不舒服,又是阿哥爷急召,府医一路上都赶得匆匆忙忙。
等到了花步阁这里,他猛地刹了车,一时间气息调匀不过来。
结果喘的跟什么似的。
四阿哥见顾幺幺已经呕吐稍止,瞧着比刚才舒服了一些,于是吩咐给府医赐座,
又道:“不必着急,先缓一缓——然后好好看看!”
府医连声谢恩,却不敢坐,就这么站在原地定了一会儿神,然后开始不疾不徐地打开了药箱,将脉枕等物事给拿了出来。
他在这儿诊脉,四阿哥在边上盯着他,目不转睛,
只见府医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就行礼恭喜了:“禀四爷——格格这是有喜了!”
黛兰和尔曼忍不住都低低地欢呼了出声,四阿哥虽然大喜,却仍然强自按捺着,只是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转头望着府医,沉声道:“当真?”
府医又诊断了一遍,随即跪下道:“禀四爷,千真万确!顾格格这脉象——的确是有喜了!恭喜四爷,恭喜格格!”
四阿哥欢喜无限,站起身,敲了敲桌案,对着府医就道:“赏林府医,还有花步阁上下奴才——伺候格格有功,
全部赏!”
众人都欢呼跪下谢恩。
屋子外面的六儿和海妈妈等人,
平时是进不得屋子的,
刚才看见苏公公急匆匆的亲自拉了府医过来,
还以为是格格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听说格格有了身孕——海妈妈立即就跪了下来,
在原地对着夜空上的一轮明月就拜了拜:“阿弥陀佛!奴才早就说顾格格是有福气的人,这可太好了!太好了!”
最好一定生个小阿哥。
到头来,主子爷一高兴,封了格格做侧福晋——这院子里的奴才就都全跟着鸡犬升天了!
六儿怀里还抱着黑黑和她的小猫,这时候也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却不整齐的牙齿:“我小时候听我娘说——有了身孕的人,身边最好不要玩这猫儿狗儿的,容易被吓着孩子。”
海妈妈赶紧就伸手去捂了六儿的嘴:“小丫头片子的,胡说八道什么?格格交代你照顾猫狗,你好好按照格格的吩咐便是了,格格的事——还要你管到头上去了?”
……
屋子里,等到婢女们都退出去之后,府医也被苏培盛领着,去旁边的厢房里写药方了。
眼看着顾幺幺还想下床,四阿哥上前去,一伸手将她整个人拦腰又抱回了被褥之上,声音温柔的简直不像话:“想要什么?”
顾幺幺搂着他的脖子,
歪了歪脑袋依靠在他肩头,
顺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t她打了个哈欠,
声音又娇又懒:“梳子。”
刚才对镜梳妆,头发才梳了一半,都没有梳好呢。
四阿哥了然一笑——估计也就是这些了。
他过去,给她背后垫上了好几个垫子,看着她在床头坐好了,这才将梳子给拿了过来——也没给她,他亲自握住了她的长发,看着发丝之间还有微微的湿意,于是喊了婢女又进屋来送了干帕子。
顾幺幺躺在床上倒是不老实,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索性直接软软的趴在了四阿哥的腿上,仰头望着他。
四阿哥怕她这个姿势压着肚子,赶紧就扶住了她的后背心:“当心!”
他扶住顾幺幺,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顾幺幺道:“怪不得我这一阵子特别容易困,想来就是怀孕的缘故。”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他低头狠狠亲了亲她的唇角,又不舍地贴了贴她的脸颊,然后才抬手。
他修长而有力手指,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长发。
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但是想着顾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四阿哥心里的这份喜悦与从前却大不相同。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极致的喜悦和期待,是这样的。
顾幺幺低头轻轻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在一瞬间有些出神。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在这个时空,即将体验到为人母的滋味。
肚子依旧是平坦的,胎儿的月份还十分小,在这个时候,不可能看出来任何起伏。
倒是刚才晚上虾饺吃多了,胃部有一点小小的凸出。
顾幺幺从四阿哥肩膀上抬起头,像一只小猫咪那样慵懒地躺了下去。
她看四阿哥眉目含笑,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用脚轻轻地勾了勾四阿哥的腿,撒娇道:“爷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这是一个小阿哥,还是一个小格格?”
四阿哥握住了她的脚踝:“淘气!”
他将她的小脚脚放进了被子里,又低头捧着她的脸颊,绵绵地吻了吻。
顾幺幺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闭起了眼睛,微微仰头。
……
福晋正院里,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了消息。
是苏培盛亲自过来禀告的。
福晋当时正在抱着二阿哥哄,听苏培盛禀告完了,笑的一团喜气洋洋:“这是喜事!咱们府里,如今就缺这样的喜事!别说四爷高兴了,我也高兴坏了。芝迷!”
她一转头,就把芝迷给喊过来了,当着苏培盛的面,就细细的嘱咐了要去库房拿这样那样。
顾氏本来身子就有旧疾,如今还要为主子爷开枝散叶,是得好好补养着。
苏培盛笑得比福晋更喜气,恭恭敬敬地就退下了。
等他一出去,福晋脸上的笑容就没了。
她将怀里的二阿哥交到了旁边的乳母手中,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在了椅子上。
福晋从一开始就知道:按照顾氏受宠的这个程度,这一天的到来只是迟早的事。
她不是没想过提防——但顾氏实在运气太好,加上人又谨慎,竟然连一段时间的低谷都未曾有。
四阿哥始终关注着她。
福晋这里,也就不大容易真正有所动作。
再加上李侧福晋闹出了几场风波。
于是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之前两年,顾氏的肚子都没有丝毫的动静的时候,福晋有时候甚至会心怀侥幸地想着:会不会是顾氏本来身子就弱?
本来就不容易怀上孩子?
但是如今,这份侥幸也终于被打破了。
坐在椅子上,看着芝迷带着其他婢女,匆匆忙忙的往库房去,福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