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悔心阁
在路上,颜小月告诉了我一件事。
据老粮帮的人说,大彩头从十来岁就被总瓢把头给收养,他跟着总瓢把头讨了三十多年的饭,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常之深,类似父子关系,总瓢把头打算把他培养成接班人。
这些年来,随着总瓢把头的年纪变大,其它据点的彩头他都不大愿意见,但唯独对魔都这位大彩头厚爱一分,总瓢把头每次都会见。
几年之前,总瓢把头特意把大彩头放在了魔都彩点,目的就是让他积蓄力量和经验,今后好顺利接老粮帮总瓢把头的位置。
我问道:“上次在讨彩会,鞋拔子说津门总瓢把头生重病住院,估计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那大彩头应该很快要接班了?”
颜小月点了点头:“对呀。”
我寻思这次真算是找对人了。
虽然我并不是老粮帮的人,但在讨彩会上,我客观上帮大彩头解决了鞋拔子弑主叛乱的大问题,为大彩头顺利去津门接班总瓢把头位置奠定了坚实基础。
再加上今天这个若《圣经》一般的莲花落古籍善本。
等于我送了大彩头一武一文两项大礼。
他应该会卖我的面子,引荐我与津门总瓢把头认识。
不过。
时间必须加快!
颜旺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他称呼津门的总瓢把头为“老人家”,证明总瓢把头至少八十多了。
年纪大的人一生病,什么时候会去世,真算不清楚。
这是我眼前所掌握唯一、最重要的线索。
一旦断了。
双眼抹黑。
局势将变得非常糟糕。
我打算今天晚上解决问题。
最好明天能立即出发前往津门。
大彩头的房子在郊区。
一栋三层小洋楼,前院子、后菜地。
院子左手边还搭了一个全木结构的建筑,上面挂了一块匾额,上书“悔心阁”三个字。
木房子看起来像是新盖的,门是关着的,与这院子显得不大协调。
我鼻子灵敏,闻到小木房子里面传来一股强烈的燃香味道。
几位老粮帮的人,正坐在房子客厅打牌。
见到颜小月进了客厅之后,他们纷纷站了起来,左手搭肩、右手垂立,膝盖弯曲,齐声说道:“颜姐好!”
颜小月清了一清嗓子:“大彩头人呢?”
一位下属指了一指外面那间挂着“悔心阁”匾额的木房子,低声说道:“李半仙来了,正在法堂给大彩头念咒施法,祛除他身上的病痛和邪气呢。”
颜小月闻言,秀眉紧蹙,问道:“李半仙?!”
那位下属回道:“颜姐你已经挺久没来了,两个月之前,大彩头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有人要追杀他,每天的精神状态极差。”
“大彩头做了三件事,一是盖了这间‘悔心阁’木房子,作为法堂。二是让我们几人天天晚上给他守门,说是防止鬼晚上杀他。三是每周三天请李半仙给他念咒驱邪。”
颜小月问道:“做噩梦是精神压力大,他不去看医生,怎么还搞起迷信来了?这个李半仙哪儿来的?”
下属回道:“李半仙据说是一位出马仙家,在魔都还有不小名气。不过……颜姐,你等下最好别劝大彩头去医院,他这段时间脾气更差了,感觉他……”
颜小月问道:“感觉什么?”
下属低声回道:“他情绪时好时坏,偶尔还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会打人!”
之前在讨彩会我见过大彩头一次。
除了五十多岁头发几乎发白,稍显一些老相,其它并没看出什么异样。
不过,今天听这位下属一说,我脑海中想到一个词:恍惚。
他那天的表现确实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脑子反应虽然快,但控场能力极差,不像是有着多年江湖经验之人的作风。
颜小月神情非常无语:“行了,你们继续打牌吧,我们到院子等一会儿。”
尔后。
我们在院子花圃边休息椅凳上坐了下来。
有一位老粮帮的人过来给我们泡了茶,泡好之后,他们继续在客厅打牌。
颜小月对李半仙非常好奇:“什么叫出马仙家?”
我喝了一口茶,反问道:“你了解这个干嘛?”
颜小月忽闪着眼睛:“你就告诉我呗,姐姐爱学习嘛。”
我回道:“动物修炼成精之后,附体在人的身上。被附体的人就拥有了成精动物的一些特殊能力,据说能看清阴阳两界,可给别人驱邪打灾。成精的动物叫仙家,被附体的人等于成精动物的傀儡弟子,也叫弟马,他们结合起来就叫出马仙家。”
颜小月眸子瞪老大。
半晌之后。
她问道:“为什么人要成为这些成精动物的傀儡弟子?”
我回道:“他们可以借成精动物超能力给别人驱邪打灾,赚钱花。”
她又问:“那这些成精的动物又图啥?”
我回道:“它们可以借人的躯体给别人驱邪打灾,赚功德。”
她再问:“功德?成精动物赚取功德有什么作用?”
我无语道:“你别再问了。我们今天不是来修仙问道,如果感兴趣,自己回去看灵异小说!”
她又问:“这实在太有意思了,哪里有灵异小说看……”
那年代网络小说不发达。
找本灵异小说看其实挺不容易的。
颜小月转头见我盯着她,话到了嘴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们继续在院子里等着。
木房子里面传来念经咒的声音。
声音比较小。
颜小月听不到,但我却能。
我感觉那个李半仙念的经咒非常古怪,倒好像在唱歌。
寻思了半晌。
算明白过来了。
这货口齿含糊不清,但很明显夹杂了一些粤语流行歌曲的唱词:“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好好的一首歌。
被他那种道家经咒的古怪唱腔一念,曲调支离破碎,甚至在大半夜听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半仙绝对是个大骗子!
一位下属打着哈欠走过来:“颜姐,李半仙给大彩头驱邪,最起码要到凌晨三四点,你干脆进房间去眯一会儿。”
颜小月转头见我有一些着急,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等了,我现在就进去找大彩头!”
讲完之后。
她拿起那本古籍善本,进了木房子。
下属想拦她。
但根本没烂住。
可颜小月刚进去一分钟不到。
里面突然传来她一声惊恐无比的尖叫!
第三百一十六章 开光
我心中顿时一惊,几个箭步踏过去。
刚到悔心阁门口。
却见颜小月惊慌失措从木房子里面疯跑出来。
后面跟着大彩头。
大彩头双目猩红,神情狰狞,整个人呈极度癫狂状,一手抓着已经撕成碎片的古籍善本,一手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在疯狂追颜小月,嘴里大喊道:“你是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颜小月惊恐万分,在院子里奔逃。
大彩头死命地追,一边追一边骂:“你杀了我全家,我杀你一个,你得便宜了……我要杀了你!”
他是真杀!
客厅里面老粮帮的下属全懵了。
木房子里那位穿着长袍、身形削瘦、留着山羊胡子的李半仙也懵了。
我手中那枚假袁大头迅疾出手,弹中了大彩头的腿腕子。
大彩头猝不及防,嘴里惨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没用太大力量,担心伤着大彩头。
毕竟等下还要求他帮忙。
可谁知道,大彩头又呲牙咧嘴从地上爬起,再次捡起了刀,竟然冲客厅里面那些老粮帮下属砍去。
“你杀了我全家,我杀你一个,你得便宜了……我要杀了你!”
这是彻底疯了?
我迅疾跨前两步,一把拎住大彩头的衣领子。
大彩头似乎身后长眼睛,反手一刀,向我胸口凶狠无比刺来。
我立马抓住他执刀的手,往下一扣。
“哐当”一声。
刀掉落在地。
我再一掌朝他的脖子劈下。
大彩头顿时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全场安静了。
众人心有余悸。
我问颜小月:“怎么回事?”
颜小月咽了一口唾沫,胸前上下起伏:“不知道啊……他本来好像听经咒已经睡着了,我把他叫醒,书一拿给他,他看到这本书,似乎受了强烈的刺激,突然就开始撕书了,然后从腰间拔出刀来杀我……”
我又问那些正将大彩头抬上沙发上的下属:“他以前也会这样?”
其中一人皱眉回道:“以前就是易怒发飙,但像今天这种事,还从来没发生过……是不是书刺激了他?”
明《绣襦记》是文乞口中唱莲花落的母本。
大彩头从小跟着总瓢把头行乞。
作为一位文乞,他平时唱得就是里面的东西,熟悉内容犹如熟悉自己身体,怎么会可能会被刺激到?
我转头看向了李半仙。
发现李半仙眼睛正贼溜溜地盯着颜小月的身材。
我喝道:“李半仙!”
李半仙身子猛地一哆嗦。
尔后。
他收拢起猥琐的神情,捋了一捋山羊胡子,摇头晃脑说道:“你们大彩头邪祟侵体非常严重,本大仙给他祛除阴气,正到了关键时刻,这位姑娘突然拿了一本古书过来。古董又叫骨董,跟死人待一块的东西,阴气极重,结果大彩头遭到了阴气反噬,导致突然发疯。”
“这就好比说人身体像地上的一根软水管,本来里面阴气被我给弄出来了,可突然又迅疾窜进了大量水流,软水管是不是会像蛇一样癫狂扭动呢?肯定会啊!”
“可惜啊可惜啊,本大仙用了两个月时间做法祛除他体内阴气,现在却毁于一旦!等他醒来之后,你们去告诉大彩头,必须从零开始,重新施法。”
比喻倒是非常形象。
但全是在胡说八道。
墓地里出土的青铜瓷器,可能会有阴气。
可古籍善本是纸张,放墓地根本不能保存。
这本能够保存下来,全是靠人一代代妥善保管,人与人之间流传,阳气不要太足。
旁边一位下属皱眉问道:“半仙,重头开始施法,还要多少钱?”
李半仙回道:“九乃数之极,让你们大彩头还是一天按九万块来准备吧。仙家要拿这些钱四处打点各路牛鬼蛇神,实在难办啊。”
这下属显然是负责财务的,听到了数字,惊得脸上肌肉直抽搐。
一天九万。
一个月近三百万。
之前大彩头驱了两个月邪,不就已经花了快六百万?
再重新来两个月,一千多万了!
骗钱还是这类人狠!
颜小月都傻眼了。
李半仙讲完之后,又给颜小月发了一张名片:“这位小姑娘,刚才仙家突然告诉我,你每月来月事之时会肚子疼,想必困扰好多年了吧?如果想解决问题,可以打本仙电话,分分钟替你解决。”
颜小月被他当众说中了隐私,脸瞬间红的像苹果。
她忙不迭罢手:“不不不,我可没钱……”
李半仙色眯眯地说道:“仙家又告诉我,它与你非常有缘,你这点小毛病,找我来开一下光即可,不需要付钱哦。”
我一把接过了名片,对他冷冷地说道:“改天我来找你开光!”
对自己的气势。
我向来自信。
李半仙见我神情不善,果然吓得退后两步,咽了一口唾沫:“你……就算了,仙家与你无缘。”
讲完之后。
他背着手匆忙走了。
众人把大彩头背进了他房间。
颜小月再问了一下情况。
下属说这两个月来,大彩头几乎把这些年各堂头送上来的利是钱,全花在了李半仙身上,他们也曾劝他,但大彩头非常信李半仙,每次被劝都要发飙。
我们非常无奈。
只得继续等着。
希望大彩头醒来之时能够正常。
颜小月有一些害羞,低声问我:“这李半仙怎么知道我来大姨妈的时候会肚子疼?”
我回道:“百分之五十未婚女性都会疼!一半的概率,他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恰巧打中而已。”
颜小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九儿姐会疼。
她告诉我这个比例。
至于她怎么统计出来的。
我也不敢问。
我没再回答颜小月。
清晨五点多。
一位下属过来说大彩头已经醒了,现在脑子清醒着,让颜小月有事赶紧去禀告。
颜小月立马起身进了他的房间。
我在外面听到两人的对话。
“小月,我听说昨晚我出现梦魇,差点把你给杀了,实在抱歉。”
“我没有出事、也没受伤,彩头不要放心里去,您身体现在怎么样?”
“自从李大仙给我驱邪之后,好多了。我最近老粮帮之事管的少,你担待一下,多挑一挑担子,辛苦你了。”
“这是应该的……彩头,他们不让我说,但我还是要劝劝您,身体不舒服您得去医院。”
“不许你质疑李大仙!对了,你今天深更半夜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有!上次帮我们解决鞋拔子之事,您曾说了很多次非常欣赏他的那位朋友,现在因为个人有一点私事,想让您引荐去见一下总瓢把头……”
“出去!”
“彩头您听我说,如果您不方便引荐,给个地址也行……”
“出去!!!”
尔后。
突然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哐啷啷响动声。
颜小月只得狼狈不堪地出来了。
这事情非常之古怪。
颜小月是大彩头最为信任的下属,讨彩会生死攸关之时,她坚定与大彩头站在了一起。
他们刚开始聊天还互相关心对方身体、探讨工作,一副主公与军师之间亲密无间感,可为什么一讲到总瓢把头,大彩头就勃然大怒摔东西了,不同意拒绝不就行?
一位下属低声说道:“颜姐,他现在只听李半仙的,你说什么都没用。”
颜小月神情非常尴尬,转头望向了我。
我淡淡地说道:“走吧。”
出了门之后,颜小月急道:“这可怎么办啊,刚才我一提到总瓢把头,他好像又要开始发疯!可你又说你的事非常着急……”
我笑道:“我们先吃早饭,下午我会让你们大彩头主动来找我!”
第三百一十七章 掐七寸
现在是凌晨六点。
不少早点摊刚开门。
我们找了一家瓦灌汤店,吃了点早餐,垫巴了一下肚子,径直开车去了农贸市场。
魔都属于全国物资集散中心。
各地货物从这里收发。
无论再早,都能买到东西。
我买了一种名称叫做“三步倒”的药,固体小黑药丸,那种专门批发给各地山区,用来毒獐子、狼、野猪用的。
店家告诉我,这玩意儿畜牲吃了之后,三步之内必死,但动物死了之后,体内无毒,仍然可以宰杀吃肉。
出店门之后。
颜小月吓得脸都白了:“你不会要杀大彩头吧?”
“杀你个头!”
“那你买这东西干嘛?”
“对付那个敢骗一千多万,又想给你身子开光的李大骗子。”
“他也不能杀啊,你会吃枪子的!”
“我没那么蠢!”
我也懒得跟她解释。
哥们当然不可能杀李半仙。
但像他这种已经闯荡出了不小名气,还能把大彩头这种老江湖哄得团团转的大骗子,身上有几百个心眼,对付这种人,不能玩花活,一要简单粗暴,二要出手就掐住他的七寸死穴。
本来我想再买个相机,但颜小月车上就有,倒省了事。
按照那张名片的地址,我们到李半仙家门之前,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李半仙昨晚熬夜,很明显此刻正在补觉。
家门口两名穿长袍的弟子,在门口守门。
当然。
如果按李半仙的说法,估计他们把这叫做在护法。
见我们到来。
两位弟子先看了一眼颜小月的虎头奔,顿时眼神欣喜,像看到了冤大头,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其中一位张口问道:“两位有什么事找我们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正在练龟息功,可能要稍等……”
懒得听他们废话。
我直接手掌拍他们颈脖子,将他们两人直接拍晕在地。
推开了门。
正厅里面设了香堂。
香堂神龛上竖着一块牌匾,用大红绸布蒙着,前面还有几支燃香正在燃烧。
左手边墙壁贴满了乱七八糟的道符。
右手边墙壁有李半仙和名人的合影,其中,不少还是商贾名流、电影小明星。
这货骗的人还真不少。
掀开了红绸布。
见到木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字:“五显星君之丹东黄三太奶神位”。
我心中顿时一乐。
供奉的还是一匹黄鼠狼。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出马仙家。
据说最容易成精的畜牲有五种,也叫五显星君、五显财神,分别为狐狸(狐仙)、黄鼠狼(黄仙)、刺猬(白仙)、蛇(柳仙)、老鼠(灰仙)。
李半仙供奉牌位上写着“黄三太奶”,当然就是指成精的黄鼠狼。
出马仙家的工作原理是,成精畜牲附体在人的身上,人便可以看穿阴阳两界,给人驱邪打灾。
可怎么附体呢?
动物有肉身,人也有肉身,附体总不可能肉叠着肉。
这里就涉及到道家的一个概念,叫做中阴身。
所谓中阴身,是指成精的畜牲能修出一个像灵魂一样的东西,这灵魂可以离开畜牲肉身,附体在人的身上,出马弟子开始按照畜牲的中阴身指示来说话、做事,有点类似鬼上身。
但畜牲的中阴身并不能离开畜牲的肉身太久,否则肉身容易死翘翘。
就好比人的魂魄不能离开人的肉体太久。
一般情况之下,出马弟子给人看事驱邪之时,便会请成精畜牲的中阴身附体上身。驱邪看事结束之后,成精畜牲的中阴身又会回归它的肉身。
所以,但凡出马仙家的家中,都会有一只成精动物待着。
李半仙供奉的是黄鼠狼。
这家里面肯定也有黄鼠狼在猫着。
当然,他是一个大骗子。
家中的黄鼠狼根本没成精,就是他从别的地方抓来的普通黄鼠狼。
我鼻子很灵敏,透过燃香的味道,闻到了一股腥臊味。
循着腥臊味找去。
在后堂屏风的后面,发现了一个无比精致,外面符幡垂挂的窝。
窝前有一尊小香坛。
掀开垂挂的符幡,见到窝里面果然有一匹肥嘟嘟、全身金黄,额头还有老虎纹的黄鼠狼。
它正在睡觉。
还别说。
配合这垂挂的符幡以及窝前的香坛。
这畜牲的气势,还真的像成了精的仙家。
可能平常李半仙家里来的人比较多。
这黄鼠狼被我们给吵醒之后,它根本不怕我们,发而冲我们呲了一下牙,一副无比鄙视我们的模样,继续倒头睡觉。
颜小月见状,美眸瞪得老大,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我对她说道:“别傻站着了,去把那在练龟息功的李半仙叫醒,我等下做事时候,你记得录像。”
颜小月闻言,转身去了。
我手迅疾探进了窝里,抓住了那匹黄鼠狼。
它受惊了,在我手中不断挣扎,想转过头来咬我的手。
可我死死地抓住了它的颈脖子。
它完全无可奈何,嘴里发出痛苦吱吱叫声。
我拎着它转到了前厅。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
我发现手中竟然沾满了颜料。
敢情这黄鼠狼满身金黄、额头上的老虎纹,全是李半仙特意用颜料给染出来的。
李半仙已经被颜小月给叫醒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嘻嘻直笑,无比猥琐地说道:“小姑娘你可真是着急啊,这么早就找本大仙来开光了……来来来,让本大仙先给你摸一下骨,看看你身体的病灶在哪里。”
他的手就朝颜小月臀部摸去。
颜小月可不是好惹的。
反手一耳光下去。
“啪”一声响。
李半仙被打懵了,也被彻底打醒了。
颜小月说道:“开你大爷的光!我哥让你别睡了,起来嗨!”
李半仙闻言,这才捂住脸转头看到我。
他见到我手中拎着正挣扎扭动的黄鼠狼,简直要疯了,山羊胡子剧烈抖动,立马从房间里面冲了出来。
“天啊!侮辱仙家,你小子全家都要遭殃啊!”
我刚才已经给这匹黄鼠狼喂了药,嘴角冷哼一声,直接把它给丢在了地上。
颜小月手中的录像机已经打开了。
黄鼠狼在地上蹒跚走了两步,口中狂喷出几口血,“吧唧”一下,歪倒在地,死了。
李半仙整个人如遭雷劈,呆立在原地。
半晌之后。
他一屁股摊坐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卧槽,哎呀卧槽……我的仙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我拎起了黄鼠狼尸体,对着录像机展示了一下它身上被染色的假毛,说道:“东城李半仙,利用一匹黄鼠狼,冒充仙家诈骗,请大家擦亮眼睛!”
尔后。
我示意颜小月将录像机关了。
李半仙彻底癫狂了。
他抄起一把菜刀,大吼道:“老子特么跟你拼了!”
这货神情狰狞、目露凶光,作势要砍我,可手中的菜刀却迅疾砍向了颜小月拿录像机的手!
第三百一十八章 底线
这死骗子真是人精!
他知道生死攸关是刚才的录像。
我动作更快。
一脚将他给踹翻。
迅疾跨前两步,猛地一掐他的脖子。
李半仙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我故技重施,塞了一团泥给他嘴里。
他乖巧无比地吞了下去。
尔后。
我放开了他,大声喝道:“慢性药,不想死就老实点!”
李半仙闻言,顿时脸色蜡白,开始疯狂地扣自己喉咙,朝地上干呕。
呕了老半天。
他终于绝望了。
没想到。
这货竟然……哭了。
他挪动着双脚,疯狂摩擦地面,过来死死地抱住我的大腿,开始鬼哭狼嚎:“大佬……我们无冤无仇啊,你这赶尽杀绝到底为哪般啊,我只是想混口饭吃,求你饶了我吧……”
我说道:“闭嘴!”
他瞬间闭嘴了。
眼泪噗呲呲地流。
我说道:“第一,这录像我要发给一份给公家,按你这些年的诈骗金额,足够被枪毙好几次了。第二,这录像我要公布出去,从此之后,你不仅这碗饭吃不了,以前上当受骗的人,尤其是墙上照片里的那些名人,他们都不是好惹的,足以把你皮给剥了!”
老百姓对出马仙家的敬畏。
不在于出马弟子。
而在于仙家。
李半仙却养一匹染色普通黄皮子来骗人。
我都能想象受骗之人发现真相后的滔天愤怒。
这就是他的七寸!
李半仙大哭道:“大彩头的钱我全退……不对,我还愿意补偿,大佬你尽管开口!”
“我当时也是瞎眼了,骗到了老粮帮的头上,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大人大量,求你放过我!”
我冷声问道:“你和这扁毛畜牲合伙,骗了老百姓那么多血汗钱、玩了这么多女人,你们该死不?”
李半仙头若捣蒜:“该该该!”
我回道:“既然你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我就不折磨你了!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很快就会跟黄三太奶一起升天,祝你飞升愉快!”
讲完之后。
我起身招呼颜小月走。
李半仙则死死地抱着我的大腿。
“嘭、嘭、嘭”冲地上直磕头。
磕得真狠!
“大佬,你要我怎么做都行,别弄死我啊……”
颜小月非常适时宜地说道:“要不饶他一命吧,他好像真知道错了。”
我闻言,神情纠结了一会儿,附下身子问道:“真想活命?”
李半仙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佬你啥要求尽管提……”
我说道:“第一,把你骗的钱全捐给福利院,积德才能留命。第二,大彩头都被你蛊惑成神经病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来找我,听我的话!”
末了。
我指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留给你的时间非常紧迫,下午四点之前,大彩头必须来找我。晚上六点之前,你必须拿捐款协议来找我。”
“这两项完成,解药可给你,录像当面删除。”
“提醒你一点,今天我们来之事,不能让大彩头知道。”
话讲完了。
但李半仙却没撒手,眼珠子在转。
我问道:“有难度?”
李半仙忙不迭地回道:“第一项没任何难度,第二项……如果不采取原来装神弄鬼的办法,大彩头可能不会听我的啊。”
我回道:“可以采取。”
李半仙颤声回道:“我一定完成!大佬你昨天肯定找他有事,他没答应是吗?我会把大佬讲成可以拯救大彩头的贵人,让他主动找你,答应你的事!”
这家伙真是极为聪明!
出了门之后。
我们上车扬长而去。
在车上,颜小月皱眉道:“他骗了大彩头六百来万,你怎么不叫他还给大彩头?”
我回道:“还给大彩头,等于横生变故了,反而会引起大彩头的怀疑,指不定他会问李骗子为什么要还他钱。老粮帮本来做的就是无本生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捐福利院也挺好。”
颜小月闻言,笑道:“有道理!你说……李半仙会捐多少给福利院?这些年他骗得钱可不少啊!”
我回道:“按这货的性格,撑死七百来万,其中有近六百万还是大彩头的。他一旦拿到了解药,见到录像删除,肯定会立马跑路。至于他今后会不会再行骗,只有天知道。”
颜小月:“……”
回到酒店,与颜小月作别,已经中午了。
小竹正在听杂项阎王工作室里讲解的录音,还一边做笔记。
肖胖子则在房间里面比比划划,嘴里反复逼逼叨叨说道:“我当时应该给那死煤球来个海底捞月,他就彻底不能动了,可惜当时没用这招……”
我对他们说道:“今天下午,小竹去准备一下化妆的东西,胖子去买几张晚上去津门的机票。”
下午三点。
大彩头来了。
他双目猩红,神情萎靡,比昨晚的状态还差了许多。
也不知道李半仙用什么办法把他给糊弄过来。
效率倒是挺高。
大彩头见到了我之后,脸上挤出了无比生硬且尴尬的笑容:“苏先生,昨晚你特意登门来访,我竟未见你一面,实在是身体抱恙……”
我罢了罢手,打了一个太极:“无妨,今天大彩头来是什么事?”
大彩头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昨晚我好像听小月说,苏先生要找人?”
这是真能装!
我开门见山:“我有一些私事,想找津门总瓢把头。不寻仇、不催债、不惹事,希望大彩头能够引荐。”
大彩头闻言,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这么小的事,我昨晚到底是怎么了……哎,看来这身体影响情绪了。我直接告诉苏先生地址吧,但我近期一直在治病,就不能陪同你去了,也不方便给他去电话。同时,也请苏先生千万不要提及地址是我告诉你的。”
我问道:“为什么?
大彩头满脸无奈地解释道:“哎,总瓢把头对我寄予厚望,可你也知道,前段时间魔都彩点丢了老粮帮的圣物明斗彩千缝碗,我现在无脸见他,待我找到明斗彩千缝碗之后,再去津门见老爷子吧。”
理由听起来非常合理。
可他明显在撒谎。
颜小月曾告诉我,斗彩千缝碗丢失之事,大彩头在魔都彩点下了死命令,谁说出去弄死谁。况且,这种事情对一个彩点来讲是耻辱,老粮帮的人自己也不愿意往外讲。
迄今为止。
老粮帮总舵对魔都彩头丢碗之事也没来查。
证明上面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老爷子这件事,陪同我去拜见。
毕竟,总瓢把头都已经快病死了。
大彩头是他义子,乘此机会,见一面是一面。
可他不仅不愿意去。
甚至连告诉我地址之事也不让说。
非常古怪。
如此看来,他能告诉总瓢把头地址,已经是不可退让的底线。
这事不能再强求。
我拿了纸笔,递给了他。
大彩头在上面写了地址。
我向他致谢。
他向我告别。
临走的时候,大彩头走楼梯,还差点摔一跤。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
李半仙来了。
他颤抖着手,给了我一张福利院捐款的回执,上面金额还真只有六百八十八万。
“大佬,给一条活路……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到了。”
我问道:“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答完了给你解药。”
李半仙哭丧着脸:“请讲。”
我问道:“你给大彩头治病,他到底是做什么噩梦,跟你说过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抽丝剥茧
我丝毫不关心大彩头的病。
但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异常。
这次去津门见总瓢把头。
对我来讲,非常之重要,出不得任何幺蛾子。
李半仙回道:“大彩头就说两个月之前他开始做噩梦,梦见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每天晚上都要来杀他。”
我问道:“怎么杀?”
李半仙回道:“先喂他吃毒馒头,然后放一把火,活活烧死他。”
我又问道:“大彩头梦中那个要杀他的人是谁?”
李半仙回道:“好像叫什么镖头。”
我再问道:“什么头?!”
李半仙见我神色突然变得冷峻,吓得身躯一哆嗦,颤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啊,本大仙在给他驱邪……啊呸,本骗子在骗他的时候,有一次我念咒语,他睡着了,说梦话讲出来的。”
“那天他的表情非常痛苦,手舞足蹈的,嘴里说什么三十多年前,镖头杀了他全家,他现在杀镖头一个人来偿命,一点也不过份之类的。”
“大彩头发了一阵子疯,他又开始痛哭流涕,说什么‘你养了我几十年,待我犹如生父,关怀无微不至,我却下毒害你,我简直不是人啊,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发现这个秘密,这是为什么……’。反正他那天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懊悔痛苦。”
我立马打断问道:“他说的是不是总瓢把头?”
李半仙闻言,惊道:“对对对!就是总瓢把头!他平时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唯独就这么一次,他睡着了突然发疯,讲出了这个名字,你不提醒我,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有些诧异。
颜小月曾告诉我,大彩头十岁左右的时候,总瓢把头收养了他,带着他进入乞行,一直讨饭,后来总瓢把头又不断培养、扶持大彩头,打算让他上位接班,两人的感情若父子。
但从李半仙刚才反馈的情况来看。
总瓢把头在三十多年前曾杀了大彩头的全家?
大彩头最近发现了这个秘密,下毒害了总瓢把头?
尔后,大彩头觉得心里压力极大,每天晚上做噩梦总瓢把头报复他,便建了一栋“悔心阁”、让下属守门、请李半仙来驱邪?
逻辑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之间的恩怨。
我没空去抽丝剥茧。
但无比糟糕的状况在于,如果真的如我的推测,津门那位八九十岁高龄的总瓢把头中了毒,现在到底有没有死?!
我顿时变得无比焦虑,手中反复搓揉着那枚假袁大头。
半晌之后。
我问道:“你确定没骗我?!”
李半仙都快要哭了:“……您觉得这个时候我还有这个胆子敢骗吗?”
这货确实没这个胆子。
他还等着我给他解药救命呢。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杯水:“去把那杯解药给喝了!”
李半仙闻言,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走过去,拿起杯子,一口干了。
喝完之后。
他满脸菜色:“怎么……好像是白开水?”
这就是白开水!
我说道:“你要不放心,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赶紧滚吧!”
李半仙不敢吭声了。
但这货却抽着鼻子,在房间里傻站着,也不走。
我问道:“要不房间让给你住,再叫两位姑娘上来伺候你?”
李半仙闻言,慌忙冲我罢手:“大佬,您不是答应我要将录像给删了吗?”
我回道:“我向来说话不算数!”
李半仙彻底傻眼了,苦苦哀求道:“大佬,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您怎么能这样……”
我顿时脸色一变,转身又捏了一颗泥丸出来:“张嘴!”
李半仙见状,吓得脸色煞白,撒丫子疯跑了。
不是我不讲信用。
而是颜小月告诉我。
她当时见我威胁李半仙,站在旁边都看傻了眼,忘记摁录像机的摄像键了,黄皮子皮毛脱颜料和死去的过程,她根本没有录到。
这老六讲这话之时。
差点把我给气出脑溢血。
傍晚时分。
肖胖子和小竹都回来了。
最近一趟魔都飞往津门的航班在今晚十点。
三黑子还在与师兄弟们交接。
这次我让他先别跟着来。
颜小月很想和着我们去津门玩,被我拒绝了,让她乘现在大彩头脑子有问题的机会,好好巩固一下自己在老粮帮的位置,争取早日解决她与颜小光的问题。
颜小月想了一想,可能还是觉得处理他哥哥颜小光的问题更加重要,决定不前往津门。
她送我们上飞机。
临安检之前。
我特意将颜小月扯到了一边,问道:“津门总瓢把头确定还活着?”
颜小月闻言,美眸瞪得老大,回道:“肯定啊!总瓢把头如果死了,全天下老粮帮都会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得住,但他两个月之前突然重病卧床,估计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稍微舒了一口气。
只要他还没死。
就一定有机会!
我又问道:“你们大彩头,最近一次去津门见总瓢把头是什么时候?”
颜小月回忆了一下:“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两个月之前,那时总瓢把头还没生病呢。”
我再问道:“你的意思,大彩头见完总瓢把头之后,总瓢把头就生病了,然后这两个月以来,大彩头也没去看过总瓢把头?”
颜小月回道:“是呀。我们也觉得挺奇怪的,他们之间感情一直像父子一样,可大彩头到现在都没去津门看总瓢把头一眼……咦,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前面的推测几乎实锤了。
总体脉络非常清晰。
津门总瓢把头在三十多年前曾杀了大彩头全家,尔后,他带着十岁的大彩头入乞门行乞。两个月之前,大彩头发现了自己全家死亡的秘密,下毒害了总瓢把头。
下完毒之后,大彩头的内心极度焦虑不安,成天做噩梦,然后建“悔心阁”,让下属看门,请李半仙驱邪。
我回道:“没什么,就是问一问而已。”
“行了,千里相送,终须一别,你回去吧。”
颜小月瞅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道:“小僵同学,你还会回魔都吗?”
她的声音第一无比温柔。
第三百二十章 馒头就咸菜
我回道:“不知道。”
颜小月又柔声问道:“那你下一步要去哪儿呢?”
我回道:“不知道。”
让我没料到的是,在两句无比冷淡的不知道之后,这暴躁女突然发飙了,一把拎起了我的耳朵:“你一天到晚冷着张脸,什么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这么说话,你是不是觉得姐姐欠你还是怎么着?!”
我简直要疯了,说道:“放手!”
颜小月反而胸脯一挺:“就不放!想怎样?!”
肖胖子瞅见了,在不远处目瞪口呆。
小竹恼了,大踏步走了过来,纤手指着颜小月:“放手!”
颜小月之所以敢毫无忌惮地拎耳朵,因为她心里知道我作为男人,并不会把她怎么样。
但小竹是女人,武功又高,她来了之后,颜小月秒怂,立马放开了我,笑嘻嘻地对小竹说道:“小竹姑娘,我们在闹着玩呢!你没来的时候,我俩就经常这样玩游戏,你别当真呀。”
小竹气乎乎地说道:“小月姐,以后不许跟我哥玩这样的游戏!”
讲完之后。
小竹警告似的瞪了颜小月一眼,转身走了。
颜小月冲小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神情满是不服,低声说道:“你牛、你强、你是天下第一玉娇娘!看把你给能耐的……”
我懒得理这老六,也转身走。
颜小月见状,却一把拉住了我,咬着嘴唇,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
我说道:“有事说事,我要去大便!”
颜小月闻言,非常无语,白了我一眼:“那什么……你小心点!”
我回道:“……”
颜小月说道:“那我走了,上次你卖仙遮脸砚台,我再添了点钱,给你卡里打了三百万。你也没个正经工作,挺可怜的。”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颜小月俏脸竟然有一些泛红害羞,有些欲盖弥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别多想,我从小就同情心泛滥……哎,走了走了,姐姐看见你就烦!”
讲完之后。
她甩着马尾走了。
抛开暴躁以及智商堪忧。
这丫头其实挺美好的。
在飞机上。
肖胖子时不时嘴角一抽一抽,发出冷笑声。
我问他是不是面瘫了。
肖胖子说道:“苏子,记住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女人只会影响你拔刀的速度!”
这是他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
第一次是我和陆岑音,第二次是带小竹跟他认识。
唯独许清。
肖胖子从来都只说让我办了她。
我没搭理他,闭目养神。
凌晨之后。
飞机落地美丽津门。
我们丝毫没耽搁,立马按地址打车前往了总瓢把头的住院之处,在附近酒店开了几个房间。
站在酒店房间里面。
我们推开窗就能瞰见夜光之下不远处的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
规模不大,环境非常优雅,看起来比较高端。
若干年之后,出现了莆田系医院这种概念。
回忆起来,这医院应该就是属于这种类型。
医院的大门紧闭。
我还能看到大晚上有人在医院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模样形态都像老粮帮之人。
看样子这家医院已经被包场了。
总瓢把头作为老粮帮最牛的人物,完全有这种实力。
我彻底放心了。
大晚上有人在院子里面守着,证明总瓢把头确实还没死。
我估计,大彩头给他下的是慢性药。
肖胖子皱眉道:“这事情有点难搞啊!总瓢把头毕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我们怎么能见到他?即便是见到了,我们与他素不相识,没人引荐,他又怎么会把老司理的情况告诉我们?”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我回道:“容我想一想吧。”
肖胖子回道:“你最好今晚想出办法,这两天咱们抓紧时间从他嘴里探听出结果。这老头年纪太大,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嗝屁,到时我们可又两眼一抹黑了。”
小竹也说道:“哥,要不我今晚去医院探听一下情况?”
这丫头是索命门的顶尖刺客。
我相信她有这种万军丛中来去自如的本事。
但没有这个必要。
我回道:“先休息,明天再说!”
翌日上午。
在小竹的妙手之下,我们改换了装扮。
虽然说现在老司理肯定在忙着在处理魔都据点被拔之后收缩战线之事,但这家伙的势力实在太大了,指不定在津门又有什么眼线。
我们这次来找总瓢把头,必须谨慎。
出了酒店门口。
他们问我今天准备怎么做。
我回道:“两件事,讨饭、打架。”
还是那个手段。
与其我们费劲扒拉去撬顶级大佬总瓢把头的大门。
不如让他自己打开门来找我们。
我交待了一下他们,再去买了一些道具。
三人来到医院门口。
大门旁挂着“津门康源医院”的牌子。
但门是关着的,旁边还有一张告示:“全院医疗设备升级改造中,暂停就诊服务,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有四五位乞丐,身上穿着破烂大袄,间隔几十米一位,他们全缩在医院墙根之下,面前摆着铁盆,铁盆下面压着一张纸。
纸的内容不看也知道。
无非就是重病残疾无钱治、家中孩子要读书、被骗流浪想回家之类。
这些人估计都是老粮帮来守医院大门的,闲着无事顺便在医院门口锻炼一下业务,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三人在靠他们不远处坐了下来。
身前也铺上了一张纸。
纸上摆了一个铁盆。
他们见状,立马瞪大了眼睛,神情布满不可思议。
老粮帮行乞都有地盘的。
比如魔都,颜小月负责西门堂,鞋拔子负责南门堂。
正常情况之下,都不会越界。
越界就是严重的挑衅。
小竹清了清嗓子,开始打着竹板唱歌了。
“祥云一片把门开,过往官人停下来。姑娘我开口唱吉祥,财神爷爷您来散点财。不要金来不要银,只要馒头就咸菜……”
肖胖子猛地一敲铁盆:“嘿!就咸菜!”
“咣”一声响!
肖胖子这戏不是我交待,他自己加上去的。
不过恰到好处。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下来,笑嘻嘻又非常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主要原因子在于,尽管化了妆、莲花落腔调不纯正,却掩盖不住小竹的可爱、漂亮,她的模样、声音,宛若百灵鸟,极具吸引力。
旁边那些老粮帮的人都懵了。
可能心里在寻思哪儿来越界行乞的几位小混蛋,明目张胆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小竹笑意盈盈继续唱。
让我无比意外的是。
还真有大腹便便的老板掏钱,笑呵呵让小竹再唱上几段。
一会儿之后。
人越围越多。
老粮帮的人不干了。
他们脸色无比阴沉,手中端着铁盆,一瘸一拐地围了过来,死死地盯着我们看。
肖胖子突然探手伸进了其中一位老粮帮的铁盆里,把里面一把零钱全给抓了起来,放在自己铁盆里,笑呵呵地说道:“不赖不赖真不赖,老板给钱好痛快,难怪你特么比我长得帅!”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老粮帮的人脸都黑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文武戏
肖胖子刚才的做法极为羞辱人,等于明目张胆去砸人家的饭碗了。
老粮帮人立马将我们团团围在了中心。
尔后。
其中一位一招手,所有人都开始拿起了筷子,开始敲铁盆子。
铁盆子发出非常有节奏“咣当当、咣当当”响动声,他们全部人开始对我们齐声唱起了莲花落。
不得不说。
津门果然是相声之乡(也有说是发源地,但存在争议,普遍认为京都天桥、津门劝业场、金陵夫子庙为相声三大发源地)。
老粮帮的人莲花落唱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节律跌宕、气势浩大。
这是比文戏。
还算比较客气了。
对挑衅之人,先围着,一波文戏唱上去,意思你们已经过界了,赶紧滚蛋,否则等莲花落唱完,他们要不客气。
那些老百姓可能从来没有见过众乞丐集体唱曲儿的阵势,大为惊奇,人越围越多。
我们三个人见状,立马起身,双手捂住了耳朵,背朝着他们,意思是我们把你们唱得戏当成放屁,就是不走。
老粮帮的人瞅见我们的姿势,立马停止了唱文戏,个个神情大怒。
其中一人,手中抄了一根粗竹棍,冲我们大声喝道:“一根棍子闯江湖,能吃百家饭穿千家衣看万家灯火!哪儿来的恶狗咬布袋?!”
我毫不客气地回道:“两条长腿走天下,敢饮百里泉行千里路踏万里山河!你眼瞎我哑巴,今朝送你回老家!”
剑拔弩张的江湖切口。
他的意思是他们这么牛比,你们是不是搞不清楚底细,到底是从哪里来抢地盘的混蛋。
我的意思是老子比你们更牛比,你们眼瞎不认识真神,我不屑告诉你身份,乖乖地把地盘给让出来。
周围的人肯定听不懂。
他们全诧异万分地盯着老粮帮手中的粗竹棍,以为我们之间要开始干仗,纷纷退后了几步。
现在还没到干仗的时候。
文戏比完,肯定要比武戏。
前面曾说过,老粮帮人乞讨分两类,文乞唱莲花落,武乞弄自己身体。
虽然现在老粮帮人很少有武乞了,但里面难免还有一些武乞出身的狠角色,这个拿粗竹棍一瘸一拐的人便是,碰到这种严重挑衅,文乞唱戏不管用的时候,武乞会出来用武力震慑。
这里的震慑还不是打架。
而是先比拼一下双方武乞的狠劲。
输的一方知难而退。
非常老旧的江湖做法。
讲白了,就是看谁自残更厉害!
果然。
在我无比豪横地回答之后。
他们均脸色陡变。
拿粗竹棍那位武乞喝问道:“好家伙,天黑路远狗多,哪位来掌灯?”
肖胖子如宝塔一样站了出来:“你胖爷我!”
肖胖子魁梧的身躯,充足的气势,模样极为嚣张。
他们脸上肌肉直抽搐。
武乞拿着粗竹棍,将棍子一端顶在台阶上,一端顶在自己喉结,口中爆喝一声,脖子往前狠顶,只见粗竹棍先是被他脖子压得弯曲,他脸憋得通红,五六秒之后,粗竹棍“咔嚓”一声,竟然被硬生生从中间给顶断。
类似武行的铁枪锁喉。
这是个狠人!
尔后。
周围那些老粮帮的人纷纷叫好,全部神情挑衅地看着我们。
这就看我们到底敢不敢接了。
敢接就会继续比下去。
不敢接就滚蛋。
肖胖子见状,瞪大了眼睛,双手放在嘴巴里,装出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
可随即,这货突然抽出了一根手臂长的短钢棍,斜架在台阶上,嘴里喊一声:“妈妈耶,我好害怕!”
一拳头下去。
“哐”一声响!
钢棍被肖胖子从中给砸的极度弯曲裂开。
肖胖子的拳头背血刺呼啦的,似乎骨头已经彻底裂了。
老粮帮的人见状,顿时退后了两步。
肖胖子拿起了地上钢棍,转手丢进了医院前面的小暗沟,随后舔着拳头背上的血,弄得满嘴血直流,他面目无比狰狞,哈哈大笑:“康么昂宝贝们,继续玩!”
这当然不是真的!
那钢棍是魔术道具,血是肖胖子拳头提前捏了一颗小血球,一捏就爆血那种。
老粮帮的人心眼子普遍不多,像鞋拔子那种货色极为罕见,他们压根料不到我们会完全不讲江湖规矩作假。
但从外表看来,他们显然输了。
因为他们用的竹棍,肖胖子用的钢棍,且见了血,骨头还裂了。
我们不是老粮帮的,今天也不是真的跟他们抢地盘。
像武乞自残这种变态规矩。
我们要去遵守,就是脑子有问题。
招猫逗狗引主人而已。
周边群众见了,发出一阵惊呼,有部分胆小怕事的,已经走了。
那位武乞脸上肌肉剧烈抖动,估计他心里已经在骂娘了。
这些人当中,只有他一个武乞,本来想用他的狠劲来吓趴我们,但没想到我们这边来了一个更邪门的胖玩意儿,换谁心里都会发怵。
但比试已经开始,不能停了。
旁边的人捡了三块板砖,由两个人各执板砖的一端。
武乞瞅了瞅板砖,腮帮子紧咬,对肖胖子说道:“玩得狠,玩得溜,有种阎王殿里秀一秀!”
他双目圆睁,退后几步,口中深深提气,大喊一声:“破!”
武乞头脚往前踏,人冲上前,头往前狠砸。
“咔嚓嚓”响动。
三块砖头竟然被他的头砸裂而碎。
真不错!
但这一砸,很明显耗尽了武乞的所有功力,额头渗出血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双眼泛白,差点摔跤。
旁边同伴赶紧拉住了他。
肖胖子抹了抹嘴角的假血,嘿嘿一笑,拿出来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水太深、风太大,没有实力你特么少说话!”
这货拿起匕首,一刀狠扎在自己胸前。
刀没入。
血渗出。
周围群众大声惊呼。
他们吓得全呼啦啦地跑了。
肖胖子脸色蜡白,牛眼圆瞪,手指着老粮帮的人,身躯摇摇晃晃,一副将死的姿态:“少......特么说话......”
我们赶紧去扶住肖胖子。
老粮帮的人全懵了,撩下一句:“太尼玛狠了,你们在这儿等着!”
尔后。
他们拖着那位傻乎乎用铁头功砸砖头,现在已经晕晕乎乎不辨东南西北的武乞,慌里慌张地离开。
我见他们很快就进了津门康源医院里面。
这是要进去汇报和搬救兵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月白风清,行乞当时
当然。
像他们这种小角色,不可能直接汇报到总瓢把头那里去。
估计也就是报告一位上面的头目。
我们继续在原地等着。
肖胖子见他们走了,拔出了胸前那把伸缩弹簧刀,拿纱布假装扎好了胸口,上面还再洒上了一点血,说道:“苏子,以后这种粗活叫那个死煤球来干,哥们是靠古玩技术吃饭的,不大合适!”
我转头瞅了瞅康源医院门口,回道:“少废话,活还没干完呢,人已经来了!”
之前那些蹲墙根的老粮帮只有五六个人,在比拼文武活失败以后,他们进去报告,现在出来了十来人,为头的是一位单眼,他们手中全拿着棍子,嘴里吆喝着,呼啦啦地跑了出来。
这是真的要打群架了。
到我们跟前之后,单眼目光无比凶狠地盯了我们几眼,神情非常愤怒,问道:“哪个堂口的?”
肖胖子回道:“不告诉你!”
单眼又问道:“你们上面的丐头是谁?”
肖胖子指了指我:“就是这个家伙!怎么样,看起来不大像好人吧?”
单眼当然知道肖胖子在撒谎,脸上肌肉直抽搐,又反复瞅着肖胖子胸前的伤口,估计他此时也已经看出来伤口是假的,厉声说道:“不讲来路、不亮身份、不守规矩,这是想要找死?!”
“别吓我,胖爷胆子小!”
“大彩头刚才有令,津门老粮帮向来不喜争斗,你们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然后跪着挪出八百米,这事就这么算了!”
确实还没汇报到总瓢把头那里。
但此事津门大彩头已经知晓。
他派了这个单眼带人出来处理。
肖胖子问道:“换一个方式成不?”
单眼反问道:“什么方式?!”
肖胖子回道:“你们磕响、跪挪,这事就这么算了!”
单眼已经彻底没耐心了,大声喝道:“大彩头有令,给脸不要脸就往死里打!”
十几人闻言,拿着棍子向我们蜂拥而上。
他们将主要的目标集中于我们。
完全没把小竹当一回事。
小竹吓得大声尖叫。
我们迅疾夺过几人棍子,向后猛退。
小竹如同一只穿梭的蝴蝶。
忽然欺身上前,在他们之间闪转腾挪,芊手疾出。
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一个个哀嚎连天,手中棍子哐啷啷全掉了,身躯瘫软,倒在了地上。
不是他们太差。
而是他们全神贯注于我们,完全没有防备。
小竹手势又快,结果他们身上穴位全被飞花蝴蝶给命中。
那酸爽,简直别提了。
我们将他们的棍子从地上全部捡了起来,像抱柴火一样夹在了胳膊下。
肖胖子对他们说道:“想要棍子,今晚十点,还是到这个地方来取,没人来我就一把火将这些柴火棍给烧了!”
小竹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说道:“对了,让你们总瓢把头带上几百人来,不然我玩得不过瘾啊!”
我们没理会他们在地上屈辱无比的哀嚎,大刺刺地走了。
走了一百多米。
肖胖子满脸无语,责怪小竹:“死丫头,你怎么比我还能装呢!”
小竹闪着大眼睛:“咋了?”
肖胖子咽了一口唾沫:“今天这十多个人,你当然玩得爽!可你干嘛要挑衅让人家带上几百人呢,真以为我们是超人?到时别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小竹闻言,瞥了瞥嘴:“这台词是哥让我说的!我不像你,总喜欢给自己加戏。”
肖胖子瞪大了牛眼瞅着我。
我回道:“你放心,津门总瓢把头躺床上,他不可能来。”
肖胖子说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他来不了,可他下面还有津门的大彩头啊!咱们今天在总瓢把头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抢人家地盘、砸人家文武活、夺人家行乞棍,简直将他们尊严摁地上疯狂摩擦!”
“发生这么大事,津门大彩头绝对要出动,小竹今天那身手太可怕了,指不定人家还真的带几百人来!”
小竹闪着大眼睛问道:“你怕了呗?”
肖胖子翻了翻白眼:“废话!我们不得留着命跟老司理玩?”
小竹格格直笑:“我不怕!哥肯定有自己道理!”
我回道:“津门大彩头也算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可能会带那么多人来,这样他会很跌份。带几个高手来,可能倒是真的,你放心好了。”
肖胖子闻言,立马脸露欣喜:“高手?比那个黑煤球怎么样?我最喜欢跟高手过招了!”
我回道:“晚上不许打!”
肖胖子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你要那么喜欢跟高手过招,跟小竹试试。”
小竹得瑟地冲肖胖子挑了一下俏眉。
肖胖子见状,嘴角一抽:“那……算了!”
吃完中饭。
下午我们美美睡了一觉。
到了晚上十点。
我们抱着棍子,再次来到了康源医院门口。
果然。
门口站着一位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汉子。
他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光头,脖子上还挂着佛珠,模样看起来类似鲁智深。
一位是断手,他右手接了假肢,假肢的前端却不是手掌,反而是一个铁钩子。
这意思就是三对三了。
肖胖子见了,眉头一皱,低声说道:“艹!这家伙比我还惨!”
中年汉子目光凌厉,见到我们抱着乞棍过去,冷声问道:“几位朋友!我姓金,津门老粮帮大彩头,今晚按你们要求,来处理白天之事!”
我回道:“你回去吧。”
金彩头闻言,虎眉一拧,冷目寒霜,死死地盯着我们。
旁边两位已经开始晃动脖子,发出咔咔咔的响动声。
我说道:“白天我们要求的是让总瓢把头来见。”
“你,还不够格!”
讲完之后。
我转手招呼肖胖子和小竹:“月白清风,行乞当时,我们今晚在津门老粮帮的地盘,要点粮!”
肖胖子和小竹闻言,大刺刺在地上坐了下来。
金彩头气得双目泣血,咬牙切齿道:“拿下他们!”
他身边的两位跨上前就要动手。
我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地上。
金彩头一见,脸色陡变:“等一下!”
第三百二十三章 故人行乞跪心门
那两位哥的手已经要触到肖胖子和小竹的肩头了,听到此话,立马停了下来。
但肖胖子和小竹本能防御反应,双双迅疾出手,光头和断手分别中了他们一招,退后了两步,反而吃了个亏。
他们疼得呲牙咧嘴,神情极为恼怒。
金彩头厉声问道:“老粮帮的斗彩千缝碗,你们哪儿来的?!”
我冷哼一声,回道:“我再强调一遍,你没资格问,叫总瓢把头来!”
金彩头闻言,憋屈的要爆炸了,双手握拳,脚步微微外扩,目光极为凶狠。
他身旁那两位高手见状,也开始呈现出一副攻击姿态。
这是打算先抢碗,再废了我们。
肖胖子说道:“几位大哥最好不要乱动。你们能不能打赢我们,这是一个未知数。但你们一旦动手,这碗没了,肯定是一个已知数!”
此话一出。
金彩头等人果然不敢再动了。
我说道:“这样吧,如果总瓢把头身患重病不能动弹,我们可以退一步,主动去见他,你进去负责通报一声即可。”
金彩头脸沉若深潭:“你们到底是谁?!总瓢把头身患重病,只有老粮帮内部之人才知道,你们不是老粮帮的人!”
眼光非常毒辣!
我回道:“跟我说话,不要用疑问句,回答能不能办即可!”
金彩头厉声回道:“我要是不办呢!”
我毫不客气,无比凶狠地对他说道:“不是猛龙不过江!你要是不办,那就等着几百年基业的老粮帮自挖绝户杵,灰飞烟灭于江湖!”
尽管我在装腔作势。
但气势必须要碾压住他!
只有这样,金彩头才能感到严重的危机,才会彻底屈服。
前面曾说过。
老粮帮一共有三只明斗彩千缝碗,皆为圣物,分给了三大彩点。
像老粮帮这种无比传统的旧江湖传承派系,视这玩意儿如同性命。
如今一只圣物碗却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身上。
金彩头一定会猜测,要么我们偷了这只圣物碗、要么我们挑翻了老粮帮的一个彩点、要么一个彩点已经彻底背叛倒向了我们。
但他绝对会排除偷这个猜测。
如果我们是偷碗贼,肯定会将斗彩千缝碗悄悄地处理掉,今天不会三个人带着碗明目张胆地来勇挑津门老粮帮,更不可能拿出这只碗来拉仇恨,除非我们脑子有病。
加上之前我们对付津门老粮帮所展示出来强悍无比的实力,以及知道总瓢把头重病住院内部秘密等表现。
金彩头只会认定存在后两种可能。
但无论是我们挑翻了一个彩点,还是收服了一个彩点。
这都是非常可怕的一种状况。
因为,迄今为止,他肯定没听说过老粮帮任何一个彩点发生过重大异常。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之下,我们能让老粮帮一个彩点完全、彻底地废掉,毫无疑问,这是一件令他感到恐怖的惊天之事。
我对金彩头什么都没说。
却等于什么都说了。
玩得就是心理暗示!
我之所以在前面不展示,非得现在展示出这只碗,主要基于三个原因。
第一,我要先展示出强悍实力,明确地告诉津门老粮帮之人,我们完全有能力挑翻一个彩点,给津门老粮帮形成无比强大的心理压迫感。
第二,我绝不能让碗给毁了,像之前武乞、单眼那种人,他们看到碗之后,指不定脑子一发热,立马叫上百十号人,把我们给胖揍一顿抢碗,碗要是废了,那就彻底完犊子。
第三,我必须引出关键人物,只有金彩头这种老江湖,才有眼力管中窥豹,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有资格将情况汇报给卧病在床的总瓢把头。
招猫逗狗引主人。
任何一个局。
只有做给合适的人看,才能达到预期效果。
就比如,儿童只适合看动画片,钱钟书的《围城》再精彩,他们可能会撕下来折纸飞机玩。
金彩头很明显已经看懂这只碗呈现出来的意义。
我见金彩头铁青着脸不吭声,看了看手机,说道:“我耐心非常有限,请你在十秒之内做出决定。”
肖胖子拿了一根筷子,开始敲碗。
斗彩千缝碗每发出“叮”一声响,肖胖子嘴里就念一个数字。
这碗发出来的声音。
肯定犹如一次次敲山鼓,震颤着金彩头的心。
我见他脸色越来越黑。
待敲到第八下的时候。
金彩头咬牙说道:“你们等着!”
尔后。
他转身就往医院走,留下了那两位高手。
我说道:“等一下!”
金彩头回过头来,冷目而视。
我说道:“你虽然是津门的大彩头,但总瓢把头不一定会见你,你让人通报的时候,念一句诗:三十年前雪纷纷,故人行乞跪心门。”
颜小月曾告诉我,总瓢把头不大愿意见其它人,唯独愿意见魔都的大彩头。
金彩头虽然在这里守医院,但我担心老爷子也不愿意见他,讲这话等于给他加一把开门的钥匙。
“雪”与“血”同音。
如果之前的猜测没错。
三十年前,总瓢把头曾杀了魔都大彩头全家。
尔后,他开始带着大彩头行乞江湖。
我感觉总瓢把头带着大彩头行乞,并像对亲儿子一样待他,可能是在为自己过去错误赎罪。
这句藏字诗。
总瓢把头一定能够听懂。
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被一位可以动摇老粮帮根基之人说出来,只要总瓢把头还有一口气在,他一定会见我。
金彩头脸上肌肉抽搐,甩袖子离去。
他肯定听不懂。
肖胖子和小竹也听不懂。
我无意冒犯津门老粮帮,也无意冒犯总瓢把头。
但为了揪出老司理,不得不出此下策。
截至目前,我其实并没有违背对颜旺关于不说出他告诉我天神身份的承诺,也没有违背对大彩头关于不说出他告诉我总瓢把头住院地址的承诺。
接下来见到总瓢把头,我也要想办法圆谎。
尽量不去揭总瓢把头内心深处那道伤疤。
我将斗彩圣物碗收了起来,心中暗道一声:“得罪了!”
康源医院大门突然开了。
里面蜂拥出来三四十号老粮帮之人。
他们在两位高手的指挥之下,将我们三人给团团给围住了。
金彩头这是担心我们突然带碗跑路。
这事涉及老粮帮生死基业。
金彩头也顾不得江湖面子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垂卧山颠之雄狮
不过这些人显然接到了金彩头不许动手的命令。
他们只是围住我们,手背在身后,而且离我们足有几米远,一副生怕惹我们发飙的样子。
我们坐在地上,耐心地等待。
肖胖子抽出了烟,发给我一支,又转手递给那位光头和断手:“你们别那么紧张嘛,来一根?”
他们没理会肖胖子。
肖胖子知道他们不敢动手,开始吹起了牛:“竹啊,你说当年我们在沙漠,面对一百号马帮人拿着砍刀骑着大马追袭,当时是你撂翻的人比较多,还是我撂翻的人比较多?”
小竹也配合,闪着大眼睛:“那肯定是我啊!”
肖胖子闻言,皱眉道:“你吹啥牛呢?!当时我光马帮人的耳朵就割了六十多只,这是我比你牛比的证据!”
小竹已经装不下去了,神情又害臊又乐,头埋在膝盖里,强憋住想笑的情绪。
肖胖子见状,抬手碰了一下小竹:“嘿!死丫头我跟你说话呢,是不是很佩服我?!”
小竹头仍旧埋膝盖,低声回道:“哎呀,你别碰我,去跟哥聊这事吧……”
老粮帮那群人帮满脸惊疑。
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到底是信还不信。
我寻思肖胖子不在津门劝业场来上两场单口相声,都对不起他那张破嘴!
一支烟抽完。
医院有人匆匆跑出来了,对我们说道:“总瓢把头有请!”
我们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医院里面走去。
老粮帮的人立马闪开了一条路。
他们分立两旁,倒像迎接贵宾一样。
我们进入医院,穿过门诊大楼,来到后院,再穿过住院部,来了后院一栋独栋三层小洋楼面前。
整个医院除了老粮帮的人和少数医护人员,没其它人。
到了三层小洋楼面前。
带路之人退下了。
金彩头在一楼大门口,冷冰冰地说道:“跟我来吧!”
他带我们上了二楼。
一楼与二楼之间是一道“汉堡夹心门”。
最里面一层是钢、中间一层是木、外面一层是厚绷棉。
这种门,安保、隔音效果顶级。
常见于一些关重囚犯的场所。
外面那层棉,还可以防止重囚犯撞门自杀。
总瓢把头不愧是天神!
守护场所竟然如此严密。
上了二楼之后,金彩头脚步停下了,指着前面,转头对我说道:“最里面那个房间是总瓢把头的病房,你过去,身边的两位请留下来。”
肖胖子不干了:“怎么滴?我们不能陪总瓢把头唠唠家常?”
金彩头厉声回道:“不能!”
肖胖子闻言,眼睛瞪得老大:“哎,你现在说话分贝好像挺特么高啊……”
我冷声制止道:“待着!”
肖胖子闻言,待原地不吭声了。
我朝走廊走过去。
走过一道边框闪着红点的门框。
这玩意儿类似火车站那种进站安检门,估计是测我身上有没带武器。
尔后。
有两位老粮帮的人再次来搜我的身。
确认我身上没任何利器之后,一位带着我走向最里面那个房间,摁了墙上的密码锁,门开了。
进去之后。
一股无比浓郁的药味传来。
这是一间大套房。
右手边是一个小房间,里面还坐着一位医生、一位护士。
再进去。
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
他几乎没头发了,皮贴在骨头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还插着管子。
除此之外。
房间里竟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
青瓷铜罐、书画纸砚、玉娟扇币……
我突然想起来。
颜旺曾经跟我说过,几十年前,总瓢把头曾是古董江湖之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退出了古董江湖,再不问古董江湖之事。几个月前他给颜旺打电话,吩咐颜旺做冕旒帝王帽赝品,属于总瓢把头几十年来第一次再次掺和古董江湖之事。
看来老头人虽然退出,但心中对古玩的爱好一直没消散。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病房里面摆放这么多古董。
老头病床旁边有一位医生,正在给他打针。
打完针之后。
医生转身对我说:“只能维持半个小时的清醒,你有事必须加快点说,千万不要刺激老先生。”
我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
总瓢把头挥了挥手,艰难地指了指脸上的氧气面罩。
他眼睛一直没睁开。
医生非常无奈,只得先替他取了氧气面罩。
总瓢把头又示意医生扶他起来。
医生皱眉道:“老先生,您不能起来。”
总瓢把头闻言,无比坚定地敲了敲木床。
医生只得在木床头垫了两团软枕头,扶着他,让他半靠在上面。
待医生带着几位医护人员离开房间之后。
总瓢把头总算睁开了眼睛。
不睁眼还没什么感觉。
他一睁开眼睛。
我脑海突然闪现出一句话: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
总瓢把头的眼神,虽然久病无光,却若垂卧山颠之上的雄狮之眼,既布满沧桑与故事,交杂着老人特有的睿智从容,又充斥着刀光剑影,一副傲视江湖枭雄的稳健和淡漠。
总瓢把头身上所透露出来的那股气势。
我所见过其它任何江湖人士,无一能够比拟。
这是我离老司理身份最为接近的一次!
我压抑住内心深处的狂热和激动,向总瓢把头深深鞠了一躬:“老爷子身体欠安,我却非常冒昧而无礼地打扰,心中愧疚万分,还望老爷子见谅!”
这话是真诚的。
从内心来说,是对老前辈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无礼的致歉。
总瓢把头目光淡然地打量了我几眼,缓缓开口了,声音很无力,但吐字清晰。
他在用自己强大的控制能力,尽量让对话变得顺畅。
“贵客登门,老夫无力起身回礼,还望恕罪。”
我回道:“老爷子客气!”
总瓢把头手没力气抬起,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坐。”
我坐了下来。
时间紧迫。
我必须迅速理一下思路,组织好语言,问清楚老司理的身份。
正当要开口之时。
老爷子突然问道:“小伙子古董行之人?”
我心中顿时惊诧不已。
来津门之后,我从来没有露过身份。
总瓢把头在十几分钟之前,还不知道我要来,他又是怎么识别出来的?
这一句突然问话。
倒把我刚才的思路给硬生生打断了。
我索性顺着他的话题,说道:“老爷子不愧为江湖扛鼎尊神,一矢中的,却不知您又如何得知?”
第三百二十五章 辕门射戟
总瓢把头回道:“小伙子步履铿锵,桩稳行匀,显然一流武技傍身,乃江湖人士。你进来之后,第一眼扫描了屋内古董,目光犀利,神光频显,大鉴师风采。先挑粮帮门,后递藏字诗,逼迫垂死中的老夫惊坐相见,顶级做局者风范。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实在佩服!”
我顿时有些汗颜。
原来打算跟总瓢把头先打一打太极来着。
但这老江湖如一把螃蟹剔刀,将包在外面的硬壳全给剔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丁点肉沫暴露在外。
我回道:“老爷子眼光毒辣,我确实属古董行当的晚辈……”
总瓢把头打断道:“先容老夫再猜一二。老夫乃垂死之人,不久将埋骨于地,老粮帮自有人才会接手,你若真要挑老粮帮,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去吃掉几大彩头,摧毁老粮帮的中坚力量,可你今日却舍本逐末来找我,证明你的本意并不在老粮帮。”
“老夫人生分上下半场,上半场玩古玩、下半场入乞行,你此番来既不为乞行之事,必为古董行之事。依我来看,小伙子人中龙凤,天下珍玩若囊中探物,肯定不是为获宝而来,你来找我,实则为了找人。老夫的猜测可对否?”
我:“……”
以后谁再跟我说莆田系医院治病不行,我特么跟谁急!
就刚才医生打他的那一针,妥妥复活了一位惊世大妖!
我坦率地回道:“确实如此!”
总瓢把头闻言,笑了。
皮包骨的脸,笑起来其实非常难看。
但却有一种小孩猜中了游戏结局的开心。
男人至死是少年。
估计就是讲得这番情景。
总瓢把头继续说道:“小伙子,你不采取夺碗、挑门、揭伤疤的办法,今天不可能见到我。但这些事你既然做了,却不能轻易这么过去。老夫还没死呢,可不能见着老粮帮的门楣上糊着屎不擦啊。”
这算是来正题了。
我回道:“老爷子需要我怎么致歉?苏尘不才,但闯一闯前辈设下刀山火海阵的胆量还是有的!”
总瓢把头闻言,艰难地颌首:“谦逊大气,胆识过人,真不错!既然你是为古董行之事而来,那我们就用古董行的办法来解决。”
“如果你能赢,可以留下来咱们继续聊聊天。如果你输了,踹门的脚、拿碗的手、做局的脑子,全都留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们已经进来了,插翅难飞。
要么虎口拔牙成功。
要么葬身虎口。
总瓢把头刚才那番话,只是告诉我,赢了,前面我设局来见他之事,不管他感到多屈辱,可以一笔勾销,给我一个继续聊天的机会,但并没有说会把我想要知道的告诉我。可一旦输了,手脚没了,所谓做局的脑子没了,就是随便给我喂点药,我会变成傻比。
这赌注非常大。
如果我之前不用计,就不可能见到总瓢把头。
用了计,一定会付出相应代价。
这其实早在预料之中。
可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没得选择,必须要这么去做、大胆接招。
因为这是黑暗中仅有的一线天。
只有爬出去。
才有希望!
我回道:“没问题。但我有一个请求,望老爷子答应。”
总瓢把头说道:“请讲。”
我说道:“外面两位是我的朋友,接下来不管输、赢,还请老爷子让他们安全离开。”
总瓢把头回道:“那是自然。”
我点了点头:“请出题。”
总瓢把头闻言,脸露欣赏之色,问道:“小伙子身上有香烟吗?”
我掏了一支烟出来,放他嘴边,给他点着了。
他先深深吸了两口,尔后便剧烈咳嗽,差点把肺都要咳出来,示意赶紧我拿开烟。
我赶紧从他嘴边拿开,将那支烟架在旁边床头柜一只空杯子上。
总瓢把头咳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来,说道:“我好久没抽烟了……不习惯了。”
我不想耽误时间,说道:“老爷子还没出题。”
总瓢把头回道:“我们今天就玩一局辕门射戟。这屋内有很多古玩,以你的眼力,挑出一件价值最为昂贵的,算赢。若你挑不出来,或者挑出来的东西,价值不算是最昂贵的,算输。”
辕门射戟,也叫射履、百步穿杨。
先摆放好一众古玩,让人远远地站着,不摸不碰,在约定的时间之内(一般以一柱香时间为限),射戟人凭眼力找出价值最为高昂的一件古玩,或者在一堆赝品中挑出唯一的真品、一堆真品中挑出唯一的赝品……
玩法非常多。
这考题非常考验眼力、心理素质以及思维敏捷度。
眼力要好,才能隔着老远的距离看清楚古玩的真容。
心理素质要佳,才能在香不断燃烧的巨大压力之下,抽丝剥茧,从脑中海量古玩价值与射履目标进行极速的比对、分析,从而得出正确的结论。
更关键是思维,出题者不可能简单摆放一些古玩让你来看,那些古玩虚实难辨,甚至还可能有肚憋油宝物,从外形上看,你根本判断不出来里面是什么、真实价值如何。
辕门射戟属于古玩行当一种饭后聚众游戏。
比拼鉴宝水平,很少会用这种斗法。
因为这游戏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不仅会受到古玩本身的影响,场外因素影响也非常大,光线、摆放、距离、氛围……
换一句话说。
这本身就不是正规的考题,但却拿出来让你答,结果还牵涉身家性命。
老爷子真狠!
但今天我只能受考,还不能反将一军出题给他答。
毕竟,我得罪人家在前。
也没什么好想的。
我问道:“香在何处?”
总瓢把头指了指架在水杯上的那支香烟:“以它燃尽为限。”
我瞅了那支烟一眼。
刚才总瓢把头狠吸了两口,香烟放在水杯架上已经快燃一半了。
日常规矩最起码是一柱香。
可燃烧二十分钟。
但一支烟顶多也就几分钟,且现在烧了一半。
也就是说。
我必须在一分多钟时间,判断出房间博古架上摆放的几十件古玩真假、虚实以及具体价值。
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任务!
除非盲猜,像中彩票一样猜中。
我本想拼才华。
总瓢把头偏让我拼运气。
这都不叫狠了。
应该叫阴!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青色等烟雨
可我又不得不接着。
题目是他出的,游戏规则自然也由他来定。
哪怕他说倒数三下挑出宝物。
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总瓢把头说道:“这些小玩意儿,想必以你的惊天本事,必然很快能射中答案,半支香烟时间足矣。老夫不再打扰,请瞄箭靶。”
我不再多言,强稳住心神,目光聚焦,朝床对面的博古架上看去。
博古架上面东西太多了。
要在短短一分多钟时间内,逐一看出哪一件古玩价值最为昂贵,根本不可能。
我必须采取排除法。
第一个想法是按摆放情况来判定,正常情况之下,最为贵重的物件,会通过其它东西来衬托,居于最中间位置。可这个想法立马被否决了,因为整个博古架中间的位置,造型镂空,而且,周围这些东西摆放非常随意,毫无章法,没有衬托某物件之意。
第二个想法是按稀罕程度来判定,市面上从来没见过的稀奇古怪东西,往往价值非常高昂。这种判断方式同样很快被否决了,博古架上的古玩,从粗略扫一眼来看,好像均是市面上的大类古玩,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物品。
第三个想法是按独特性来判定,一群鸡当中如果立着一只鹤,毫无疑问,这鹤肯定是价值最高的……
我目光突然一凛。
因为我瞅见了博古架右手边第三格架子上有一尊天青釉瓜棱品茗壶。
这东西摆放的位置毫不起眼。
但它却非常独特。
因为,博古架上四大项古玩皆有,而且其余三项均有十余件之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可唯独瓷器这一大项,只有这尊天青釉瓜棱品茗壶。
这是博古架考题物件具有唯一性的物品!
我不再看博古架,而是微微侧头,半闭着眼,观察着总瓢把头。
古玩不是玩古,而是玩人。
我要从他的神态中发现蛛丝马迹。
足足观察了十余秒。
发现总瓢把头的眼睛虽然一直在盯着博古架,但在这十余秒时间,他眼神对其它地方都扫了一遍,却很明显一直偏离博古架右手边的物件。
这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心理指向。
总瓢把头不想给我任何暗示,让我注意到这尊天青釉瓜棱品茗壶。
反其道而推之。
这就是出题人的指向性!
物件唯一、出题人指向正确,两者高度吻合。
接下来就要考虑天青釉瓜棱品茗壶的价值。
天青釉瓷器是柴窑的特色。
其名字来源于五代后周柴世宗对此瓷器的一行批语:“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很遗憾。
迄今为止,柴窑窑址尚未发现。
市面上的天青釉瓷古玩,一般分为三种,宋汝窑天青、宋钧窑天青、清康熙景德镇窑天青。
从价值上来看,前两种天青要比景德镇窑天青高出数十乃至几百倍不止。
这里说一下分辨三种窑天青釉的简单办法。
宋汝窑天青,呈淡蓝色。
宋钧窑天青,呈淡青色。
清康熙景德镇窑天青,呈淡灰蓝色。
至于里面详细分辨办法,因为不是说明文,不赘述。
天青釉实在太难烧成了。
因为釉上面天青色无法靠自然煅烧而成,必须在青瓷出炉的一瞬间,周围空气中的湿度足够,才能逐渐形成这梦幻一般的天青颜色。
古时候的窑匠,没有现代的人工降雨技术。
他们为了烧出天青釉瓷,会苦苦地等待着下雨天。
雨天一来。
青瓷出窑。
窑炉子往上升起的烟与天空往下飘的细雨,辉映着青瓷所呈现出来的天青色。
这是一副世间无与伦比的美妙画面!
多年以后。
周杰伦出了一首歌,叫《青花瓷》。
中间有一句歌词:“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我当时被这句词给深深震撼。
寻思到底是哪一位天才的填词人,才能把宋瓷天青唯美浪漫与爱情痴守深情完美结合起来。
一查名字,方文山。
话回头。
眼前这尊品茗壶外形呈瓜棱状,表色淡蓝,釉厚而稳重,目视处无外光,非常典型的宋汝窑天青瓷特征。
这是一件稀世珍品!
再粗略扫了一眼博古架其它古玩,应该没有任何东西与它匹敌!
最昂贵的古玩就是天青釉瓜棱品茗壶!
转头一看。
水杯架上面的那支香烟马上就要燃尽。
我正准备脱口而出。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见到了总瓢把头的嘴角,似乎正在微微上扬。
我整个人顿时一激灵。
会这么简单吗?
宋天青瓷自然是稀世珍品,但万一它是假的呢,或者说,这博古架上面的东西,全是制赝高手弄出来的假东西呢?
我现在隔这么远的距离,根本无法细看判断。
总瓢把头出了一个让我拼天命的辕门射戟局,目的就是为了惩罚我之前对老粮帮门楣糊屎的挑衅,阻挡我继续向他探听消息。
他心里一定非常想成功。
这是戎马一生、即将离世的江湖老人最后的尊严、底线。
若被我给破局。
等于前面之事将一笔勾销。
恐怕他死了之后都会气得想掀棺材板!
总瓢把头真的会将最昂贵的古玩放在博古架当中?
“这屋内有很多古玩,以你的眼力,挑出一件价值最为昂贵的,算赢。”
这句话如炸雷一般在脑海中响起。
总瓢把头说的是“屋内”,而不是专指博古架内。
我刚才却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了博古架!
会不会是中了计,射了偏戟?!
想及此。
我目光往屋子一转。
一瞅之下。
顿时后背冷汗频出!
总瓢把头淡淡地说道:“小伙子,你时间到了,让老夫来听听你的答案。”
我闭上了双眼。
无比坚决地斩断乱七八糟的思绪。
再度睁开眼睛。
与总瓢把头冷冷对视了几秒。
我不疾不徐地回道:“屋内价值最昂贵的古玩,并不在博古架上。”
“老爷子睡得这张大木床,属于整间屋子最昂贵的古玩!”
此话一出。
总瓢把头突然脸色陡变,开始剧烈咳嗽,似乎一口痰死死地卡在了喉咙,上气不接下气,双眼泛白,马上要死过去的状态。
我见到他这副样子,也吓得够呛。
旁边床头有紧急呼叫器。
我立马摁动。
几秒钟之后。
刚才那位医生带着几位护士迅疾跑了进来。
他们一见总瓢把头的样子,大惊失色。
医生转头冲我大吼道:“不是叫你不能刺激老爷子吗?!”
我:“……”
他们开始对总瓢把头进行紧急抢救。
我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主动权
要是总瓢把头挂了。
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估计我现在是全世界最不希望他出事的人。
但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这几位医护人员倒非常专业,对总瓢把头实施紧急抢救,十几分钟之后,总瓢把头喉咙的那口浓痰总算被弄出来了,他像一只大鹅一样,伸出着脖子,喘着大粗气,医生再次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
待总瓢把头身体逐渐稳定,医生转头对我喝道:“出去!”
我冷冷地站在原地没动。
医生见我毫不理会,拿出电话,准备叫人。
可总瓢把头却无比艰难地示意,让他不要打电话,并说道:“给我……再来一针……”
医生闻言,皱眉道:“老爷子,您今天已经打过针了,不能再打……”
总瓢把头神情却非常坚定:“按要求……做!”
医生万般无奈,只得再给他来了一针。
打完针之后。
总瓢把头在几分钟之内就恢复了正常,让医生摘掉氧气面罩,并吩咐他们先出去。
医生万般无奈,只得出去了。
他在临走之前,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总瓢把头脸色无比凄然,苦笑道:“真没想到啊,老夫退出古董行当三十多年,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局,竟然被你半支烟工夫给破了……”
“小苏,你赢了,咱们可以聊聊了。”
他之前一直叫我小伙子。
但现在已经换了称呼,叫我小苏。
说明对我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
其实刚才破辕门射戟局,有很大的运气成份所在。
我将目光从博古架上转移之后,瞄见到了总瓢把头躺着的这张木床。
由于木床被白色的床单给罩着,连床头也有软布包裹,总瓢把头睡在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加上房间的灯光其实并不太好,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可在总瓢把头告诉我时间已经到了的时候,他的手却不经意间微微扯了一下床单,似乎要将木床露出来的部分小角落给掩盖住。
我立马瞅了一下床脚。
顿时惊呆在原地。
这是金丝楠木床。
金丝楠木的珍贵性不言而喻。
在封建社会,这玩意儿以前叫做宫木,也就是帝王内宫才能使用的东西,普通人若使用,甚至要被砍头。
从木材的市场价值来说,金丝楠木仅次于琼脂。
市面上几乎没有新的金丝楠木制品出现,但凡一些金丝楠木家具,无不是从老金丝楠木家具、棺材中取材,小心翼翼进行拼接。可即便是拼接,也不大可能制成整张金丝楠木大床,因为根本没那么多原料。
这说明,总瓢把头现在睡的这张床,很大可能是某个皇宫流出来保存至今的内宫床!
陆岑音家中的地主老财扛米袋琼脂木雕,其形制不大,已然被视为陆家至宝。
如此大的金丝楠木床,而且还是宫内之物,价值足以秒杀博古架上的一切古玩!
瞬间一个转念。
一个微小的动作。
辕门射戟局告破。
总瓢把头之前眼瞄博古架,故意不瞅那尊宋汝窑天青瓷,其实是在给我故意挖坑,但他最后还是没耐住性子,去微扯了一下床单。
破局之法实在局外。
老一辈江湖人太喜欢玩这套了!
我打进来以后,一直被总瓢把头牢牢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
他说什么。
我做什么。
现在我不能让他给牵着鼻子走了!
我说道:“老爷子,我运气好破了局,感恩您的宽容。”
“既然我们之间是聊天,就应该你言我答,刚才一直都是老爷子在提问,现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您。”
“古董行当有一个人,无真身、无法号、无庙宇,仅仅一个江湖代称‘老司理’,想必您一定知道他是谁,苏尘恳请老爷子能够如实告知。”
总瓢把头听到“老司理”几个字之后,双目突然精光爆射,脸部肌肉剧烈抽搐。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总瓢把头那如遭了雷劈一般的表情,以及我砰砰砰的心跳之声,彰显着我们两个人的存在。
良久之后。
总瓢把头方才缓缓开口:“对不起小苏,我曾立过天誓,不能告诉你。”
我内心突然袭来一股深深的绝望。
他之前已经说了,如果我赢了,就原谅我挑老粮帮设局见他的行为,可以留下一条性命、陪他聊天,但并没有说会告诉我想要知道的。
此刻。
他毅然决然地拒绝。
求他?
像总瓢把头这种老江湖,一旦立了天誓,是不可能从他嘴巴里撬出任何信息来。
威胁他?
这可是老粮帮的总瓢把头,天神级别的人物,现在我们三人在人家的老巢,敢有任何不轨,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没有任何办法。
之前的一切努力,全白费了。
我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恍若要爆炸的崩溃情绪,拿出了明斗彩圣物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老粮帮的圣物,现物归原主。想必以老爷子的宽广胸襟,也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您,又是怎么拿到的圣物碗,更无心再去追究其中之事。”
“既然您已立过天誓,晚辈不强人所难。”
“今日荣幸得见,就此告辞,望老爷子保重身体!”
讲完之后。
我转身就走。
人还没走到门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小苏,请留步!”
我回过身,不知所以。
总瓢把头目光中流露出无限赞许,缓缓地说道:“身坏绝技却谦逊规矩,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果然好样的!”
我回道:“老爷子今天夸奖过多了。”
总瓢把头突然目光一凛,回道:“若你今天关于他之事再多说一句,老夫不仅不再言语,还会让你有来无回。但你在我拒绝之后,竟然决然而走,真让我刮目相看!”
“老夫虽不能告诉你关于他的身份,但不妨碍我给你讲故事!至于在故事当中,你能寻找到什么答案,那是你的事,与老夫无关!你可有兴趣听?!”
我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柳暗花明又一村!
总瓢把头不能违背誓言说出老司理身份,但并不妨碍他可以给我线索!
我太有兴趣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护牍若命方为子孙
总瓢把头说道:“小苏,请给我一支烟。”
我:“……”
不是我小气。
关键是我怕他抽死过去。
总瓢把头显然已经看出了我的想法,说道:“你放心,我刚打了一针,暂时死不了。”
我看他现在的状态,好像在两针药剂加持之后,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便过去递了一支烟给他。
总瓢把头的手好像有力气了,接过烟之后,让我点着,自己放在嘴里抽。
他神情无比肃穆,目光深邃,凝望着床对面墙壁,似乎内心在痛苦挣扎地回忆一件往事。
一支烟毕。
没有咳嗽。
接下来。
老江湖向我讲诉了一个无比震撼又血淋淋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
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名叫方为良。
方为良年轻之时学习的是田野考古,对古玩极为痴迷,可谓四大项皆通,年纪轻轻闯荡出来不小名气,江湖人称“古玩方疯子”。
在那个年代,古玩被认为是封建遗毒,不少民间奇珍异宝毁于一旦。
方为良见到此情景,极为痛心,邀请了自己的一位铁杆哥们,开始到各地去铲地皮,暗中收集这些即将被损毁的宝贝。
在当时,铲地皮是投机倒把行为,属于犯罪,必须偷偷来干。
他们两人胆子也大,伪造了一份公函,说是公家派来专门来收集古物件,用来分析,作封建迷信批判理论研究的。那时候的人都比较淳朴,两人凭借着这一份架公函,加上能说会道,几乎所向披靡,在农村收集到了不少宝贝。
在陕省宝市,他们来到了一农家借宿。
无意之中。
方为良发现了农家墙壁贴画下面有一个铁箱子,箱子里面有一部残缺不全的竹简书。
竹简书残缺不全。
上面的文字极为古怪。
但作为田野考古专业出身的方为良,却一下识别出了竹简书上的文字:上古水书。
水书是一种夏代神秘象形文字,被认为是天书。
因为除了西南地区水族凤毛麟角的“水书先生”(也叫鬼师先生)能读懂之外,几乎无人能懂。
恰巧。
方为良在多年前曾去拜访过一位九十岁高龄的水书先生,倒识得若干水书文字。
当他的眼睛扫过竹简书标题几个字之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几个字是:《连山易》。
有读者可能不知道《连山易》是什么、具体地位。
夏代《连山易》、商代的《归藏易》、周代的《周易》,并称为国之三易。
《连山易》、《归藏易》均已失传。
仅剩一部《周易》,已扛鼎天下千年!
方为良细看竹简书,虽经岁月流逝,竹简书已经残缺不全,估计不到整本书的三分之一,但经过判断,这确实是南北朝一位叫“寒潭老人”手抄版的竹简水书《连山易》。
誊抄原文来自东汉一位叫桓谭的人。
东汉是《连山易》最后消逝的年代。
桓谭乃东汉人,他也是首位提出《连山易》之藏处之人。
种种信息综合证明。
这是一本南北朝抄写版本的千古奇书!
众所周知。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纸开始广泛运用,逐渐取代了竹帛写书。
可正因为这位南北朝的寒潭老人,仍在用竹简抄书,才让水书《连山易》历经岁月,流传至今,若当初他和其它人一样用纸抄写,可能早就化为了灰烬。
千古奇书、神秘水书文字、南北朝竹简。
这东西一旦面世,可是轰动整个文化界,甚至是影响历史的存在!
方为良坐不住了。
晚上睡觉之时。
他将情况告诉了自己的铁杆兄弟。
铁杆兄弟听完,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们发誓,一定要将这部残缺的《连山易》给带走。
翌日。
他们开始对农家主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问竹简书的来源。
农家主人一句话,却让他们傻了眼:“我太爷爷是前清进士,这竹简书是他留下来的,至于太爷爷从哪里获得的,我不知道。但太爷爷死前曾留下一话‘毁书卖书犹掘祖坟,护牍若命方为子孙’,我知道你们想要这竹简书,但除非我们全家都死了,否则休想!”
讲完之后。
农家主人非常恼怒,立即将他们两人给赶出了家门。
方为良无比沮丧。
一件稀世珍宝在民间蒙尘。
若不加以保护,估计传不到几代,就要彻底毁于一旦。
这简直比利刃剜心还难受。
铁杆兄弟说道:“你不用担心,对付这种顽固农民,无需做局,简单一个办法可夺此书!”
方为良问他什么办法。
铁杆兄弟却闭口不答。
待到第三天。
铁杆兄弟突然买了十几个白面馍馍回来,并在上面涂上了一层药。
方为良见状,大惊失色,问他想干什么。
铁杆兄弟说道:“农家夫妻两人,大儿子十三四岁,小儿子十岁,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他们家穷得叮当响,终日吃红薯渣当饭。”
“我这两天特意化了装,扮成上山的挖参人,让农家的大儿子帮了我一下忙,今天作为感谢,将药馒头给他的大儿子,他会带回家,一家人吃了这药馒头,我们就可夺书!”
方为良大急道:“你想杀人?!”
铁杆兄弟冷哼了一声,咬牙道:“只是昏迷的东西而已,等他们醒来,我们已拿书逃之夭夭。若要奇宝,不能用寻常手段!”
这事情等于下药抢。
非常龌龊。
但方为良考虑到竹简书的重要性,觉得如果仅仅让农家一家人昏迷,也做得。
当天。
铁杆兄弟拎着一袋子白面馍馍出去了。
到了晚上。
两人摸黑潜进了那户农家。
进去一看。
农家主人、农家媳妇、农家大儿子,全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地上散落着几个没吃完的白面馍馍。
但那个十来岁的小儿子,此刻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两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立马进了房间。
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已经被警惕的农家主人藏在了床底下地面暗格的《连山易》竹简书。
正当两人出来准备走的时候。
农家主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醒了。
他手中拿了一把明晃晃的柴刀,如铁塔一样挡在屋子门口,正双目泣血地死盯着他们。
第三百二十九章 深夜镲声
农家主人神情非常愤怒:“亏我前段时间好吃好喝地待你们,可你们为了夺我家的祖传宝贝,竟然给我一家下药!我今晚看见大憨带回来的是好馍,不忍心吃,想留给孩子吃,仅咬了一口尝味道,万幸药力不够,现在醒来了!”
“你们立马放下东西,若不放下,这把柴刀剁下你们的头喂狗!”
事情败露了。
局本身没有问题。
但却忽略了一位父亲对孩子们深沉的爱。
方为良顿时觉得异常羞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铁杆兄弟见状,神情惊恐无比地放下了竹简书:“好兄弟,我们也是一时糊涂,东西我放下,你千万别动怒,也别喊人。”
农家主人见他们放下了竹简书,厉声大骂道:“快滚!”
方为良两人闻言,赶紧往门外走。
但在即将走到农家主人身旁之时。
铁杆兄弟突然从角落拎了一把大锤子,抬手猛地朝农家主人砸了下去。
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农家主人的头上。
农家主人嘴里惨呼一声,头颅溢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方为良惊呆了。
铁杆兄弟迅疾转身回去,捡起了地上的竹简书,大叫道:“快走!”
可就在此时,倒在血泊中的农家主人,竟然死死地抓住了铁杆兄弟的小腿,整张脸血呲呼啦,表情极为狰狞恐怖,嘴里还咬牙嘶吼道:“护牍若命……方为子孙……”
铁杆兄弟无论怎么踹、砸。
始终都无法弄开农家主人的手。
他顿时恶向胆边上,再次抄起了铁锤子,冲农家主人狠砸。
五六下之后。
农家主人彻底死了。
手也松了。
铁杆兄弟转眼狠狠地瞪了一下彻底傻在原地的方为良,怒喝一句:“无毒不丈夫,你到底走不走?!”
忽然之间!
金属镲声大起!
原来农家主人的媳妇儿,其实她也只尝了一口白面馍馍,在铁杆兄弟杀死自己丈夫的当口,也醒了。
此时的她,正惊恐万分地拿着一对金属大镲,在疯狂地对撞敲动着。
那年代农村住房比较密集,为了防止野猪侵袭、突发火灾、家遇恶贼等事,家家户户都会备镲,一旦家中遇到大变故,金属镲一打,街坊四邻全能听见,会立马赶过来营救。
深夜之中。
这阵刺耳而震撼的镲声响起。
犹如击打在方为良两人心中的重锤。
镲响了,村中青壮年很快全会赶到。
这是农村,进出村就那么一条小路,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屋内已经死了一个人。
一旦被村民抓到。
可就彻底完蛋了。
铁杆兄弟做了一个毫无人性的决定。
他瞅见了旁边的洋油桶,将其拎了起来,迅疾倒了在被子上、干柴禾上,恶毒地点燃了,并将正恐惧而疯狂打镲的女人,敲晕之后丢进了火堆里。
熊熊大火突然烧起来。
方为良简直要疯了。
他要去救女人、救农家大儿子。
但铁杆兄弟却拿一把匕首顶着他,逼着他一起逃。
若方为良不一起逃,一旦被村民抓住,铁杆兄弟肯定也要露陷。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正是秋高气爽时节。
火借风势,蔓延非常迅速。
铁杆兄弟的火中取乱计划获得了巨大成功。
他们两人头裹着湿毛巾冲了出去,疯狂大喊里面有人被烧死了。
夜色之中,赶来的村民根本看不清他们毛巾之下的脸,以为他们也是来救火之人,纷纷只顾着进屋子救人灭火,压根没管他们。
两人乘着那一瞬间的大混乱,逃走了。
待两人逃出了村外。
铁杆兄弟突然发现。
《连山易》竹简书不见了。
也不知道在仓皇逃跑的哪一刻丢掉了。
尽管心中万分痛惜。
但此时他们根本不敢回去找。
因为回去了就是找死。
两人当夜抹黑赶到了城里。
方为良被铁杆兄弟的狠毒震惊的难以复加。
他自责、痛苦、懊悔……
可无论怎么样,已经改变不了自己是一个杀害一家人同犯的身份。
铁杆兄弟却毫不在乎。
翌日。
铁杆兄弟偷偷再去了一趟村里。
当晚回来之后,铁杆兄弟脸色铁青,神情布满萧杀:“一家三口全死了,唯独那个小儿子,因为当天生病,他没吃白面馍馍,早早进房间睡觉,大火没把他给烧死!”
“《连山易》竹简书,在我敲晕那女人之时,她从我身上薅了下来,一齐葬送进了火海。她的尸体被拖出来之后,手中还死死抓着已经烧成了碳的竹书残渣。”
方为良闻言,彻底疯了。
他一把揪起了铁杆兄弟的衣领子:“你个王八蛋!为了夺宝竟然杀了人家一家,你特么到底是人还是畜牲?!”
铁杆兄弟却一把将方为良推倒在了地上,咬牙回道:“宝贵千载,人贱百年!人与宝相比,无非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烂土!
“死几个人算什么?!老子还要用天下奇宝,点亮我庸俗不堪的百年人生,谁要敢挡我,唯有一死!”
方为良闻听此论调,彻底惊呆了。
他一直视对方为铁杆知己。
不曾想此人竟然如此暴戾而极端。
铁杆兄弟见方为良不吭声,阴冷无比地说道:“那个在房间睡觉的十岁小孩,估计他已经看到了我们容貌、知道了我们行为,必须要斩草除根!”
方为良极度愤怒:“你要是敢杀他,信不信我把整件事情抖露出来,我们一起去吃枪子!”
铁杆兄弟目光凶狠,踏脚向前,俯身问道:“信不信老子把你一起给杀了?!”
方为良突然哈哈大笑:“我之前眼瞎,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但昨晚之事,让我警醒过来,你就是一匹残暴的恶狼!在你今天去农村之时,我已写好了一封信邮寄出去,如果你敢动我,接信之人定会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你从此会永远过暗无天日四处躲藏的日子!”
铁杆兄弟闻言,双目泣血,一把刀死死地顶在方为良的脖子上。
方为良丝毫不惧,负手昂然而立。
双方对抗的最后结果。
方为良留下人。
铁杆兄弟留宝。
同时,他们发天誓,从此分道扬镳,永不讲出对方的名字。
铁杆兄弟带着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铲地皮弄来大量珍宝走了。
其实方为良说的信是假的。
他只是想以此保全那小孩的性命。
方为良则回到了村里。
他见到了已经残垣断壁的农家。
里面的所有东西已经烧成了一堆灰。
三具烧成渣的尸首,已经被清走了。
那位十岁的小孩,孤独地跪在灰渣里面,双手拼命地刨灰,又大哭又大笑,估计想刨出自己的父母、哥哥……
小孩受严重刺激了。
那天晚上之事。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
三条人命。
一件足以改变历史的惊世巨宝。
彻底毁于一旦。
古玩到底是玩古,还是玩人呢?
方为良内心深深忏悔。
他在农家三口的坟前立下了重誓。
从此穷尽毕生之力,不让那十岁的小孩再损伤一根毫毛,并享尽荣华。
为此,方为良做了两个决定,第一,永远退出古玩圈,第二,收养小孩,一齐拜入乞门。
方为良以最卑微的姿态、最低贱的人格、最流离的人生,来为自己赎罪。
时间流逝。
那位养子长大了。
他也根本不记得十岁之前所有事情。
两人情同父子。
方为良也老了。
……
故事讲完了。
我良久无言。
总瓢把头长叹了一口气,问道:“小苏,你觉得方为良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