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白马过隙
春去冬来,如白马过隙,很快,三年过去了!
又是桃花纷飞的季节,流苏拎着花篮在桃花雨中穿梭,捡桃花瓣,才片刻就是满满的一篮。女子仰首,粉红的桃花瓣,落在秀丽的脸庞上,人面桃花相映红,韵味美得极致。
三年的时间,流苏更显得成熟,气质更胜从前,背影如凝聚初春桃花所有的灵气,秀美柔和,双眸沉稳坚毅又不失去柔和,把刚硬和柔美结合得恰到好处。
流苏每年就会来捡桃花瓣,或者撒干泡澡,或酿桃花酿,或入味做点心,南瑾口味清淡,非常喜欢用桃花入味做点心,还有煮一条桃花清蒸鲤鱼,这个季节,南瑾的胃口总是特别好,流苏也变着法子,以桃花入味,做他喜欢的食物。
他和皇帝的三年之约已到,过了桃花节,南瑾便会上京,直到夏天结束才会回凤城,流苏最近更是变着法子弄好吃的,让他过瘾。
“娘……”一声幼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流苏勾唇一笑,转身,就看见小白站在桃花林中的秀美模样。
小白已经四岁,粉妆玉琢,一身粉色小短裙,活脱脱就是美人胚子,眉目细致,肌肤雪白,眉间一点朱砂娇艳欲滴,美得流苏时常都有惊艳的感觉。
她长得很像南瑾,除了眼睛有自己的影子,活脱脱就是小南瑾的模样,长大之后,一定是祸水。
“这次我随爹爹进京可不可以?”小白问道,眼睛都是期盼,她和南瑾几乎形影不离,早就听说南瑾要去京城,三个月才能回来,小白也想跟着一起去。
流苏一笑,拉着她的小手就出桃花林,“你问爹爹,他同意你就去!”
“爹爹让我问你!”小白眼光都是哀怨,她问娘,娘让她去爹爹,她问爹爹,爹让他来问娘。她就是小皮球,让他们踢来踢去!
流苏扑哧一笑,蹲下身来,亲亲小白可爱的脸颊,小家伙很不满,委屈地看着她,拉着流苏的袖子,破天荒地撒娇,“娘,我也和爹爹一起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奶奶会舍不得你!阿碧小翠紫灵阿姨她们都会舍不得你。”流苏笑笑道,“哎呀,你不要粘着你爹,小心你嫁不出去!”
小白瞪眼,哀怨地瞅着流苏,流苏撇头,这丫头十成是装的,露出这副小怨妇相,眼睛都不眨一下。
“娘……”小白撒娇,可爱的跺跺脚,“你们到底谁给我应一下嘛,娘……我要哭了哦!”
流苏苦笑不得,阿碧小翠教出来的好孩子,“好,你哭吧!”
她也想看看闺女哭起来是什么感觉,这小怪物,满周岁之后就怎么听她哭过了。
小白眉梢一挑,红唇嘟起,“坏心的娘!我不喜欢娘了!”
她生气了,哼了哼,转身就走,流苏赶紧拉着她,哭笑不得,“生气了?”
“非常生气!”小白是好孩子,非常诚实,面无表情的脸很明白得告诉流苏,闺女她生气了,不准备开口说话了。
“京城又没什么好玩,你去京城做什么?”流苏好奇地问,“爹爹去三个月就回来,三个月,很快的,如玉阿姨带你出海玩,三个月很快就过了。”
小白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看她,面无表情下结论,“娘,你果然讨厌我!”
流苏大喊冤枉,这是哪和哪的话呀?
“出海那么危险,爹爹都不让我虽如玉阿姨出海,你一开口就让随她去,一定是讨厌我,娘,我是你捡来的对不对?难怪我一点都不像你!”小白控诉道,一脸怀疑地看着流苏,说得无比认真,和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流苏无奈笑了,想了一下,“算了,随便你,你想去就去,怕你了!”
小白见流苏一松口,眼睛都不闪一眼,扑过去紧紧地抱着流苏,在她脸颊上响亮地啵一个,露出无敌可爱的笑容,灿烂得如满树盛开的桃花,“娘,我最喜欢娘了!”
什么叫变脸,看她闺女就知道了!
流苏摇头,拍拍她的小脸蛋,鬼灵精怪的丫头,“你不是最喜欢你爹么,什么时候变成最喜欢娘了?”
小白头一偏,依然笑得甜蜜蜜,“我今天最喜欢娘!”
原来还有文字陷阱,流苏笑了,牵着小白回前庭,一路上正儿八经地教育自己的女儿,“别老腻着你爹爹,娘可说真的,会嫁不出去的。”
“娘……”小白拉长声音,露出四个小短指,“娘,我才四岁,你是不是再过十几年才担心?”
小白要随着南瑾上京的消息一传开,风家堡立刻炸开锅,风夫人第一个就恋恋不舍,要三个月才能见到宝贝孙女,恨不得随她一起去。
阿碧小翠她们更是不舍,少了小白这个开心果,这三个月她们会很难受的。
小白却很高兴,整天笑眯眯的,看得几人咬牙切齿,明显是高兴脱离魔掌。
“你怎么松口让小白跟着我一块去?”南瑾疑惑地蹙眉,他还以为,流苏是不会让小白去京城呢。
真没想到她会松口!
流苏学着小白,哀怨地瞅着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白那性子,让她来问我,不是摆明了让我松口么,你直接和她不能去不就成了。”
南瑾语塞,流苏惊奇地瞅着他,“南瑾,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对小白没办法吧?”
“你以为我没说过?被她缠怕了,才让你去应付,没想到你比我还不济事。”南瑾淡淡道,小白缠人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高强!
流苏说得颇为认命,“算了,小白也没去过京城,去看看也好!”
南瑾一笑,事已成定局,也不多废话。小白一见爹爹也没话说,开心得直蹦跶,风夫人直骂她没良心。
“南瑾,你腿都没事了,为何还要坐轮椅?”南瑾的腿半年前就能行走自如,这次上京,竟然还要坐轮椅,风夫人颇为不解。
小白笑吟吟地道:“其实爹爹呢,坐轮椅的时候最好看!”
南瑾一笑而过,意味深长道:“有时候坐着比站着能让人安心!”
第222章 启程进京
南瑾和小白启程去了京城,流苏暂时兼顾船行的生意,这几年随着南瑾,本事长进不少,她也时常参与船行的营运,比起三年前的手忙脚乱,现在已经得心应手。
“苏苏,我回来了!”如玉没经过通报就有进入酒楼后院,人还未到,声音就到了。
熟悉的嗓音让流苏脸色一喜,放下手中的账册,迅速站起来,她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如玉了。
“如玉,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想死你了!”流苏上前去,深深地拥抱着如玉。
如玉爽朗地拍拍她的肩膀,戏谑道:“想我做什么,小心风南瑾吃醋把我灭了,可别太想我!”
流苏轻拍她的手,扬声让人上茶,流苏拉着她坐下,兴奋之情不言而喻,去年到今年,她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你前两年迷上航海,隔三差五就出海玩,去年又迷上什么了,算了算,去年我也就见过你两次,都去哪儿了?”
“游历天下!”如玉摆了胜利的姿势,爽朗一笑,倏然半垂眼眸,声音略有些漂浮和自嘲,“这世间好玩的事多着呢,没必要在一个牢笼里困死自己,对不对?”
流苏是何等聪颖的女子,一看她的神色便知不对,关心地问道:“如玉,你这半年到底遇上什么事?去了哪儿?和我说说吧!”
她好似有些不开心,脸上有她没见过的忧愁,挺像陷入情海的少女,不得了呀,可没听过她喜欢谁。可是,以如玉的性子,若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似是这种表情呀,她会迫不急待地跑来和她说,然后大手潇洒一挥,戏言,一定把他弄回幽灵宫。
如玉咧开一抹妖孽的笑,浑身一股利落的风情,“被骗了吧?笨苏苏!”
流苏松了一口气,不满地瞪她,竟然敢骗她?如玉慌忙上来求饶,笑吟吟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人么?”
她如玉是谁啊,怎么可能会有事?
“半年不见,明知道我担心你,还敢骗我,太没良心了。”流苏闷闷地道,面无表情地坐着。
如玉一怔,真的生气了?
“好苏苏,我们家的苏苏最聪明了,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嘛,来,笑一个!”如玉逗她,如画的眉目,掠过笑意。
流苏扑哧一笑,眼波皆是戏谑的表情,“你也被我骗了吧?”
如玉看着流苏,啧啧道:“苏苏,我看你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架势,真是不得了呀,气势越来越足了,我都被你唬住了。”
“是你唬我在先,说正经的,你去哪儿了?”
如玉挥挥手,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去京城了!”
“京城?”流苏诧异,“你不是说你再也不去京城的么,怎么跑到京城去了?”
以如玉的性子,怎么可能还会涉足京城,看见萧绝,还不被他剥皮了,心中有些什么想法一掠而过,快得流苏抓不住,只得作罢。
“又不是我想去的!”如玉不知道想起什么咬牙切齿,眼光射出一股愤怒,尖锐的冰冷似乎想要把人给搅碎,“那鬼地方,我才不稀罕!”
流苏大奇,她恨着谁呢,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流苏轻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南瑾和小白也去京城了。”
“啊……”如玉大奇,“你怎么让小白去京城,万一……”
流苏淡淡地笑了,眉宇间的淡漠染上戏谑的柔情,“爹带女儿去京城,有何不可?小白和南瑾出去,你觉得谁会认为他们不是父女?”
如玉词穷了,转而一笑,也是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相,说不是都没人相信,她穷操心了,一下子忘记这点。
茶很快送了上来,如玉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苏苏啊,我在京城的时候碰到云烈,运气真背,一看见我就追问你的下落,这男人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死心,都五年了,他儿子都有了,装什么情圣,我真想打趴他,狠狠地踩两脚。什么心态啊,都有妻子,还追问你下落做什么?男人的心思就是这么扭曲,得不到的果然是最好的。”
“云大哥有妻有子了?”流苏抓住她话里的讯息,真诚的笑了,她对云烈始终只有兄妹之谊,一份淡淡的歉疚,听到他成家,云家也有后,她心就安定了。
如玉看着她,摇摇头,“这次看见我,一直追问你的下落,我担心他不死心追到凤城来,你没事少出来,免得惹出没必要的风波。真是蠢人一个,都有妻子有儿子,追问你的下落做什么?我都说了你现在过得很好,他还不死心,想怎样?追问出来就抢你回去给他当妾?不然他能做什么?他要是这五年一直未娶妻,我还有话说,儿子三岁还来装情圣,没揍他算我脾气好!”
流苏淡淡一笑,回想起以前在京城的一切,当真是过眼云烟,恍如隔世,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只留淡淡的惆怅,什么感觉都淡了。
她半垂眼眸,沉静如水的脸庞安宁,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犹豫了下,灵秀的眼光有一抹释然,抬头问道,“如玉,萧绝……他如何了?”
如玉双眸深深地看着流苏,这是第一次,她从流苏口里听到萧绝这两字,这几年,她几乎忘却京城的一切,把京城发生过的事情都深深地埋在心里,如玉以为,她永远都不会提起萧绝。
“苏苏……”如玉欲言又止,看着流苏,认真地问道:“你还惦记着他么?”
流苏眼光透过窗外飘向院子里的槐树,她恍惚间记起梧桐苑,那小小的,冷清的院落,心底一时分不清什么感觉,惦记萧绝么?
应该是没有!
可有好几次午夜梦回,却梦到这张脸,一张和萧绝一模一样的脸,打扮虽然不一样,她却认得是萧绝的脸,和她嫁给萧绝之前的梦一样,最近常常盘绕不去,纠缠着她,似要把她也拉进那无边的黑暗深渊。
“我现在很幸福,所以希望萧绝也能幸福。”流苏浅浅笑道,爱恨情愁,早就淡了,她已经记不起,当初被萧绝拥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却清楚地记得,被南瑾抱着,是什么感觉。
“苏苏,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幸运,能遇上一个风南瑾!”如玉轻声道,神色有些复杂,心里淡淡叹息,萧绝一直并未娶妻,连一房妾室都没有,堂堂一个王爷,这五年过得和和尚似的,就差没有吃斋念佛,敲打木鱼了。
如玉凝眉,闭眼。
流苏心头微震,有些明白如玉的意思,难道萧绝他……
“苏苏,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如玉倏然很严肃地看着流苏。
流苏颔首,她和如玉一直无话不说,“你问吧!”
“如果……我说如果,萧绝还爱着你,你会动摇么?”
流苏凝眉,萧绝还爱她?怎么可能呢,五年前就没有,就算有些好感,五年后也应该烟消云散了吧,她柔柔地笑了,眼波深情温暖,坚定道:“生是风家人,死是风家鬼,就算死,我也不会离开风家,离开南瑾!”
如玉轻笑,摇摇头,装模作样的感慨,“风南瑾真幸运!”
“你为何不说我幸运呢?”流苏眉目含笑,遇上南瑾,才是她几世修好的福分,有种错觉,她好像在挥霍下辈子的幸福。
“我姐姐呢?南瑾说,我姐姐一年前嫁给萧寒,她过得好吗?”流苏忧虑地问道,锦绣和萧寒早在五年前就有情,都是因为她,让锦绣无法接受萧寒,他们一直纠缠了四年,锦绣最终还是嫁给了萧寒,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听南瑾说是萧寒亲自去求的,她一直担心锦绣。若是因她误了姐姐的幸福,她一辈子都不安心。
如玉撇撇嘴,“你们姐妹真有福气,锦绣现在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萧寒就差没有把天上的星星给她摘下了,初一宫中家宴,出身被刁难之时,萧寒不惜以权压人,逼得左相大人不得不想你姐姐道歉,再加技压群芳,皇帝也很满意这个弟媳,你就不要担心她,萧寒对她简直就是百依百顺,真应了那句话,金玉锦绣!”
流苏笑笑,“姐姐一下福泽深厚,她能放下芥蒂,幸幸福福的,我也就放心了!”
如玉摇头,她们姐妹的感情真深厚,难得见到感情这么好的姐妹,她挥挥手,“对了,不是京城那边的事,倒是你,为什么三年都没动静?”
说起这事,流苏心情一落千丈,眉宇染上忧愁,她也没办法,她倒是想要给南瑾生个孩子,可惜,一直没消息。紫灵儿子都两岁了,海棠也有一女一子,她和南瑾却毫无消息,风夫人给他们熬了很多补药都于事无补,这件事,每回一想起来,都让流苏烦闷。
风夫人前两年还一直说着,让苏苏养好身子,给风家生个白白胖胖的男丁,这一年也笑着说顺其自然,和南瑾一个口气了。
流苏不用猜也知道,南瑾怕她有压力,怕她难受,这才让娘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可都三年了,她真的有些无奈!
“是不是身体有问题?你当时生小白的时候好恐怖,会不会因此伤了身子?”
流苏摇头,“我的身体一直都是南瑾调理的,我问过他,他说没事!”
“那会不会是南瑾?”如玉挑眉。
流苏咬唇,摇摇头,如玉撇嘴,“算了,也不着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走,陪我出去逛逛!”
“好啊!”流苏站起来,有些头晕,如玉赶紧扶着她,一脸担心,“怎么了?”
“昨晚看船行的账本,晚睡了!”
“风家又不会倒了,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如玉抿唇,淡淡地苛责,扶着她坐下来,把茶水倒给她,“喝口茶,要是不舒服,我们就不出去了!”
流苏喝了一口茶,淡淡地扬起笑容,“你好不容易才回凤城一趟,怎么能不陪你好好逛逛呢?凤城每月一个样,你得好好逛一逛,我没事的,坐一会儿就好!”
如玉双手放在流苏太阳穴上,给她推拿按摩,“这样舒服点了么?”
流苏点头,舒服很多,“如玉,你手都是拿刀拿剑的,什么时候会这手了?还做得这么顺手?”
如玉手略微一停顿,眉心拧了拧,“嗯,刚刚学会的,习惯了!”
流苏心中大奇,有谁能让如玉习惯了服侍他?真是大奇闻,不过她也不好奇,到了时机,如玉自然会和她说。
两人坐了一会儿,流苏就陪着如玉到街上走走。
“凤城果真变了好多,苏苏,你平常出来走动么?”
流苏摇头,一般没什么事,她是不会出门来逛的,南瑾根本就不出门,小白整天腻着她爹,她偶尔才会和风夫人上街转转。
“这次回来没见着小白太可惜,我还想带她出海玩玩来着。”
“可别,去年你带着我们出去,南瑾已经郑重警告我要和你保持距离!”流苏轻笑,为了这事,南瑾还半天不和她说话呢。
如玉哼道:“别听他的,我驾船已经很稳了,安全得很,再说,小白不是挺高兴的么?你们整天在家里足不出户,有什么好玩的,偶尔也要出去吹吹风嘛!”
“海上不是遇到风暴了么,小白回家找她爹说,如玉阿姨带着她出海玩,有多刺激,我们遇到风暴差点沉船也说了,这回刺激到南瑾,一直瞪我,那脸啊,全黑了,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流苏笑道。
如玉哼哼,小白这臭丫头,什么都和她爹说,白疼了!
流苏揉揉额头,如玉细心地发现了,“苏苏啊,这样不成,前面就是我家医馆,去看看!”
“我没事!”
“不成,去看看,听话!”如玉拉着她就进医馆,掌柜的一见立刻迎了出来,如玉喊来一位老大夫,给流苏诊脉!
“她怎样?”如玉担心地问道。
老大夫道:“少夫人只是血气不足,脾虚肝热,并无大碍,只要稍加调理,不要太劳累,便可康复。”
如玉松了一口气,流苏笑道:“我都说了没什么大碍嘛!”
“苏苏,这位是西门家的老大夫,见多识广,不如趁机看看……”
流苏沉吟了下,问道:“大夫,我和丈夫三年并无所出,有没有什么办法……”
流苏羞红一张脸,迟疑着说不下去,老大夫也是明白人,再为流苏把脉,眉头微拧,“少夫人先前是早产?”
流苏点头,她生小白的时候,不仅是早产,还是难产,吃了不少苦头。
老大夫微微叹息,“少夫人,请恕老夫直言,少夫人几年前生产伤及身子,以后怀孕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
第223章 不能有孕
流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灵秀沉稳的翦眸睁到极致,如被一根鱼刺哽在喉咙间,疼得她有股窒息的错觉……
她不能有孕了?
“吕老,你会不会弄错了?”如玉惊呼,简直不可相信这是真的,流苏不能怀孕?她以为是南瑾坐着轮椅太久,加上曾经食用毒果为生,身体受损导致不孕,可怎么会是流苏呢?
老大夫惋惜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脸,在她期盼的眼光中,微微摇头。
流苏心脏如被尖锐的利器扎中,鼻尖一酸,倏然闭上眼睛,痛苦地垂头,痛苦和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充斥在她五脏六腑之中,如被重物碾过。大多的绝望撕扯着她的神经,连灵魂都剧烈颤抖起来。
南瑾……一颗眼泪滴答一声落在手背上,破碎飞溅……
如玉迅速低下身体,伸手揽住流苏的肩膀,安抚地拍着,“苏苏,别怕,别怕,别哭……你不是还有小白吗?”
流苏一听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掉线的珠子不停地掉下,哭得好悲惨,浑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连老大夫也摇摇头,无奈叹息。
她有小白,可南瑾怎么办?她和南瑾怎么办?她想要一个和南瑾生的孩子,她想给风家留后,从三年前,这个观念就深入骨髓,如今怎么去割舍?
流苏泪眼朦胧,咬着下唇,残留着最后一线期望,“我还有康复的可能么?有药能治好么?”
对着这张充满期盼的脸,老大夫说不出一个不字,眼前的女子,想要为夫家延续香火的期望是那么深,这对她是个致命的打击,他都不忍心再说什么。
老大夫的沉默,让流苏最后希望都打破,流苏如被抛在冰冷的海水中,绝望地沉浮。
“苏苏,别哭了……”如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不停给她抹泪,流苏倏然推开如玉,跑出医馆。
“苏苏……”如玉大惊,立刻起身追出去。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秀丽的女子泪流满面,旁人纷纷侧目,风家的少夫人为何哭?这真是天下奇闻,在凤城百姓的心目中,风南瑾和其夫人风苏苏是神话,夫妻两人都是经商奇才,一前一后曾和漠北海王谈判,惊才绝艳,一身本领。特别是风少夫人,三年前她独撑风家的故事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在众人心目中,风少夫人就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见她泪流满面,纷纷不解。
流苏不知道要跑去哪儿,竟然往渡口跑出,一路上撞了人也不停,伤心欲绝,早已不能顾及其他。
“苏苏,站住!”如玉终于拉住她,“苏苏,你去哪儿?回家休息,别想了,不会有事,大夫只是说微乎其微,又没有说不能怀孕,还是有一线希望,流苏,你不要放弃,你不要多想好吗?”
流苏低泣,长长的睫毛上沾满经营的泪花,她道:“如玉,你不要再说这些话安慰我,不要再让我怀了希望又再一次失望,南瑾……有谁的医术比南瑾还高?南瑾他明明就知道我多想生个孩子,他明明知道我有多希望能怀孕,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体不能再怀孕,可他从来不说……他提都没有提过,他每次都说顺其自然,每次我问他的时候,他是以什么心情在回答我?”
如玉一把抱住她,拍着流苏的肩膀,“苏苏,不要激动,忧能伤身,南瑾都不在意,你就不要在意,你们有小白就够了,苏苏,命该如此,不能强求啊!”
流苏一把推开如玉,含着眼泪的眼光倏然坚毅起来,“我不信命,我不信南瑾会命中无子,我们都做错什么,上天为何要如此惩罚我们?我也好,南瑾也好,我们自小受的苦还不够吗?我从小孤苦伶仃,受尽大娘欺辱,南瑾从小不良于行,长达二十年。落崖,靠毒果为生,放下自尊,就算只能爬着,也没有放弃过生命。我们都这么认真,这么坚强地生活,为什么会遭受这样惩罚,我不服,我不甘心!”
“苏苏,你不要激动……”如玉担心地看着她……
流苏太想给南瑾生个孩子,突如其来的打击的确令人难以接受,她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只要牵涉到南瑾的事,流苏都会在意,何况是子嗣一事。
流苏痛苦地蹲下来,抱着双膝,嚎啕大哭,连空气都感染到她的悲伤,变得凄凉和哀绝,“我这么努力地活着,让自己幸福……不是想要这个结果……我不要这个结果,这对南瑾不公平……”
如玉蹲下来,默默地陪着她,“南瑾他都不在意……”
“就因为他不在意,我才更会伤心……”流苏泣不成声,声音破碎溢出,“因为那个人是南瑾……所以我才伤心,这三年明知道我身体不能怀孕,也知道我心中的期望,为了不让我伤心,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因为我的身体一直由他调理,也不会有机会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如果不是今天到医馆看,我还会被他一直蒙在鼓里。他做什么都是因为我……而我却不能为他生个孩子……这对他好不公平……”
风夫人乃至风家堡上下都希望,她能在生一个男丁,延续风家的香火。流苏伤心的不是自己不能生孩子,而是自己不能为南瑾生个孩子。
南瑾……
一回想起南瑾说来日方长,顺其自然的时候,流苏心如刀绞。
南瑾,你曾经失望么?
流苏笑得凄苦,如玉心疼地看着她,她也没办法,任何一个女人都想为自己心爱的人生儿育女,因为小白不是南瑾亲生骨肉,所有流苏更是在意这件事。
这对她,打击很大!
三年的希望啊……就这样落空了!
“如玉,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别跟着我了!”流苏站起来,擦干眼泪,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静一静,平复一下今天的所受的打击。
“不行!”如玉立刻拒绝,“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回家去吧,苏苏,听话好不好?”
流苏摇头,“我又不是孩子,不会有事的!”
如玉还想说什么,流苏就打断她的话,“如玉,你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好,我在酒楼等你,一会儿回来,我们一起回风家堡,知道吗?”如玉交代。
流苏点头,如玉担心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回了风家酒楼!
流苏一个人盲目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渡口,阳光灿烂,流苏恍惚地看着,折道去船行,让人把风家专用的帆船开到渡口。
她想去漠北海上静一静!
从赤丹河到漠北海,要几个时辰的功夫,流苏算好时间,能在海上待半一个半时辰,刚好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回来。
旷远的海洋上,只有她一艘船,静静漂流,坐在甲板的椅子上,沉默不语,抱着身子卷缩着,双眸宁静地看着这片辽阔的海域。
今天风平浪静,海风缓缓地吹着,女子宁静地坐着,也不管船会把她带到哪儿,在海上随意漂流。
不仅如玉喜欢大海,流苏也喜欢大海,就连小白都很喜欢,独自航海更多了一份沉静,很应她现在心境。
独孤、寂寞、悲伤……
流苏卷着身子,泪如雨下……
流苏的船不是漠北航线上,没有什么船只来往,整个海面很平静,就只有流苏这条船,在自由飘荡。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大哭,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心疼向大海倾诉……
“南瑾……”流苏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南瑾,可怎么办呀?”
正在赤丹河在航行的南瑾心中顿感一阵不安,猛然转身,沉静的眸子深深地望着身后,河水清透,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为何他心中会突然不安和烦躁,好似有什么事会发生。
南瑾的第六感一直非常灵验,从未出过错。
风华绝代的男子站在船头,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双眉却静静地拧着。一语不发地看着凤城的方向。
小白不解地拉拉他的袖子,“爹,怎么了?”
南瑾低头,拉起小白的手,淡淡一笑,“没事!”
“爹……”小白拉长了声音,抗议她爹的偏心,“爹,才两天不到就想娘了么?你好偏心!”
南瑾哭笑不得,拧拧她的脸蛋,“胡说八道!”
是啊,是挂心流苏了!
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漠北海上,流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医术高如南瑾,也不能调理好她的身体,那岂不是无药可医,不然这三年,南瑾早就医好她的身体,一定是因为毫无办法。
面对大海,流苏心静如镜,完完全全明白,那句顺其自然之后的怜惜和无奈。
让她放弃南瑾,那是不可能的事,让南瑾放弃她,也不可能,他们只能选择不要孩子,可这样,她会愧对风夫人一辈子,会愧对南瑾一辈子,会内疚一辈子。
任她聪敏过人,此刻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能两全其美。
这儿离一座岛屿不远了,倏然船身猛烈一阵摇晃,接而一阵剧烈的震动,流苏大惊,倏然擦干眼泪,往下一探,诧异地睁大翦眸,流苏脸色一沉……
糟了!
船触礁了!
第224章 沉船
流苏独自出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即便遇上风暴也能安然无恙,从无触礁过,这不是货船,吃水不深,就是有礁石,一般也不会相撞,除非是特别尖锐凸出的礁石。
这片海域并不在漠北航线上,流苏心情烦躁,只想散散心,哪会那么刻意地去注意环境,她任帆船随便在海上飘荡,反正有指南针,她最后能开回去。
流苏航船的经营也算不少了,并没有太惊慌失措,匆匆地跑下船舱,这才脸色大变,船体已经严重断裂,已经漏水,海水渗透进来,整个船舱的水都没过膝盖,正大量地涌进来。
流苏深知不好,一定会沉船!
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似要把流苏狠狠地抛入海中,架子上瓢盆茶具等零碎物品哐啷哐啷地掉下来,高层上所有的物品都砸下来,一阵兵荒马乱。
流苏一阵措手不及,被狠狠地抛出,额头和船板一阵猛烈的撞击,流苏只感觉脑海里一片不正常的哐啷作响,触手一片湿润,撞伤了,鲜血溢出……
船失去了平衡,依旧在剧烈摇晃,流苏几乎都站不稳,摔了好几次,这回也顾不上头部的剧痛,她只能弃船,不然就船毁人亡……
船身已经开始倾斜,流苏当机立断,噗通一声跳进海里,海水碰上额头的伤,疼得流苏蹙眉,连心都颤抖起来,身体露出海面之刻,船已经慢慢地沉了下去……
流苏紧紧地蹙眉,伸手碰触额头上的伤口,疼得她眼泪都要滴下来,什么叫祸不单行,看她就知道了。
整个海面一片辽阔,白茫茫的,这让她游回漠北航线上,她命一定没了。她转头看向那座小岛,暗暗掂量着,还是去岛上吧,以她的体力,只要不在水中抽筋,游到小岛上应该不成问题。
倏然,眼光一亮,眼界里出现了一条很大的帆船,流苏脸上掠过喜色,转而蹙眉,即便是在这种危机的关头,也没有失去她岁月磨练出来的沉稳冷静。
这不是风家的帆船,船非常巨大,壮观,是两层的阁楼船只,从她的角度,虽然只看见楼船顶端,却可以判断得出此楼船一定非常豪华。
这是游船,不是货船!
在流苏的印象中,风家没有造过类似的船只,她犹豫了,该呼救么?
还不待流苏呼救,船上已经有人发现了她,流苏看看海岛,又看看天色,毅然开口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只要这船的主人能好心送她到漠北航线上,她便能在天黑之前回岸,航线上都是风家的帆船,随便上哪一艘都可以平安回家。若是现在游去那座岛屿,势必要在岛上过夜,明天柳溪柳秀才会派人在海上搜索,能不能找到她还是个问题,更别说,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海岛上,能不能平安等到天亮也是个问题,考虑再三,流苏决定呼救。
豪华的船只慢慢地靠近流苏,流苏心中一喜,也游了过去,船上探出一名戎装的士兵,丢下一根绳索,吆喝道:“抓住,我拉你上来!”
流苏不再犹豫,抓住绳索,那男子便把她拉上船。
流苏头一阵晕眩,伏在地上不停地喘气,拉她上来之际,腰部有些磨伤,加上额头刚刚经过剧烈的碰撞,极为不舒服,好久,眼前发黑的状况才略微改善。
“姑娘,你怎么掉进海里了?”那位拉她上来的士兵沉声问道,有好几名士兵都涌过来,把流苏围成一团。
“沉船了!”流苏应道,在海上,也就只有沉船,才有可能泡在海水里。
那士兵不可思议地低呼,发生海难在他意识里好似极为少见似的。流苏拧拧眉心,让自己舒服点,这才抬头,见众人簇拥,吃了一惊。
这群士兵并不是圣天士兵的装扮,皆是一身戎装,盔甲红樱,威风凛凛,看起来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殊军队,整个船上都是士兵,足足有百余人。
这艘船果然如流苏所料,非常豪华,雕栏玉砌,琉璃宫灯,尽显气派和尊贵,阁楼精致秀雅又不失庄重,好一艘华丽的帆船,流苏暗自赞叹,仰首,却没有看见任何旗帜,流苏暗暗惊奇,这是哪个国家的帆船?
漠北海有女儿国,还有几个不算小的部落,都有可能。
单看此帆船的建筑,就知道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风家也有此豪华的帆船,可除非全家出游,否则一般是用不大,且观起建筑,比风家最豪华的帆船还要贵气和壮丽。
流苏沉吟着,一阵海风吹过,身子微微有些发冷,撞得晕眩的脑海也有一丝清明。
“姑娘,你们沉船,就你一个人活下来了?”一名士兵颇有兴趣地问道,十分好奇,在海上沉船就意味着船毁人亡,她看起来很狼狈,一定在海里泡了不少天吧,士兵如此想着。
流苏有礼地颔首,眉宇掠过自然而言的疏离,神色冷静,开口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是要开往哪儿?”
“我们只在游海,四处观光的。”一名士兵爽朗地回答,“姑娘,你是哪儿人?”
流苏不答反问,“几个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们送我到漠北航线上?”
“漠北航线?”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之间,流苏周围的士兵立即站起来,动作精练而有力,个个敛去脸上的轻松,恭敬地朝那声音的主人施礼,“参见二公子!”
流苏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名长相俊美的青年人,二十五六岁上下,墨绿色的锦服,包裹着一具刚劲的身材,举手投足皆有一股气派,俊美无涛,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如要勾人魂魄似的,闪着狐狸般的狡猾光芒。
流苏想起一种动物——狐狸!
男子勾魂似的眼光直直地打量着流苏,尚算清秀,不算绝色,气质还不错。男子是相貌控,这是第一感觉。再看,处变不惊,非常沉稳,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倒给人意外的坚韧,虽然狼狈,倒不显出惊慌之丑态,嗯,总算没白救,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
“圣天人士?”几乎是肯定句。
流苏点点头,“是!”
男子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怎么称呼?”
“小女子姓风!”
“风姑娘?”男子呵呵笑了声,语意不明,流苏凝眉,他是这船的主人么?
“你能把我送到漠北航线上吗?”流苏站起来,冷静地问道,一阵海风吹过,身子微微打了个寒颤,有些冷,还好阳光还算灿烂,亦有些暖暖的感觉。
男子看着流苏,羽扇唰一声打开,潇洒的模样平添几分风流韵味,流苏灵秀的翦眸划过一道笑意,他这算什么意思?
“这儿离漠北航线不算远,风姑娘!”男子微微笑道,眼光远眺,整片海域白茫茫一片,千里之内无一艘帆船。这已经算是委婉的拒绝了,流苏沉静地站着,如霜中寒梅,玲珑的心思迅速转动,这是游船,他们的游海,送她到漠北航线上,并无耽误,他话里的意思,并无半点送她回去的意愿。
流苏沉吟着,微微一笑,“究竟要如何,你才会送我去漠北航线?”
“如果风姑男子娘能亲在下一记,或许本公子可以考虑考虑!”那男子装模作样地沉吟,羽扇轻摇,摆出一副自认为非常迷人,非常潇洒的姿态,像极了上惯了青楼的风流公子调戏良家妇女,一脸痞相。
那笑容灿烂极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得想让人揍一拳。
四周一片扑哧的轻笑,男子桃花眼一转,刚刚笑出来的士兵立刻收住笑容,一脸严肃,非常正经地站着,如雕像般。
男子哼了哼,流苏并不生气,直直地看着男子勾魂似的桃花眼,浅浅一笑,如一朵雏菊在风中摇晃,男子眼睛一眯,此女笑起来,让人感觉舒服极了。
如一朵云儿般,纯净无暇,纯粹得近乎干净!
“好,我们一言为定!”流苏回答,上前一步,真的倾身,要亲上男子的唇,那男子微怔之后,立即退开,羽扇挡在自己唇边,保护自己清白,双眸冒火地瞪着流苏。
流苏故作不解,盈盈一笑,“公子为何躲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提出的条件,小女子并无异议啊?”
男子眼光眯起,刚想说什么,突然退到一边去,船舱里走出一名中年女子,众人纷纷行礼,“参见夫人!”
一股压迫的力量随之而来,伴随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流苏暗暗打量着她,虽是中年女子,却非常美丽,有股让人难以抗拒的成熟魅力。她轻装打扮,梳了一个凤凰朝天髻,极为端庄,神态雍容大度,尊贵逼人,是那种常年惯于发号施令的女人,流苏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权味。
一双睿智的眼眸,紧紧地锁在流苏的脸上,把她的深思和沉静尽收眼底。
“你要去漠北航线上?”女子的声音平如流水,却饱含威严。
“是!”流苏没由来的一阵恐惧,轻声应道。
女子眯着眼睛,专注地打量着流苏,“姓风?风南瑾是你什么人?”
第225章 龙夫人
流苏心中一讶,眉梢微挑,灵秀的大眼沉静地看着中年女子,暗中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她为何问南瑾?又怎么会一口断定她和南瑾有关系?
眨眼的功夫,许多念头在心里翩然而过,流苏设想了好几个可能性,这中年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海风轻吹,流苏的长发被在海风和阳光下,几欲被吹干,口鼻之间萦绕着一股海水的味道,流苏纤细的身子宁静地站在甲板上,显得极沉稳。
她拧拧眉,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风姑娘,在下劝你还是老实回答我家夫人的问话,若是说谎,对你可没好处!”男子羽扇轻摇,笑意融融道,颇有探究地凝视着流苏静谧如水的脸。
好冷静的女子,淡漠中带着三分疏离,疏离中带着一份七分沉稳,不似故作镇定的丑态,反而透出岁月累积出来的磨练和强势。
成熟的脸还遗留着少女的清透和纯真,揉合温软和刚毅的美,更难得的是,眼光非常灵秀和干净,宛如纯碧的大海。
流苏看向他,心底疑惑,刚刚士兵们叫她夫人,叫他二公子,可他们显然不是母女关系,更像是下属和上属的关系,男子已是人中之龙,那中年女子的身份定然极为尊贵。
中年女子微笑,温柔和煦的浅笑荡漾一股逼人的气势,直逼流苏咽喉,流苏的沉稳和中年女子的沉稳尊贵显然不在一个水平上,流苏是岁月磨练出来的沉静,而她,是岁月和历练交错出来的气势。比起苏苏,更高一层浑然天成的王者魅力。
“风姑娘,很难回答么?”
流苏浅笑,“我是风南瑾的妻子,风苏苏!”
不仅男子诧异,连中年女子也错愕,以一种很困惑的眼光看着流苏,震惊的是,她竟然如此诚实,毫无欺瞒,中年女子认为,至少她会随便说一个身份,而不是风南瑾的妻子这么敏感。
海上是他们风家的天下没错,但,那是相对于圣天而言,对于其他国家,可就不是这么回事,风家富可敌国,人人皆知。虽然只有一个照面,她看得出,眼前的女子聪颖通透,不会看不出他们不是圣天的人,竟然也敢自爆身份,有勇气!
她欣赏这股难得的诚实和勇气!
“鄙姓龙!”
流苏颔首,盈盈拜谢,不动声色道:“多谢龙夫人救命之恩!”
龙?女儿国的国姓?
流苏眼光淡淡地扫过华丽的楼船,这儿处处体现贵气,流苏心思婉转,不由得多看了龙夫人一眼,她有没有可能是……
南瑾对她简单地提过女儿国王室的成员,以这个年纪的女人,且姓龙的,只有龙浅月,龙雪梨,一般的皇室成员不会有她这样的尊贵逼人的气势。
流苏见过的人,有萧绝、有南瑾……这两人一眼就知道习惯于发令,身处高位的人,流苏这些年在商场上见过的人也不少,眼色颇有长进。心里暗暗琢磨着她的身份,如果是女儿国皇室,那是她的亲人……
流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渴望,问问她的身份。
也许有可能是龙氏男子的夫人,龙夫人……流苏口齿轻吟这三字,表情却无风无浪,极为平静。
“风少夫人言重了,救你的是你自己!”龙夫人淡淡道,芊芊玉指横指海面,流苏转身看去,平静的海面上漂浮着风家船运的主旗,这是风家人的标志,也不是一般的货船。
流苏失声一笑,彻底佩服龙夫人的眼力,果然观察入微。
“若你敢有半点欺瞒,说你不是风家人,我就会立刻命人把你扔下海,任你自生自灭,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胆大,很好,我就喜欢有胆色的女人!”龙夫人笑声道。
“龙夫人过奖了,待人以诚是风家祖训,苏苏不敢有忘!”若是南瑾听到这话,估计会似笑非笑地挑眉,风家什么时候多出这条祖训了?流苏沉静应对笑道。
龙夫人打量流苏,似赞似探道:“风少夫人之名不仅响彻大江南北,连漠北海周边的国家也略有耳闻,百闻不如一见,龙氏这几天游海最大的收获便是有幸能结交风少夫人,来人,给少夫人拿件披风!”
流苏也不拒绝,她身上全湿,海风这一吹,有些凉意,“苏苏多谢龙夫人!”
龙夫人笑着扶起她,笑容和煦如风,流苏淡笑,第一次觉得,风家少夫人的头衔还挺好用的!
“龙夫人可否送苏苏到漠北航线上,久不见我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自然可以!来人,转向,东北航线上!”圣天称这条航线为漠北航线,而女儿国为了区分两条航线,叫东北航线和东南航线。
众人应命,立刻落下篷布,调整,向漠北航线方向而去。
一名秀丽的少女捧着披风走出船舱,向龙夫人行礼之后,帮流苏披上,流苏暗暗吃惊,这触觉光滑细腻,虽然很薄,却挡住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的风,一股暖意袭身,非常温和,这件披风价值连城吧。
“这儿离东北航线还有一段距离,风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可请到阁楼喝杯热茶暖身!”龙夫人热情邀请。
“苏苏恭敬不如从命!”流苏浅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作用,流苏自从判断龙夫人有可能是女儿国的皇族的人,便觉得她非常可亲,不知不觉想让人亲近。有机会好好聊天相聚,她自然不会拒绝,虽然南瑾交代过不能让人发现她的身份,可这应该不会出事!
三人上了阁楼,这儿视野更宽阔,放眼看去,整个漠北海上碧海连天,万里无垠,壮丽而豪迈,安静的海面又给人一股神秘的魅力,让人不可抑制地想要探究这层神秘的面纱。
“这位叫周流云!”龙夫人给流苏介绍。
流苏挑眉,潇洒的男子露出不算太诚恳的尴尬来,“流云刚刚多有冒犯,风少夫人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人一般计较!”
“不敢当!”流苏了然一笑,对他倒挺有好感的,笑容都多了一分灿烂,“是谁多冒犯还说不准呢。”
流云哼哼,折扇一摇,尽显其风流之态,龙夫人摇摇头,侍女送上热茶,流苏连喝三杯,是上等的雾里青,流苏算得上是豪饮了,一股暖流从咽喉从暖到肠子,驱除身子最后一抹冷意,顿时舒服很多。
龙夫人细细地看着她,微微清茗一口,睿智的眼光看不出她内心深处一丝一毫的想法,众人只看见一片深沉的海洋,平静无波。
“少夫人怎么会一个人出海?”她堂堂的风家女主人,出海竟然没有人保护,还触礁沉船,若是没有他们经过,是不是就丧命海底呢?还真是大胆,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流苏想起不孕一事,心中微微刺痛,苦涩笑道:“苏苏经常一人出海,没出过意外,今天可能是苏苏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吧,所以事事不顺!”
先是身体不适,再是发现自己不孕,再来便是沉船,接二连三出事,真是不走运到了极点!
龙夫人挑眉,放下茶杯,茶香袅袅升起,缭绕在彼此之间,传递着暖暖的感受,龙夫人露出担忧的表情,“少夫人似乎不太开心?是为何事烦闷呢?”
流苏摇头,微微一笑,“没事,苏苏见今天风和日丽,便出海散心罢了,没想到出事,抱怨自己不走运而已。”
“若是风少夫人也抱怨不走远,恐怕天下所有女人都要哀叹此生虚度!”龙夫人笑道:“芸芸众生能有少夫人运势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天沉船一事,若是常人,恐怕便会丧命于漠北海底。你也好,我也好,人的一生日子都不会太平顺,有时候黑暗得看不见天日,可谁有料到未来会如何,否极泰来,说不定真的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怀着一直希望,便可见阳光,凡事不要太强求,只要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就好。我一直认为凡事都有公理,顺其自然,你看看这船,到桥头自然直!”龙夫人眼光睿智,含笑说道,亲切地看着流苏,敛尽她身上所有的强势,如普通的长者。
流苏闻言受教不少,奇怪,顺其自然,这话南瑾也经常说,流苏也听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比眼前的长辈说来得震撼,给她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
真的是她太强求了么?顺其自然有什么不好呢?南瑾这么完美的一个人,老天会忍心剥夺他真正为人父的权力么?
“听龙夫人一席话,苏苏感触颇深,南瑾也常常说顺其自然,苏苏也许是太强求了,多谢夫人一番教诲!”流苏有礼地道,当真如当头棒喝,在她最茫然无助的时候给她指引一条路。
“少夫人聪慧可人,心思玲珑,只是一时郁结罢了,多些时日自然想通,何需谢我?”
流苏轻笑,“夫人真是有双慧眼,苏苏也希望到了夫人这个年纪,也能有夫人这种素养和睿智。话说回来,能得空在漠北海上游海几天,苏苏颇为羡慕,漠北海风光无限,龙夫人真会享受!”
龙夫人淡淡笑道:“漠北海的确风光无限,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光可以享受这片好风光,人生在世,忙忙碌碌,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又岂可不好好享受,说起来,也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好好享受过这么悠闲的日子。当真轻松,人都似乎年轻十岁。”
龙夫人的声音有种淡淡的悲伤和遗憾,她眉目如画,亦染上轻愁,却无损她一身的强势和贵气,反而添了一股难得柔情,整个人魅力无限,如月光下的幽幽明珠。
流苏无意探人隐私,人人都有心中解不开的心结,如她,如她,只好借着这片海域,疏散心中的郁闷。
流云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远眺海面,似乎被风景所迷,看得目不转睛,非常认真。
“风少夫人,可否冒昧的问一声,少夫人是何地人士?”龙夫人突然问道。
流苏拉拉身上的披风,浅笑道:“夫人,叫我苏苏吧,我是凤城人士!”
“凤城?”女子出嫁从夫,流苏不但姓随了南瑾,连籍贯也随了南瑾。
龙夫人淡淡地凝眉,“令尊令堂是否还在人间?”
流苏遗憾道:“苏苏出生就没见过爹娘,他们很早就过世了!”
“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风夫人道歉,眼光掠过一抹深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流云诧异,夫人怎么会好奇风苏苏的籍贯呢?
“龙夫人为何有此一问?”流苏好奇地问道。
龙夫人双眸定定地锁在流苏脸上,有疼爱,有遗憾,片刻转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很想我的妹妹!”
流苏浑身一震,迅速垂眸,拿起桌上的热茶,不着痕迹地掩饰过自己的异样,那翠碧的茶水里,她看见自己震惊和惊喜的眼睛,果真是……龙浅月么?
如此巧合?
南瑾说过,龙浅月和龙紫月姐妹两的关系很好,好到能为彼此生死的地步,当年龙浅月为了妹妹的幸福,冒着被夺太子之位,冒着生命危险助她逃离。她究竟是不是?
“普天之下,相似的人多了去。”流苏喝一口茶,淡淡地笑道。
龙夫人笑着摇摇头,睿智的眼光盛着慢慢的宠溺,“你和长得并不像,她比你好看得多了!”
好打击的话啊!流苏哭笑不得,她倒也不在意这个,只要南瑾不嫌弃她就好!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说少夫人你不漂亮……”龙夫人似乎也想到这么说有欠考虑,匆忙补救,流苏不在意地摇摇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升了一倍,竟然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相貌,真是难得!“你们长相不太像,就眼睛稍有些影子,某些神态却像极了,总让我有种错觉。”
好似妹妹就坐在面前,还是二十一年前清丽无双的模样。
“流云,你觉得想不想?”龙夫人突然问一旁静默不语的流云。
流云眼光在流苏身上转了圈,道:“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小姐,流云印象有些模糊了,不过从画像来看,神态的确有几分影子。”
龙夫人笑着点头,证明这不是她眼花,“我没看错,二十一年了,还记得妹妹当初坚持要出走的神态,是那份坚持和执着感动了我!”
流苏试探地问道:“那你妹妹呢?”
她心底已经确定,眼前这位就是龙浅月,她的姨娘,血缘最亲密的家人,流苏那一瞬间,百味交集,倏然有种想要哭泣的感觉。
世间最难跨过的距离,就是对面相逢不相识,明明是血亲,却只能如陌生人一般,不敢太亲近。
龙夫人感叹道:“她不在我身边,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是否幸福!我妹妹很漂亮,也很坚强,从小到大,凡事有我这当姐姐的给她撑腰,她几乎呼风唤雨长大,却不骄纵,很会体贴人,可惜爱上不该爱的人,任性了一回。我还清楚地记得她临走时的决绝和执着,我当时在想,家里有我一人就够,注定我是不能有什么幸福,起码可以让妹妹幸福过她想过的日子,没想到反而害了她,我以为只要我重掌大权一天,就是妹妹回家之时,没想到一别再见,却成了奢望。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至少她还会好好地活着吧!”
龙夫人说起这些有些伤感,却不流泪,或许多年的磨练,流泪对她来说,已成一种奢望。
流苏在她脸上看到极致的柔情,提起自己的妹妹,她连五官都柔和几分。没有那种逼人的气势和强悍。
或许,她是真的很疼妹妹吧!
流苏想起锦绣,当初听闻自己噩耗的锦绣,是不是也如她一般呢。?
不,应该是更伤心才对。
龙浅月只知道自己的妹妹生死不明,而锦绣却眼睁睁看着她下葬,定然比龙浅月更伤心吧!
流苏喉咙有些苦涩,道:“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或许你妹妹认为值得呢?花儿最灿烂的时候,是为了懂得它风韵的人开,也算是一种幸福!”
她宁愿相信,爹娘在天上会重逢,或者早早投胎,开心另一段情缘。
龙夫人一笑,“也许吧!”
船慢慢的已经开到漠北航线上,这儿过往的帆船很多,流云命人把船开堵截一艘帆船,引起那边人马骚动,流苏赶紧下了阁楼,有两名船员认识苏苏,吃了一惊,“少夫人?”
流苏摆手让他们安静,欲脱下披风还给龙浅月,而龙浅月双手一按,淡淡道:“你披着吧,天晚了,很凉!”
流苏心底一阵温暖,倏然上前,拥抱一下龙夫人,她似乎有些吃惊,流苏很快就退开,淡淡地道:“再见!”
流苏上了风家的帆船,朝她挥挥手,虽然不舍,却不敢多有留恋!
龙夫人抬手,也朝她挥了挥,看着流苏的身影越来越远,有些不舍。
流云上前,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放过她?她是风南瑾之妻,倘若……”
接下来的话流云没有说完。
龙夫人看着流苏的方向,“风家,圣天都惹不起,你以为我们能有多余的精力应付风南瑾的怒气么?”
“流云,我教你一个道理,多风家一个朋友,绝对比多风家一个敌人,要来得有利!”
第226章 京城
京城。
南瑾入京之后第一天晚上秘密进宫见驾,此后便带着小白在相国寺,三年不上京,主持方丈见到他又惊又喜,特别看见小白,连道恭喜。送了小白一串佛祖当见面礼,小丫头也有模有样地行礼道谢,非常有礼貌。
“公子,一别三年,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你女儿都这么大了!”老方丈感慨,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已是三年,如白马过隙,人都老了,唯有眼前这位惊才绝艳的公子,岁月似乎很厚待他,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还如三年前那般清贵无暇,纤尘不染。真要说变,也只能说他的眼光,少了一分冷漠,多了三分温暖。
也许,是心有所牵吧!
这是老方丈乐意见到的!
南瑾让韩叔带小白出去玩,他和方丈有话要单独详谈,小白也懂事,乖巧地退下,跑到相国寺后院去了。
“公子是否已放下前尘往事?”
南瑾看他一眼,微微颔首,神色略显冰冷,“已经放下,过去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只要不太过分,我不会对他们大下杀手!”
方丈点点头,“公子若能放下心中仇恨,定然最好,当年后宫争宠,殃及无辜,实乃一桩悲剧,事情过去二十余年,该有什么都渐渐淡了,公子如今生活风平浪静,的确不宜再起风波!”
南瑾沉声道:“就算我不出手,皇上也不会再容忍他们,盛极必衰,乃自然定律,我手头握的证据,已经足以让皇后家族永世不得翻身,不过我倒想看看,皇上会如何做!”
方丈慈悲一笑,“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公子能置身事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冤冤相报何时了,本就不是公子该做的事,就留给别人去做吧!”
南瑾朝方丈大师点头致意,道:“三年前,大师苦心劝我罢手,我却一意孤行,幸好并无真的指证他们,否则祸必反扑,吞噬自己,如今将一切放下,人也轻松。真的该多谢大师当日提点之意。”
“公子言重了,老衲并无能力让公子改变心意,这都要多谢风少夫人,让你把一切恩怨都放下,她必定是奇女子,才值得公子倾心相待!”老方丈笑语。
南瑾轻笑,提起流苏,眼光掠过一抹柔情,如笼罩在一层暮霭朦胧的情潮之中,淡淡道:“苏苏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从不曾劝过我,不过真是她,让我幡然醒悟。话说回来,这也多感谢大师,我们是在相国寺结缘的。”
大师大奇,“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南瑾微笑,凝眸看向大堂之中的佛像,一层金光笼罩,给佛像镀上高贵朦胧的光晕,庄重雍容。南瑾眼光深沉,似带着一层笑意。
他一向不信命,从他懂事以来就相信,命运要靠自己掌握,此刻却深信,姻缘寺真有姻缘传说。
南瑾推着轮椅到了后院,桃花已然落尽,也无人打扫,遍地都是粉色的桃花瓣,南风起,桃花飞,又是一阵落英缤纷。
如一条粉色的绸缎在横跨半空,姻缘桥下的水面,也铺上一层淡淡的粉层,涟漪阵阵,像远方荡漾,流溢出迷人的光影。
白衣公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如一座美丽的玉雕,眼睑半垂,覆出一层淡淡的,优雅的剪影。如玉,如水,掠过这春末的寒峭。
他沉静地凝视着姻缘桥,想起当年他和流苏初次在此相遇,心口有股说不出的柔情和暖意,当年公务繁忙,他本无意再来相国寺多住几天,现在倒庆幸,当年他来了,所以才能遇上流苏。
小白的桃花雨中玩耍,笑声阵阵,这孩子的个性的确随了他,非常喜欢桃花。
听苏苏说过,在花雨中祈愿,人的愿望便会成真,他没有祈求过,也无从知道真假,不过此刻却希望远在凤城的妻子能平安快乐!
“小白,回去了!”南瑾喊了声,小白回过头来,小步跑过来,小脸红润,粉妆玉琢,非常可爱。
“爹爹,这儿好漂亮!”小白愉快地道,显然很喜欢这儿。
南瑾揉揉她的发丝,笑道:“比家里的好看?”
“当然是家里好看!”小白肯定地道,韩叔推着南瑾下山,小白边走边道:“爹爹,韩爷爷说城中有好多好玩的地方,爹爹……”
小白最后拉长的声音,南瑾颇有默契地颔首,“你别惹事就好!”
“谢谢爹爹!”小白开心地在南瑾脸上亲了一下,“小白这么乖巧,怎么会惹事呢?我去看看和凤城有什么不一样的嘛。”
南瑾摇头,“爹会在京城三个月,你慢慢玩,别一下子都玩够,那以后会闷的!”
“公子,小姐要是闷,送她回凤城便是!”韩叔说道。
小白点头,接而眼光一亮,笑吟吟地道:“爹爹舍不得离开小白么?”
南瑾侧头,小白调皮地眨眨眼睛,“我怕小白你舍不得离开爹爹!”
“要是娘也在就好了!”
入城之后,南瑾回小楼,韩叔带着小白在城中转悠,小丫头从小没有出过凤城,对这里的一切都感觉有新鲜,南北风俗不一样,生活习惯也不一样,街头贩卖的东西也不一样,小白四处逛逛,觉得颇有意思。
“韩爷爷,我要吃绿豆糕!”小白面无表情指着新出炉的绿豆糕,和凤城的形状不太一样,凤城多半是五角的,而京城是圆的,上头还有刻字,小白见着颇为新鲜。韩叔憨厚一笑,一下子给她买了五块。
“好吃么?”
“热的不好吃,等凉了我再吃!”小白咬了一口,有些嫌弃,又放回去,韩叔认命地帮她拿着,一条街走过来,憨厚的男子手中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有紫金糕,有糯米团,有面人糖,有小笼包……
他尴尬地笑笑,小白吃没吃多少,买倒买得多,害得他都不好意思看身边走过的路人,丢脸呀……
倏然,小白拉拉韩叔的手,扬声道:“韩爷爷,那人在做什么?偷银子么?”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前面的扒手听见,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喊打四起,小家伙叼着一根糖葫芦,颇有兴致地看戏……
韩叔摇头沉默,她八成是故意的。
“小姐,你答应过公子,不惹事的!”韩叔好心提醒她,小白咬着糖葫芦,困惑地问道:“我哪儿惹事了?”
韩叔哑口无言,倏然一惊,小白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第227章 似曾相识
是萧绝!
高大的男子想要走进八宝楼,却在门前停下,眯着眼睛有凝视着小白。
他一身华服,贵气逼人,领口出所绣的蟠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更是代表其尊贵的身份,包裹着一具充满爆发力的刚劲身材。五官如雕刻般,冷峻而俊美,刚毅的线条,冷酷的眼睛,冷抿的薄唇,整个人身上散着一股独孤冷气团。
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男子容颜如昔,并无苍老,眉宇间却刻画出岁月的沧桑。冷硬的肩膀如撑起天地般,给人坚定的力量。
萧绝是那种一看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霸气和贵气的男人,冷然孤傲的身影把黑暗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小白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解,为何他的眼光一直紧盯着她?
萧绝眯着眼睛,这孩子就算没有韩叔在她身边,他也能认得出她是谁,这副得天独厚的样貌,这枚独一无二的朱砂,完完全全就是小一版的南瑾。
小白……
他记得她的名字,几年前,犹记得他第一次抱着她,那股淡淡的温馨和感动,如同触动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
萧绝眼光一动,不由自主地走过来。
韩叔脚步一挪,下意识想要保护小白,伸手把她拉到身后。
“草民参见王爷!”韩叔行礼,憨厚的男子神经绷紧,充满戒备地看着萧绝,他的眼光紧紧地凝视在小白脸上。
“您认识我么?”小白疑惑地问道,刚好吃完最后一粒糖葫芦。
认识么?
萧绝怔怔地看着这孩子。
他认识她么?
他无法回答她,只能沉默地看着。
他和她爹爹曾经是敌手,他曾经想把风家赶尽杀绝,他和她娘曾经打过一场商战,斗得你死我活。
萧绝和风家的渊源,说起来还蛮深的。
从风南瑾到风苏苏,他都和他们交过手,甚至他和小白,也见过一面。
小白的命是他救的,而且还抱过她。
可这时候小白问他,他却无法作答,他认识她!
萧绝凝眉,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如暴风雨般强烈的遗憾和痛楚涌上来,差点击溃他。
他眼光深沉地锁着小白脸上,突然生出一股蛮横的毁灭欲望,想要把这种酷似风南瑾的脸狠狠地毁了!
小白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免得有些畏缩。
可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想要亲近的渴望。
似乎,冥冥之中,觉得他很可怜。
“不,我不认识你!”萧绝冷声道,缓缓地转身离去,渐渐地走出小白的视线。
灰暗的影子在地上折叠,浮现的是一抹冷冰和孤独,这是一种很孤寂的苍凉之味,好似这么多年,他就一直这样走着,无人陪伴。
韩叔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好险!
他还真怕萧绝对小白有什么不利呢。
“韩爷爷,刚刚那人认识我吗?”小白好奇的问韩叔。
韩叔摇头,“他说不认识!”
小白哦了一声,心中有些奇怪,奇怪,他看着她的眼光,好似他认识她一般。
“小姐,我们回去吧!”京城这么大,小白一出来就遇上萧绝出于意料,这也太巧了吧?
韩叔是不愿小白和萧绝有过多的接触,南瑾和苏苏也是不愿的,上一辈的阴差阳错不能让小白来承受这种后果,况且他们风家是真心疼惜小白,他又怎会让小白和萧绝过多接触呢?
小白垂头,嫩嫩的手指在地上点了点,韩叔这才发现,刚刚帮小白买的糕点都散了一地。他低呼一声,立刻道:“小姐,我立刻去买!”
小白笑笑,点点头,韩叔立刻返回小摊铺,一件一件帮小白买。
小家伙离韩叔不远,才不到五米之遥,韩叔付了银子之后回头想问问小白要不要再多买点,倏然大吃一惊,惊恐地喊起来,“小姐,小心啊!”
刚刚被喊打的小偷机灵地逃跑之后折身回来,双眸阴毒地看着小白,一步一步地靠近,拢着的袖口处,似乎有什么白光在闪烁着,冰冷中带着一点煞气。
在韩叔看见他的同时迅速扑向小白,小白因为背对着他,韩叔也丢掉手中的零食,随着扑向小白,最终是慢了一步。那小偷迅速地抓住小白,冰冷的匕首狠狠地抵住小白的脖颈。
“不许过来!”青年男子扭曲着脸,冲着韩叔大吼。
他刚刚被打得脸青鼻肿,额头上还破了,略有血迹,一身还算整齐的破旧衣裳,眼光鬼鬼祟祟中透出邪气。
四座皆惊,瞬间人群一哄而散,尖叫四起,没人敢靠近表情凶恶的青年人,远远地站开,同情的眼光纷纷打在小白身上,都料准小白会凶多吉少,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有的眯着眼睛,不敢看这可怕的一幕。
韩叔大惊,憨厚的脸迸出怒意,厉喝一声,“不许伤害我家小姐,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青年男子露出贪恋的眼光,他的表情如困在绝境的野兽,有股走投无路的绝望,又在绝望中露出刻骨的贪婪。
刚刚行窃被小白打断好事,男子怀恨在心,又见小白一身贵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刚刚一落单,男子马上行动,光是抢孩子身上的首饰就够他吃下半辈子了。
小白被匕首抵住,并无惊慌失措,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早前如玉驾船带她和流苏出海去玩,遇上大风暴,差点沉船,那情况可比现在危险多了。身边有几个极其有冒险精神的人物,如小翠阿碧等,她早就练出一身胆量,再说有她爹娘调教,这孩子心智比同龄还是要成熟多了。
韩叔见了大急,深怕他有一点妄动,男子鬼鬼祟祟的眼光看着环视周围,拎着小白就往暗巷里跑,韩叔惊怒不已,立刻追上去。围观城民们见状,面面相觑,当街挟持在京城还真算少见,他们围观看看热闹,并无追上去的欲望。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之本性。
青年男子似乎是惯犯,对京城的环境非常熟悉,三下两下就拐进一条无人的巷子,小白慢吞吞地开口,“叔叔,你就是要钱么,说一声就成,跑这么费劲做什么?”
青年男子恶声恶气地喝道:“闭嘴!”
小白哼哼,面无表情,她有严重的洁癖,这人身上很臭,她有些嫌弃地拧着鼻子,凉凉道:“匕首拿开一点,别伤了我!”
青年男子大惊,竟然有被挟持者对抢匪指手画脚的,这孩子太嚣张,的确欠教训,他刚想要一巴掌狠狠地扇下来,韩叔厉喝:“住手!”
这是一条无人的巷子,四周都很安静,静悄悄的风轻轻地吹着,荡漾着一股淡淡的荒凉,静谧的空气有股令人窒息的威迫之感。
韩叔沉怒地看着冰冷的匕首抵住小白的脖子,有些恐惧,深怕男子伤了小白,他拿出身上的钱袋,往地上一抛,“给你,放人!”
沉甸甸的钱袋丢在地上,砸起淡淡尘土,这一看就知道分量不少,男子目的也是为了钱,脚尖一勾,把钱袋勾过来,微微掂量了下,非常满意这个重量,他露出邪恶的笑,似乎非常满意。
小白道:“臭臭的叔叔,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青年男子眼光露出野蛮的凶横,恶狠狠道:“臭丫头,都是你,我才会被人猛打,我非要出一口气不可!”
说罢举起巴掌,韩叔急喝,“你敢!你敢动她一根寒毛,风家会将你碎尸万段!”
韩叔本就高大粗壮,此刻惊怒交加,声音洪亮,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极其威严,唬得青年男子不敢妄动,急忙忙地扯下小白身上的配饰,还有手腕上的玉镯,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他虽然不识货,却看得出,这孩子佩戴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小白也不在意,抢了就抢了,旧的不去,新的还不来。
韩叔看得眼光都怒红,这家伙……他定要他吃不完兜着走,竟然对小白如此无礼,太放肆了!
那男子抢了配饰和玉镯珠花还不满足,伸手就想要抢小白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小白这回不干了,这玉佩是南瑾和苏苏两人合画的图,让谢家打造的,是她满四岁的礼物,小白一直很珍惜,被人连碰一下都不行。
青年男子也见财眼开,抢红了眼,小白毕竟小,谁会注意到她,小家伙护着她的玉佩,一巴掌狠狠地掴过去,声音不大,却激怒男子,那匕首狠狠地就想砍下她的手,韩叔惊了,立刻扑上去,可有一道人影更快,只见剑光一闪,一条手臂狠狠地被抛出去,伴随着一道惨叫响彻云霄。
一道人影从屋顶扑向,如雄鹰般,卷扫这一方狭小空间,萧绝的身影冷然如山的身影站着,握剑的手,微微紧了紧,眼光冷峻如刀,看向那被滚在地上哀嚎的男子。
败类!
萧绝冷哼!
“小姐,你没事吧?”韩叔立刻过去检查小白的伤。
她秀气地皱着鼻子,“流血了!”
一抹脖子,沾染鲜血……
韩叔大惊,立刻扯开小白的衣襟,孩子脖子上有伤痕,刚刚不顾一切抬手打了那男子一巴掌,他的匕首在她侧颈划了一刀,并不深,只是皮肉伤,她并不觉得疼,只觉得有些麻痹!
“不疼么?”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绝问道,声音有些冷意,却含着一抹隐晦的呵宠之意,平常孩子看见这么多血,估计都吓哭了。
她倒好,就皱着鼻子,是该说她勇敢,还是说她没知觉?
小白冲着他,破天荒地咧嘴一笑,稚气地道:“不疼!”
萧绝冷硬的五官倏然一柔,倏然有种想要把她抱过来好好呵护疼爱的冲动。
韩叔也顾不上那被萧绝砍断手臂的青年,急声道:“小姐,快点回去,让公子给你包扎,你死定了,他一定立刻送你凤城!”
“不要!”小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能让爹爹知道,不然她就真的让他送回去了。
“不行,快点回去,要不以后公子知道,韩爷爷会让你害得没命的!”韩叔扯过她,把她的配饰拿回来,狠狠地踹了那躺着的男子一脚,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踹两脚,回身帮小白戴上。
“韩爷爷,不要告诉爹爹!”命令句!
韩叔示意她看看衣领。
衣服染了点血迹,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萧绝突然道:“这儿离王府不远,小白,要不要到王府包扎一下?”
萧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种邀请,更是一种蛊惑,像极了那些哄骗孩子的人贩子,韩叔立刻回绝,“多谢王爷好意,草民等不敢麻烦王爷!”
“哼!”萧绝冷冷一哼,不冷不热地道:“你什么意思?担心本王会吃了她么?”
男子的声音充满嘲讽之意,若是真对想对小白不利,刚刚在八宝楼和左丞相碰面,他就不会半途丢下公事赶来,就是因为心头突然闪过的不安。
若是真对她不利,刚刚何必出手救人?
可惜,他难得发发善心,人家不当一回事!
何苦呢?
萧绝转身就走,不必自讨没趣。
小白见状,立即冲上去,笑吟吟地咧开唇,“王爷叔叔,您生气了么?不是说要带我回去包扎一下么?”
“小姐……”韩叔大惊。
小白回眸一瞪,仰首,扯动伤口,她疼得蹙眉,没办法,萧绝太高了,她只能仰首说话。
萧绝见状,有些明白为何心口突然柔软了下,低下身子,一把抱起小白,让她平视着他,小白竟然不拒绝,虽然这个叔叔看起来很吓人,不过看他长得俊的份上,让他抱抱不吃亏!
她看得出,这位叔叔对她没恶意,小白可不想让南瑾知道她受伤了,不然一定将她打包送回家,才第一次单独出来就惹事了,这还得了。
她都能想象爹爹面无表情瞅着她,冷冷地让人送她回家的场景。
萧绝唇角化为柔软的水,回头道:“官府的人一会儿就到,你随后再来,我想王府你应该知道怎么走。”
韩叔又急又惊,惴惴不安,可别惹出麻烦才好。
萧绝既然会出手救小白,应该不会伤她才对,三年前他也救过小白一次,他想太多了。
小白短短的手指戳着萧绝的脸庞,声音疑惑,“您刚刚说不认识我?”
萧绝嗯了一声,对孩子的亲近也不反感,反而很喜欢。
小白头一偏,咬着下唇,“可你知道我叫小白?”
自相矛盾了!
心思好缜密的孩子!萧绝怔了怔,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都没太大的注意,这孩子却敏感地捕捉到前后的矛盾。
随着风南瑾的性子吧,如此缜密的心思!
隐约有些嫉妒,哼,他竟然有这么一个可爱聪颖的女儿。
“王爷叔叔……”小白拉长的声音,她不喜欢讲废话。萧绝微微一怔,换手抱住,淡淡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一次!”
“那你认识我爹娘么?”
“交过手!”萧绝淡淡道。
小白琢磨着话里的意思,交过手?通常仇家才会有这种字眼,她不会入虎穴了吧?
小白聪颖灵活的脑瓜瞬间闪过好几个被萧绝残虐的画面,猛然打了寒颤。
嗯,好吓人!
大白天果然是……
想太多了!
小白安慰自己!
萧绝有趣地看着她多彩多姿的脸,不由得勾起淡淡的笑容,堪称温和。
不到一刻钟就回到王府,王府门口的人看见王爷抱着个孩子回来,目瞪口呆……
这么不协调的画面,让他们忘了行礼。
萧绝淡淡道:“一会儿有个中年人过来,别拦着!”
直到萧绝进了王府,这才清醒过来,倏然捏了胳膊一下……
是真的!
“王爷刚刚是不是……”
“笑了?”
王爷会不会被鬼附身了?
这是他们反应过来,脑海里出现的念头!
小白的到来给久不见生气的王府投下一枚炸药,都轰动不已,萧绝把她抱到梧桐苑,让人大盆水过来。
“咦,王爷叔叔,你也喜欢茶花呀?”
这些年,萧绝都住在梧桐苑,习惯了,院子里的茶花也照顾得非常好,开得灿烂,如一幅锦绣。
流苏最爱的花!
萧绝嗯了一声,眼光掠过一抹伤感。
“我娘也喜欢,咦,这些都是她喜欢品种耶!”小白兴奋的说道,这些品种都是苏苏喜欢的,风家堡茶花遍地,那是出了名的,流苏特别喜欢几样品种,种在墨宇轩里,小白一看,就感觉特别亲切。
萧绝微微一怔,蹙蹙眉,“你娘也喜欢?”
小白点头,“对啊,她很喜欢这几种,爹爹也喜欢!”
萧绝神色掠过诧异,风苏苏也喜欢茶花?
也不奇怪,早就听闻风夫人爱茶花出了名,她们家里人喜欢茶花,也不奇怪,萧绝把小白抱进房间,侍女端了热水,萧绝拧了毛巾给小白清洗脖子上的血迹。
伤口其实并不深,把血迹给洗净,涂抹一些膏药便可。
萧绝做这些有点笨手笨脚,一旁的侍女道:“王爷,让奴婢来吧!”
“不用,你出去!那些伤药来!”萧绝淡淡地道。
侍女恭敬行礼之后便出门,小白见血迹洗净,露出微笑,这才细细打量起这房间,有些典雅的味道,倏然,小白笑容一僵,直直地看着墙壁上的画……
“那不是……”是娘?
第228章 流苏的画像
墙上是一幅画,流苏的画像。
画面是以满院子的茶花和梧桐树为背景,几种浅色的茶花簇拥着一名容颜清秀的少女,她正在给花儿浇水,似乎是听到谁在叫唤,回眸一笑。
伊人回眸,百花失色。
五官极为美丽,墨玉为翦眸,樱花为红唇,道是冰肌玉骨也不为过,组合起来却只是清秀之姿。
脸上带着很柔和秀丽的笑容,沉静、淡漠、疏离,揉合成一副清冷的少女形象。
浅绿色的罗裙包裹着玲珑较小的身段,和一旁的茶花叶子相互衬托,更显得她清丽动人。
作画者定然对少女形象了如指掌,深刻在心,一颦一笑都如投入半生深情,把少女画得栩栩如生,生动形象。
小白有种错觉,好似她娘亲真的在哪儿,浅浅地笑看着她。
虽然是少女时期的流苏,容色却和现在毫无二致,只是眼神上稍微有些区别,小白却很轻易地认出,这是她亲爱的娘。
浅绿色,是她娘最喜欢的颜色。
小白毕竟是孩子,一下子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位王爷叔叔,为何会有她娘的画像呢?
萧绝见小白如此震惊地看着流苏的画像,笑着帮她整理衣襟,挑眉笑问,“你认识她么?”
此时侍女拿来伤药,萧绝拿过来,把小白抱在腿上,让她稍微偏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幸好匕首划偏了,若是划伤脖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王爷叔叔,她是谁啊?”小白是个聪明的孩子,安静地坐在萧绝怀里,指着画像问他。
“你刚刚不是很震惊么?认识她?”萧绝轻笑,和这个孩子相处,让他感觉很轻松和温馨。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他和风南瑾斗了半辈子,却对他的女儿呵宠有加。
小白想了一下,“乍一看,她很像一个人,不过细细看,又不像!”
小白琢磨着,他认识娘么?又和娘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娘的画像?从刚刚的语气来看,他说和爹娘交过手,一般朋友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还是小心点好。
她小虽然小,可心思缜密,又冰雪聪明,防备心很重。
“是我妻子!”萧绝低声道,提起流苏,心口如被人划过一刀,依然疼得如此厉害,这种活在悔恨,抓不住幸福的遗憾镇让他错失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儿。
午夜梦回,伊人总是不肯入梦。
徒留他一人,清醒、沉睡皆是一片悲凉。
那种幸福从指缝中流走,遗憾飘过掌心的酸楚,总是那么刻骨铭心。
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因为愚蠢和盲目,他曾经错失了什么。
他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只有一步之遥。
最终,还是奢求,被打回地狱。
小白倒吸了一口凉气,萧绝以为弄疼了她,笨拙地帮她吹一吹,小白侧颈的伤口并不大,抹上伤药,看得不大清楚,加上有衣襟挡着,想要瞒住很容易。
“还疼么?”萧绝的声音堪称温柔,这种事,他还没做过,深怕弄伤怀中这美好的玉人儿。
“不疼!”小白露出纯真的微笑,顺水推舟,双眸深深地凝视着流苏的画像,问道:“王爷叔叔,您妻子呢?”
萧绝手臂一僵,垂着的眼眸闪过一抹伤痛,微微叹息,“过世了!”
“对不起……”小白乖巧地道歉,基于本能,伸出小小的手,摸摸萧绝的脸颊。
萧绝一怔,已经好多年,没有一个人能如此亲近自己了,久到他几乎忘记,人和人之间的碰触,原来是这种感觉。
柔嫩的手,安抚性的触摸,给他一种近乎感动,却比感动更深的情感,他说不清楚,只感觉心头那块冰冷的地方,有了融化的痕迹。
心,变得柔软起来。
如果小白,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
这一刻,萧绝有种近似野蛮的贪恋,如果他能有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
“你真是个乖孩子!”萧绝口气近似宠溺。
小白笑了,“您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萧绝也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好了,这下回家,就不怕爹爹骂了!”
“谢谢王爷叔叔!”小白有礼貌地说道。
萧绝宠爱地揉揉她的头,如果不是小时候抱过她,或许现在不会对她这么好吧!
小白是他第一个抱的孩子。
他也有很多侄女,也有两位侄女他很喜欢,却从不曾抱过她们,她们也不会像小白这样,会伸出手,给他淡淡却深刻的安慰。
有种血脉相连的错觉!
我真是疯了!
萧绝暗暗嘲笑自己。
“王爷叔叔,她叫什么名字呀?”小白稚气地问。
萧绝一怔,微微一笑,“方流苏!”
小白哦了一声,她娘叫风苏苏,应该不是同一人吧?
“你怎么这么好奇,流苏真的很像你认识的人?”萧绝摸摸她的脸颊,小白回过神来,摇摇头。
“现在看,不像了!”小白可爱地笑道,跳下萧绝的腿,走近了画像,孩子的眉心微微拧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在海上遇到风暴,如玉阿姨是喊娘叫流苏的。
她当时被娘抱着,第一次遇到风暴,有些害怕,并没有留意。
现在想起来,却感觉不对劲。
小白甩甩头,叶有相似,人有相同。
想太多了!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可能是上次她听错了!
小白眼光从画像上收回,却发现,萧绝的眼光深沉地凝视着她,黑眸如转动一股漩涡,想要把人吸进去,黑暗,看不清颜色。
深不可测!
小白露出一抹可爱的笑容,心底却打鼓,这种眼神,好似在探究着什么,他究竟和爹娘是什么关系?
一大一小,心思迥异,一下子陷入静谧之中。
“王爷叔叔,你和我爹是什么关系?”小白毕竟是孩子,太多的疑问堵塞在心里,憋到极限。
换成平常孩子,早就透露流苏的事。
可她却一步一步相询。
萧绝微微一笑,“我和你爹同僚!”
“什么是同僚?”小白才四岁,所学的词汇有限,小脸都是困惑。
萧绝好笑地看着这孩子,明明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很聪颖,却露出困惑的眼神,有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就是一起为皇上分忧的人!”萧绝换了一种说法。
小白哦了一声,“那您见过我爹吗?”
萧绝点头,小白微微凝眉,“那您见过我……见过我吗?”
“刚刚不是说,你小时候我见过一次么?”萧绝不动声色地回答。
小白垂头,她是想问您见过我娘么?临时换成她的。
不知道为何总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哪儿奇怪!
“王爷,有位自称韩叔的人求见!”梧桐苑外,林俊的声音传进来。
萧绝深深地看了眼墙上的画像,又看了一眼小白,眼光深不可测,走了过来,拉起小白的手,出去。
韩叔见小白出来,松了一口气,“多谢王爷照顾我家小姐!”
萧绝颔首,淡淡地嗯了一声,松开小白的手,朝着韩叔道:“代本王向风南瑾问好!”
“草民遵命!”韩叔应是。
小白挥挥手,露出微笑,非常有礼地道:“王爷叔叔,再见!”
“再见!”萧绝意味深长地说道。
看着韩叔带着小白,随着侍女一道,走出梧桐苑。
萧绝眼光倏然一沉,眼底转动着一股深沉而冰冷的东西,尖锐得可以刺破最坚硬的宝石。
这是萧绝捕捉到的信息。
萧绝从十五岁开始就担任神机营最高首领,接受一切来自萧越的命令,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谋算人心,分析人物脸上神情所代表的意思,不经意的举动又代表什么心情,成了萧绝的本能。
这是多年累积下来的一种习惯,并不是特意去探究小白在想什么。
小白毕竟是孩子,虽然她表现得很好,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可就在她抬眸看着画像的时候,他很清楚地从这个孩子眼里看到一抹惊疑。
她认识画像中的人!
从她说不像开始,就不应该再询问,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问画像的事。那一闪而过的惊疑让萧绝起了疑心。
这是个很懂事,很机灵的孩子。
她想问画像的人是谁,可说话显然却有保留。
她想要掩护什么!
这是萧绝短时间里推断出来,这孩子和画像人一定有亲密的关系。
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起过去所疑心的蛛丝马迹。
凤城的牢房,风苏苏哮喘发作,救小白时,也因为哮喘发作,而迟迟不肯下马车。
是真的因为病,还是不敢见他,为何不敢见他?
苏苏,他记得这是她的原名,后来冠上夫姓,成了风苏苏。
苏苏,流苏……
一样有哮症……
马车上迟疑不肯下车……
当初在秀王别院,小白被劫,作为母亲,她不可能那么安稳地坐在马车里,看着风家堡和萧王府打成一片……
小白的惊疑,小白的错愕……
有没有可能……
萧绝眼光迸出一道冰冷而强烈的恨意和怒意,男子的指尖都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惊喜交织着怨恨从脚底窜上头皮,如暴风雪一般滚滚而来……
“林俊,给凤城那边传消息,我要风苏苏的画像,立刻,马上!”
第229章 爹爹生气
月白星疏,夜凉如水。
苍穹一片墨色,深沉而宽阔,如人的心胸,无边无际。
那清白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天空,孤独而冷清,长久被黑暗所包围,透射出淡淡的寂寥剪影。
小楼,很平静!
晚风轻轻地拂过竹林,沙沙的声音低迷而沉寂,如诉说着春末独有寒峭,在夜间更显静谧。小楼走廊中的紫烟琉璃灯,在夜间如一盏有着致命诱惑力的魔灯,被夜色覆盖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空气似乎还飘荡着桃花的气息,偶尔深呼吸,如嗅着桃花香气的感觉。
小白在拿着个小镜子,扯开自己的衣襟,脖子上的伤痕并不疼,却有些痒痒的,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可恶!”小丫头面无表情地诅咒一声,手指按在伤痕上,微微地揉揉,这样舒服点。
门上传来敲门声,南瑾的声音温和地飘进来,“小白睡了么?”
小白迅速放下小镜子,一溜烟就跑到床上,把自己缩到棉被里,拉高衣襟,有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没,快了!”
南瑾推门进来,小白冲他一笑。
“今天玩得开心么?”南瑾如揉揉她的头,非常温和地问道。
小白眼皮掀了一下,见她爹双眸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刚刚准备撒谎的气势一下子就焉了。
垂头,很认真地认错,“爹,我错了!”
果然不能相信韩爷爷,都让他别和爹爹说,结果还是说了,小白扼腕,怎么就这么死忠呢?
讨厌!
“头,右侧!”
小白乖乖地把头侧开,南瑾拉开她的衣襟,见到脖子上的伤痕,眉目一眯,敢伤害他的宝贝,这牢是坐定了!
南瑾从袖口拿出一个膏药,打开,细细给小白擦上,小白如犯了错的好孩子正在接受教训,乖巧极了。
“不是答应爹不惹事的么?”
“小白错了!”小白可怜兮兮地垂着头,声音要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南瑾摇摇头,有气也生不起来,巴掌还要两个拍在一起才能出声呢。
房间的灯光朦胧,淡淡地笼罩在南瑾如玉般的脸上,覆出一层复杂的光晕,他眼光略微有些晦涩,轻声问道:“小白,在王府都做了什么?”
小白眼皮微微上瞄,折磨着,爹爹这样算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什么也没做!”小白诚实地回答,“王爷叔叔帮我擦净血迹,擦药,韩叔就来,我们就回来了。”
“就这样?”南瑾挑眉,这么简单?
萧绝明明知道小白是他女儿,会对她这么好心么?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难道真的是父女天性?
南瑾眉心微微一拧,深深地凝视着小白的脸,这孩子,像极了他,他带着小白出去,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不是父女。
然而……
“小白,你喜欢那位王爷叔叔么?”南瑾笑问,口气平淡,如平常般,好似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小白咬着唇,虚心求问,“能说喜欢么?”
南瑾微微一怔,转而轻笑出声,果然是父女天性啊!
这是如何也剥夺不了的。
才见一次面,就能让小白喜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这孩子冷漠到了极点,也可以称得上是没心没肺,除了家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
没想到萧绝却有本事,能让她一眼就喜欢!
小白笑吟吟地揽住南瑾的脖子,可爱的送上一记亲吻,努力戴高帽,“当然啦,小白最喜欢爹爹,谁也比不了!”
南瑾轻笑,心情却无比沉重,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欲言又止。小白忐忑不安地问道:“爹爹,你不开心吗?”
“不关你的事,小白,老实告诉爹爹,他都问你什么,你都问他什么了?”南瑾严肃的看着小白的脸,眼光沉重。
把进王府所看到的,她和萧绝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南瑾听,诚实得不得了。
南瑾听罢,眼光晦涩!
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墨玉般的瞳眸深邃而深沉,流光溢彩的阳光蒙上一层看不透的阴影,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明明如此温和,却让人感觉出一股冷峭的寒意,如玉的脸,唰了一层薄薄的冰。
小白一惊,以为南瑾生她的气,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害怕,呐呐地喊了声,“爹……”
南瑾回过神来,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眼底都是一片温暖的宠溺,“小白,爹在想事情,不是生你的气,乖乖睡觉!”
小白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问:“爹,你和王爷叔叔是不是有仇呀?”
南瑾看着小白,笑笑反问,“如果是呢?”
小白面无表情,“那小白就不喜欢他了,和爹爹有仇,就是和小白有仇!”
傻丫头!
南瑾心口一阵温暖,淡淡地戏谑,“你啊,给爹娘惹麻烦了!”
小白愧疚地垂头,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南瑾微微叹息,眉宇间有种淡淡的疲倦,“不过这样也好,该来的总归会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小白……”南瑾犹豫了一下,摸着小白的脸,温柔地笑道:“小白,你不要讨厌他,下次如果有机会看见他,多和他说说话,让他多抱抱你……他不是你能讨厌的人,知道吗?”
“为什么呀?”小丫头不理解。
南瑾轻笑,“你自己不是也喜欢么?好了,睡觉吧,对了,我严重警告你,下次在街上别多事,看见人家打架吵架,甚至是杀人放火也好,你有多远给我跑多远,不许多事,明白吗?”
小白双手支着头,眯着眼睛,困惑地眨着,“可是,阿碧姨和小翠姨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娘也说,做人要有正义,为什么和爹说的不一样呢?”
南瑾严肃正经地教育,“没你的事,少搅和!等你有足够的强大力量,杀遍天下我都不管,看看你的小胳膊,人家捏一捏就断了,风南瑾的女儿出去还挂彩回来,爹脸面会很无光!”
小白受教了,点点头,她明白了。
爹爹说的就是真理!
父女两又闲聊几句,南瑾出房了!
出了房间,南瑾在院子站着,负手,凝望月光!
晚风吹着他雪白的衣袍,微微扬起,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凄凉的光影。南瑾眉心微微拢着,墨玉般的眼睛半闭半开,夹缝中射出一道复杂的光。
清白的月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苍白,夜色中,那一抹朱砂更显得绝艳凄厉,如凝聚世间所有的繁华和色彩。
男子的脸,如月光下一朵苍白的白莲!
独孤、清寂,无奈!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心情……
其实并不陌生!
在他没有遇上流苏之时,经常一人在院子中赏月!
与其说是赏月,不如说是寻找一种让自己宁静的渠道。
在月光之下的心境会变得开阔和宁静,如一泓淡淡的清水。
现在很少有机会赏到月的清寂了!
因为他的孤独,已经被流苏一丝不漏地赶跑。
有了她的深情相伴,即便一人在凤城,一人在京城,相思成灾,也不觉得寂寞和孤独。
人,无欲则刚,无求则强!
可现在的他,有了欲望,有了所求!
自然也有了弱点!
想要幸福的欲望,已经强烈到不可忽视,宁愿倾尽天下去拥有!
南瑾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听小白的话,不难判断,萧绝定会起疑心。
他若是萧绝,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苏苏!
其实这几年,他两次几乎碰见流苏,已经露出不少的破绽!
可那时候的他,会认为这是一种巧合,然而,如今则不会!
小白给他传递一种讯息,她娘长得和画一摸一样。
如果这样萧绝还不起疑,南瑾就要怀疑他的智商有多高!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连他都分不清是什么,嫉妒?佩服?遗憾?又或者酸涩?还是松了一口气?
五年的思念和悔恨,五年的孤独和寂寞,他不是萧绝,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当他在感受幸福的同时,却有人,看着满园的茶花,看着流苏的画像,去思念他所以为死去的流苏。
身为一个王爷,他能为流苏所做的已经超出他所能做的界限了!
像今天这样的夜,萧绝经历过不少吧!
南瑾唇角苦涩地掀起!
这件事瞒是瞒不住了,在决定娶流苏的那天,他就预料到将来有一天,也许她的身份会曝光!
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已经预料到,这件事即将引来一阵暴风雪般的猛烈的风波。
苏苏又一次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上一次是萧绝!
这一次,也有他风南瑾份!
可他阻止不了!
只是没想过这个突破口,竟然是小白传递给他的!
南瑾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揉揉略有倦色的眉心,神色疲惫!
几度挣扎,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
顺其自然吧!
该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若不该是他的,强求也不来!
他们三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有种断不了的纠缠。
萧绝和流苏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萧绝在领着她走,流苏是被动的!
他和苏苏之间的感情,也是他以一桩赌局赢来的,苏苏也是被动的!
从头到尾,做决定的,都是萧绝和他!
现在,是该到流苏做决定的时候!
要他主动放手!
不可能!
他没有这么阔达的胸襟!
可他却想要试一试,在流苏心里,他和萧绝,究竟谁才是她最想要的人!
如果不是他……
南瑾甩头,除非苏苏亲口告诉他,她还喜欢萧绝,想要一家团圆,否则,他死也不会放手!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情结!
就这样吧!
对苏苏,对萧绝,对他,都公平!
现在看着清白的月光,思念着流苏,他只想说一声,苏苏,我也不是万能的!我也有解决不了的事!
不是不愿意,而是无能为力!
“公子,要怎么做?”韩叔悄无声息地来到南瑾身后。
南瑾眉梢一挑,他恍神了,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每次遇上苏苏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
已成习惯!
“什么都不用做!”南瑾淡淡地道!
这件事,他不管做什么手脚都瞒不住的,就算能瞒得了一时。只要萧绝去凤城求证,同样也瞒不了。
又何必呢?
所谓事不过三,他已经阻止萧绝两次,这次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阻止不了。
萧绝的疑心起了,不彻查清楚,又岂会罢休!
“可是公子……王爷会不会伤害到少夫人?”韩叔抿唇,担心地问道。
南瑾眉心一拧,春末的寒峭似乎染上一层朦胧的嘲笑,“如果五年的时间都没有让他学到爱人的教训,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靠近苏苏!”
韩叔很不明白南瑾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这件事,真的是瞒不住了!
凤城里见过少夫人的不计其数,他能堵上一张嘴,能堵上千千万万张嘴么?
“我出去走走,照顾小白!”南瑾淡淡地道,转身出了小楼!
韩叔担忧地看着公子清冷如霜的背影,微微叹息!
情字困人!
连惊才绝艳,洒脱出尘的公子也不例外!
京城郊外。
树影婆娑,静得惊人,流苏的坟墓之前,站着两道颀长的人影,是萧绝和林俊!
萧绝从黄昏一直站在天黑,双眸深沉地紧锁在流苏的坟墓之上。
爱妻!方流苏之墓!
这五年,几乎每个月,不管多忙,他都会拿一束鲜花来祭拜流苏。
成了一种习惯!
他无数次曾经幻想过,流苏还活着!
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能看见她浅浅的笑容,这样就够了!
这种苦涩的心情,到现在依然存在。
萧绝酒醉之刻,曾无数眼前出现幻觉,是流苏依然笑盈盈地坐在身边,温柔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他顿然生出,就算那刻让他去死也无憾的感动!
他不敢伸手,不敢妄动,痴痴地看着,因为曾经太过思念,颤抖去碰触,眼前却空了,人影也散了!
自此之后,他在也不敢妄动!
只能呆呆地看着!
当年惨烈的一幕又一次浮上脑海,以前控制住自己,不许去想这么凄婉的一幕。
每想一次,他就心如刀割,疼得窒息!
如今想起来,却发现疑点重重!
流苏对药略有涉及,有没有毒,她自己不会不知道,是补身的,还是堕胎的,流苏应该比谁都清楚。
可她却喝下了!
难道真的想以死逃离自己,一了百了么?
死后如玉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导致流苏下葬太快,他还在伤心欲绝之刻,流苏的尸体已经长埋黄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当时他受刺激过大,并无心细想,如今再次想想,才发现疑点重重!
流苏没死?
这个念头在心里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如岩浆在心底迸发,灼热的、滚烫的,充满洪水闪电般猛烈的冲击。
像要把他淹没!
惊喜么?有的!
恨么?也有的!
更多说不清的情绪,堵塞在心中,如饮一口黄连!
夜风无力地吹拂着,黑夜带着罪恶的蛊惑力,在墓地渲染开来,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如充斥了男子所有的恩怨情仇。
他想要立刻开棺!
却有害怕开棺!
他想要证实,里头躺着的人不是流苏,是一副空棺!那他还存有一丝希望!
却又害怕,万一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他所有的推断都是错误的,流苏真真实实地躺在里头。
他该怎么遭受这种打击!
这是致命的!
所以踌躇不前!
天不怕地不怕的萧绝,几乎咬碎牙龈,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从天堂瞬间掉下地狱的感觉,他真的受够了!
墓地的风有种腐朽的味道,如常年在战地所吹过的风一样,阴凉而凄冷!死人的腐朽之味深浓。
萧绝玄色的衣袍在晚风中吹起,更显得男子背影冷然如刀,那如同未出鞘的古剑力量瞬间弥漫出来,给人一股深沉的压力。
林俊十分不解,王爷到底想要做什么?不是要开棺么?
为何在这儿站到大半夜?
“开棺!”萧绝闭着眼睛,做出决定,声音掷地有声,饱含着一股威严和沉重!
“是!”林俊恭敬地领命,开始挖开坟墓。
萧绝的眼光紧紧地锁在石碑上!
流苏,我希望,你不在里头!
他强烈地希望,那儿是一副空棺!
四周很静,一种恐惧的力量抓住萧绝的心脏,随着坟墓越来越平,他倏然升起一股喝止的欲望。
这种矛盾和挣扎的情绪,激烈地在心底交织。
萧绝的心如同被蚂蚁啃咬般难受,恨不得狠狠地扒开胸膛,重重地揍上几拳。
把这种恐惧和心悸彻底赶走!
流苏……
你会这么残忍的对我吗?
这么多年的悔恨和痛苦!
会是一场骗局么?
他付出的,是重于生命不能承受的代价啊!
而那个时候的你,又在哪儿?
是笑着幸福么?
真的是你么?
方流苏……风苏苏……
不!
萧绝不愿意相信。
不相信自己心爱的女人会这么残酷地对待自己!
这无疑是把一把刀,狠狠的刺入他的心脏。
然而,越来越清晰的头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是真的!
“王爷……”林俊沉吟地看着他,棺材已经露出来了。
萧绝眼光深沉而痛苦,倏然闭上,“打开!”
林俊点头,撬开棺材板……
空棺……
林俊大吃一惊,只见萧绝的身影在月色下,瞬间惨白,眼光中隐约透出少许惊喜……
转而,却是铺天盖地而来,冰冷而强烈的恨意!
方流苏!
你果然骗了我!
“王爷,你看……”林俊声音有异,萧绝猛然回头。
夜色中,月光下,南瑾颀长单薄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身后,他的脸色静谧如寒潭秋水,安静中又透出少许凌厉。
萧绝脸色瞬间一沉!
第230章 愤怒
月,清白而孤寂,缓缓地飘入云层,苍穹上唯一的眼睛,似乎不忍看见人世间所有的争夺和残酷,闭上眼睛。
夜,瞬间深了,如浓稠的药汁,最后一点光亮也被覆灭,只遗留淡淡的凄凉。
风,疯狂卷过,地上的落叶飘然而起,在他们身后形成一股巨大的枯黄漩涡,如要把一切都吸进去,把夜色的暗和惑尽情展示。
月光下的萧绝,如一座冷凝千百万年的冰雕,五官线条分明而冷硬,挺拔颀长的背影冷然如霜,沉稳如山。看着南瑾的眼光,充满了恨意和探究,整个人爆发出一股深沉得足以让人色变的黑暗色彩。
胸膛中的那股愤怒,如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骨头上,钝痛,却极为尖锐。黑色掩护下的黑眸迅速窜过杀意。
南瑾缓缓地走近,这是萧绝第一次看见站起来的南瑾,白衣胜雪,添了三分飘逸,坐着的南瑾已是风华绝代,清贵无暇。
而站起来的南瑾,玉树临风,容色逼人。那一身白色,纤尘不染,似乎他的身上从未沾染过血腥。
他们都是活在斗争中的人,谁的手曾经干净过?
可有的人,就会用一身雪衣隐藏住自己的煞气,看起来如此纯粹和干净!
“你来做什么?”萧绝声音冷酷而深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不是最后的素养在支撑着他的理智,萧绝的手已经搭上剑柄,随时想要把南瑾碎尸万段!
南瑾眉梢染冰,墨玉般的眸子折射出清冷而凌厉的光芒,眼光淡淡地从坟墓中调回,他本来有机会在坟墓中加一具尸体。
三年前就有此打算,最后却又打住。
或许,冥冥之中,便是想要看见今天这一幕,让萧绝知道,流苏她,依然还活着!
“南瑾来多谢王爷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南瑾温和而疏离地说道。
萧绝上下打量着风南瑾,琢磨着他的腿什么时候好了?竟然能行走自如?在凤城见他的时候,还是坐着轮椅,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这,冷酷的男子脸色更显得深沉和难测,锐利逼人的眼光似乎要缓慢地把南瑾凌迟。
“装得真好!”萧绝嗤笑。
南瑾笑而不答,静静地看着他!
等着他的疑问,他知道,萧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萧绝冷笑,“风南瑾,明人不说暗话,本王问你,风苏苏到底是不是方流苏?”
南瑾微微勾唇,淡淡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妻子叫风苏苏!”
萧绝的拳头微微握紧,发出咯咯的响声,忍住如雪山崩裂般滚滚而来的雪浪,冷笑一声,“风南瑾,别以为你不说,本王就查不到,若风苏苏真是方流苏,你自己想想你的下场!就算风家堡富可敌国,本王也定要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南瑾眸光冷清如雪,温润的脸逼出三分霸气和嘲笑,“我从不怕身败名裂,也不会永世不得翻身!我只做我想做之事,想让我不得翻身?就凭你?哼!还没那本事!”
夜色中,一股危险的气息从彼此身上缓缓地蔓延,多了一份执着,多一份杀气。这是属于雄性动物在争夺伴侣时所激发出的斗争,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想要一击即中,把对方置于死地!
南瑾眼光冷厉如刀,“当年方流苏嫁给你,你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你让她身败名裂,被世人耻笑,一个女人所不能承受的羞辱,是王爷给她的,可疼惜过她,怜爱过她?如果当年你曾让她知道,你很喜欢她,会呵护她一生,今天就不是这种难解的局面。这一切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与人无尤,王爷何有想过自己过失?”
一股滔天骇浪般的海潮铺天盖地而来,夹着一座冰山,狠狠地砸在萧绝的脸上,南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风苏苏……
就是方流苏!
以他冷漠的性子,又怎么会对别的女人如此关怀,那嘲讽中带着三分怜惜的口气,让萧绝愤怒得几乎毁灭一切。
他甚至生出一种野蛮的煞气,想要把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一同下地狱去。
这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欲望!
“风南瑾!”他呼吸灼热而低沉……怒气滔天!
“好!好!好极了!”萧绝怒极发笑,那如发狂般的笑声,震惊栖息在树梢的鸟儿,扑打着有力的翅膀,发出一种难耐的骚动。
沙哑凄厉的叫了一声,似乎在责怪着他们吵到它们的好梦,飞向远方,重新选一处栖息地,远离两个男人的纷争,只留下三两根翅膀,幽幽而下。
“风南瑾,你夺人妻,还理直气壮?”过大的愤怒让萧绝的脸有少许扭曲,他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方流苏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王妃,就算她假死离开,就算她改名换姓,她还是萧王妃,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争取?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她,是我的!”
萧绝的声音愤怒而偏执,双眸紧紧地凝着南瑾,如宣誓般,霸气而专横!
从一开始,风南瑾就失去立场,事情一爆发,三个人都会成被天下人耻笑!
萧绝的心如被什么撕扯着,又痛又恨,他这五年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整整五年,这么多的日子,靠着和流苏之间少得可怜的记忆,渡过每一天,他曾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下去,再也不会找到阳光。
他天生就属于黑暗!
只能生活在黑暗中。
可现在却发现,他的痛苦,他的悔恨都是别人精心布置的一局棋。
流苏她根本就没有死!
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得幸福开心!
他两次和她擦肩而过,流苏她,曾经离他那么近,一触手便可触摸。
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消失在眼前。
他的痛苦和悔恨,在她看来,是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方流苏……
“啊……”萧绝头仰起,脸色愤恨得狰狞,忍无可忍地发出悲愤的咆哮,如受了伤的野兽,在夜间悲鸣。
闻者心颤!
南瑾的手微微一动,眉心微拧,是对是错,已经无关紧要,萧绝迟早得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能说的就这么多。
他和苏苏的心结,还是让他自己去面对为好!
可前提是,他不能伤害了苏苏。
倏然寒光一闪,南瑾迅速闪过,萧绝宝剑出鞘,夹着愤怒和悲伤的剑气充满杀气,气势如虹地劈向南瑾。
“王爷……”林俊大惊,却又不能阻止,否则他会被萧绝的剑气劈成千万段。
萧绝飞身而起,冷峻的眼,紧抿的唇,如索命阎罗般。凶横而锐利的剑气以一化千,密密麻麻地扫向南瑾。
剑气横扫千军,仿佛上古的野兽,发出最沉重的嘶吼,激射出最强大的力量,男子冷峻五官狂飙杀气,黑暗的王者之风强劲如山,不容忽视,身形如矫捷豹子,已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南瑾身无长刃,迅速从袖口落出一把折扇。
手腕翻转,折扇横扫,一道雪白的风刃横扫,在中间化成千万道风刃,直击萧绝的剑气。
风刃剑气半空相逢,黑白相容,顿时卷起一股尘土,浑厚的内力两两碰撞,只见他们身后的树木轰然而断,整个墓地如被暴风雨凌虐过一般,惨不忍睹,一片狼藉。
萧绝重重一哼,脸上血腥之气狂飙,魅眸露出嗜血而阴鸷的光芒,宝剑迅速收回,一个翻身,狠狠地砍下,寒芒森森,王者霸气显露无疑。
折扇一合,手腕翻转,袖箭冷然在手,腰间旋动,脚下转了大圈,卷起漫天尘土,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凝聚成龙卷风。
南瑾眼光沉稳,不避不闪,猛然直迎而上。
随着南瑾如长虹直击萧绝迎面而来的剑气。
已经看不见萧绝和南瑾的影子,黑色和白色完全融合在这股可怕的黑色漩涡之中。黑影翻动,在咆哮,发出气壮山河的怒吼,它在疯狂地滚动,如同十二级台风来临之际,那海上最彪悍的巨浪,卷起狂风阵阵,发出可怕的搏斗之声。
墓地……成了一片战场!
林俊被这股狂风扫得简直站不稳脚跟,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高手过招!
两人武功势均力敌,进行殊死搏斗。
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绝伦的打斗,甚至看不清楚两人的招数,只觉得那迎面而来的狂风,刮得他几乎飞出。
太可怕了!
王爷和风南瑾的内力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此一斗,定然是两败俱伤!
数,发出折断的悲鸣!
枯叶,漫天卷起,狠狠地把两人围绕在中间。
猛然,一声猛烈的掌声相击,沉重的声音连地皮都在震动,似有断裂的痕迹。
两人身影迅速分离……
那团卷起的狂风不见了……
尘土弥漫,枯叶飘飞,两道霸气的身影,冷然相对,沉稳地对望……
倏然一口鲜血从萧绝口中喷出,萧绝沉稳的眼光出现一抹难忍的痛苦,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撕裂,林俊大惊,迅速上去扶着他,“王爷……”
南瑾脚步不稳,虎口震得发麻,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之味涌上,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一般。
身影一晃,唇角也溢出鲜血,血染白衣。
双龙之斗!
两败俱伤!
第231章 双龙之斗
林俊扶着萧绝,他的脸色如纸,薄唇失色,冷锐的眼光微微扭曲,内心紊乱,冷和热的两股气流在体内不断的翻滚。
手紧握,青筋暴跳,被内力震得嗓子都要裂开似的,猛然又吐出一口显然,玄衣上沾满血迹。整张脸,煞白煞白的,冷汗从额头上,缓缓地滴落。
萧绝的眼光,甚至出现短暂的恍惚,眼前如蒙上一层黑色的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夜风吹起长袍,在墨色中摇曳,那影子如破碎般,更显得凄凉。如镀上一层迷离的朦胧剪影。
南瑾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唇角不断地溢出鲜血,缓缓地染红洁白的衣襟和胸前。
他眉心隆起,如墨玉般的瞳眸失去平时的色彩,略有些黯淡,脸色苍白如雪,在夜色中,白得有些透明。
脚下有一小滩血迹,鲜血顺着手臂,一滴一滴,溅落在地,妖娆绽放。
袖箭之力反噬,伤了手臂!
他伸手缓缓地擦去唇边的血迹。
好厉害的内力!
这是南瑾和萧绝脑海里同时闪过的想法。
南瑾微微调整内息,迅速点了身上两处穴道,阻止体内气息乱窜,免得反噬。
身形微微晃动了下,几欲摔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脚跟。
他呼吸宁静而冗长,如月光下,一朵枯萎的白莲花,苍白中透出死寂。
这是南瑾和萧绝有生以来,在对敌中,最狼狈的一次!
林俊手贴在萧绝的背后,缓缓地运功,压制着他体内逆流的内力。
“王爷……”南瑾惨白的唇微微开启,“事到如今,再隐瞒已是徒劳无功,我只想说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
南瑾心口苦涩,即便这种情况当初已经预料到,却是他不想见到。
如果有可能,他实在是想一辈子就这么瞒着流苏。
让他们不再见面!
然而,若是真的如此做,他就不是风南瑾。
没错,他是个自私的男人!
当年害怕流苏动摇,把萧绝的事情隐瞒,为了他的幸福,他强行为流苏做了决定,放弃了她选择的权力。
如今瞒不下去,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小白,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相互隐瞒下去,势必要做一个了结。
每个人心中总有一个心魔。
流苏有,萧绝有,他何尝没有?
“三思?”萧绝冷笑,失色的唇惨白如纸,眼光冷锐地凝视着南瑾,一指愤怒地指向南瑾,冷喝一声,“当年流苏逃离王府,是你的主意?”
重伤在身,加上过于愤怒,萧绝的身体避免不了颤抖,那股霸气被病态的神色削弱不少。林俊担心地扶着他,愤怒地盯着风南瑾。
南瑾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在如稠的夜色中,更显得寒气逼人。“过去如何,很重要么?王爷何不想想,当初你是如何对待她的?如果你当初能好好地爱她,她就不会有机会逃离王府。”
“你住口!”萧绝冷喝,冷锐的眼光露出猩红的恨意,夜色和他周身的空气被寒气化出两个天地。
“风南瑾,方流苏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王妃,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你以为你们的关系还会被世人所承认么?就算你是权倾天下的右相又如何,你也逃不过诱拐人妻这个罪名,特别是这个女人还是我萧王的王妃,是皇上的弟媳,风南瑾,本王定要你碎尸万段不可!”萧绝声音布满恐怖的杀气,一点一滴,汇聚从波涛汹涌的海潮,如暴风雪般卷向南瑾。
如果不是身受重伤,南瑾几乎想要放声大笑,他风南瑾又岂会是介意世俗眼光之人,在他眼里,流苏就是他今生唯一认定的妻子。
至死不渝!
这一世,他身边的位子,除了流苏,没有人能够相伴!
他爱得比谁都要纯粹、简单!
“那就看看萧王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你现在太过于愤怒,以致你忘记一件事。王爷,方流苏是何许人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心里都有个谱,她身份一曝光,哼!你说,你我二人,谁的机会更大一点?嗯?”南瑾的声音隐约暗含一股威胁和警告的味道。
流苏是女儿国的身份目前还是个秘密,龙浅月当年一时之间查不到小公主的身份而求助圣天,在萧绝和他都无音讯的情况之下。
龙浅月必定会派人亲自查探,已经三年过去,说不定龙浅月早就知道当年的龙紫月已经死亡,也知道流苏是她的长女,也已经死亡。
一旦身份暴露,萧绝第一个就被淘汰出局!
就因为他姓萧,而他却成了最有利的之人,因为他是风家堡堡主风南瑾。
这个身份就已经让萧绝连争取的权力都失去。
南瑾这么多年都没有公开流苏的身份,就是不想打破这种平静。他也不怕萧绝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他。
他只担心,他们两人之间的争夺,又一次把流苏推向风口浪尖,承受四面八方而来的羞辱和谩骂。
这是南瑾所不愿意见到的情景。
萧绝眼光一沉,南瑾继续道:“凡事有因有果,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乃自然定律,王爷也该想想自己的过失。这件事情,我没有资格和你解释什么,苏苏才是最有资格和你说清这件事的人。”
“刚刚王爷有句话,风南瑾送还给你,除非苏苏亲自和我说,她不要风家,不要我,否则,她是我唯一认定的妻子,谁也夺不走,包括你萧绝!”南瑾黯淡的眼光倏然坚定,苍白的男子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可侵犯和亵渎的坚决!
萧绝握剑的手微微一紧,有股要将眼前男子砍成两段的恨意……
他竟然敢……
怎能如此理直气壮?
流苏本身就是他的妻子,他有什么资格和他争?
南瑾脚步微微后退两步,眉梢染雪,那一身刺眼的猩红衬得男子眉宇间那抹朱砂凄绝,孤绝,瑰丽欲滴,相映成绝,平添清贵。
他缓缓转身,刚走几步又停下来,夜色下的男子闭着眼睛,修长优雅的睫毛在透明如水的脸色上覆出一层忧郁的剪影。
“萧绝,如果你还爱着她,请你……不要伤害她!”南瑾心中倏然涌上一股酸涩和心疼。
把流苏推上风口浪尖,非他所愿!
南瑾脚步缓缓地迈开,他走得特别的慢,每一步似乎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飘逸白衣在晚风中晃动摇曳,白得极致的颜色,反射出墨色的凌厉和坚韧,缓缓地消失在夜色中。
墓地,一片狼藉!
四处都是被他们内力所震倒的树木,断枝遍地,绿叶枯叶在狂风中飞舞。
地上那摊血迹还是如此的明显,猩红妖娆,仿若在嘲讽着什么,萧绝的眼光陷入嫉妒悲愤的挣扎中。
“萧绝,如果你还爱着她,请你……不要伤害她!”
南瑾的话在他耳边不停地回荡,萧绝心头一阵又一阵的,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破,一股比绝望还要浓烈的东西从五脏六腑全部溢出,把他添得满满的……
整个人被这股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的悲哀淹没……
他被抛入冰冷的深渊,黑暗,深沉,见不到一丝曙光。
暗色把这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深深地包围,在他身上,看不到何为希望。
锥子狠狠地扎入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萧绝倏然跪下,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血雾飞溅,如失去伴侣的野兽在悲吼……
“啊……”
凄厉、尖锐,饱含着压抑的痛苦的绝望……
他不甘心,也不服气!
凭什么,风南瑾能说那样的话,凭什么?
流苏本身就是他的,是他的!
“萧绝,你笑了耶!”郊外,伊人笑意盈盈,如发现什么大事一般,秀丽的脸上布满惊喜的喜悦,好似从未见过他笑一般。
“王爷,我曾经,喜欢过你!”犹记得初闻这句话,他百味交织。
“你本来就该恨我,忘了吗?是我害死你最心爱的女人。你是王爷,我是民女,本就是两条不同的路,如果不是柳雪瑶,我们本就不会有交集。你还是继续恨我,我继续过我的日子,大家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各自过各自的人生,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我想要一份独一无二,干干净净,唯一的爱情,你给得起吗?”他给得起,这五年,每次他想起流苏这句话,就会疼得鲜血淋漓,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马上回答,他给得起!
他真的给得起!
直到失去,领悟得太晚,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流苏能活着他能触摸的距离,他一定会狠狠地抱住她,大声地告诉她。
你要的,我给得起!
这句话虽然晚了,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想要好好地抱住她,用他的余生呵护她,弥补他曾经对她的伤害。
流苏,我真的……给得起!
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
“萧绝,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不够坦诚,做了这个决定后,我们都不要后悔。人生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始终留不住。今天过后,将来我不会后悔,你也不要后悔,人生不是游戏,不能重来,我也不会给你重来的机会!”
每次想起这句话,萧绝就难受得窒息,他想不到流苏会那么决绝,以生命来抗议他的残酷。
一转身,便是一辈子跨不过去的横沟。
阴阳永隔!
“终有一天,你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在看着她倒在血泊中,身体慢慢变冷,他以为,他真的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那是一种,连死都无法解脱的痛苦。
五年了……
不短的日子啊!
虽然已经事隔五年,他依然清晰地记住他和流苏之间微笑的细节,哪怕是她的一颦一笑。
他和流苏之间的回忆本就不多,流苏对着他笑的次数也不多,每次想起,无不惋惜,总想着这辈子就靠着这些少得可怜的记忆活下去。
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赎罪!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当年的一切,是一个骗局!
她心爱的女人和别人联手布置的一个骗局,把他蒙在鼓里,看着他过了五年生不如死,行尸走肉的生活。
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
他是有错,可流苏呢,就一点错也没有么?
小白……
萧绝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下!
小白……那孩子,她和南瑾的孩子……
萧绝的指头狠狠地刺入地下,眼光阴鸷地盯着墓碑……
方流苏……
当年他亲眼看着她喝下那碗药……血流了一地,明知道是毒药,却狠心地喝下,不要他们的孩子……
而她却为风南瑾生了一个女儿!
他精密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风南瑾和流苏成亲的日子,在流苏离开一个多月,他们就拜堂成亲了!
如此迫不及待!
如此……狠狠地羞辱了他!
这股恨意,越来越深,越来越狠,如烈火焚烧着他的心脏!
好一个风苏苏!
好一个方流苏!
手,深深地刺入地底……
林俊担心地看着萧绝,不敢出声打扰,又怕他过于悲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多的愤怒,太多的压抑的痛苦,急火攻心,让萧绝又狠狠地吐了一口鲜血,身体微微软倒,林俊大惊,赶紧扶起他,担心地劝道,“王爷,身体要紧!”
沉默,是墓地唯一的声音。
半晌,萧绝才缓过一口气来,阴鸷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墓碑,“去准备,本王要去凤城!”
林俊大惊,“王爷,你身受重伤……”
“去准备!”萧绝怒喝!
林俊立刻应道,扶着萧绝缓缓地离开墓地!
丛林中缓慢地走出一道雪色的人影,他的脸色苍白而沉重,呈现出一片病态的孱弱。单薄的身体在夜色中,如要被吹飞似的。
南瑾伤势太重,他根本就无法独自一人回小楼,只能闪入一旁的丛林,调整内息。
所幸他内力深厚,即便受了重伤,也能自行调息,逐渐控制住伤势不再恶化。
他的眼光看着主仆两远去的身影,微微凝眉……
眸光深邃而沉重。
苏苏,对不起!
这次我保护不了你!
第232章 便服出访
阳光很灿烂,阳光照射中的小楼,如一颗雅致的明珠镶嵌在翠绿的竹林里,别外幽静。
风过竹林,竹的清香随之飘散,缓缓地流溢出一股宁静安详的味道。
南瑾睡得很沉!
昨晚他回小楼已是寅时,重伤在身,这一场打斗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沉沉地睡到中午。韩叔清晨的时候叫过他,见一旁换下的血衣大吃一惊。
南瑾微微清醒了片刻,让他别声张,免得吓到小白。
再次睡去,就睡到中午。
小白起床,没看见爹爹,非常奇怪,通常南瑾都比他早起,韩叔骗她说,南瑾昨天熬夜处理公务,才会睡到中午。
小白虽然疑惑,也乖巧得没有去打扰南瑾。
中午才刚过不久,小楼便来了位大人物!
萧越!
韩叔心里打鼓,昨天公子身受重伤回来,今天萧越便登门造访,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不敢怠慢,立刻把他请到凉亭。
他便回身,去喊南瑾起身。
萧越今天就带了一名侍卫,便服出访,一身的贵气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尊贵中自有一股威仪的厚重。
“这儿真是好地方,清静自然,旷心怡神啊!”萧越双眸环视小楼片刻,微微笑道,即便是来过几次,也被能迅速融入到这片清静中,所有的凡尘俗事皆已远离。
这对他而言,是难得机会。
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白从竹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秀丽笔直的竹子。南瑾还没醒,她也觉得无趣,便去竹林砍一根竹子,打算等会儿让爹爹教她做萧。
每次看见爹爹吹箫,小白总是羡慕得不得了!
她也想有爹爹这么厉害!
小丫头从小就是以南瑾为目标,最大的志愿,就是和爹爹一样厉害!
萧越惊疑不定……
这孩子?
小白也看见萧越,本来还有些微笑的小白眨眼的功夫面无表情。
“你是谁?”小白的声音稚嫩而沉静,这是一种天生的素养,不知不觉中,有股大气和霸气缓缓流露。
“小白,不许无礼!”南瑾坐着轮椅从房间出来。
华贵的轮椅上,南瑾微微靠着,如玉的脸色在灿烂的阳光下略显苍白,白天比黑夜更明显,如一层透明的膜,一触便破。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朱砂凄绝。
他在所有人的眼里,一直是单薄而强大,那股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凡是认识风南瑾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比任何人都要坚硬,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然而,今天的他,却露出一副病态的孱弱!
如初秋的白荷!
即将枯萎!
小白丢开手中的竹子,匆匆跑过去,“爹,你怎么了?”
南瑾沉静一笑,苍白的唇浮起一朵慈爱的笑靥,揉揉小白的头,“爹没事!”
萧越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深凝眉心,“南瑾,你病了?”
第一次见到如此孱弱的南瑾,如留恋世间,不肯离去的将死之人,气若游丝。
韩叔把他推进凉亭,南瑾略微颔首,开门见山问道:“有些不舒服,皇上突然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萧越重新坐下,脸色极为沉重,眼光掠过一抹阴鸷和恨意,却迅速地消失,恢复平常威严尊贵的皇帝形象,“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南瑾心思何等缜密,看萧越脸色便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事情,心底冷笑,连神色也微冷一分,只是他苍白的脸,掩藏这股深沉的嘲讽。
“韩叔,沏茶!”
“是,公子!”
“小白,过来!”南瑾喊道,小白刚想要捡起竹子回房,见爹爹喊她,便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女儿?”萧越露出慈爱的笑容,深深打量着他们父女两,轻笑出声,“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萧越一直对风家堡的动静极为关注,又怎么会不知道南瑾已有一女,只不过初次见到,有些哭笑不得,他也真本事,怎么生出一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来。
不仅外貌像,瞧这面无表情的脸,性子也是极像!
“风苏晚,小名叫小白!小白,见过皇上!”南瑾淡淡地介绍。
小白可爱地反问,“爹爹,要跪着的么?”
戏台上都是这么唱的,而且……戏台上演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白心里偷偷地腹诽一句。
南瑾一怔,萧越哈哈大笑,“没那么多虚礼,免了免了,南瑾,你女儿真可爱!”
小白垂下眸子,她不喜欢这位皇帝身上的气息,很阴险,“爹爹,我回房了!”
南瑾颔首,小白有礼貌地朝萧越一拜,出了凉亭,捡起她的小竹子,便回房去。
“转眼几年了,过得真快,现在你也有了乖巧的女儿,若是南瑾你能站起来,那人生就无憾了!”萧越感慨着,口气非常诚挚,似是真心为孩子惋惜的父亲,有种淡淡的遗憾。
南瑾心里冷笑,恐怕他是巴不得他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吧?这口气,听着真叫人感动,可惜了,戏演得虽然够火候,非常逼真,可听戏的人,并不入心。
南瑾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怨怼来,宁静地坐在轮椅上,静谧如水,眼睑半垂。
萧绝已经知道他能行走,瞒着萧越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南瑾并无意隐瞒,然而,身受重伤,坐着都有些勉强,更别说站着。
“托皇上的洪福,南瑾的腿,已经有了知觉!”南瑾语气平静地道,脸色清宁,如同说着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却给萧越震撼的感觉!
他的腿好了?
萧越似乎是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南瑾唇角掠过淡淡的笑,也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墨玉般的眸子深邃而透彻,似要看透人心似的。
“真的么?太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上次进宫不是还坐着轮椅么,你骗了朕?”萧越眯着眼睛,故作深沉地道。
这里头的意思,可多了!
这副生气的模样,似真似假,究竟是真是假,自得好好琢磨,这欺君之罪,倒是如假包换。
南瑾道:“腿有知觉很久了,不过不宜长久走路,南瑾不良于行二十几年,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圣天美景,自然贪恋,导致腿疾复发。皇上若是怪罪,南瑾领罚便是!”
南瑾随口圆谎,态度诚恳,堵上萧越的嘴!
萧越深深地看着南瑾,惊喜道:“南瑾,上天真的眷顾你,一切如愿啊!”
南瑾眉心一挑,“皇上,言归正传,您是不是想要我找万家的贪污受贿的罪证?”
韩叔把茶水送上,又有礼地退开,南瑾倒茶,清香的味道随着飘逸,在此清幽的环境中,更有一股雅致的香味。
不知不觉,舒缓人的神经!
一场君臣之间的猜疑和揣摩,有惊无险被南瑾化去。
所谓伴君如伴虎,举止言行都要有度,南瑾的无礼肆意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而他身份带给他的威胁也要被控制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过去他不良于行,皇帝根本就不会担心风家会谋反,如今南瑾腿好了,萧越定然会比之前更加猜忌和揣摩南瑾的一言一行。
萧绝和萧寒总说,萧越为何如此信任南瑾。
而南瑾洞悉到其背后的意义,其实君臣之间,并无真正的信任!
南瑾早就明白这点,所以把他带给皇帝的威胁聪明地控制在他容许的限度里,也为他的江山出谋划策,以表忠心。
这是政治之道,看谁手腕高深而已。
“没错,朕的忍耐已经到了限度,万家,不得不除!”萧越一脸恨意,身为帝王,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却依旧失控。
因为他已经查到,当年就是皇后下令,毒害他最心爱的女人,导致他们最终阴阳相隔,骨肉分离。
过去仅仅因为猜测,他已对皇后心生恨意,如今证实,这股恨意更在心里疯狂地成长。
恨啊!
那是他唯一承认的妻子,打算登基之后便立她为后,却被人毒害致死。
而他的儿子,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撇除这点,万氏家族一直都是圣天的第一望族,其已强大到萧家不容之地。
圣天四百多年来,先后就出过六名丞相,上将军十二名,人才辈出,在朝廷中出任重要官职。现万家族长万世安,便是当朝左相,皇后乃其长女。万氏族中有不少官员现在都身居要职,其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想要彻底铲除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萧越这一代,万氏之胜更是达到历史的最高峰。
万世安助萧越登基有功,被封左相,其女又是皇后,权倾朝野。
一直以来,有萧绝和风南瑾在暗中左右朝中势力发展,砍断其过剩枝节,万氏和皇帝之间才能取得一种平衡。
万氏是圣天第一望族,其地位在圣天几百年来无人能撼动其分毫。
这和风家的强盛并不一样,风家虽然也是横霸天下,可称不上望族,因为风家历任并无族人出任朝廷命官。
当初风南瑾能当右相,最大一个原因是当时万世安想要萧越赐予宁州六城为封地,而南瑾却及时提出变革,封地一事彻底成为圣天的历史,帮萧越阻止这场分权斗争。
萧越看中南瑾的才智,这才另辟蹊径,迎难而上,让他出任右相一职。
而南瑾的最终期望结果和萧越是一致的,但,目的却不一样。
盛极必衰,这是南瑾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早前萧绝频繁地在宫外和万世安接触,他就知道,萧越已经采取措施,定要一击即中,把万氏家族连根拔起。
万家恃宠而骄,万世安专权跋扈,和皇后一里一外,一致干涉朝廷内政,萧越早就对其怀恨在心。
萧绝这些年,一步一步,都在瓦解万家的势力。
若能有南瑾相助,便更为迅捷!
“南瑾,你不愿意么?”见南瑾久久并未回答,萧越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南瑾眉梢凌厉,苍白的容色笑起来有股冰冷的讥诮,如一团薄冰笼罩,他淡淡道:“皇上,南瑾一向不理朝廷纷争,您是知道的,况且有萧王和寒王帮您,想要彻底铲除万家,并非难事!”
朝廷任何纷争,他一向不理会!
他手上握有万家的罪证,足以让万家抄家灭族,永世不得翻身。可,他已经放下昔日恩怨,打算安静地看戏,并无心介入他们的斗争。
因为突然有种错觉!
万家便是风家的榜样!
盛极必衰!
风家又何尝不是这样,而皇帝对他的容忍,底线又在哪儿呢?
南瑾心中暗暗掂量,君心难测啊!
“南瑾,别忘了,你是右相!”皇帝声音略为强硬,冷冷地看着南瑾,“不除奸臣贼子,便是不忠!任由万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便是不义!”
南瑾眼光微微掀起,淡淡地道:“皇上,若不出意外,您想传位给萧王,这件事,应由他出面。倘若成功,这便是大功绩,将来继任,名正言顺,亦可压制其他蠢蠢欲动之人,军中有军威,朝中有政绩,足以服众,得人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越一愣,以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南瑾,“为何你会帮绝说话?”
南瑾一笑,“为何臣不能为萧王说话?”
“绝这几年对风家并没有手下留情,朕以为你们已是死敌!”萧越蹙眉,分不清南瑾话里真假。
风南瑾,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瑾沉静地道:“一事归一事,微臣分得清楚,况且王爷所为,是他该做之事,若是风家不敌,那也是风家没本事,为何责怪?”
萧越眉心紧拧,南瑾清茗一口,两人同时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
半晌,萧越才道:“你认为,绝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之人?”
南瑾凝眸,“不是最有资格,是最有能力和魄力!”
“你不怕他登基之后对风家大下杀手?”萧越挑眉,细细地观察南瑾的神色。
“南瑾都不怕皇上对风家大下杀手,又何惧王爷?”
萧越哈哈大笑,“南瑾,朕就喜欢你这股不逊!”
南瑾一笑而过,不动声色饮茶,犹豫了会儿,才道:“皇上,南瑾可以暗中帮忙铲除万家,可南瑾有一事相求,望皇上能恩准!”
“何事?”
南瑾放下茶杯,恭谨地道:“微臣想为妻子向皇上求一块免死金牌!”
兜兜转转,他的目的只有这一块免死金牌!
第233章 免死金牌
南瑾放下茶杯,恭谨地道:“微臣想为妻子向皇上求一块免死金牌!”
萧越蹙眉,微怔,暗自琢磨着南瑾的话,有片刻的沉默,君王的眼光深深地在南瑾脸上探究,眸色深沉。似有不悦,却又暗自压抑。如暴风雨前宁静的海面,风和日丽,阳光普照,却说不准哪一刻会被暴风雨吞噬。
“南瑾,你是不是习惯和朕谈条件?”萧越的声音冷意吹拂,风过竹林,带来一阵冰冷的寒峭。
“微臣出身世家,世世代代经商,多少有些奸商本色,皇上请海涵!”南瑾不卑不亢地道,面无表情。
风趣的话冲淡萧越心中的不悦,心中不免对南瑾有种宠溺般的怨怼,他总是能挑起他的怒火,下一句又轻轻松松地帮你熄火。语气还正经凌厉,神色凌厉冰冷,并无玩笑之意,说出来的话,却能逗人开怀,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似的,如此玩弄人心,或许是天生的一种本能,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萧越抿唇,风南瑾宠妻天下皆知,夫妻两人都是名扬天下,可撑得上是圣天的一对楷模夫妻,无缘无故,他为何给他妻子求免死金牌?
南瑾眉梢如霜,眼光沉静,语气平缓地说道:“皇上不肯?”
萧越道:“我朝最近百年来,还没有哪一朝哪一代有过这种特殊待遇,南瑾,免死金牌是赐给功臣世代的免罪凭证。而你的妻子,似乎不符合啊!”
南瑾唇角勾起清冷的讥诮弧度,“何来不符合之说,她是微臣之妻,不算功臣世家之人么?再说,符合不符合,还不是皇上一句话说了算!”
萧越深沉凝眸,眼光在南瑾脸上细细打量,求一块免死金牌是小事,可为何求?这就值得好好琢磨。风苏苏是风南瑾妻子,即便是她真的犯了死罪,只要不是谋反之罪,也不是皇帝金口赐死,风南瑾可以保她不受任何伤害,为何需要一块免死金牌?
谋反?
或者他会赐死?
原因是什么?
这么多年揣摩风南瑾的心思,他依旧猜不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风苏苏是风南瑾的软肋!
南瑾不动声色饮茶,沉默的空气中,只有雾里青的香气在缓缓地流溢。
“你为何给她求?要求也是给你自己求?或者是你女儿?”萧越最终还是发问。
南瑾别有深意一笑,淡淡道:“我怕将来有个万一,没能力保护她,就这么简单!”
萧越眯眼睛,南瑾很少和他谈交易,最近一次已经是几年前的圣旨,两次都为了风苏苏,看来他可以……
“如果皇上觉得很勉强,微臣便不强人所难,此事您当微臣没提过,皇上今日所提之事,微臣也当没听见过!”南瑾姿态优雅地打官腔,明明饱含威胁和交易的口气,而那苍白的脸色,的确让人生不起半分怒火。
萧越才刚想到今后或许可以利用风苏苏这个突破点,就被南瑾的话惊愣在那儿,这演得又是哪出?
刚有什么想法便腹死胎中,心里对风南瑾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就好像给你一块糕点,偏偏你就喉咙疼,咽不下去,只能干看着。
“行!朕答应你,不过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诺!萧越屈服了,风南瑾想要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拦。
萧越不禁扼腕叹息,皇帝做到他这份上,真算窝囊!
南瑾拱手,朝他一拜,诚挚道:“微臣代苏苏谢过皇上!”
“免了!”装模作样!皇上哼了哼,“你这臭脾气到底是跟谁学的?也不婉转一下,小心日后朕真的震怒,灭了你!”
南瑾双眸定定地看着他,倏然一笑而过,墨玉般的瞳眸掠过一抹专属于他惯有的孤傲的嘲讽,“若是真有那天,南瑾也会多谢皇上往日恩典与厚爱!”
萧越摇头,细细地看他的脸色,“南瑾,你是不是受内伤了?”
南瑾掩饰得好,这么久才被萧越发现,他也不隐瞒,淡淡地颔首,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连灵秀的指尖都透出一股骇人的惨白来,勉强打起精神和他周旋这么久。
这还是萧越第一次看见强悍冰冷的风南瑾露出病弱之态,刚刚还不算明显,现在更是气若游丝,额头上渗出点滴汗水,如残烛,即将耗尽生命!
萧越大奇,这天下还有谁能让南瑾身受重伤?
“谁把你伤成这样?”萧越担心地问道,这人太有本事了!
南瑾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几乎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真想不出有人能重伤于他,他唯一想到的是,被人偷袭。
然而,南瑾的本事,只有他偷袭别人,哪会让人有机会偷袭他?
“萧王!”南瑾深呼吸,调整内息,平静地给萧越一记惊雷!
萧越没想到是他弟弟做的好事,那眼角明显一抽,脸色微微扭曲,倏然有种不太美妙的感觉。
“绝真是不懂事,太可气了,南瑾你放心,朕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萧越义愤填膺地道。
南瑾眼睑微微一笑,语气波澜不惊,平平缓缓地陈述一项事实,“他也伤的不轻!”
萧越尴尬一笑,心中暗暗奇怪,萧绝不是冲动之人,更懂得其中厉害关系,这两人就算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会打起来的呀。
这又给他演的是哪出?
他们两之间有什么秘密他不知道么?
“你们昨晚做什么去了?”萧绝今天也没来上朝,萧越稍微一猜就知道。
“打架!”南瑾淡淡应道。
萧越一愣,“为什么?”
南瑾脸色苍白中透出苦涩的晦涩,“皇上无需为我们担心,这与朝政无关,是微臣和王爷的私事,或许……皇上不久就知道了!”
萧越疑惑,也知晓南瑾的性子,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来,回去问问萧绝就成。
他走后,南瑾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一反脸上病弱之态。他脸色虽然苍白,却不至于会露出油尽灯枯之相。刚刚只不过是他迷惑萧越的假象,南瑾闭着眼睛,眉宇暗含着冰冷的嘲讽。
萧越句句试探,他八方不动应付,这回他该放心了吧?
萧绝能让他身受重伤,萧越心里恐怕是十分得意!
南瑾唇角浮上冷冷的笑,如玉的脸,唰了一层冰,如果他知道他是谁,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倏然有了种野蛮的报复快意……
“爹……”小白稚嫩的声音飘来,如一道阳光射入他阴暗的心底,顿时赶走最后一抹阴冷。小丫头走进凉亭,柔嫩的手擦去南瑾额头上的冷汗,面无表情地道:“回家之后,我要告诉娘!”
“娘信你还是信爹?”南瑾笑着反问,小白嘴巴一翘,露出鄙夷的神色。
南瑾一笑,“乖,推爹爹进去休息!”
“爹,你果然是糊涂了,小白能推得动你么?”小白这会儿更鄙夷了,喊了一声,“韩爷爷……”
把茶具拿下去的韩叔正好过来,推着南瑾进去,小白看着竹林,有些讨厌地道:“爹,小白不喜欢皇上!”
南瑾眉梢微微一挑,风趣道:“小白以后又不用嫁给他,喜欢他做什么?”
凤城,风家堡。
流苏最近心情极为低沉,笑容也少了,整天待在书房处理公事。风家船运、酒楼、药铺、银矿开采等生意,都是她一手包办。
南瑾上京之前把船行的生意都交代得妥妥帖帖,有柳溪柳秀和船行的六位管事,流苏本不用那么忙碌,只要负责监督便成。她只要把酒楼和药铺好好经营就成,可流苏却把所有的生意都包揽在身上,凡事都亲力亲为。
太过忙碌,焦头烂额,晚上就睡得沉,不会太过于思念南瑾和小白,更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去为她不能怀孕一事耿耿于怀。
顺其自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没有那么洒脱,真能那么快放下!
这么多年希望落空,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风夫人交代,只好深深地藏在心里,打算等南瑾回来,他们好好谈一谈。
南瑾医术如此高明,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机会,她也会试一试。
每天夜里,明明忙得焦头烂额,沾床就想要睡觉,却依然要很久才能睡着。
想南瑾,想小白,想她的不孕。
思念已经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们,流苏有些后悔让小白上京了。南瑾不在,看着小白那张脸还能过过瘾。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这些年,她早就能够独挡一面。
可没有南瑾在身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不安,很恐慌……
除了思念,还有莫名其妙的恐惧。
没有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她总是会胡思乱想,再加上最近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总是在半夜惊醒她,然后恐慌得不能自己,再也睡不着。
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心酸落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秀丽的女孩,穿着美丽的校服,一头顺直的墨发极为飘逸,她看起来很年轻,流苏认真,只是她,可似乎又不是她,那个装扮是陌生的。
英俊冷然的男人,一身霸气尊贵,双眸如冰冷硬,也是陌生的装扮,是萧绝。她看见少女幸福地挽着他的手臂,走过那排高大的梧桐树。背影是一轮淡淡的夕阳,空旷而美丽,淡淡的光辉笼罩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而幸福的色彩。
女孩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有些少女的娇羞和含蓄。很柔和,很温润,不太绝色的脸很雅致,风韵迷人,如一朵白云般纯洁。
她似乎不太爱说话,男人也不太爱说话,总是能沉默地走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她就开始找话题,冲淡他们之间的沉默。
她听见……萧绝两个字!
男人的脸很冷漠,毫无表情,任由女孩挽着他,有些爱理不理的高傲,然而,偶尔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刻的柔情。
被掩盖在他冷漠的外表之下,从不曾让女孩发现。
这一幕,美得像一幅画!
流苏能感受到梦中少女温柔细腻的情怀,感受到她对爱情的憧憬,感受到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和芳香。
那么干净,那么纯洁。
她每次梦到这儿就潜意识地想要停下,似乎不想要打破这么美丽的画面,潜意识拒绝任何事情来破坏他们之间的幸福。
流苏甚至有种蛮横的冲动,谁想要破坏他们,她就想要狠狠地把刀刺向谁。
可终究她无法摆脱梦境,她梦见女孩穿着白纱嫁人的画面,看着她在家人的祝福下走向她深爱的男人。
画面翻转,流苏看见女孩落泪的脸。
那盏橘黄色的灯光下,女孩日复一日地等着男人回家,却每次都失望,即便是很晚回来,她也只能看着他冰冷的背影。
流苏看见她失望沉痛的表情,看见她一个人把身子卷在墙角哭泣,她的声音很压抑,咬着手指头,不敢哭出声。
却已然泪流满面!
再后来,流苏看见他们签下离婚协议书,看见女孩行尸走肉般地走过马路,雨水很大,雷电很恐怖。女孩的绝望和厌世流苏感同身受,看见车子危险地冲向她,流苏想要大叫,让她小心点。
枪声……
鲜血……
一幕一幕,都那么惨烈……
女孩躺在医院苍白的脸,男人冷漠旁观的态度。
画面再一次翻转,又是一场婚礼。
流苏看见女孩一身玄衣,冷漠而高贵,按下手中的控件,一朵蘑菇云飘然是升起……
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
流苏每次都被这声巨大的爆炸声惊醒,心脏疯狂地跳动,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己!
通过梦境,她似乎看见女孩爱上萧绝,嫁给萧绝,最后选择同归于尽。
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鲜明而生动。
流苏感受着女孩一路走来所有的情绪波动,她曾经的幸福和失望,和最后的绝望!
那一刻,流苏痛彻心扉!
很久很久不能入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嫁给萧绝之前,她经常会做这个梦,也是因为这个梦,她才会对萧绝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梦里的男人和萧绝长得一摸一样。
可自从嫁给萧绝之后,她很少做这个梦,这几年在凤城,更是从未有过这个梦境。
是从南瑾离家开始,她又断断续续做这个梦,特别是最近,越来越清晰,每次醒来,头部都是一片剧痛,让她无法呼吸。
流苏不知道为何她会做这样的梦,只觉得这梦好真实,真实到她以为这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梦里一片悲壮!
梦外一片凄凉!
萧绝……为什么会是萧绝?
流苏心底的恐慌莫名地加深,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无法判断到底怎么了。
只好用更繁重的工作让自己更忙碌,她想要累得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
风夫人见她如此忙碌,十分心疼,流苏显然是憔悴了些,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整天忙碌。风夫人劝过她好几次,她都只是一笑而过。
最近造船师新设计了一种货船,比起之前的货船,更坚固,容量更是之前的一倍有余,还在铸造阶段。
前天柳溪上山,兴奋地告诉她今日可以试船,让流苏一起去赤丹河看看。
流苏点头,把时间安排在中午,试船之后,她还可以顺便回酒楼看看。
午膳之后,流苏带着小翠阿碧便下山,到赤丹河去看新的货船出航。
流苏才刚下山,一只老鹰扑打着有力的翅膀,在半空嚎叫一声,莫离匆匆一吹口哨,老鹰俯冲而下,停在他手上。
是一封信件,上头是南瑾的字迹,写着苏苏亲启。
莫离耸耸肩膀,公子写给少夫人的信,可能是夫妻两的亲密话,他们不便看,他把信拿回书房,放在桌子上。
“少夫人刚刚下山,晚上回来看也是一样!”莫离并不在意,放好之后,转身出了书房。
赤丹河边。
这艘结合所有造船师心血的作品,不负众望,顺利出航,即便是装运的货物比之前多,其速度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比之前更快。
柳溪笑语,这有可能会取代现在所有的帆船,成为航运界一个新的里程碑。
流苏心里也是高兴,冲淡这几天心中的烦躁,总算是有一件喜事。
“南瑾若是知道,一定很开心!”流苏淡淡地笑道。
阿碧一笑,“少夫人,柳秀可能早上就写信告诉公子这个喜讯了!”
柳溪笑着点头,阿碧说得一点也没错。
“柳溪,那我去酒楼,这个的账目你迟两天给我送过去,最近辛苦了,好好休息两天!”
“知道了!”
流苏浅笑,便离开渡口回酒楼。
流苏回到酒楼,便开始处理这几天积压的公事,小翠阿碧是好动之人,流苏的工作枯燥又乏味,她们也不懂,便想上街去溜达一圈。
流苏只是笑着让她们傍晚前赶回来便是。
两人应了一声,便很愉快地跑开了。流苏摇头,坐到书桌后面,这两个丫头的耐心可不比紫灵,每次跟着她出来,都不会安分地留在酒楼能等到傍晚。
流苏才刚刚翻开账本,倏然凝眉……
空气中似乎有股冷气团在转动,逼迫而压抑,如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地抵着她的咽喉,流苏心底一颤。
莫名其妙感觉一阵压迫般的窒息。
空气冷得如凝结一般……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门口走进,浑身狂飙怒意,足以让所有的生物都恐惧颤抖……
“方流苏……”咬牙切齿的声音……
流苏脸色唰一声,惨白如纸……
第234章 真相揭发
一阵冷风从窗口灌进来,空气中的燥热被屋里的寒气冲淡,冷热交替,冷气占了上风,流苏的脊骨爬上一股寒气,毛骨悚然,所有的汗毛紧张竖立,蓄势待发,如准备一场殊死搏斗的士兵。
风吹过她面前的书本,一页又一页,哗啦啦地响,如一把冰冷的刀,在她的心脏上,左右翻滚。
流苏的手脚有些颤抖,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如雪山崩塌般,冰雪铺天盖地卷过来,彻底把她淹没。
她的嗓子极为干涩,像在寒冷的冬天猛然灌了一口酒,火辣辣般的剧痛。
已然失去说话的力量!
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威迫和杀气扑面而来,流苏顿时有股逃跑的冲动。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她……
苏苏,快跑……
可是,她只能愣愣地瘫坐在那儿,她的腿,在颤抖,她的唇在颤抖,她的指尖在颤抖,浑身所有的毛孔都在恐惧地颤抖。
她的眼睛如同看到世间最恐怖的人,睁到极限。
时隔多年,在真相被揭发的那一瞬,流苏措手不及,除了恐惧……
还有一股想要哭泣的酸楚……
物是人非事事休!
萧绝的脸绷得死紧,他的呼吸粗重而浓烈,冷峻的双眸燃烧着熊熊烈火,要把眼前的女子烧得一干二净,尸骨不存。
他的心情,游走在惊喜和愤怒之间,不停地交错,碰撞。曾记否,这张在梦里也不愿出现的容颜,他曾经的悔恨和深爱。
萧绝身体紧绷,处在一种极限的状态,不知什么时候会把所有的怒意和恨意全部爆发,拼命的压抑,拼命的忍耐,在极限边缘游离。
她的容颜和五年前……毫无二致。
弯弯的柳眉,灵秀的翦眸,肤若凝脂,骨如玉雕,这是他的流苏。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还有那熟悉的药香……
即使闭上眼睛,萧绝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属于流苏的气息,这是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和眷恋的气息。
高大的男子身体突然颤抖了下,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触及这副熟悉的容颜,想要感受她的温度,是否真实。
倏然在离流苏的脸一寸的地方停下,那些酒醉孤独的夜里,曾经出现过的幻觉,再一次浮上脑海,每次他伸手去碰触,流苏便会消失在眼前,他早一次被熟悉的心痛袭击。
这回呢?
她是否还会消失?
流苏的牙齿在打颤,连呼吸都变得深沉而冗长,不敢有一丝妄动。
眼泪不知为何,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并非她想要哭,而是酸楚和遗憾交错,逼出她体内多余的水分。
萧绝的眼光专注而深刻,看见流苏落泪的那刻,心底冷硬的那块地方变得柔软了,她的欺骗,她的背叛,突然变得遥远而不足挂齿。那一刻,心里满满的,都是疼惜,想要把过去所没有给她的怜爱统统给予。
萧绝的手,擦去流苏脸上的泪,冰冷中夹着微热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倏然伸手把流苏狠狠地抱进怀里。
“流苏……”萧绝的声音暗哑极了,压抑着莫大的惊喜和兴奋……
真的是流苏……
玲珑的身子镶嵌在怀里,药香扑面而来,那股柔情和温暖的感觉,他无数次怀念过,并不陌生,时隔五年,失而复得的珍贵让萧绝有种落泪的冲动。
“流苏……流苏……”所有的话都消失了,如同刚才,天地间只剩下这抹淡绿色的色彩,他的脑海里也只剩下心爱之人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喊着。
流苏愣住了……
他不生气么?
他不是要杀她么?
为什么要抱着她?
为什么看起来又好像很开心的,很深情的样子?
是因为她么?
那声低哑而温柔的叫唤是世上最深情声音,听在耳朵里,宛若整个天地都充满迷离暧昧的情愫,好似这个男人,爱了她很久,很久,爱到骨子里。
他应该气得一巴掌狠狠地打她才对啊!
流苏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愣愣的,任由他抱着,她不敢去碰触萧绝,不敢发出声音,深怕一动,一出声,就会打破这种诡异的平静,萧绝下一刻就把她碎尸万段。
他刚刚进来之时,身上狂飙着一股怒气和恨意,强烈到即便是百里之外的人也无法忽视,能让世间所有的生物灭绝。
流苏和萧绝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她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阴晴不定的男人,他的脾气难以捉摸,虽然大多时候,他是冷酷的,绝情的,甚至是愤怒的。可有时候却温柔得让人心颤。
这会不会是萧绝短暂的温柔,下一刻,便是狂风暴雨等着她。
流苏不敢往好处想,她的脑海里甚至出现被萧绝五马分尸的惨状。
她欺骗了他,背叛了他,她逃离了他,对萧绝而言,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流苏……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对待我?”萧绝微微推开她,双手却禁锢在她腰间,不许她逃离。
男子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到极致,而那森冷的气息,却让流苏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为什么垂着眼睛,不敢看我?还是我的容颜让你憎恨,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他的声音有着深刻的自嘲和讽刺,似在嘲笑什么。
流苏垂着眼睛,心跳如雷,那是一种很恐惧的感觉,抓住她的神经。
她宁可萧绝大声地骂,用力的打,也不愿听见这种类似温柔,却森冷的语调。
她害怕!
南瑾……你在哪儿?
流苏心口发酸,第一时间想到南瑾,如果南瑾在这……如果南瑾在这……
当年一个人出现在漠北海上,跳入鲨鱼群之时,她也曾经在心底呼喊南瑾,可南瑾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她必须要面对,必须要承受的恐惧,谎言被揭穿随之而来,萧绝的怒气和恨意。
流苏安静得如乖巧的女孩,在萧绝面前,静默无声,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萧绝一手勾起她细致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面对着他,萧绝眼光掠过晦涩,以一种柔到极致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倏然有脚步声,慢慢地逼近阁楼,流苏脸色一喜,彻底激怒萧绝,一记手刃在她颈后劈下,流苏还未出声,眼前便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死也逃不开我!”这是她昏倒前,唯一听见的声音。
傍晚的夕阳,温暖的余晖,在湖面上铺了一层金光,整个水面都是如此安静而宁和。
不远处,红光缭绕,那轮太阳,给天边带来漫天的红霞,不同于水面的宁静,天际的云层不停地滚动,不停地跳跃,时而聚在一起,时而疏散。天际有着沉重的基调,这样的红,犹似鲜血,泼在天边,那缭绕着的红云,如一朵美丽的花——开在坟墓边的花。
美丽,妖娆却沉重!
赤丹河上,孤帆远洋,萧绝立在船头,玄衣的墨色融入在夕阳的余晖中,极为沉重。他眉梢紧拧,几年的历练,男子的眉宇间,有了如宝剑般的锋利。
他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好好地欣赏大自然的风光。
在人生的路上,他一直走得很快,快到来不及去好好欣赏世间所有的美景,他的世界是黑暗的,是血腥的,是肮脏的。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得不到常人该有的温暖。
看见阳光,有时候会憎恨。
为什么它可以如此灿烂,却照射不到他的生命里。
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沉浸在黑暗之中,得不到救赎。他动过情,也爱过人,他爱雪瑶,但更爱自己。他爱流苏于生命同重,他曾经以为,流苏会是他的救赎,能把生命中缺失的阳光带给他,然而他唯一的救赎,却一手把他推入更黑暗冰冷的深渊!
萧绝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母亲是皇后,在宫廷的斗争中,他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爱,因为他大哥才是太子。母亲把所有的期望和寄托都给他大哥,任由他在黑暗的角楼里成长。萧绝记得有一年的夏天,那时候他才七岁,在宫里遇到娴妃,不小心撞伤了她,被打了一巴掌。
他回宫去告诉母亲,他的母亲却让宫女把一束香点燃,狠狠地扎在他手臂上,拖着他去向皇帝告状,废了娴妃,在他母亲的眼里,他的作用便是这个。
从那以后,萧绝便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更懂得如何生存。
在别人想要抛弃他之前,他会把那人先狠狠地抛弃。
在别人想要杀他之前,他会把那人先狠狠地杀死。
这便是他从小学会的生存之道。
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就如懵懂学步的孩子,不小心摔跤,如没有人扶起他,让他继续,那他永远不会走。
他从小学会的一个道理便是,喜欢一样东西,便要不予余地去占有,否则她就不会属于你。
这才是爱!
在他心里,是害怕被抛弃,所以才会紧紧地抓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流苏啊,你为何会如此狠心?
即便千错万错,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就这样把他狠狠地抛弃。
剥夺了他所有爱她的权力!
一点点的痛在心底蔓延,沉淀过的恨意又一次悄然爬上心头,疯狂地在心底燃烧。
流苏不仅离开了他,还嫁给风南瑾,还为风南瑾生了个女儿。在所有人都以为风南瑾已死之刻,勇敢地撑起风家,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年和他过手的女人就是流苏。
她在幸福的时候,可有想过他?
想过他,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不,绝不放手!
流苏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身后有了异动,流苏匆忙出了船舱,这才赤丹河中间,是漠北海的方向?整条船上除了两名水手,就她和萧绝。
流苏的脖颈还有些酸痛,此刻却顾不及,一个下午的时间,离凤城已经很远了。这是上京的路线。
流苏倒吸一口气,“萧绝,你要带我去哪儿?”
久违了五年的声音如天籁般传入萧绝的耳朵,心情莫名地激动起来,然而,触及到女子脸上的恐惧和担忧,一股怒气又从心底窜上。
萧绝冰冷地开口,“你在凤城五年,难道没看出这是上京的航线吗?去哪儿?你是我的妻子,你说我能带你去哪儿?”
流苏本来就苍白的脸,更白了,有种透明的错觉,她慌了手脚,脱口而出,“我的家在凤城!”
萧绝的脸一下子沉入黑暗之中,灼热的眼光如能让寒冰燃烧,浑身散发出一股煞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方流苏,你胆子你再说一次!”
流苏脸色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道:“我的家在凤城,是风家堡!”
萧绝的手突然举起,对着她的脸就要扇过来,流苏双眸沉静地看着他,眼光坚定,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地隐藏在心底。南瑾说过,如果对手比你强,比你厉害,就要更加沉稳,千万不要让对方看出你的恐惧和不安。
实力上赢不了,气势上千万不要输!
萧绝的手,突然打不下去,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曾经发誓过,假如她真的还能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会把过去来不及对她的爱统统地给她,又怎么可能再伤害她。
“萧绝……”流苏轻声喊道,神色有些痛苦,“我们缘分已尽,就算回去,又能怎样,你还是当年的你?我还是当年的我吗?已经五年了……如果是因为我的欺骗让你自尊受伤,要打要骂随你便……你我都知道,回不去了!”
萧绝眼中火光一窜,用力地抓住流苏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可以揉碎她的肩骨,疼得流苏头皮一阵发麻,却用力地忍住。萧绝愤怒地喊道:“缘分已尽?什么叫缘分已尽?方流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就算你日后二嫁,三嫁,四嫁……你还是我的王妃,只要我没死,这个身份你永远也摆脱不了!”
流苏眉心一拧,眼光远眺,如斯霸道的话,竟然让她心中一片宁静,“萧绝……为什么你要来找我?既然错过,何不将错就错,你是圣天的王爷,天下女人皆由你选,我貌不惊人,无才无德,执着于我又有何必?”
“办不到!”萧绝倏然发出一声厉吼,眼光狰狞恐怖,他真的想要把这个女人的脖子,狠狠地拧断。
狠狠的……
狠狠……
拧断!
第235章 不熟悉的温暖
流苏神色一震,被萧绝脸上的阴鸷给吓着,有片刻的闪神。
萧绝他的执着是为何?
她灵秀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情绪濒临崩溃的萧绝,闪过一抹诧异和不可置信。
除了愤怒和恨意,她亦看得男子眼光中深沉的爱,如一层网纠缠着她,脑门倏然一阵剧痛,最近经常出现在梦中的画面,再一次浮上脑海,流苏顿时感觉一股窒息,娇小玲珑的身体剧烈地震动起来。
头部如针扎似的疼,抵过被萧绝抓疼的肩膀,流苏呼吸急促起来,咽喉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掐住,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如同在梦境中的感受一样,她被抛进冰冷的海水中,任冰一样的潮水渗入她的五脏六腑,任痛苦和绝望无边无际地蔓延,把她包围。
“流苏,你怎么了?”萧绝大惊,才一松手,流苏就软软地倒向甲板,萧绝迅速捞起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急声问道:“流苏,说话,你哪儿不舒服?”
流苏浑身抽搐,小小的身子无意识地缩进萧绝怀里,卷起来,不停地哆嗦。她抱着头,痛苦地低吟,翦眸通红,低哑的呻吟如压抑了剧烈的痛苦,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流苏突然伸出手,不停地拍打在脑海。
萧绝大惊,伸手压制着她的手,不许她轻举妄动,伤了自己,看见流苏如此痛苦,他的心口紧拧,揪成一团。
该死的!
她究竟怎么了?
“流苏,别怕,我在这,别怕……乖!”虽恨极怀中的女子,可看见她如此痛苦得挣扎,却又怜惜心疼。再怎么恨,话说得怎么狠,也见不得她有半点的痛苦。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刚冲动之下抓疼她的肩膀!
“别怕,我在这儿!”萧绝的声音冷峻中饱含着一股不熟悉的温柔和深情,如一阵和沐的风,淡淡地吹过女子恐惧的梦境。温暖的怀抱让流苏缓缓地安静下来,这些天梦靥缠身,还是第一次如此迅速地平静下来,每一次她都会被噩梦惊醒,泪如雨下。
淡淡的温暖从萧绝身上散出,紧紧地裹着她,流苏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僵硬,不再挣扎,乖巧地令人疼惜。
“是头痛吗?哪里痛啊?还是哮喘?”萧绝见她平静下来,担忧地问道,海上的空气还算新鲜,她的哮症不会发作的吧?
萧绝有些着急了,若是她哮症发作可怎么办,他一时头昏,怎么忘记了这点,“你身上有药吗?”
他想起来流苏以前身上都带着药,伸手便向她腰间摸去,却找不到药瓶,不由得发出不雅的诅咒,“该死的!”
流苏愣愣地看着他,彻底茫然了!
萧绝的着急,刚刚的温暖,情真意切的担忧,都是过去萧绝没有给过她的,如今时隔五年……
这样的萧绝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也是让她恐惧的。
想起那个梦境,更让流苏不知所措,对这不熟悉的一切,打得措手不及。
全乱套了!
“萧绝……”流苏坐起身子,离开这抹不熟悉的温暖,这是她贪恋不得的感情和怀抱,不属于她,“我的哮症已经好了!”
萧绝松了一口气,拂去她额头上乱发,她看起来有点狼狈。
流苏头微微偏开,不着痕迹地避开,挣扎地站起来,晚风吹过,身体一阵冰冷,方知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萧绝双眸危险一眯,也随着站起来,高大的背影冷然如霜,沉默不语,平静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我是毒蛇猛兽吗?连碰一下都让你难以忍受?”萧绝阴冷地瞪着她,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他都没生气,她摆什么谱?
不识好歹!
刚刚升起的柔情又被满腔的怒火给压下去,萧绝一肚子闷火,不舒服到了极点!
流苏垂眸,没有应话,半晌才看着他,好奇地问道:“萧绝,你认识一个叫方媛媛的女人吗?”
“不认识!”萧绝有些赌气地回答。姓方的,他就认识方锦绣和方流苏两姐妹,哪会认识什么方媛媛!
流苏脸色一阵失望和疑惑,他不认识?为何她的梦里总会出现他和那女孩的画面,她好似她,可有好像不是。
过多的疑团让流苏蹙眉,萧绝沉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流苏摇摇头,“随口问问!”
萧绝冷笑地看着流苏,“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发现你没死吗?”
刚刚才得以舒缓的气氛又紧绷,流苏自知有愧在先,聪明地选择沉默,暗自琢磨着他是怎么发现的?
萧绝冷冷一哼,冷硬的唇角勾起语意不明的嘲讽,“多亏了你的宝贝的女儿,我才知道你没死?有没有感觉震惊?哼!”
流苏俏脸发白,徒然睁大,“你说什么?你……”
他见过小白?
“她……你……”流苏声音抖得语不成句,他应该不会怀疑小白的身世在对,她长得这么像南瑾,正常人都不会错认他们是父女。
可是……
如果算算月份,很明显就发现不对劲,况且小白是早产,怎么算也不会是南瑾的孩子。
一阵晚风吹过,流苏额头冰冷,萧绝嘲讽的眼神紧紧地锁着她,一步步地逼近,咬牙切齿地问道:“当年你是怎么离开王府的,说,若是有一点点欺瞒,我……”
那些狠话倏然缩回喉咙间,重重一哼,一脸冷冰地撇过头去。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整片天地灰蒙蒙的,晚间的雾有些重,在水面升腾,那层薄薄的雾给男子镀上一层朦胧的厚重,冷然的背影,冷峻的眸子,拼命压抑的怒火,流苏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平静。
如何解释?
要告诉他,小白是他女儿么?
流苏下意识摇头,不成,不能说,南瑾虽然是右相,可萧绝是王爷,他们三人的感情纠葛不管如何,小白是皇家之后,不可能会让她继续留在风家堡。萧绝一定会抢走她的女儿,这是流苏所不愿意的。
她舍不得小白,况且风家的人都把小白当成手心的珍珠,细心地呵护和宠爱,事情曝光后,对他们也是一大冲击。
而且,会给南瑾带来巨大的难堪!
流苏不愿意这种结果,可让她欺骗萧绝,她又觉得对萧绝很残忍,两边权衡之下,流苏选择沉默,电光火石之间,她找不到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当年那场戏,太逼真了!
萧绝多半以为那个孩子不在了吧!
他有查过小白的出生年月么?
“说!方流苏,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别让我去查!”萧绝眼光冷峻,阴鸷地冷喝。他眉梢凌厉,薄唇紧抿,冷冷地看着她。
流苏咬着下唇,沉静地道:“是我故意布下的疑阵,事先服下假死药,那药,我知道是安胎药,是我故意下毒,让你以为我是中毒而死。如玉骗了你,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帮我圆谎,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你要怪罪,怪我一人就好!”
萧绝震惊地看着她,倏然一把拽过流苏的手臂,一脸惊喜,那冷峻的眼光充满纯粹的喜悦,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流苏怔了一下,力图镇定,他这是怎么了?
“那孩子呢?你没喝下药,那……那孩子呢,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萧绝的声音拔高,充满期盼和渴望,双眸定定地看着流苏,“流苏……小白她是不是……”
他的声音到最后,竟然有些颤抖,流苏看着这样的萧绝,心里似被利器狠狠地扎了一下,第一次看见萧绝脸上这种单纯的喜悦,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如孩子般渴望的声音,流苏眼眶一热,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流苏嗓子干涩,她沉静地看着萧绝,该怎么办?萧绝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抢走她女儿,可不说,对他的确是太残忍了。
她已经自私地剥夺他们父女五年的时光,如今真相大白……
流苏受不了这样结局,自己把自己困在囹圄,左右为难。
她可不可以假装晕过去?流苏自暴自弃地想着。
“流苏,你说实话,算我求你,好不好?”萧绝放低了声音,如诱惑般,哄着流苏说真话。
“孩子……孩子……我不知道……”流苏最终受不了这种逼迫,想要挣扎离开,可惜被萧绝紧紧地禁锢着身子,动弹不得,“萧绝,你放开我,我要回家,求求你,放手吧!”
“办不到!”萧绝厉喝,控制住力道不至于伤了流苏,他也想要放手,可谁来教教他,要怎么样放手?
他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如果可以放手,他何必痛苦了五年,遗憾了五年,他以为流苏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可如今知道她没死,他怎能轻易说放手?
“流苏,我做不到!”萧绝沉声道,语气坚决,坚硬的眉目饱含着一种属于萧绝的刚硬。
志在必得的决心!
“萧绝,我知道我瞒着你假死,让你愧疚这么多年是我不对,可是,有些错误一点铸成就无法挽回,当年我就很清楚地说过,人生不是游戏,没法重来,我不会给你重来的机会,当年尚且如此,事隔五年,早就物是人非,再这么纠缠下去只会让我们三人都痛苦,我也好,南瑾也好,你也好,都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我们之间只是一桩错误的婚姻,有缘无分,你又不爱我,又何苦为难我呢?”流苏平静地道。
她和萧绝之间,从来就是一种错误,错误的相识,错误的婚姻,错误的纠缠,她没办法在王府继续生活下去,这才心生离意。
“你……”萧绝气得想要想要掐死这个可恶的女人,凭什么到现在她还能信誓旦旦地说他不爱她,难道只有风南瑾爱她,他的爱就一文不值么?
那些为谁痛苦的夜晚,那些为谁挂念的夜晚,难道是他的虚情假意吗?
为何到了她嘴里,却被贬得如此不堪。
“方流苏,我就算有错,也不至于让你如此糟蹋!”萧绝双眸愤怒地瞪着流苏,“你以为我就这么肤浅,为了一个名分甘愿和风南瑾闹僵吗?我会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受损和风南瑾斗吗?为了一个不足挂齿的女人日日夜夜挂怀吗?”
“五年前,是谁推开谁?好,我承认我开始不对,我不会那么绝情地对你,我不该让你身败名裂,不该让你身陷囹圄,可方流苏,你扪心自问,我们相处那几个月,我真正伤到你什么了?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你要以假死要逃离我?林云儿滑胎,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过你,我深信我认识的方流苏不会如此歹毒去害人,那碗药只是想要逼出幕后真凶。然而你做了什么?你明明知道那是安胎药,还将计就计,让我以为妻子孩子都惨死在我手里。你在凤城欢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抱着你慢慢变冷的身体之时是什么感觉,你可曾想过我在每月拿着一束花去你坟前祭拜是什么心情?你又可曾想过,我看见你的幻影,都触摸都不敢,就害怕你下一刻就消失不见,方流苏,说到底,是谁狠心,是谁绝情?当年的错误,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萧绝几乎是吼着,浑身紧绷,压抑的怒火咆哮着卷向流苏。
他真的如此笨拙,那么深刻地爱着一个女人,到头来,她却如此轻易地说出,你又不爱我,这种伤人的话吗?
流苏被他吼得愣住了,错愕不止地看着萧绝,十分震惊,他在说什么?
“萧绝……”
“我真的恨不得掐死你!”萧绝一脸阴霾,“方流苏,你总是伤人而不自知,当年你以为就你受伤,你想逃走,可想过我有没有挣扎,我好不容易放下一切,想要和你重新开始。你在郊外说你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对你说,我给得起。可你呢,风轻云淡就走了,我痛苦五年,怀念你五年,到头来却换来一句,你又不爱我?方流苏,五年前你对我过于苛刻,五年后,依然毫无改变,我是傻瓜,我疯了才会爱上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萧绝说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入了船舱,留下流苏一个人,呆滞地站在那儿。
好久好久……
没有回过神来!
她想要笑,然而,眼泪却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