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楚王妃的胸襟格局
白日清风,朝阳缓缓。
江琬站在这条通往沅陵城的荒径之上,含笑看过来。
茅山派众人一下子心就定了,道士王鹤鼓起勇气,对着江琬深深一揖,他身后茅山众人也连忙跟着行礼。
王鹤提起一口气道:“王妃大义,小道……”
他顿了顿,终是又感激又惭愧道:“倒是小道过于小人之心了,我等的确有事相求。”
江琬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讲明所求。
王鹤当下不再拖延,紧接着道:“我茅山有一弟子,去岁在辰龙关御敌,因被妖魔所伤,灵智受损,至今心智残缺如同三岁小儿。听闻王妃有一奇术,名为启灵术……”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停了停,才一口气说完道:“求王妃能为我那师侄褚道荣施展启灵术!我茅山上下,感激不尽!”
话说完,他一掀衣摆,便要下跪。
江琬抬手轻拂,王鹤就感觉到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却不容抗拒的无形力量从下方向上托举而来。
王鹤抬头,江琬道:“不要跪。”
只说了三个字,王鹤却不知怎么,忽觉心一颤。。
他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只觉得“不要跪”这简单三个字却似乎是存在有无穷的力量。
王鹤不敢违抗,当下连忙起身。他起身后微微垂了头,不太敢看江琬的表情。
但同时,他偏又十分矛盾地微微将眼睛抬起,悄悄地偷看江琬神情变化。
江琬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觉得请求我施展启灵术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
她说的是问句,但语气却是带着笃定的。因此不等王鹤回话,她又道:“本王妃的启灵术的确非常珍贵,不可能随便施展。”
这句话说完,王鹤的脸色当下就白了。
不止是他的脸色白了,就是站在王鹤身后的其余茅山诸人,此时也纷纷变了脸色。
但江琬紧接着又道:“但若是有义士,因为在辰龙关抗击妖魔而受了损伤,需要启灵术治疗,这启灵术却一定是可以施展的。”
峰回路转,王鹤一下子抬起头,挺直了肩背。
江琬道:“自今日后,你们随时可以带这位褚义士到楚王府来,只要我在,自然便会为褚少侠做治疗。”
然后又说:“但有一点你们需要心中有数,启灵术的成功率十分飘渺,若是不能生效,诸位也不要过于失望。”
说完,她不再停留,举步便飘然远去。
干脆得简直叫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阿飞跟随着江琬一同离去,不多时,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茅山众人眼中。
山间一股清风吹来,朝阳徐徐上升,王鹤感觉到身上生起了一股暖意,这时才陡然清醒过来。
醒过神来后,他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手一动。
原来不知何时,他手心出汗,已是将他整个手掌都沁得潮湿一片。
在他身后,女扮男装的小胡子殷海首先出声。
她也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楚王妃居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为褚师兄治疗!”
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慨。
王鹤道:“楚王妃从始至终都不曾提过要我茅山归附之事,是我们小心之心了。白师兄,三位师侄,这位王妃娘娘的格局远超我们的想象啊。”
白风义则对王鹤感激道:“还要多谢王师弟此番出面求肯,否则褚师侄若是错过此次机会,我必悔恨终身。”
王鹤转过头看向白风义,微微皱眉道:“白师兄,你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楚王妃娘娘。”
白风义连忙对王鹤拱手,又遥遥地对着江琬离去的方向,也拱了拱手道:“是,师弟说的很是,我该感谢楚王妃娘娘才是。”
这边茅山派诸人的对话江琬并不知晓,她也不在意这些人会怎么看她。
在回沅陵城的途中,江琬一边施展轻功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与阿飞闲谈。
闲谈中,她了解了一番阿飞的身世。
据阿飞自己所言,她出身在一个江湖武师家庭。
什么是江湖武师呢?
就是江湖上最底层的,会一些庄稼把式,但是功夫不高,只能依靠简单的跑活儿为生的那种家庭。
但是对于这个家庭的记忆阿飞其实并不深刻,因为在她五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在一次保镖行动中丧生了。
父亲丧生之后,阿飞的母亲接连病倒,数月后撒手人寰,至此,阿飞就成了孤儿。
宗族的叔伯赶来,指责阿飞说她是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甚至妨碍六亲。因此,父母俱亡的罪名自此就扣在了阿飞头上。
阿飞很平淡地述说道:“族长要卖我,说我有罪,应当卖身为奴抵消罪孽。是族中一位叔叔劝说了族长,说将我逐出宗族便罢,毕竟我是我父亲的最后一条骨血,不该卖身。”
江琬默默听着,觉得阿飞这简直就是主角模板。
瞧瞧,天煞孤星!这种命格是谁都配拥有的吗?
阿飞又道:“我于是被逐出宗族,家中余财也都被族中大人们瓜分,自此,我没了姓氏,就成了阿飞。”
是的,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有出身来历,就应该有名有姓。似阿飞这般,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那一定就有故事。
江琬知道阿飞的故事肯定不止这么点,不过她也不怎么追问。
反正阿飞愿意说多少她就听多少,不愿意说的江琬也懒得管。她虽然是要收徒弟,却无意要将徒弟身上的所有秘密都挖得一清二楚。
像阿飞这样的出身,她如今能有这样的武功,甚至还在武林大会上夺得了第一名,要说她没有奇遇,江琬是不相信的。
但江琬不怕阿飞有秘密,这既是因为她的格局胸襟的确到达了一定境界,也更是因为她本身底气太足了。
又或者说,人的格局,一般也正是底气所赋予的。
阿飞忽然有些低落道:“王妃,弟子是不祥之人,若是往后当真拜王妃为师,只怕,只怕……”
说到这里,她话语微顿,已是满脸忐忑。
江琬笑了:“怎么,怕克着我?”
第五百一十一章 晴州变革开始
去往沅陵城的路上,这一对准师徒边行走边对话。
路上风景飞逝,没有葱郁的山,倒是有融化的雪。
阿飞迈开步子,轻功一刻也不敢停,奋力地追上江琬,只说道:“弟子惶恐。”
江琬悠然道:“不急,且等你通过考验再说罢。”
至于什么天煞孤星不天煞孤星的,江琬精通望气术,其实早看出来了,阿飞并不孤拐,相反,她气运正好着呢。
江琬愿意收阿飞为弟子,其实也是有那么点看中阿飞气运的意思。
当然,江琬不是要“蹭主角气运”,她只是有许多的计划想要在晴州施展,因此需要培植一些既来源于晴州本土,也独独只归附于她的势力。
阿飞是个人力量,仙游山庄则是团体力量。
她们与其他的二十一盟中人,在江琬这里又是有区分的。
正月十六这一天,江琬回到楚王府。。
此后,整个晴州就进入了一种看似和风细雨,实则又是天翻地覆的变革之中。
为什么说是变革呢,因为首先,江琬对土地动手了。
这个动手,不是说像之前那样,暗示各大势力捐出土地。
这一步早在辰龙关异变之前江琬就已经完成,捐土地这一步也算不得什么真正变革,因为各大势力捐出土地后,官府接收了土地,本质上这土地还是在大地主手上。
只不过,这个大地主从各个地方豪强,变成了晴洲官府而已。
但是,土地集中在大地主手上这个根本性质却并没有改变。
再说了,各大豪强虽然捐地,却也并不可能真的就把自己的土地全部捐光。
捐得最多的是仙游山庄,她们捐了自己所拥有土地的一半。至于其他各大豪强,一般也就是捐出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之间。
老百姓还是没有土地,甚至,他们原先安安稳稳地佃着各地豪强的土地种着,虽然辛劳,却多少还能有口饭吃,吃不饱,但咬咬牙,挣扎着,似乎也能做到勉强不饿死。
能够不饿死,对底层的百姓而言,似乎就足够了。
可是,各大豪强捐地之举,却仿佛连许多人这最卑微的愿望都给打破了。
因为官府只说了要土地,却没说要土地上的佃农。
土地归官之后,原先的佃农又该怎么办呢?
余松柏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其实早想请教江琬,可是江琬之前要么忙着武林大会的事,要么忙着辰龙关的事,根本就没空搭理他。
直到正月十五过去,辰龙关暂时安稳了,余松柏才终于能够得到请教的机会。
这里又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一下。
正月十四的时候,那时江琬正在辰龙关,而当初由永熙帝派出的楚王府内官队伍,则终于在那一日到达了晴洲。
哦,不,准确说,他们是终于到达了沅陵城。
当初秦夙封王离京的时候,他自带一万护卫军去了原州,另外由楚王府左长史为首的一班人马却是直接往南出京,直奔晴州而来。
他们中途没有绕路,却反而要比秦夙和江琬他们还晚到晴州大半个月。
这不能说他们速度太慢,毕竟天高路远,这种长途跋涉,只是晚了大半个月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只能说,是秦夙和江琬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秦夙和江琬不但速度快,江琬处理事情还特别的雷厉风行。
只是短短二十来日而已,江琬不但在晴州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收服了从官府到地方的各大势力,又在辰龙关抗击了妖魔一回,可以说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晴州的基本盘掌握在了手中。
如此,左长史一班人马的到来,虽然值得一提,却又并不能在晴州掀起什么真正的水花。
余松柏代表晴州官方迎接了这队人,又有何钺出马,将他们安置在楚王府边角的一个院子里。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能要什么然后呢?
楚王闭关,楚王妃在辰龙关抗击妖魔,这两位大主子不在,余松柏跟何钺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既不能分发左长史该有的权利给他,也不能说敞开了楚王府任由这位拥有皇命的左长史发挥。最后,当然也就只能将他们先供着,养着,然后请他们等着了。
这一班来自于天恩的王府内官,自此就憋屈在了王府一角。
直到江琬回府。
江琬回府后,暂时也没空先见他们。
她先见的是余松柏和晴州府兵都尉周良,还有云泽道长,以及何钺等护卫军将领。
江琬先给云泽道长分发了一个任务,她要求云泽道长尽快赶到辰龙关去,为辰龙关布置几套阵法。
这是要事,云泽道长当然不会推辞,当下领命便走。
接下来,江琬就开始吩咐余松柏:“各大势力捐出来的那些土地,你让原先的佃农仍然照计划种植,但可以颁布一条命令。”
颁布什么命令呢?
那就是,允许佃农们以赊欠的方式购买这些土地!
余松柏当时都听懵了,他先是愣愣地反问:“王、王妃娘娘的意思,是说……这些土地,要卖?要赊卖?”
江琬道:“自然是要赊卖,佃农们家无余财,吃饭都成问题,不允许他们赊账,他们又怎么可能买得起土地?”
余松柏:“……”
不是,这是赊账不赊账的问题吗?
问题是,这土地要卖啊!
还是卖给佃农,卖给百姓!
楚王妃,楚王妃她懂这其中的含义吗?
余松柏当下冷汗满身,一时间满腔言语,却竟然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江琬反倒是继续不紧不慢道:“当然,赊账归赊账,这赊账也必须有规则,有章程。你记一下,第一点,赊账购买土地,须得限购。”
怎么限购呢?
江琬道:“按照人丁来限购,不分男女老幼,凡满十岁之人,可以赊账购买土地一亩。”
又说:“可以赊账购田之人,必须是本来就没有土地的人。有土地的人,不允许赊账,也不允许购买。”
“赊购土地,可以分期还款,按年限逐年还清欠账。”
余松柏:“……”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楚王府的外院思德堂中,满堂寂静了片刻。
余松柏冷汗涔涔,眼看江琬滔滔不绝,似乎还有要继续完善这所谓“赊购土地”之法的规章的意思,一时又想打断,又怕打断,简直整个人都快要被急到分裂了。
求求老天爷快来道雷把他劈晕过去吧!
这些话是他一个小小晴州刺史能听的吗?
而最可怕的是,楚王妃不但要他听,甚至都还要他去执行!
江琬还在继续说话道:“这赊购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简单开放给所有人,初期,除了必须是无田之人才能赊购以外,还要另外做个限制才成。”
为什么要再加限制呢?
因为初期可以卖出去的土地并不够多,官府这边虽然收到了各大豪强的大量捐地,但这些捐地真要放开了给所有失土的百姓来购买,那肯定也还是不够的。
所以,为了避免出乱子,在一开始,他们就应该要尽可能地将各种制度完善清楚。
这跟之前说的按照人丁来限购,也并不冲突。
反正是限购之上,再加限购嘛。
江琬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要再问问本土人士的意见。
于是她环顾左右,询问众人道:“不知诸位可以妙策?”
没有人说话,护卫军的将领们不懂这个,因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刺史府的司马、长史等人也不敢说话,众人反而纷纷将目光投向余松柏。。
余松柏被这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目光看着,一时间脑袋都浆糊了。
他满腹忧虑不知如何倾泻,一时只得脱口道:“王妃,不如再加一个限制。如今要卖出的土地,是来自于各大豪强的捐地,而这些捐地之上,原先也是有佃农的。”
“便规定好,只许这些捐地之上的佃农优先赊购土地,除非这些佃农赊购之后,土地还有剩余,才允许其他失土百姓前来赊购。”
“如此,先后有序,岂不正好?”
是啊,先来后到,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一次性也不可能说就将所有百姓的失土问题解决了。
先解决一部分,一步一步来,才是正理。
余松柏说完之后,见江琬面露赞同地点了点头,当下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便又是一白。
完蛋了,他刚才是疯了吗?
明明心知楚王妃“赊购土地”的想法是无比疯狂可怕的,他却不出言阻止,反而与她一同商议起来。
他一定是疯了!
余松柏心惊肉跳,至此满腔惶恐终于冲破了对江琬的敬畏,他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扑通一下就跪到了江琬面前。
“王妃!”余松柏唤一声,声音恳切又悲怆起来,“下官方才所言,看似有理,但是……下官还有一言,不敢不向王妃敬上!”
江琬微微挑眉,道:“你说。”
也并不叫余松柏起来,因为她看出来了,或许就让余松柏跪着说话,他心里的压力反而能更小些,有些话也更容易出口。
余松柏这一跪之后,紧绷的心绪果然略有放松,他提了一口气,道:“王妃,晴州不仅仅是您与楚王殿下的晴州,也还是大周的晴州啊!”
这一声出来,余松柏又就着跪地的姿势,悄悄抬眼觑看江琬神色。
“大逆不道”的话已经出口,就看楚王妃会不会处置他了。
江琬并没有生气,神色间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用认真的目光看着余松柏,仿佛在等他后续。
余松柏便硬着头皮,继续道:“这天下的农民,都极少拥有自己的土地,不止是晴州如此,整个大周都是如此。”
“在晴州,如今约有五分之一的土地到了官府手中,可是分散在各大豪强手中的土地,还是占据所有土地的五分之四。”
说到这里,余松柏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言语的方向有些不太对。
他停下来,咽了口口水,才又继续道:“如果说,这五分之一的佃农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那还有五分之四的怎么办?”
“王妃,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余松柏苦口婆心,声声恳切道,“已经叫豪强们捐了那么多土地,咱们总不能叫他们还继续捐吧?”
“可是如果不叫他们继续捐,余下的佃农也还是得不到土地。他们得不到土地,便是不均衡,不均衡,便易生怨。”
“王妃,这不利于咱们晴州的稳定啊!”
好好好,说到这里,余松柏总算觉得自己将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说的一点也没错,楚王妃应当能懂他的苦心了吧。
那么,江琬真的懂了吗?
呵,江琬可太懂了。
余松柏说完话后,江琬静默了片刻。
片刻后,她才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但总之,这肯定不是愉悦的笑。
笑过后,江琬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余大人说的真是到位。”说着,她甚至还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似乎是在为余松柏的发言而鼓掌。
余松柏跪在原地,身躯微微一颤。
江琬道:“的确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过,余大人真正怕的,不是民心生怨,而是民心开智吧?”
“只怕百姓知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拥有土地的。只怕百姓从此不能再安心做佃农,使各地豪强不能再顺利盘剥百姓,从而生出龃龉。”
“这,才是余大人害怕的不安定吧?”
最后一句话,江琬说话时声音是轻轻的,可是这样轻巧的一句话落在余松柏耳中,却仿佛似洪钟大吕,轰然炸响。
余松柏心慌神乱,跪都跪不稳了,险些就当场后仰,瘫倒在地。
江琬的话却还没有完,她继续道:“余大人更害怕的,是你在晴州施行此策,致使天下的目光都汇聚晴州,天下的豪强都注视晴州。”
“使天下人皆知晴州刺史余松柏脑生反骨,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变革土地制度。”
“你怕,你成了打破规则的那个人,成为众矢之的,被豪强憎恨,被上官抛弃,被朝廷诛杀!”
“因为,虽然提出此议的是我,可是真正的执行人,却是你!”
第五百一十三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此说来。”江琬道,“是我不该,是我……要陷你于不义。”
说到这里,江琬的语气又微微低缓了下来。
“余刺史,”江琬道,“你心有畏惧,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没有逼迫你一定要做一个舍生忘我之人的权利!”
“你不要害怕,我说的不是反话。我与你,也不需要说反话。你说是吗?余大人?”
这、这、这……这还说自己不说反话?
余松柏脊骨轻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心头却又极微弱地、似乎窥到一丝光亮般,真的将江琬的话当了真。
因为他知道,江琬如果说“不逼迫他”,或许大概就是真的不会逼迫他。
他做晴州刺史,至今已是第三个年头。能活到如今,靠的也从来就不是他有多么本事,而是他足够谨小慎微,足够油滑低调。。
就像他在最初,选择站在二十一盟那边,楚王一行才刚进沅陵城,他上来就求见楚王妃说自己要辞官。
后来,他发现了江琬其实远比二十一盟的人要靠谱,又迅速倒戈,以最快的速度成了楚王妃的“忠实”拥趸。
他就是这样,虽然拥有一些能够将政令执行得井井有条的本事,却也并没有什么高强的志气,远大的追求。
他……他只想在这个艰难的世道,在这诡谲的官场,求得一条活命而已。
不但是自己活命,也求妻儿活命,仅此而已!
心念及此,余松柏微微仰头,目中已是微现了晶莹。
他小声地,带着几许期盼,又仿佛带着几许惭愧,唤了声:“王妃娘娘……”
声音中含着颤音。
江琬道:“余刺史,本王妃可以不为难你,因为高尚和牺牲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拥有的品质,你可以不高尚,只要你不违法害人。”
“但是!”说到这里,一直语调平缓,不急不躁的江琬终于声音微重。
“作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为民请命却也是你必须应尽的职责!在其位而谋其政,这不止是应当应分,更是必须如此!否则,你何必为官?”
“我也请问你,最初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为官出仕,你为的是什么?”
“你可曾有封侯千里,令名万代之志?”
“好,此志向过于高远,或许难以企及,那你又是否曾有心做好百姓的父母官?施政一方,造福一代?”
“……”
一句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每一声话落,余松柏本来就跪得极低的身形便又更低了几分。
等到最后,余松柏整个人都几乎是趴到了地上。
他脊背微颤,一声都回答不出来。
江琬道:“你不愿牺牲,我不责怪你,也不强迫你,但你不能尽你应尽之责,那你便自行辞官吧。”
辞官!
终于,这两个字从江琬口中说出来了。
余松柏听及此,终觉心房巨震。
当初,楚王府初入沅陵城时,他还曾自己主动说过要辞官。而那个时候,他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辞官的。
晴州这个鬼地方实在是太可怕了,死在这里的刺史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余松柏小心苟活至今,何其不易?
到了最无可奈何的时候,辞官反而是一条安全的出路。
辞官后,他携家小归乡,坐拥家中良田千倾,妻儿在侧,虽少了几分权利,却也少了许多危机,如此和和美美地过完下半生,岂不是也美哉?
可是、可是……也不知为何,明明辞官是他曾经多次在心中思量过的出路,到了这一刻,楚王妃用那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辞官”二字后,余松柏心中反而犹豫了。
他本来脊背都弯到了地上,这时却又再次抬起头。
他看向江琬,看着她似月光般皎洁的容颜上,目若寒星璀璨。
从这双仿佛蕴含了星辰大海的眼中,余松柏很难看出什么具体情绪。
这位王妃娘娘,此时此刻是对他鄙夷不屑呢,还是对他轻看无视,这些,余松柏也全然不知道。
可是没来由的,余松柏就是觉得自己脸颊边火辣辣的,心里头也是火辣辣的。
他更不敢看堂中其他人的表情,生怕自己看到的全都是鄙夷。
但余松柏又仿佛有些不甘心,他心中各种情绪翻腾,终于没忍住问出一句:“王妃,您不怕吗?”
虽然要执行还土归农的人是他,可是提案的是楚王妃。
他余松柏固然要承受许多许多非常恐怖的压力,可是楚王妃也不可能轻松。
甚至,楚王妃要承受的压力必然还会更大!
我很害怕,你就不怕吗?
江琬没有立即回答余松柏,而是静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出一句:“心之所向,义之所往。虽千万人吾往矣!何惧之有?”
何惧之有?
余松柏豁然又直起腰。
是的,之前他的头颅虽然抬了起来,可他的腰还是弯的。
这一刻,他却不但抬起了头,他还直起了腰。
直起腰,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并不受他理智控制。直起腰的这一刻,昔年踏入官场时所有的雄心壮志也终于在他心头回转起来。
我为什么做官?
我最开始做官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要为百姓做些什么吗?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难道不是我最初的抱负?
不求青史留名,不求闻达诸侯,但求无愧于心啊!
可是,他的心有愧。
早在许久许久之前,他的心就有愧了。
盈月有缺,不可回环。
他、他、他……
余松柏直着腰,嘴唇颤抖,几次张口欲言,又仿佛无话可说,
终于在某一刻,他脱口道:“王妃,我……下官不愿辞官!下官,愿意为民请命,愿做真正的,百姓的父母官!”
“求王妃教我……我、我是晴州刺史,还土归农,此为大利百姓之事。余松柏,愿从足下做起,辅佐王妃,成就此功绩。”
他仿佛有些语无伦次,可他的意思却到底还是表达清楚了。
江琬微微笑了,她咀嚼了片刻余松柏的话,道:“还土归农,余大人,你这四个字,总结得十分精辟呀。”
这一回,余大人这三个字可不再含有讽刺意味。
还土归农啊,这么准确的四个字,江琬之前可没有说出口过。
这话,分明就是余松柏自己总结出来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还土归农
晴州刺史余松柏,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看起来贪生怕死,实际上也确实贪生怕死。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又仿佛还存留着最初书生意气,三分天真。
当他的理智告诉他,赊购土地给百姓这种行为实际上就等于是在找死的时候,他不理智的一面却也同时在暗地里、悄悄地就为这种行为做了总结:还土归农!
多么清楚明白的还土归农,若说余松柏不是为此而深思过,谁能信呢?
当然,信不信的,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重点是,余松柏自己想通了,江琬于是当下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施行自己先前设想的一系列土改方案。
她不需要再想办法给晴州换一个刺史,也不需要再多绕一道圈子去调教一个新刺史。
像余松柏这样的老油条,用起来其实比某些一味正直的人还要更好用些。
晴州的变革,于是就此展开。
当然,光有余松柏一个还不够。
以余松柏为首,此外江琬又给他拨了不少人。。
拨下来的人成分也挺复杂,有来自楚王府护卫军的将士,有来自仙游山庄的女武者,有四方派的人,也有苍雷帮的人等等。
总之,二十一盟的人,江琬也都彻彻底底地将他们给用上了。
明明二十一盟就是晴州当地最大的豪强势力,“还土归农”这一举措,损害到最多的其实就是他们的利益!
可江琬偏就叫他们自己出头充当执行人,辅佐帮助余松柏在还土归农的过程中处理各项琐事。
嘿,我自己打我自己,可还行?
最绝的是,江琬叫他们交叉监督。
比如说,在苍雷帮捐上来的土地上,江琬让四方派和拳剑派的人去盯着。
反正,保证佃农们能安安生生地,以自愿原则来赊购土地就行,要是有谁闹事,那通通大牢伺候,胆敢反抗者,则就地格杀勿论!
而在四方派捐上来的土地上,江琬又安排聚贤帮的人去盯着。
河溪洞派捐上来的土地上,江琬安排仙游山庄的人去盯着……
总之大家交叉监督,谁也别想放水。
晴州二十一盟的人真是敢怒不敢言——不,或许私底下有抱怨,但明面上,大家却是怒都不敢随便怒的。
毕竟,辰龙关群妖退避之事就在眼前,这种时候谁敢不要命了去触怒楚王妃呢?
也正是因此,所以才说,晴州这场变革是既有天翻地覆之威,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却又似和风细雨般轻悄无声。
余松柏先前所以为的那些阻力通通都不存在,各地豪强简直都乖得跟家养的猫儿似的!
倒叫余松柏先前思量的种种手段,没一样能使上劲儿。
以至于余松柏甚至都暗地里跟自己的心腹吐槽:“这些各大派的高手,从前楚王妃不来时,一个个就浑身扎刺,如今王妃娘娘来了,他们倒是有眼色了。浑然都是忠厚良民,我呸!”
嗐,居然还有点气。
这些混账东西,个个都那么听话,弄得他想杀只鸡来儆儆猴子都找不到目标。
偏不给他公报私仇的机会,忒没劲儿了!
心腹表面上拍领导马屁,道:“这不是王妃娘娘威名震四方,而大人您也手段了得嘛。”
一边却是也没忍住暗暗腹诽余松柏,心想:前几日您还辗转反侧,生怕二十一盟的人闹事呢,如今竟还期盼起他们闹事来,这不是那什么……闲的?
纵然只是心里想想,这心腹到底也没敢想出什么太过分的语句来。
就怕想过分了,万一不小心说漏嘴,那就完蛋了。
如此,还土归农之事进行了十来天之后,余松柏就已经将先前收到的土地给赊出去了大半。
眼看最多再有一两天,这些土地就能全都赊完了。
事情进展得,真是顺利到不能再顺利。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小插曲。
比如说,最开始允许佃农赊购土地之事传出时,获得资格的大部分百姓对此都是不敢置信的。
这也导致了,在刚开始的两三天,甚至一个主动前来官府赊购土地的百姓都没有。
余松柏苦思了两天,才一拍大腿想明白,他对左右手下说:“百姓畏官,我竟未想明白此事,当真是有些辜负王妃信任啊!”
惭愧并自谦了一顿之后,他便将赊购登记之事直接分发到了各村寨。
当然,府衙兵丁加楚王府护卫军,加二十一盟弟子这样的组合自然也就随之下移到了各村寨。
后来,终于有了第一户壮起胆子表示想要赊购土地的百姓站了出来。
余松柏就做主,直接免去了这户人家半数的赊购物资。
也就是说,他给这户百姓家打了个五折。
这户人家家中共有人口十一名,其中十岁以上的九人,包括五男四女。
其中,一老妪年龄超过了四十五岁,一小女年龄才刚过十岁。
像这样的一老一少,又是女子的两个人,竟也能赊购到土地!
这在女性地位极为低下的晴州,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这其实是江琬为提高晴州女性地位而埋的一个微小根基,但在当时,并没有百姓直接注意到这一点。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于,这户人家居然真的赊购成功了!
他们与官府签了契约,一次性就赊购了九亩地。
而在今后的五年时间里,他们可以分期归还这一次赊购所欠下的物资。
没错,就是物资,不是钱财。
江琬规定,百姓归还欠款,可以用物资抵钱。
或是粮食或是布匹,也可以是其它农产品或农副产品,总之可以估值的,都行。
当然,直接交付金银或者铜钱,也行。
反正就是条件宽松,既可以说得上是十分为百姓着想,又并不直接赠送土地,不给他们不劳而获的机会。
如此,从“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敢百姓”站出来,并实实在在地获得了好处之后,赊购土地之风自然也就在晴州百姓间顺畅之极地刮了起来。
忽忽十来日过去,这一天,江琬又一次在玉衡居的正房内室签到。
第五百一十五章 造化之眼,突破生劫雷!
从秦夙闭关起,到如今已是足足一月过去了。
江琬在秦夙的闭关地签到都不知道签了多少回,除了最开始签出过“绝世高手秦夙的修炼心得”,以及“天地萧杀剑的修炼经验”之外,江琬还签出过几次“楚王的情话”。
咳咳……
当然,上回还签出了真幻异界之旅,这个就不必多提了。
这个不是常规奖励,这个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奖励。
总之,江琬在秦夙的闭关地,签出最多的,反而是功力。
没错,就跟在练功场那样,在秦夙的闭关地这里,江琬也经常能够直接签出功力。
不过在这里签出来的功力没有练功场那么多,一般也就是一个月两个月,偶尔也有能签出三个月的。
如此零零散散的,江琬在秦夙这里加起来也签出了一两年的功力,说起来,其实也还挺不错。
毕竟就算是在练功场上,也不是每次都能签出功力的。
而这一次,系统则提示:“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闭关地签到,获得特殊体验,造化之眼。。”
什么?
江琬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看系统关于造化之眼的解释,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眼前一花。
然后,就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漂浮起来了。
哦,不,不是她本人漂浮起来了,而是她的视角漂浮起来了。
她像是失去了真实的身躯,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清气,这清气随风扶摇,刹那间便直上九天。
此时天正午时,阳光极好。
江琬随着这团清气一直往天上冲,冲到一定程度就感受到了热浪滚滚,正从那天空中的烈阳处直传而下。
有那么一刻,江琬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阳光给烧化了一般。
但她却并没有畏惧,又或者说,在这个明神之眼的特殊状态下,她并不太拥有畏惧这样的情绪。
她不但不畏惧,相反,她整个胸臆间都像是鼓胀着一股试与天公比高,甚至是要与这烈日争抢热量的隐秘情绪。
烈日炎炎,她的身上也像是有火焰在缠绕。
热气涌上来了!
是的,就在身躯的上升途中,她果然是与这烈日争抢起了热量。
但她的这种争抢并不激烈,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悄悄在某个海口开出了航道的小河,小河并未向大海输送水液,却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反向抽取着汪洋中的海水。
不过也正因为这种抽取是和缓的,平静的,所以那被抽取了海水的大海似乎也并不能反应过来自己被反向窃取了。
正如那烈日,它仿佛不但不在意自己的热量被抽取了,更甚至,它还加大了热量的输送!
一时间,竟不知是江琬在吸取它的热量,还是它在试图“同化”江琬。
咦,不对,我为什么会想到“同化”这个词?
这么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再下一刻,江琬就觉得自己真的像是被同化了一般。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是一团清气了,她根本就是从清气变成了热浪,变成了火球,变成了太阳!
此时,乾坤离恨经中的一句经文便从她脑海中拂过:夫天地开,乾坤定,清气上浮于阳则为乾……
清气上浮,化为阳光,这可不就是乾坤之间,乾之道么?
灵光炸开,变幻成万千奥妙。
再下一刻,恍惚中的江琬才终于从方才那奇异的状态中脱离而出。
她再睁开眼,只觉身上一沉——其实不是沉重了,而是因为她从刚才那奇妙的清气一般的状态中走出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凡人之躯,又怎么可能与一团清气比轻巧呢?
自然她就会觉得自己有些沉重。
江琬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砰砰跳得厉害,方才的经历非常玄妙,这令她即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依然能生出一种颖悟增强的奇妙感觉。
这甚至比开了悟性时间还要玄得多!
到底是什么呢?
回归到自身的江琬也终于有时间打开系统,查看起了系统对造化之眼的解释。
造化之眼:这是一次特殊的一次性限时体验,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突破时签到,获得了秦夙明神升华,突入造化那一刻的感悟。
注:如果你的境界不能达到,你所获得的感悟便将是表层的,不能深入的。但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能得到巨大的好处。
哦,原来是这样。
江琬看过解释,再结合方才感悟,顿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难怪刚才虽然觉得万般玄妙,可真正体会起来,她又总感觉像是在哪里隔了一层。
原来还是因为她境界不足,所以才这样云里雾里。
哦,不不不,等等,等等,她刚才的感悟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系统提示中的另一个信息——秦夙,秦夙他要突破了?
就在此时,在此刻?
站在原地的江琬好险反应过来这一点,下一刻,便忽闻轰隆一声。
晴空生出了一道霹雳!
是的,便在此刻,晴空之中一道巨雷陡然生起,然后劈在了玉衡居的上空。
没有任何前兆,天空也不见雷云。
这霹雳闪电而来,江琬甚至都没能有所反应,就只听得轰隆一声在前,咔嚓一声在后。
玉衡居的屋顶就此被劈开了!
稀里哗啦,屋顶上的砖石木梁顿时碎开一地。
还有一些碎屑砰砰砰地在往下落。
江琬立刻飞身而起,拂袖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震开,以免它们砸到了车厢中的秦夙。
藏在暗处做护卫的飞影等人也紧随其后飞身而出,他们口中惊呼:“王妃!”
呼声未定,却闻车厢中传出一声:“都退开!”
是秦夙的声音!
同时,江琬听到传音:“琬琬,你也离远些,不需担心我。”
秦夙的传音尚未完全落下,同一时刻,第二道晴空霹雳就又紧跟着下来了。
轰隆——
啪!
车厢碎开。
这一回,车厢破碎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一道雷。更是因为,就在这晴空而生的第二道雷霆落下时,秦夙本人也从车厢中倏然冲出。
只见这一道玄黑的身影似剑般冲天而起,剑似雷霆,便与那雷霆相撞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楚王,那个传说中的男人
这一天,晴州又出大事了。
或者说,楚王府又出大事了。
晴空生雷霆,这是一件极有可能会被人们视为恶兆的事情。
雷霆初起时,左近许多人正在惶恐间。
便听到楚王府中传出一声大喝:“楚王殿下破关迎雷劫,左近之人速速退开!”
是游冀,他飞身而起,冲到了楚王府围墙的一段高顶上,气沉丹田,放声高喝。声音被真气加持,竟是传出了半城之远。
远处,有路人拍着胸口正惊骇地自语:“天老爷,要命咧,青天白日的,也没雨也没云,天上居然就打起了干雷。我还想,这是楚王府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天爷的事儿啦?居然……”
这人身边的人连忙拉扯他衣裳,催促他住口。
“我看你才是要命呢!天杀的,口没遮拦,快闭嘴吧!楚王府也是你好随便议论的?”
游冀的声音传来后,这两人都吓得脖子直缩。
事实上,不仅仅是这两个路人吓到了,半个沅陵城的百姓也都吓到了。。
类似方才那人一般,暗暗嘀咕着是不是楚王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遭雷劈的人也不少——恶事做多了易遭雷劈,这本来就是时人的观念。
但游冀的话立刻打消了人们蠢蠢欲动的议论之心。
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大多不懂什么是雷劫,也不敢再随便说楚王府做了恶事,就只是心惊肉跳地缩回各种隐蔽处。
他们害怕这晴空生雷劈到自己。
当然,也有特别胆大的那种,会冲到高处仰望天空,去窥看东边方向的那场雷霆盛宴。
“费师兄,雷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靠近城东方向,一名少年趴在屋顶上,仰着头又压低着声音,问身边的人。
他是苍雷帮尚武堂的一名普通弟子,但他身边的这位却是尚武堂堂主高闵的小弟子,跟高子良那也是称兄道弟的人物。
在普通弟子眼中,这位也算得上是非常的神通广大,见多识广了。
但要问到雷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位高堂主的小弟子自己其实也不太知道。以他的层次,根本就接触不到雷劫。
“雷劫啊。”费二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道,“这是大人物在突破自身呢。话本里的渡劫成仙听说过没?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对,他是不太明白雷劫究竟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在普通弟子面前吹牛。
“渡劫成仙?楚王、楚王殿下要成仙了吗?”
这位普通弟子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惊叹。
不懂行的人会说楚王是要成仙了,而懂行的,比如佟剑鸣、谢振离等人,则更是惊羡又神往。
佟剑鸣从室内走出,翻身踏上旁边的屋脊,来到视野开阔的高处。
他身旁跟着的正是尚武堂堂主高闵。
高闵是窥神境初期,苍雷帮中,踏入窥神境的共有四人。
也正是因为手下的窥神境高手多,所以在从前,苍雷帮在二十一盟是一家独大的。佟剑鸣也正是因此,坐稳了二十一盟盟主之位。
当然,自从楚王一行来到晴州,见识过楚王妃的手段后,如今的佟剑鸣早已是没有了盟主威风。
他只是感慨又惊叹道:“原来这位……咱们一直未曾谋其面的楚王殿下,一身功力,居然也到了此等可怕的境界!”
楚王,这个一直有他的名号,却从未在晴州百姓面前真正露过面的男人,在这一刻,却以此等惊艳的姿态亮瞎了世人的眼。
说实话,在这之前,佟剑鸣其实不是没有在心底里悄悄腹诽过这位楚王殿下的。
虽然大家都说楚王是在闭关,但谁知道这是真闭关,还是只是以闭关为借口躲着呢?
毕竟楚王妃如此强势,楚王要躲起来……好像也不奇怪?
像楚王妃这样的妻子,你别看她长得好还有本事,但是……咳咳,一般人他驾驭不住啊。
佟剑鸣觉得,自己这样猜测完全合情合理,而且这样猜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他没想到,真正的楚王居然是这样的。
只见那晴空生雷处,一道锋利如剑的身影直冲而上。
这一刻,远观的众人都觉得,竟然很难分辨究竟是那天地而生的雷霆之威更可怕,还是楚王的剑意更可怕!
佟剑鸣心生震动,高闵在他身旁低声道:“帮主,这位……引动雷劫,真是在突破造化境吗?”
他只是窥神境初期,距离造化境还太远了,觉得那是一件非常遥不可及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天下间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造化境了?
造化境出世,天下都要震动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高闵还不知道狼巫句突也在突破造化境,只是狼巫句突跟之前的秦夙一样,陷入了突破困境中,至今都没能走出来。
佟剑鸣却觉得,楚王妃应该早就是造化境了。
他也下意识地低声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楚王妃那一剑么?”
高闵轻轻吸气,声音微颤道:“所以,楚王府,这是要一门两位造化……”
两人对视一眼,这一眼中,却不再是先前的消沉与不甘。
相反,他们的目光中是充满了兴奋,充满了希冀,甚至是充满了野心的。
之前消沉不甘,是觉得自己在晴州的基本盘注定要被楚王府夺取,再没有收回的可能。如今兴奋,却是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眼光完全可以放得更高,更远。
一位造化境已经是非常了不得,如果是一门两造化呢?
浅池终究容不下神龙,小小的晴州又怎么可能关得住两位造化境?
尤其是楚王,他是正正经经的皇子,拥有正统的名号。
两人不信,他会一直困守晴州,而不去问鼎天下!
佟剑鸣道:“我完全明白王妃娘娘非要还土归农的心思了,是我等从前太狭隘,没能看明白王妃的苦心。”
高闵道:“帮主,我等尽心尽力辅佐两位主子登极,到那时,功名地位……或许封侯拜相……”
佟剑鸣道:“晴州目前正在进行的还土归农之事,务必要封锁住消息,暂不能令外界知晓。”
高闵声音兴奋到颤抖道:“便是将土地全数捐出又何妨?天下还有更广阔的土地!”
两人目光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光。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天地萧杀破雷劫
楚王府,秦夙已经与天空中的雷霆对战了数个回合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巧,就是实打实的双方互拼,正面对战。
秦夙的每一剑都势大力沉,一往无前,充满力量。
剑气与雷霆相击,雷霆不断被打散,只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道轰隆的声音,那是它来过的痕迹。
楚王府中的众人早在江琬的命令下开始往外退散了,他们留在府中也无用,除了给秦夙添乱,他们并不能帮助秦夙抵抗雷劫。
好在留守王府的基本上也都是楚王的亲卫和护卫军,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就算是在雷霆下退散也都十分有序,并不会混乱。
包括江琬的陪嫁部曲,他们也都是井井有条的,半点不乱。
没错,说的正是江琬的陪嫁部曲。
这批人之前并没有跟江琬一起去原州,而是带着江琬的嫁妆,跟随永熙帝派出的王府左长史一行,从另一条路线出发,后来才到的晴州。
作为江琬的陪嫁,这些人跟左长史等人的待遇可完全不一样。。
一到楚王府,他们就被妥善安置了,等江琬回来以后,更是直接给他们分派了任务职责,将他们放到了王府的用人体系上。
本来王府中并没有普通下人,全都是楚王护卫军和亲卫。
让这些将士们训练和战斗还行,真要把他们当仆从用,那却是大材小用,十分不得宜的。
如今,王府的内管家就是刘妈妈,江琬的两个贴身大丫头白露和霜降也都成了得力的女管事,管着百来个仆从,人不算多,却也勉强能将王府杂事都打理好。
至于真正的楚王府内官左长史等人,不好意思,还在王府西侧角的小院中坐冷板凳呢。
这个小院也没有名字,王府的人就叫它西侧院。
晴空起霹雳时,西侧院的人就纷纷从内室奔出,聚集到了院中。
获封左长史的是出身内宫的太监吕勇,吕勇一仰头,听到游冀喊:“楚王殿下破关迎雷劫……”
当下整个人就快傻了。
他也有些功夫在身,甚至功力还不低,勉强是到达了见微境后期的。
可是他这个见微境后期,在皇宫大内可以被小太监景仰,到了这楚王府,却竟然连一个护卫阵法都闯不出。
十来日被困,用尽任何方法都见不到楚王和楚王妃,吕勇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此时一听闻楚王迎雷劫,他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这要是来道雷劈死楚王……
紧接着,他理智回归,心中就是大骇。
楚王他要迎雷劫!
完了,什么等级的人才会有雷劫?
反正据吕勇所知,窥神境以下的,都没有雷劫。至于窥神境以上,窥神境以上,那不就是造化境吗?
楚王要突破造化境了?
那他……
吕勇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在一些护卫军的引领下,带着自己的下属跟着跌跌撞撞地往王府外跑。
旁人看了,还当他是因为雷霆而仓皇,只当他胆子小。
有个护卫军,还指着他明目张胆地笑话呢。
“嗤!阉狗就是阉狗……”
对方的声音并不大,可吕勇的耳朵却非常灵敏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吕勇顿时将头一低,眼中凶光大露。
但一时间他并没有功夫来理会这个护卫军,他只是悄悄斜眼,用余光看清楚了这人的容貌,并将其牢牢记在了心里。
记了这一眼后,吕勇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他的内心中,此刻正是天人交战。
楚王……居然就要突破到造化境了,再加上这些日子在楚王府,他虽然被困,却也想尽办法零零散散收集了一些信息,吕勇心想:楚王府大势成了。
虽然楚王府入主晴州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不说别的,就说楚王,他要突破造化——
一个造化境,可敌千军万马。
他吕勇,虽然是朝廷派出,他的忠诚,本来也该系在朝廷,系在皇帝身上。
可是,太监……尤其是像他这种不远不近,不在权力中心的太监,又哪有什么忠诚可言呢?
他真的要听从出发时的秘令,将自己的前程压在宫中那头的约定上吗?
可是如果不听从,他在这边又明显不受楚王和王妃待见。
但是听从的话——说个笑话,那边还叫他拿捏着左长史的架势,给楚王和王妃添堵呢。
真的是笑话,他不要命了,敢干这事儿?
嫌命长也不是这么找死的呀!
玉衡居上空,秦夙已接连挥出十八剑,也就是说,这晴空惊雷,已经连下了十八道。
旁人都远离了,只有江琬,虽然也退开了些,没敢站在雷霆的中心区,怕影响到秦夙,但除去其他人,江琬已经算得上是离秦夙最近的那一个。
秦夙飞身在半空,眼看十八道惊雷下去后,他鬓发不乱,身形不退,整个人仍然如一柄最锋利的剑。
经过方才的战斗和消耗,他身上的气机不但没有丝毫颓败,反而还在飞速高涨。
这,这……遭了!
江琬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在这一刻忽生警兆。
她一抬头,就见那正在中天的烈阳之下,忽地白光乍现。
铺天盖地的白光在这一刻倾泻了下来。
不,那不是白光,实际上就是雷霆!
是不知道为数有多少的雷霆。
漫天狂雷击下,白光如银花炸开。
只是因为光的速度要更快些,而声音的速度更慢些,以至于白光先显现,雷霆都下来了,雷声却还未知。
世界像是陷入了一片无声之中。
江琬心下狂跳,再也按捺不住,下意识地一探手,就接连扔出两个东西。
是她的龙鲮剑和繁星斗元伞。
“阿夙,接着!”
她喊了一声。
却见一道巨雷分叉,忽地就兜头向她劈来。
江琬心惊一刻,站在原地不动,身上却同时闪出一道银光和一道红光。
银光是她一直收藏的一次性宝物寒光烂银铠,白光是她的奇术千凰圣甲。
另一边,秦夙接到了繁星斗元伞,没有犹豫,他就立刻将这件奇兵撑开。
繁星斗元伞被他撑开后,随手就扔上了天空。
然后,他另一手抽出龙鲮剑,整个人再度向上飞去。
没有人听到那一声低吟,但仿佛所有人又都有所感应。
天地萧杀——
他说。
一剑过后,漫天狂雷消散。
第五百一十八章 在绝世高手秦夙的渡劫地签到
这是无法形容的一剑,这一剑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寂静了。
阳光失去了温度,白云失去了色彩,山峦失去了葱郁,河流失去了奔腾。
就连空气都好像失去了流动的方向,万物皆于此刻停驻。
整个沅陵城也都失去了声音。
佟剑鸣张着口,他本来站在一处屋脊上,仰头观看那边的雷劫动向,这一刻,最狂暴的雷与最寂静的剑相遇了。
佟剑鸣没来由的心悸,堂堂窥神境后期的高手,二十一盟盟主,却在这一瞬间忽然脚下一崴。
砰——
他、他、他,他摔了!
是的,没错,佟剑鸣从屋顶上摔落到了地上。
痛,倒是不怎么痛。
毕竟从屋顶摔到地上这种高度,摔不伤一位窥神境后期的高手。
但是,这么摔下来,丢人啊!
佟剑鸣整个人都懵了,他躺在地上,仰头望着东天之上狂雷消散,耳边却偏偏听得了一阵阵轰鸣之声。。
是什么声音?
是了,是雷霆的声音。
狂雷已散,雷声却反倒是后知后觉地来了。
高闵神色恍惚地从屋顶上跳下来,紧接着落在佟剑鸣身边,然后一个踉跄。
啪!
高闵也摔了。
“帮主!”高闵脸色通红地看着佟剑鸣。
佟剑鸣本来因为自己忽然从屋顶跌落的事情羞愧得都不想见人了,结果就见到自己的得了属下高闵也摔了。
佟剑鸣顿时就又觉得自己有脸了,他连忙问:“怎样?雷劫是结束了没错吧?楚王、楚王成功突破了?”
高闵结结巴巴道:“是,是的吧,应该是……”
他也只看到了劫雷消散,然后那一道如同利剑出鞘般的身影就从天空落到了地上。
再之后,他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现在视野不够开阔,他也看不到楚王府那边的具体情况啊。
高闵心悸道:“不知为何,劫雷消散后,我就觉得……我不能再看了。”
仿佛再看下去,就是极大的冒犯,是在自己找死,所以高闵才连忙也跳下来。
至于说跳下来之后又摔了一下这个……咳咳,这个事儿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为什么要摔呢?
呸!领导都摔了,他一个属下,能不摔吗?
高闵憨憨地看着佟剑鸣,佟剑鸣长长吐出一口气,敬畏又神往道:“高兄弟,你我这一回,当真是遇明主了啊!”
至于更多的话,却是不敢说了。
楚王府,雷霆散去后,秦夙乘风落下。
此时,江琬身上千凰圣甲的光芒刚刚散去,至于被雷劫劈碎的寒光烂银铠,却是在破碎的那一刹那就被她收回了系统空间。
这件宝物是一次性的,但在众目睽睽下,江琬不太好解释它的出处,因此在穿上寒光烂银铠的瞬间,她又还给自己施展了千凰圣甲。
这既是为自己多加一层防护,也是意在借用千凰圣甲的光芒遮挡住寒光烂银铠的存在。
千凰圣甲这门术法,光影效果可以说得上是第一流的。施展之后,一整个火焰铠甲就将江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遮挡效果也是一流。
有千凰圣甲与寒光烂银铠的双重保护,江琬虽是承接了一道天雷的劈打,人却并没有受伤,至多是鬓发稍稍有些乱。
这倒也符合她一贯在外的“绝世高手”人设。
虽然说“绝世高手”是系统给秦夙的标签,但是江琬觉得自己把这个标签拿到自己身上来用用,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对了,眼下还有个签到点马上就要消散了,不能耽误,赶紧签到。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渡劫地签到,获得天地奇物劫雷珠×36。”
是的,没错,就是劫雷珠×36。
一般情况下亲到,系统给出的宝物后缀也就是×1,江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36的呢。
系统解释,劫雷珠:凝聚天罡三十六道劫雷之气而成,具有天劫之威,掷出可以化为雷霆。
注:单颗威力可以比拟窥神境巅峰高手全力一击,如组成天罡雷劫阵,或可比拟造化境高手全力出手。
嚯,好厉害!
比起一剑霜寒十四州,似乎……还要厉害?
当然,到底谁更厉害,江琬现在也无从比较,她此刻也没有功夫去仔细研究这个劫雷珠。
秦夙走过来了!
江琬在雷劫分出一道霹雳的时候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如今正停留在玉衡居前方的空地上。
秦夙走过来时,雷劫散去,天清地明。
炽热的阳光仍在中天,明亮的光芒披洒在他身后,似玉山列翠,明光照雪。
他走路的速度应该是极快的,可是这一刻,江琬又恍惚觉得,他行走过来的这短短一段时间,似是被无限拉长了。
长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
咚咚咚,像是回荡在山溪边,冰雪融化,草木生发,千红初绽之时。
秦夙终于来到了她身前,他抬手到脸边沿,掀开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咚!
面具被扔到一边,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江琬的心便又随之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她脚下微动,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竟似是想要后退一步。
秦夙的面容完整地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脸上没有面具,也没有了从前的红痕。
这其实也是江琬首次见到他脸上没有任何痕迹的样子。
在摩罗异界的时候,秦夙脸上的红痕虽然被缩小到只剩眉心一点,但终究还是有。
再说了,那毕竟是异界,是一个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世界,与眼下还是有些不同的。
江琬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个看脸的人,以前秦夙顶着个大花脸的时候,她也没嫌弃不是吗?
所以,眼下他的脸不花了,她也不应该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脸看。
看他的目光如寒潭作春暖,看的面容似山川钟灵秀,看他……
不不不,谁要看他了?
江琬倏地偏过头,秦夙倾身过来,探手理了理她鬓角散乱的乌发,然后说了一声:“琬琬,我出关了。”
江琬又转回头,抬起目光,一寸一寸与他对视。
双方目光交缠,又像是在星辰大海中,有两座孤岛连成了一片。
第五百一十九章 琬琬,我带你飞
江琬没有说话。
秦夙也没有再说话。
阳光投射,不知何时,两个人的影子就靠在了一起。
秦夙倏然伸手,紧紧地拥住了她。
他们的心便也贴在了一起,彼此又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直到一阵阵的脚步声从玉衡居外传过来,是游冀与何钺等人,他们发现劫雷消散,秦夙已从天空中落下,因此连忙就从王府外赶了回来。
江琬便要推开秦夙,秦夙却不放手。
直到游冀等人从院门外冲进来,秦夙才放开紧紧拥在江琬身上的手臂,转而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但他又还伸出手,非常自然地将江琬的一只手握在手中。
从外面冲进来的游冀等人:“……”
是我们瞎了?
还是我们来错地方了?
我们就不该来!
不不不,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游冀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声音里的喜气同时几乎满溢出来。。
他高声道:“恭喜殿下,成功出关,天下第一,文成武德,举世无敌!”
其余众人:“……”
娘咧,这是人才!
马屁拍得这么粗暴直接,要点脸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儿吧?
但游冀跪都跪了,马屁也拍了,其他人就算暗中腹诽,此时也不能不有所动作。
有反应快的就连忙跟在游冀身后,扑通一跪。
于是,一片“恭喜殿下,举世无敌”的声音就接连着响了起来。
江琬被秦夙当众牵着手,本来还有点尴尬。
主要是最近立人设立得有点狠,她把自己端在云端上下不来了,所以对自身形象比往常更在意。总觉得“绝世高手”嘛,那就要有点冷,有点酷。
总之,你不能是个恋爱脑不是嘛?
江琬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她这个“有点冷”,其实是在学秦夙。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的冷是假的,是虚幻的。
这不,游冀等人这一番操作,当下就将她逗笑了不是么?
江琬噗嗤笑出了声,这下子,方才热烈的气氛就被打断了。
连串的恭喜声再也继续不下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这要是别人敢在他们拍楚王殿下马……咳,恭贺楚王殿下破关之喜的时候发出嘲笑声,那不必殿下有所表示,他们首先就会冲上前去将对方撕吧干净。
可偏偏,这个时候笑起来的却是楚王妃。
所以,这事情该怎么解决,还是看他们两口子自己吧。
看看楚王殿下自己愿不愿意接受王妃这一声笑?
便见他们这位“举世无敌”的殿下忽然也笑了一声,然后他说道:“游冀,你来主持,日落前将王府重新收拾好,我与王妃去去就来。”
说完,他握着江琬的手,身形一展,片刻间两人的身影就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真可以说得上是去无踪迹,无影无形。
留下游冀与何钺等人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一小会儿,何钺才小心地对游冀说道:“游兄,你说,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不交代去哪儿,也不交代为什么出去,也不具体说明白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
秦夙和江琬都走开了,游冀就又恢复了自己惯常那副没正形的模样。
他嘿嘿笑了声,道:“那必然是有要事,咱们这两位主子如今都已经到达凡人难以理解的境界。何兄啊,做下属的,主子吩咐什么,咱们好好干就是了,不必非要将上意揣摩得清清楚楚。”
又接连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钺顿时就神色一肃,连忙点头道:“是,游兄说得极有理,是兄弟我的不是。殿下与王妃都是做大事的人,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摩的?唉,惭愧!还是多谢游兄提醒啊。”
游冀:“……呵呵。”
表面笑嘻嘻,心里翻白眼。
什么做大事,照他猜,那两位指定是去找个清静地方恩爱去了。
这些家伙知道什么?
也就他游冀有过这种经历,想当初,他刚刚跟随楚王殿下的时候,殿下还向他取过经,跟他学过怎么讨好媳妇儿呢!
不过这种事他才不会往外说,这是他跟主子的私交,何钺懂个屁。
何钺道过谢,忽然又轻轻地惊叹道:“咦,对了,方才殿下……殿下是摘了面具的……”
话没说完,他又连忙住口。
“头儿。”山字队将领石从楠对何钺道,“殿下英明神武。”
其实是提醒何钺: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呢?
因为跟着秦夙来晴州的这些人基本都知道,楚王的面具是奉旨戴的。
可是今天,他却在人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代表什么?
再结合今日秦夙突破造化境这一结果,众人目光对视,顿时就都在大家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风雨欲来的紧张与兴奋。
秦夙带着江琬御风而行,穿梭沅陵城。
江琬感受到了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因为她所会的列子御风行只是残篇,所以她虽然能够短距离飞行,这种飞行却有很大缺陷。
往往百来丈后她就需要找到落脚点,又或者是借助咫尺天涯的身法力量做接替。
这其实也可以说得上是很神奇,很潇洒了,但与真正的飞行比起来,却总之像是还差着些什么。
或者,是差一个飞天梦的距离?
总之就是很有意思,当江琬与秦夙一起在沅陵城上空飞过时,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了那种完整的飞行所带来的神话感。
如同传说中的仙神,腾云驾雾,御风而行,超脱了凡尘的束缚。抬手触及的是云上青天,脚下掠过的是人间烟火。
江琬的声音中含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阿夙,是突破造化境以后,就自然会飞行了吗?”
秦夙道:“造化境能够飞行,应当也是要学习飞行法门的。琬琬,我此番能飞,用的正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列子御风行。”
江琬:“什么?”
列子御风行可是残篇!
刚疑惑呢,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顿时欢喜道:“你是将列子御风行补全了吗?”
秦夙道:“不错,正是如此。”
又说:“琬琬,我教你可好?”
江琬侧头,目光就落到了他眼中,像是看到了满天星光融在风里。
第五百二十章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在这一天以前,如果有人问江琬,世界上最极致的浪漫是什么,江琬或许能有千百种回答。
但从这一刻起,要是再遇到这个问题,江琬觉得,自己的答案必然就会变得唯一了。
她会说:是飞,是有个人,不但带你飞,他还教你飞。
当然,现在的江琬不会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的这个答案其实还会变。真正的变得多种多样,千姿百态。
青空云下,秦夙念诵列子御风行的口诀,一边牵着江琬的手,然后对她说:“列子御风,游心于清静玄虚之府,重点还在一个悟字,琬琬,你用心去听一听。”
听什么呢?
秦夙另一只手轻抬,御风而行的同时,他的手指虚空拨动,仿佛是在撩拨天地间那些无影无形的音律之弦。
明明他手指触动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可以当江琬侧耳倾听,竟仿佛当真听到了一丝响动。
是什么呢?
飘飘渺渺,如清气之浮动,仙乐之参差。
江琬同时启动望气术,然后,她就看到了!
这一瞬间,她竟然再次看到了曾经在“一剑霜寒十四州”状态下见过的那种规则线条。。
天地之间,看似万物有序,可其实,这些有序的万物又都处在一根一根如同密网般的线条之下。
这些线条是框架,它们约束了这个世间的基本道理。
比如四季轮转,白天黑夜;比如春夏有生发,秋冬有凋枯;比如水往低处流,太阳向西落……
摩擦会生火,也有可能会生电;吃了东西会获得能量,也有可能获得糟粕;你一拳打下去,被你打到的人会疼,可是你自己也会疼……
要怎么对抗这些规律,又或者说是利用这些规律,掌控这些规律呢?
在江琬曾经的那个世界,人们选择了科学,而在现如今的这个世界,人们既利用工具,也修炼自身。
天地元气,这种能量无处不在,无物不存。
而修炼者吸收元气,锻炼自身真气,则像是通过自身真气,获得一把去撬动世界规律的杠杆,或者说……钥匙。
功力低微的,比如说引气境,虽然厉害的事情做不了,但是能够凭借真气一蹦十尺高,一拳打断别人肋骨,而自身不伤——
这虽然还远远够不上触碰规则,利用规则的程度,但这类型的修炼者能够通过锻炼自身而在某些方面超越普通人,其实也算得上是对规则的一种对抗了。
功力高深的,比如说到了窥神境这种程度,修炼明神,有些人还修炼符术,修炼术法,这大概就算得上是走在了求道的路上。
只可惜,这世上求道者众多,而“道”却太难得。
不是谁都能像秦夙一样,天纵奇才,凭借自身领悟到造化的根谛。也不是谁都能像江琬这样,既有望气术,又还往往能通过各种一次性奇术提前体验规则的奥妙。
到如今,她身边甚至还跟着一个造化境老师,手把手地将世界的规则线条拉开来,教她去体悟,去领会。
就算是颗猪脑子……咳咳,呸呸呸!
似江琬这等聪明人,又怎么可能不闻弦歌而知雅意呢?
她懂了,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懂了。
秦夙还握着江琬的手,种种玄妙的道理亦通过他们交握的双手,从秦夙身上传递到了江琬身上。
江琬双目放光,忽有一刻道:“阿夙,你放开我,让我自己试试御风而行!”
风的线条是什么呢?
秦夙似有不舍般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放开江琬的手,略微退开了一些。
他们如今已飞出了沅陵城的范围,开始向着城西小酒山的方向飞去。
越是靠近山边,云雾越多。江琬放开秦夙后,衣带拂过一片泛着水汽的云雾,她便伸出手,指尖也在这片云雾间划过。
似乎是在通过手指的抚触,感受风的律动。
她微阖双目,心神亦随着云雾的游动,而向着这片广阔无垠的世界伸展开去。
什么是风?
无常无定是风,温柔和缓是风,狂暴激烈是风……
风,其实就是气呀。
是气的流动,是气的形状,是气的重命名。
吾欲浩浩乎若冯虚御风也!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妙哉!
这就是列子御风行。
江琬本来就悟性超常,已经能够通过列子御风行的残篇而做到短距离飞行,如今再经过秦夙点拨,她更如鱼龙入海,雏鹰振翅,拨开了迷雾,进入了新天地!
不知不觉间,江琬已独自飞行过一段距离。
真气在她体内流转,这飞行的距离却是早已远超她先前能做到百丈之远。
她会飞了,她是真的会飞了!
不仅如此,她体内的真气还在剧烈翻滚,进入了另一种质变当中。
在她的丹田中,原本有一个真气海。
真气液化,化为真气湖或者真气海,这是窥神境后期的标志。
一般的窥神境后期,是湖泊一般大小的真气量,比如佟剑鸣,他就是这种。
而江琬因为修炼乾坤离恨经,再加上她宝物无数,如今一身真气量却是堪比汪洋大海。
当她的真气再次质变时,这真气海上立时便有波澜再起。
浪涛翻滚,在她丹田中每激荡一次,就会带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真气珠。
这些真气珠叮叮咚咚,生成之后又会散落入她的真气海中,如此循环往复,给她的真气海带来了一种更为持久而玄妙的变化。
江琬领悟了,她倏然睁开眼。
一看,却见到秦夙玄衣玉冠,大袖飘飘,正是须臾也不离地跟在自己身旁。
他的目光也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身上,看得江琬心口又是一跳。
她连忙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握了握拳头,定了定心神。
“阿夙!”江琬欢喜地向秦夙分享自己的新体悟,“我、我似乎有些到达你曾经的那个境界了。”
是哪个境界呢?
就是曾经秦夙处在窥神境巅峰,从功力上来说,他属于窥神境,但从境界上来说,他又高出世间大多数窥神境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秦夙,一剑挥出,击杀窥神境后期也能如切瓜砍菜般。
系统奉送称号:绝世高手!
第五百二十一章 愿你半生风雨,仍是少年
江琬有种感觉,自己如今的真气量或许还比不上那时候的秦夙,但在境界方向上却与那时候的秦夙差不多算是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至于真气量不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她的修炼时间短,又才刚刚突破到窥神境后期不久。到了这个时候,真气量的增加就没有先前那般容易了。
但江琬也有优势,她一方面曾经亲身体会过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超凡境界,这个境界带来的好处至今仍在影响到她。
另一方面则是,她有着先行者秦夙的经验引导。
这条艰难的路秦夙已经走过一遍了,有了明确的经验,自然比起原先秦夙突破时只能艰苦摸索要来得便宜。
此外,江琬也算是切实体会到了,原先处在窥神境巅峰时期的秦夙为什么比起普通的窥神境要强大那么多。
她现在也有种感觉,比如说曾经需要她动用倒转七星才能勉强击退的佟剑鸣,如今要是再敢与她作对,她可不需要再动用倒转七星了,保管随便一剑就能轻松解决他。
这就是境界的不同。
天高地阔,世界清明,感觉真的是不一样了。。
但是秦夙却道:“琬琬,如果你要想做真正的造化境,最好还是要有你自己的道。我的经验只能参考,你要相信你是独一无二的,跨出那一步,你还是要靠自己。”
什么意思?
江琬并不介意秦夙说的那个“要靠自己”,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秦夙的经验只能给她提供方向,帮她拨开迷雾。但他说的没错,要想真正突破,她还是要有自己的道,不能单单只是重复走他走过的路。
江琬问:“什么叫真正的造化境?还有假的造化境吗?”
说着,只见前方小酒山的山巅赫然在望。
那山巅之上,有青松数棵,以八卦迷踪的方位排列,使得青松云雾间,显出一幅迷蒙又神秘的画卷。
江琬轻“咦”一声,见那些青松旁还亮着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就顺势降下身形,飘落在这签到点的旁边。
秦夙也跟着她一起落下身形,并回答她道:“似我这般,推开了那扇大门,并真正走出去了的,便是真正的造化境。”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自带一股傲然。
当然,他是有应该骄傲的资本。
江琬注目看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身上闪耀着的是一种名为少年的光辉。
秦夙其实很少有这样少年气的时候,但实际上他如今甚至还未到弱冠之年,所以,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少年!
少年气不好吗?
该少年的时候不能少年,那才是一种悲哀呢。
甚至,几十年以后,当你已满身风雨,看遍红尘,若仍能葆有最初那一份少年的意气与天真,那才真的是好。
好极了。
江琬目光晶亮地注视着秦夙,欣赏他此时的模样。
秦夙因此而格外体会到了一把被心上人用倾慕的眼光看待的滋味,那才真是,飘飘然如冯虚御风,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便也回看江琬,两人又痴痴互看了一阵,也不知看了多久,江琬忽然扑哧笑了出声。
秦夙:“……”
他于是也轻轻笑了。
耳后有点红,心口有点热。
江琬问:“你是真正的造化境,那谁是假的造化境不成?”
秦夙于是立即道:“狼巫句突,在我看来,应当便是一个假的造化境。”
江琬:“哦?”
秦夙道:“当初我并未真正突破造化,因此不能明白他那时候的诡异状态是什么。他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能离开天狼雪山,我们只当他是突破未曾完成。”
“但今日,度过雷劫之后,我明白了。”
他说:“听闻天狼族每一代都只能存在一位狼巫,而在这位狼巫寿尽之前可以选择一位继承人,将自己的力量和精魄通过灌顶,全数灌入继承人的身躯之中。”
“这种法门可以保证每一代狼巫一上任就拥有强大力量,也能保证逝者的力量可以延续,不被浪费。”
说到这里,秦夙微微顿了顿,他看向江琬。
江琬听了他这一段话,顿时脑中灵光闪过,道:“是因为狼巫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是灌顶得来,所以他才突破不了真正的造化境吗?”
秦夙道:“是,经过数代积累,狼巫句突的力量必然是早已积累足够。他所欠缺的,应该是境界,是领悟!”
是了,的确应该是如此,否则要怎么解释狼巫句突始终无法下雪山之事呢?
连秦夙这个被情蛊困扰的后辈都度过雷劫,突破造化境了。
虽然说这也只是秦夙的个人猜测,到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对万事万物本身就存在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感应能力,他能猜测到的,他能说出来的,应该就不会错。
江琬思及当初面对狼巫句突时的那种无力感,顿时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那如今,阿夙,你已将他超越,他不再是你的对手了,是吗?”
秦夙轻声而又坚定地答了一个字:“是!”
那可真是太好了!江琬脸上露出笑容。
秦夙牵住她的手,环顾四周道:“这里应当是被人用植树的手法布置了一个迷踪阵。”
“嗯。”江琬应一声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说着,她同时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签到!
系统:“你在小酒山山巅,古老的废弃阵法前签到,获得奇术天罗地网法。”
天罗地网法:施展此法时,你可以用真气编制出一道弥天大网,在你的功力承受范围内,将你的敌人捆扎束缚。
注:威力大小视施展者功力境界高低而定。
唔,还挺不错的,是江琬从前不曾拥有过的束缚系法术。
江琬还是挺高兴的,觉得这又是一个意外收获。
秦夙察觉到江琬方才分了一下神,不由得目光微深地多看了她一眼。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牵着江琬的手向那迷踪阵内走去,道:“琬琬,这迷踪阵,用你原来从柳先生那里获得的传承,能解吗?”
第五百二十二章 秦夙:罢了,我何必深究?
江琬其实并没有从柳无双那里学过阵法,不过她有望气术,所以什么阵法都难不倒她。
当然,她曾经还单独签出过一些阵法知识,再加上跟云泽道长学过一段时间,所以就算不用望气术作弊,她的阵法造诣也不低。
江琬笑嘻嘻的,侧头看秦夙说:“你是要考我吗?”
秦夙道:“你原来说过,你从柳先生那里学到了一种特别强大的灵觉感应法门,往往能感应危机。我如今突破到造化境,灵觉也得到无限增强,因此又有所悟。”
江琬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还是问:“是什么?”
秦夙道:“强大的灵觉也有助于感应规则,因此琬琬你若是有专门修炼灵觉的法门,一定不能放松,着重修炼此道,或许可以助你开悟。”
江琬道:“你如今是造化境,是不是也能一眼看出这阵法的生路?”
“的确可以。”秦夙道,“造化境的奥妙便在于对规则的掌控,有时候由于规则对线,甚至能做出一些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说着,他仍然牵起江琬的手,接着就带着她向前一跨。
按照正常的走法,此时秦夙带着江琬这一跨步,是应该要走入阵中,然后再凭借他对阵法路线的理解,从这些松树排成的小径中走过,最后再通过此阵的。
结果事实却是,秦夙带着江琬一跨,一瞬间,江琬便只觉眼前景物变化,定睛再看,嘿,先前由松树组成的迷踪阵,此时已被他们甩到身后了!
只是用了一步,秦夙就带着江琬跨过了这座迷踪阵。。
这种玄妙,简直就是不讲理了。
跟江琬通过系统签出来的某些一次性技能,竟恍惚有些相似。
这就是造化境的能力吗?
功参造化,果然……不负“造化”之名。
江琬既觉新奇又觉神往,隐约间她像是有些理解造化境的强大奥妙。
但当她想要深入的时候,又觉得这种理解十分模糊,终究像是隔了一层纱,雾里看花花不明。
她倒也不急,知道自己终究积累不足。
再看前方。
过了方才的松林阵法后,眼前出现在江琬和秦夙面前的就是一片窄小的山峰峰顶。
峰顶之高,似可接天。
但见其三面环空,近看时下方是深谷幽幽,远看去有群峰隐没在云雾中,影影绰绰,如同一幅青笔挥洒的水墨画卷。
最有意境的是,峰顶最前方靠近悬崖的位置,还摆放着一套不知年代有多久远的石桌石凳。
青苔爬满了桌凳的四周,石桌上面刻着一面斑驳了岁月痕迹的十九路棋盘,石桌的东西两角处各摆放着一个像是藤编的棋子盒。
仿佛不知道多少年前,这险峰最高处,曾有隐士对弈,不知岁月,不知红尘。
江琬轻咦一声,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遍眼前的景象。
当然,最令她欣赏的还是,棋盘边上那正亮着微微光芒的白色签到点。
她便走过去,咳……签到!
系统:“你在年代久远的不知名山野棋盘边签到,获得一次性奇术,烂柯一梦。”
嚯,这回是一次性奇术。
系统解释,烂柯一梦:仙人下棋一日而已,世上已过千百年。下棋时施展此奇术,可指定一位观棋者陷入烂柯山传说中,醒来后老去百岁。
看完系统解释后,江琬的反应就是:这、这……
这门奇术不可谓不厉害,比得上江琬曾经奉送给密贵妃的“朱颜辞镜花辞树”。
但两者又有很大不同,朱颜辞镜花辞树主要是体现在容貌上,密贵妃被此奇术侵扰后,当场容貌老去。
但容颜虽老,密贵妃毕竟还活着,一时半会的,她也不会因为容颜老去就丧命。
这个烂柯一梦,它却不仅仅是能令人容颜老,它根本就是剥夺寿元一百岁!
世上几人能活一百岁?
就算是窥神境高手,能够寿终正寝的那种,一般寿命也就是在一百岁到一百二十岁之间,能够比寻常人更长寿些,但也并不能超越人体极限。
要紧的是,大部分窥神境高手并不能寿终正寝。
呃,这是题外话,不必多说。总之就是,烂柯一梦很能要命。
当然,这不是说烂柯一梦就能无敌了。
窥神境的寿命极限是一百到一百二十岁左右,造化境……却不好说。
毕竟都突破造化,超凡入圣了,不管怎么说,也该比窥神境拥有更悠长的寿命才是。
但要说造化境的具体极限是多少,这个却很难有个准确答案。
谁叫这世上已经有太多年不曾出过造化境呢?资料少,参考少,不好说呀。
不过不管怎么说,烂柯一梦都很强。江琬美滋滋地将其收入了囊中,留待后用。
秦夙见她注视棋盘,脸上还露出欢喜神色,当下心中微动,就问:“琬琬,你想下棋吗?”
江琬便抬眼四顾,见得这远山云雾,似同仙境,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嗯,技痒。
她就说:“可以呀,你要与我手谈吗?”
瞧瞧这山这棋这景,不下一盘简直都可惜了。
秦夙见她面上尽是欢喜与鲜活,目光便不由得也随之柔和了下来,清冷的声音中蕴含了不自觉的温柔。
他说道:“自然,我不与你下,谁与你下?来。”
说着,他抬手向前一指。
一道清光从他指尖散发而出,似水银泻地般笼罩过面前残旧的桌面与凳面。
清光过后,这桌面与凳面就像是有水洗过般,上头青苔尽去。虽说仍然残留有各种风化的刻痕,但这是岁月的痕迹,并不是脏污。
至少这样一来,这凳子就能方便落座了,桌面上的棋盘纹路也能更清晰地呈现出来。
这就是造化境的手段,总之就是两个字:神奇。
江琬在一边石凳上坐了,伸手抚触石桌桌面,觉得很有意思。
秦夙在她对面坐下,心中则想:罢了,不论她有什么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伤害到她,我便不必去探究。
原来之前江琬在松林外签到的时候,秦夙就隐约有些察觉。
他倒不是明确发现了江琬在签到,就是觉得她像是施展了什么奇异的法门,然后获取到了类似于神灵感应大`法,又高于神灵感应大`法的效果。
突破造化境以后,秦夙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感应又灵敏了不知多少倍,以至于竟隐约有些察觉到江琬的异常之举。
第五百二十三章 娘子手下留情
秦夙对江琬极为爱重与珍视。
他困苦太久了,如今解开枷锁的生活对他而言,足可以称得上是极致的难得。
从炼狱中窥到光明的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这份光明的。
他又想:只要不是神灵感应大法,她有其它秘术倒也无妨。
至于为什么不能是神灵感应大法,主要是因为这门秘术太邪了,它虽然能够达到一种交感并掠夺的奇异效果,却很容易反噬修炼者自身。
这是一门越修越恶,永无止境,到最后甚至会连自身都一起吞噬的奇异邪功。
凡是速成的东西,总是容易造成隐患,秦夙因此心有担忧。
不过江琬神思清明,秦夙也能够感觉到她不像是中了邪法的样子,因此虽有忧虑,大体还是放心的。
他便思量:不论如何,我总归多看着她一些便是。
这么一想,又觉得十分欢喜。。
好似又多了一个与江琬相伴的理由,如果余生都不必分离须臾,那是当真好极了。
山间清雾渺渺,一旁是群山万壑与松风徐徐,对面则是相许终身的有情人。秦夙与江琬相对执棋落子,听着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两个人都同时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悠然与惬意。
秦夙的棋是徐翁教的,江琬的棋则是在国子监学的,要说谁更高明——其实两个都是业余。
不过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因此也都算得上是业余中的高手。
如今对弈,江琬跟秦夙约好:“尽全力下,谁都不许相让,好吗?”
秦夙惯常冰冷的面容上露出笑意,道:“琬琬你这是神机妙算,早早就算到了我想要你让我三子吗?”
江琬:“……”
惊呆了,想不到啊,你居然是这样的秦夙!
“呸!想得美。”她说。
呸完,她自己倒又噗嗤笑了。
秦夙告饶道:“娘子手下留情。”
江琬才不留情呢。
当然,秦夙也没留手。
谁叫他们偏偏水平差不多,就是恰好棋逢对手呢。
还别说,就该下这种棋才有意思。水平相当,你来我往,那才有博弈的乐趣。
不然,不论是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还是一个人让着另一个人,都没意思得很。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谈,江琬说了说自己到晴州以后做的事。
这些事都是必须告诉秦夙的,不能让他对晴州的现状两眼一抹黑。
江琬到达晴州后,着实是做了不少事,每一件都值得大提特提,称得上是跌宕起伏,精彩万分。
但她跟秦夙讲的时候却特意用了平淡的语气,用词也极为精简无趣,就是单调地将事情讲述清楚。
别说是什么添油加醋了,她甚至还笔削春秋,重要的讲个结果,不重要的一笔带过。
比如说,讲到推平鬼愁城的事情,她就说:“这鬼愁城正好用来立威,我将鬼愁城中的各种邪气诡怪清理后,晴州各方势力一下子就都老实了。”
说到武林大会的时候,她道:“开办武林大会,这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主意。果然,武林大会以后,晴州武林对于咱们楚王府的统治地位就基本上再没有疑义了。”
说起这个,她倒是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笑起来道:“这个算得上是神来之笔吧?是不是很妙?”
看她这得意洋洋的样子,秦夙自然也笑了。
他落了一子在棋盘上,目光却并不离开江琬,只是注视着她,冰寒的表象下流淌着翻滚的炽热。
“妙得很,我家琬琬真是聪慧极了。”
咳,饶是江琬自觉脸皮不薄,这时也忍不住有点臊。
算了,不自夸了。
接下来说到辰龙关之事时,她就一笔带过了。
“辰龙关之前异动,我与空玄大师和晴州二十一盟盟主佟剑鸣一同被卷入了妖魔异界。”
“好在我身上存着些保命的底牌,在两界壁垒处,我一次灭杀了许多妖魔。杀了这一通之后,我们回到了人间。此后正月十五时,两界门户再开,也再没有妖魔敢从中出来了。”
她说得平淡又简略,秦夙却能想象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他捏着棋子的手指有些用力,但却只是认真听着江琬说话,并不打断她,也不过于追问她。
江琬说完对辰龙关的安排,最后就说起了自己在晴州弄的“还土归农”之事。
说了说还土归农的进展之后,江琬问秦夙:“阿夙,还土归农,你是赞同的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调,但江琬的语气又是充满笃定的,显然心中十分有底气,并不认为秦夙会反对,或者是责怪自己。
秦夙道:“你做得很好。”
顿了顿,又声音微低,道:“辛苦你了,琬琬。”
这一句酝酿已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说完后,秦夙轻轻吐息,又有些觉得这一句话的分量实在是太轻了。
这也是他先前有心想说,却又久久不能将这话说出的原因所在。
总觉得言语太过苍白,不如行动有力。
但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的,秦夙又道:“不要怕,琬琬,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不论如何,我总是在你身后的。”
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江琬的脸颊。
他的手一触即离,这个动作显然不含任何欲念,他只是想要表达心中的爱怜而已。
在摩罗异界的记忆他一丝儿也没忘记,如他珍爱江琬,他知道江琬对他也同样的十分珍爱。
相比起江琬付出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太少了。
江琬握住他的手,两人明明是在下棋,下着下着却又执手对看,相视而笑起来。
接下来,他们就一边下棋,一边说起了对晴州发展的规划。
秦夙已经出关了,江琬其实就没必要再像之前那样对什么事情都一力掌控了。
她大可以将所有事情都交给秦夙,自己清清闲闲,悠悠哉哉。
想修炼修炼,想到处跑到处跑,自由自在,痛痛快快。
但秦夙问她:“琬琬,你觉得做这些事情累吗?你是不得已为之,还是本身乐在其中?”
江琬于是思索了片刻。
第五百二十四章 愿为琬琬马前卒,请王妃驱策
江琬思考了秦夙的问题。
秦夙问她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乐在其中。
说实话,来到晴州后的所有事,江琬都是顺势而为。
至少在她自己看来,自己只是顺势而为。
在这之前她其实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些问题,因为那个时候秦夙在闭关,这无关乎她想还是不想,乐意还是不乐意。
她必须站出来,执掌晴州,将一切都控制住。
直到现在秦夙问起了她,她认真想了想,回答道:“稍微觉得事情有些多,但并不疲乏。我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这是非常诚实的回答,她确实觉得有意思!
为什么?
她是野心家吗?是权欲熏心吗?
江琬仔细思考后,觉得自己并没有。
权势不权势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在这种个人武力可以通天的世界,说句实在话,辛苦打拼不如修成造化。
比如秦夙,他造化境一成,完全都不需要像之前的江琬那样,又是立威又是统合,费心费力地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展现了绝强武力,才终于将手下各路势力给收拾了个彻底服帖。
秦夙只要往那里一站,造化境的声威在这里,就自然有人来投,保管个个“忠心”。
反正功力一高,一切皆有可能。
江琬不是造化境,但她的声望在晴州这边,目前也比得上造化境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她放下各种事情不管,她也依然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她为什么还非要劳心费力地抓着这些事情折腾,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弄出来一个还土归农呢?
江琬想,这或许来自于她前世,是她骨子里的天性在作怪吧。
什么天性呢?
身为华夏人,那种热爱土地的天性,身为现代人,那种眷恋文明的天性。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兼济天下,她可能也没有伟大无私到那种程度,但至少,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在晴州,她还是想尽自己所能,让百姓们过得更好一些。
使大多数人至少不必因为生一场小病,又或者是遭受到一点小小的意外,就不得不家破人亡,失去一切。
使这晴州,被父权生杀予夺的女性日子能更好过些,使这个“吃人”的世界,不要再那么“吃人”。
这对她而言,是完全可以去做的,不是吗?
思绪及此,江琬唇角又不由得噙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后来的心理变化她就没有跟秦夙细说了,只说了一句:“我觉得,能够做一些有益于百姓的事,比起整日闲散,总归是更有意义一些。”
秦夙懂了,也笑了。他放下执棋的手,忽然对江琬抱拳拱手道:“王妃胸有丘壑,小王感佩之极,原退一射之地,以王妃马首是瞻!”
江琬:“……啊。”
哎哟,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令人脸红的话?
明明应该是要感动的,她却偏偏心动神摇是怎么回事?
仿佛他说的,竟是一句情话。
江琬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微微张口,目光似水般看着秦夙。
秦夙也不由得心动神摇,就又站起身,走到了江琬身侧,然后在她身后俯下身来,拥住她,到她耳边说:“琬琬,我打小只习武,旁的什么也不懂,往后就只听你的。”
江琬没有应声,只是呼吸微重,心跳加快。
秦夙又说:“愿为琬琬马前卒,请王妃驱策。”
江琬便豁然转过头。
她转身仰头,嘴唇一下子就撞到了秦夙的下颔处。
秦夙忙一垂首,双方唇齿相触,疾风就点燃了烈火。
这一回,再没有煞风景的情蛊和系统提示跑出来了。
有情人在山之巅,在云雾中,在心动处,紧紧相依,春水横斜,万物生发。
很好,又解锁了一个浪漫的新姿势。
最后秦夙说:“琬琬,快些到造化境,我们双修。”
江琬:“……”
很好,你就做一辈子光棍吧!
呸!这个造化境我还偏就不到了。
从这一天起,晴州便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楚王出关,功成造化。这个事情造成的影响堪比惊涛来袭,骇浪卷地。
毕竟楚王妃之强虽然已被公认,但江琬那最强的一战毕竟是发生在妖魔异界中,即便后来佟剑鸣多有宣扬,可是耳闻终究不如目睹。
楚王妃再强,她到底强到什么程度,那也还有点模糊。楚王经受造化雷劫,并且将漫天劫雷都劈了个精精光光的事情,那却是众目所见,做不得假。
如此,两位强者相结合,造成的效果可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
还土归农之事在晴州进行得更加顺利了,原先细节上还有些磕磕绊绊,等楚王出关后,那可真是,什么磕巴也没有了,顺滑得堪比丝绸流泻。
在这种势头下,二十一盟中的各路豪强更是纷纷追加捐献土地。
虽不说是捐出全部,但大部分也都达到了捐出三分之一,甚至是捐出半数土地的程度。
这个时候,江琬则开始了治理晴州的第二步。
有了更多的土地了,还土归农的范围可以扩大了,这很好。
但土地是有限的,就算豪强们愿意捐土,这有限的土地也不可能使晴州所有的土地都实现粮食自由。
有限的土地,养不活那么多人。
即便没有盘剥,也是如此。
那要怎么办呢?
再继续暗示豪强们捐献土地,那肯定是不成的了。
凡事都要有度,你不能把事情都做绝了。把人逼上绝路的话,对江琬和秦夙又有什么好处呢?
所以,要开源。
要开源,要开荒,要增加总的土地面积,还要增加单体的粮食产量。
江琬于是又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她叫余松柏下发文书,贴出告示。
一,准许农民开荒。
新开荒的土地前五年都能免税,五年后按土地面积抽十一税。
在本年的三月春耕之前,开荒的土地面积不限量。反正是在春耕开始之前,能开出多少地来,这些地都算是你的。
但要是过了春耕的时候,那就不允许再开荒了。
江琬这是怕百姓都去开荒,耽误农时,因此有这个补充条例。
开荒要开,那原来的土地也得耕种好,不能拣了芝麻丢西瓜不是嘛。
然后,还有种种举措。
这些举措有些是江琬提出来的,有些则是秦夙补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