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岁月这把杀猪刀
清平伯如今看江琬,那是越看越喜欢。
其实,江琬看到他,觉得出乎意料,他看江琬,又何尝不感觉到万分惊奇呢?
惊奇之后便是惊喜。
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这股机灵狡猾劲儿,不知怎么,就是格外对清平伯的胃口。
相比起家中规矩端方的长子,傻不愣登的次子,眼前如此鲜活,甚至堪称狡诈的女儿,竟还更使他心生亲近。
或许这股亲近的存在,也有怜爱愧疚之故。
毕竟这本该是自己的嫡女,应当被金尊玉贵地养大。可他们却分离十三年,而本应被娇养的小娘子,如今却硬是在农户家被磋磨得面黄肌瘦的,岂不可怜见?
清平伯目光锐利,从不轻易疏忽细节。一眼扫视江琬,他又还注意到了她的手。
等目光再次停留到江琬脸上,清平伯便感慨道:“我往常还说,家里孩子都不像我。今日见了你,我才知晓,原来像我的,竟被命运藏了十三年!”
本来还笑盈盈看着他的江琬就:“……”
眼睛瞪大,目光在清平伯脸上滴溜溜一圈,真想回一句:脸大如盆它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它就该是一个准确的描述词。
五大三粗的您,究竟是怎么看出来,一个瘦弱可爱的小娘子,居然与你最像的呢?
清平伯还感慨:“想当年,为父也曾是掷果盈车的京中第一美少年……”
江琬:“哈哈!”
对不起,实在忍不住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哪怕清平伯都板了脸来瞪她,她也丝毫不收敛。
清平伯哼道:“你祖父当年也是大周军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你曾祖母更是冠绝当世的绝代佳人。你这管事妈妈……”
他一指刘妈妈,说:“她是不曾见过你祖父与曾祖母,但她也见过为父年轻时的模样。你大可问她,为父可有夸口?”
被指着的刘妈妈愣了下,连忙摇头,认真举证:“没有没有,主君所言句句属实。”
江琬不忍看刘妈妈节操尽碎的模样。
想了想,对于这个出人意表,在此时此刻竟亲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渣男”清平伯,自己其实也不必太过真情实感地生出怨怼。
这位这个时候既然来了,至少也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敌人已经够多了,能做队友的这位,还是悠着点吧,可别再给他闹得又气走了。
要不然,她之前写信的功夫可不就白费了么?
江琬遂叹道:“那只能怪罪岁月这把杀猪刀了!”
清平伯反问:“岁月杀猪刀?”
“是啊。”江琬感慨、惋惜、痛恨地说,“此刀无情,刀刀毁容。”
黑脸的清平伯就:“哈!”
老子不气,不气!
忍住,千万忍住,这他娘的可是亏欠了十三年的亲女儿,不能摔,不能打。
不行不行,忍不住了。
再忍下去,他怕真掐死了这个小丫头,回头没地儿后悔!
走了走了,再不走,多年修养,只怕就要一朝破功。
找韶学义去!
清平伯绷着脸:“成了,夜已深,早些入睡,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少看勿看。等着,你爹我现在就去找韶学义借仪仗,明儿就带你归家!”
说罢,摆了摆手,转身便大步离去。
他来得突然,去的也疾。
便似一团浓墨重彩的风,呼啸席卷过,留下身后的人。刘妈妈手抚心口连连顺气,江琬抬手轻敲桌面,无声微笑。
“小娘子!”刘妈妈那个急,“你……怎能如此与主君说话?”
江琬说:“妈妈呀,你家主君可是吩咐我早些入睡。你还是快些去铺床吧,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
至于为什么要顶着清平伯说话,其实江琬……咳咳,别怪她啊,她想收敛的,可这不是没忍住嘛。
毕竟,“京中第一美少年”,这杀伤力委实是太大了。
当然,江琬确实也还存了点故意的成分。
清平伯在这个时候亲自来了,这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使得江琬更加大胆,使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试一试这个“渣爹”的底线。
结果还挺不错,江琬感觉,这个队友比自己想的还要更靠谱一点。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忙忙催了刘妈妈洗漱睡觉。
刘妈妈还能怎样呢?当然只得先安睡。
江琬也躺到了床上,闭目养神,小做休憩。
忽忽星光又移,窗外更漏声响。
三更了!
床上的江琬倏地睁开眼,只见旁边刘妈妈睡得正香。
这位自从服用过灵泉水,就没有睡不好的。
江琬小心从床上下来,就悄步奔到窗边。
她打开窗户,目测了一番窗子与地面的距离。四米左右高,以她现今的轻身本事,跳下去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又想了想:不对呀,有门不走为啥非得跳窗?她又不是要去做贼!
嗨,都怪前世偶尔瞟到的那些古装电视剧,主角们个个都是跳窗高手。
罢了罢了,效仿不得,还是走走寻常路吧。
江琬于是从房门走出,出门后还没忘记再将门关好,又用擒龙控鹤的秘诀施展真气,从门外将里头的门栓推好。
出门后,她从楼梯下到了客栈大堂。
见守夜的店伙计趴在柜台后睡得正香,她更不吵醒。只动作轻巧地直从客栈大门而出,末了,同样没忘记再从外头帮人家将门关好。
那么,接下来她是要去哪儿呢?
去寻个医馆,签一回到。
再去一趟城隍庙!
清平伯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使她不得不夤夜出门,抓紧时间将最想签到的这两个地方赶紧签一次。
江琬还剩四个自由点,她打算今晚用去两个,剩下的两个她就要先存着了。
在获取到新的自由点之前,她想留两个做底,以备不时之需。
城隍庙在城南,靠近望河的方向。
往这边去,也有数家医馆存在,江琬便径直往南飞奔。
很快,她停在一家医馆门前。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地点,望仙医馆,请问是否签到?”
望仙医馆,白日里江琬行走在建州城中时,曾听行人谈及过,城中有座望仙医馆,实为望仙谷门人开设。
据闻望仙谷门人会在天下各大州城开设医馆,而每座医馆,俱都名为“望仙”。
江琬其实没太明白望仙谷究竟是个什么组织,但有一点她听懂了,望仙医馆,跟别家不一样,它连锁!
那么,在这样的连锁医馆门前签到,会签出什么呢?
江琬当下不迟疑,很快默念:签到!
第三十一章 签到望仙医馆
望仙医馆门前,系统提示:
“你在建州城望仙医馆签到,获得炼丹炉鼎,青云鼎一座。”
江琬于是就愣了片刻。
炼丹炉,青云鼎!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兴奋?激动?喜悦?
不,她更多的是一种既有惊喜,又带着懊恼的恍然。
这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
她之前无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太想当然了。就因为上辈子做过中成药制剂研究,她就觉得自己在制药方面的水平足够领先这个时代一大截。
这完全是因为,她又习惯性地忽略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
她获得神异力量的时间还是太短,身为普通人的思维一时间还难以完全转化。
不过江琬向来很能知错就改,这时就一边将意识探进系统空间,查看青云鼎。
只见系统提示:青云鼎——失踪百年之久的望仙谷传承丹炉,内置益火之主青云木心,可水火炼丹,真气催发。
上一个有系统解释的物品,还是灵泉水。
而灵泉水只有三个字:治百病。
青云鼎的物品解释则不可谓不长。
要紧的是,这东西不但神奇,它还是人家望仙谷从前遗失的传承宝物。
江琬暗想:“看样子,这东西我一定得藏好了。没想到,系统居然连人家从前遗失的传承宝物都能签出来!”
这又使得江琬更生一种期盼。
青云鼎她虽然得到了,可是要怎么用,江琬不知道啊。
再看看系统面板上关于签到点的这一栏。
签到点:建州城望仙医馆(重置中)
要不是这个签到点还在重置,江琬简直恨不能当场再签到一回,看能不能签出个炼丹技法之类的东西来。
不过她脑子也转得很快:“目前几个显示重置中的签到点,都没有重置完成的,可见重置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我不一定非要等这个望仙医馆重置完了再来签到,我可以去京城!”
望仙医馆是全大周连锁的,不光每个州城都有,京城更有。
本来对于去京城还不是很急的江琬,这一刻简直恨不能立即打马飞奔过去。
不行,要稳住!
她收回流连在系统空间的意识,决定还是先去城隍庙。
在望仙医馆能有这样的收获,那如果是在人人都说特别灵验的城隍庙签到,不知又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身上真气流动,便要展开身法继续飞奔。
这时,前方忽有一阵整齐脚步声开始由远及近地传来。江琬忙定睛看去,只见前面街上,一行巡夜甲士手持锐器,正列队行来。
哎呀不得了,建州城的夜晚好像是有宵禁的。
她是没做贼,但要是被巡夜甲士逮到了,也不好解释啊。
江琬忙闪身绕进另一侧巷道,准备等这些巡夜甲士走了,再从大路往城隍庙去。
巷道很窄,仅有三尺宽的样子,江琬只略走几步便不大愿意再深入。
噔噔噔,巡夜甲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江琬却忽然感觉到,从那巷道更深处,似有一股说不出是香是臭的奇异味道幽幽传来。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这小巷深处,尽头有高墙封底的地方,竟蜷着一团灰影。
灰影仿佛还在一颤一颤地动着,隐隐的,似乎还有呻吟,是女子的哀泣声。
江琬正要运气于目,想要将里头的场景看清楚些。
离得越来越近的巡夜甲士们却似乎也听到这声音了,他们开始改变方向,像是准备来这边查看。
江琬就纵身而起,轻轻巧巧跃到身后墙顶上。她蹲伏下来,打算观察片刻。
那队甲士来得很快,为首的甲士一边快步往巷道里冲,一边举高了手上的灯笼。
光线挥洒下来,终于将深处那片暗影照得清晰。
江琬也看明白了,那是两个人!
灰影是一名男子,他怀里紧搂着一名女子,似在逼迫欺压。
而江琬的望气术也在此时打开。
她看到了什么?
男子的气运灰白微弱,细小得如一盏风中之烛。
而女子……那哪里是什么女子?
那分明是一件空荡荡如纸衣般的怪东西!
这奇怪纸衣的正中间贯穿着一道泛着幽蓝光芒的黑气,此时黑气翻腾,缠绕男子,眼看便要将他吞噬。
而举灯甲士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场景。在他眼里,分明就见到一粗鲁男子,强压住了一名楚楚可怜的美丽女郎,正在行那不轨之事。
这还得了?
为首的甲士一声大喝:“狂徒!还不快些住手?”
同时,他抽了身侧腰刀,便要冲上去劈那男子。
江琬一急,苦于身边没有什么武器,只捏到腰间荷包里的铜板,她就捏了铜板在指间,准备投射出去,先阻止甲士伤人。
也是在这同一时间,后方一名甲士大喊:“不对,浩子快退,那不是人,是邪灵!孙道长的符,动了!”
名叫浩子的甲士大惊,可这个时候他力量已生,要收刀哪里是那么容易?他勉力后退,握刀的手就不稳,刀尖一拐,被他拄着插到了地上。
而纸衣中的“女子”眼看障眼法暴露,当下红唇一张,露出森森利齿,利齿间射出一道赤练般的长舌,猛地就向甲士卷来。
甲士身后,一道黄符被抛空祭起。
“玄元破邪,去!”
是他身后带符的甲士在支援他。
江琬见他们应付这邪灵似乎还颇有经验的样子,当下想要出手的意向就缓了缓。
只见那张黄符在空中飞速划过,朱砂符文现处,红芒闪耀。
纸衣“女子”一声尖啸。
这啸声频率极怪,俨然并非人类声道所能发出。
“嗡嗡嗡嗡……”
似魔音灌脑。
江琬一下子都眼前一黑,其余众甲士则更是个个颓靡。
离得最近的几个甚至大叫着痛苦倒地。
放出符纸的甲士也倒在地上,同时痛呼:“糟糕,孙道长的破邪符制不住这个东西!”
江琬体内真气一震,驱散了头脑的昏沉。
她也心惊,眼前这个邪灵,比起之前被她轻易打破的负能量邪物,似乎更强过许多。
她不知道以自己现下的本事,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个邪灵,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蓄势已久的铜钱在这一刻被她如掷流星般射出,真气涌动,擒龙控鹤!
与此同时,邪灵纸做的眼眶微微抬起,“目光”循来。
第三十二章 城隍庙前
幽幽深巷,邪灵注目。
江琬有片刻,简直都险些又要被它慑去心魂了。
但她的望气术仍在运转,体内乾坤离恨经真气流转间,一股她无法理解的奇异力量,通过双方的对视,相撞了。
“啊——!”邪灵纸做的眼眶中忽然爆出两道血液般的黑气。
与此同时,江琬投射的铜钱在蒙蒙夜色下,亦于这一刻流星般赶至,猛地击中邪灵双眉正中心!
眉心,亦称印堂穴。
印堂印堂,神灵所居之高堂也。
邪灵也未能颠倒。
铜钱到了,真气爆发。
这一击,江琬在其中灌输了全身大半真气。
擒龙控鹤,岁寒无求。
浓缩的坤元真气爆发,便是本身属性极阴寒的邪灵都在这一刻呆滞身形,似是被冻僵了。
江琬按捺住惊喜,连忙乘胜追击。
她纵身一跃,从高墙上飞射而至,大袖掀起,一脚飞踏。
此为风雷步,清风相随,雷霆暗隐。
江琬福至心灵,足尖一点,重重踩至邪灵纸做的心口间。
三连暴击!
至此,邪灵再无反抗之力,靠墙一倒,内中黑气消散。
而纸衣之上,一股幽蓝火焰自燃而起。
江琬连忙退步,避开这股幽焰。
原先被邪灵控制的灰衣男子此刻身躯一歪,恰也偏倒在旁。
“砰”一声,惊醒了因为江琬的突然出现,而有片刻呆愣的一众巡夜甲士。
方才一切变故,兔起鹘落,亦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巡夜甲士中,持符之人最先欢喜大呼:“邪灵被除了!”
待要再来感谢江琬,江琬哪里愿与他们照面?早已抬袖遮脸,身形一动,踏着风雷步,飞身远去。
她步法潇洒,衣袂飘飘。在夜色危机中倏忽而来,飘然而去,真如天外高人,风采出世。
一甲士“哎”一声,又神往又失落:“我方才竟没来得及说声感谢,也不知这位……仙子从何处而来?”
持符甲士欣羡道:“孙道长的破邪符都无用,这位却弹指间便将此邪灵灭杀,她还擅使铜钱,说不得便是哪位玄门高徒!”
“真了不得……”
甲士们赞叹。
而被众甲士神往赞叹的江琬,此时出了小巷,又顺着大路飞奔了一程,却不得不寻一处屋墙,停下脚步来稍作休憩了。
她微微喘息着,暗悄悄地连连哎哟了两声。
唉呀妈呀,后劲儿上来了,吓死宝宝了!
纸衣邪灵啊,光听着都吓人,更别说还要跟这玩意儿正面刚。
最要紧的是,她这会儿真气快消耗光了。
江琬不得不停下来稍作调息,恢复真气。
她同时也对这个世界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从方才巡夜甲士们的反应来看,邪灵这个东西,原来它不稀奇!
巡夜的甲士甚至还会随身携带“破邪符”,可见此物也是他们日常要应对的。
这个世界远不如它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般和平安定,它的危机都藏在暗处,普通人不常见,或许只是因为常见的已经有人为他们背负了。
这一猜想无疑加深了江琬危机感。
好在刚才的经历虽然有些赌心跳,可收获也着实令人欣喜。
系统提示:“你灭杀邪灵一次,自由点+3。”
三个自由点!
且这还不是结束。
系统:“你成功解救被邪灵抓捕的男子,自由点+1。”
系统:“你成功救助被邪灵攻击的甲士,自由点+1。”
一共五个自由点!
灭杀邪灵获得的自由点,比破除邪物还要更多一个。
同时因为击杀了邪灵而附带救下的人命,系统也给算了自由点。
江琬略微有点不明白的是,那一队甲士共有十人,为什么系统只给一个自由点。
“不可能说十个甲士只值一个自由点吧?”
她很快想明白:“这个自由点,应该是救最开始被邪灵攻击的那名甲士而得到的。至于其他甲士……对了,这是在建州城里,他们完全还可以呼叫援兵。”
“就算我不出手,可能也只是最开始就被邪灵捕捉的男子,和离得最近的甲士会死,其他人,系统判定他们是能得救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系统的因果判定还具有预判性。
江琬直起身,她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了。她怕那些巡夜甲士再叫来其他高手,猥琐发育阶段,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好。
她的真气大概恢复了有三成左右,这个速度她不知道算快还是慢,但三成真气已能支撑她自如运用风雷步,这就够了。
城隍庙离这边已经很近,很快,江琬就见到前方一条阔街,街左一片宽地,是规模很是不小的一座广场。
广场后方殿阁高起,楼宇成群。
勾檐翘角的建筑群中排排红灯起伏垂挂,此时灯火俱都点燃,照亮内外。
纵使夜深人静,此时并无信众流连,这座气派的城隍庙也依然显得肃穆又繁华。
江琬想起刘妈妈说过:“各州城的城隍庙是先帝当年初初建国时,便立即敕令建造的。各地城隍爷也都是先帝御封,全是咱们开国时因战去世的功臣呢!”
在功臣死后,将其荫封为城隍,又或是赐予其它神职。这种事情,华夏古代的各朝皇帝也常常有做。
不过他们这样做,或许只是因为古人重视死后哀荣,也或许是出于多种政治考量。
而在这个世界,大周皇帝这样做,江琬就难免思量,还有其它意义吗?
莫非,这些死去的功臣,到了地下还真能继续为周皇效力?
这个世界除了人有异力,世有邪灵,难道还真有冥神?
此时站在城隍庙前,因种种思绪涌入脑海,江琬甚至有了片刻畏怯。
她其实也曾问过刘妈妈神灵的问题,刘妈妈挺实在地说:“奴是不曾见过,总之大家都拜,奴也拜,大家敬畏,奴也敬畏。”
她又合十,忙忙说:“主君常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小娘子,勿多问,勿多问。”
得了,当初在崖底,您还漫天神佛地一通乱拜呢,回头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矛盾成这样,就可见您也是个糊涂了。
江琬鼓起勇气,还是先用望气术观望前方建筑群中的气运显像。
她双目运气,却只见前方众殿群中,最中间的主殿位置,一团清气带着蒙蒙金光,从那殿宇间散射而出。
这座城隍庙真有灵性!
或者说,它有物性。
正与江琬此前从秦夙赠予的那张岁寒剑谱上见到的气相类似,这是同样的物性,不同的表现。
但她没有见到明显异于人或物,而特殊存在的“冥神”之气。
应该没有什么“冥神”,大概就是她想多了。
江琬微微松口气,再继续扫视两边建筑。
第三十三章 一点灵光即成符
江琬主要想看的,还是城隍庙中的人。
这与之前观察盛隆武馆是一个目的。
城隍庙占地颇大,可或许是因为在夜间,此时还停留在庙内的人并不似盛隆武馆白日里那般多。
江琬一共看到了三十二道“人气”的存在,这些“气”有昌盛的,也有淡薄的。江琬无意去仔细判断他们每个人的命运,她主要看的还是他们身体的能量强度。
三十二人中,有五名普通人,十六人拥有微薄真气,五人的真气含量略多些,江琬感觉,大约与她相差仿佛。
又有两人真气含量比她还更高一些,如果说她的是小茶杯,那这两位拥有的就是大茶杯。
其余四人,则有三个所怀真气大约是她的两到三倍,另有一人,最是显眼——他如一汪沉静的池塘水,虽不能与秦夙和徐翁相比,可毫无疑问,相比起江琬,这位可又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这是除秦夙、徐翁和清平伯外,江琬在这个世界看到的又一个高手。
清平伯的功力,比起这位,其实还略有不如。
江琬忙收回望气术,心想:“签了到我就跑,绝不多停留。”
这个世界总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江琬其实挺怕这位高手又像之前的秦夙和徐翁那样感应到她气机变化。
但她又不能因为这个害怕,就放弃签到。
她如今也有些摸到规律,越是能签出神秘向技能的地方,往往越容易有高手存在。
如果她因为害怕高手感应,而处处避开这些地方,那她还怎么可能快速强大?
只靠自己修炼,放弃开挂?
有挂不用,暴殄天物,万一哪天挂跑了,她上哪儿哭去?
不,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不想长长久久地只做一个小茶杯。
这个世界高手没有那么多,普通人见到的大多还只是普通人。可高手也没有那么少,一个城隍庙中,比她强的,就足有六人。
江琬暗暗咬牙,往庙前广场处略走几步,走到系统提示的白色光点旁。
“叮!”
“发现签到点,建州城城隍庙广场,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建州城城隍庙广场签到,获得基础药符术,祛邪篇。”
一瞬间,无数符法信息如同虚空而生,暗夜中,似有一蓬星光穿梭时空,于冥冥处投入江琬心怀。
她心领神会,当下一边默默消化,一边飞速后退。
同时,她的望气术又再次打开,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城隍庙中怀有最强真气的那道“气”。
她想看看,此人会追过来吗?
如果不追过来,那至少证明了,这种阶段的“高手”,在一定距离内,是感应不到她签到时气机变化的。
那么今后签到的时候,江琬至少不必再如此前般,时时提心吊胆了。
“他没有动!”江琬心中默默想着。
她退得飞快,不过片刻就出了城隍庙所在的主街,转进了旁边一条副街。
视线中,那道“气”仍然没有动。
直到江琬在副街又走过一段,那道“气”依旧停留原地,没有对她的来去有任何反应。
江琬暗暗松一口气,心中喜悦。
不是人人都有真气,更不是人人都是秦夙和徐翁。
她又想,自己当时之所以轻易就被那二位感应到,应该也还有当时几人就同处在一艘小船上的缘故。
距离近,当然感应也会更清晰。
等又转出副街,江琬便收回了望气术。
一直动用此术,等视野越阔,同时入目的“气”越多,她难免眼花头晕,委实不舒服。
江琬当然不会再勉强自己。
她收回了望气术,一边仍往客栈飞奔,同时又在心中回想方才所得。
自来这个世界,她缕见符法之妙,当然也对此十分好奇。而这一次,她在城隍庙签到,则终于签出了药符术!
药符术究竟是什么呢?
它跟传统符法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传统符法讲究以灵光为引,真气为注,符文为径,再辅以各种承载物,例如朱砂黄纸等,吸纳天地间不同的气,如此便形成各类符篆。
药符术也要以灵光为引,符文为径,但填充符文的,却不是普通真气,而是药气!
换句话说,药符术对制符者的真气要求不高,却需要制符者精通药气的提炼。
而另一方面,因为放低了对真气的要求,药符术对制符者的“灵光”要求,却又更高了。
那么,灵光又是什么呢?
这就又提到了一个重点,正所谓: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没有灵光,纵是一身真气雄厚无匹,也休想画成最简单的符篆一张。
而拥有灵光,就算是将将练出真气的新手后进,磕磕绊绊多画几次,也终有成符之时。
这就是灵光的作用。
至于灵光究竟是什么,江琬得到的基础符法中,竟也没有明确解释。
只有一句:“灵光所在,玄之又玄。无可琢磨,无可触摸。有即是有,无即是无。”
得了,说跟没说一个样。
总之意思就是,一切全看感觉吧,有感觉你就能画出符来,没感觉……那也别折腾,趁早认清事实,把该放弃的放弃了,做人更轻松。
很好,于是接下来又一个重点来了,江琬有灵光吗?
江琬……她……我……我特么也不知道啊!
好吧,一切还是要等江琬备齐材料,画上几遍试试看,才能知晓结果。
江琬能怎么办呢?
这深更半夜的,当然只得先回客栈。
江琬回了客栈,这时刘妈妈仍在熟睡。她睡得这样香,倒显得整个世界也都格外安宁起来。
江琬便站在床边,无声地笑了笑。
一夜流淌过,再无波折。
翌日清晨,一大早清平伯就精神抖擞地来敲江琬的门了。
等这边门打开,他开口第一句话又是:“琬娘,为父已同韶学义借了十名好手。你快些归整,早食过后我们一同启程。速度快些,说不得午饭前你我便能归家。”
清平伯是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人,他能半夜从京城跑到建州,又能在第二日一大早,便同自己瘦悄悄的女儿说规划——
午饭前,你我归家!
江琬愣了片刻,当即心想:午饭前随清平伯“归家”,那府里众人到时见我,岂不要被吓死?
很好,有意思了。
第三十四章 百年桃木霜华剑
江琬是在永熙二十二年,十月十三日穿越来到的这个大周世界。
如今堪堪才过去两日。
时间虽短,发生的事情却多。
按照原来小江琬的速度,她如果不在福陵山上魂归冥冥,此时正常赶路,或许也还在为如何渡过望河而烦恼呢。
望河横穿建州,福陵山在望河以南,建州州城却在望河以北。
也就是说,到了建州城,再要往西京去,这时就可以只走陆路,不必再面对望河此等天险了。
建州城亦是沿河而建,若有战事,此城,此河,便会是京城南面最大一面屏障。
都说望河难渡,似同忘川,假如小江琬此时还在望河南边,那么等她渡过河,再坐着马车晃悠悠走,要到京城,只怕至少也是五日以后了。
江琬想到此番随清平伯上京,快马加鞭,却很可能在数个时辰内便到达伯府,当下心中其实很有几分恶趣味的期待。
不过归家虽急,对她而言,有件事却是更急的。
“早食后出发可以,不过早食前……”她举起两根手指在身前晃了晃,笑嘻嘻说,“伯爷等我片刻呀。”
没等清平伯提出反对,她迈开步子,一溜便往客栈外跑。
做什么去?
当然是买符纸朱砂和药材去!
药符术,她准备适当透露一些给清平伯知晓。有些本事要藏着,有些本事却不能藏。
至于此术来历,不用问,问就是柳无双传承。
江琬先跑了附近医馆,买到了一些药材和朱砂。
因为要骑马,她买的也不多,药材朱砂的总重加起来十斤左右,打成一个包裹,便于携带。
这家医馆名为同兴医馆,不是望仙医馆,江琬没在这里签过到。
所以医馆门前还闪烁着白色的签到光点。
临到出门,江琬看着门前这点招摇炫目的白色小光,想着自己如今还余“七个之多”的自由点,实在没能忍住。
签到!
系统:“你在同兴医馆签到,获得百年人参一支。”
哈哈哈哈,愉快!
再寻到一家香烛铺子,购买空白符纸。
一打上好的黄表符纸十二张,计价二十文钱,江琬买了二十打。
她又在香烛铺子门前签了个到。
系统:“你在问香斋签到,获得雷击木桃木剑一柄。”
系统解说:“桃木剑,百年之木,雷击复生,剑名霜华。能灭邪定魂,杀生除恶。”
江琬:“淡定!”
哈哈哈哈,不,还是很高兴。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家问香斋。
这家问香斋说是个香烛铺子,其实也会兼卖各家法器。什么佛家的法螺、念珠,道家的桃木剑、八卦罗盘等。
铺子的门脸足有三间,里头甚至还会添卖一些古董,算得上是一家大店了。
江琬心中微动,又转回去问店掌柜:“雷击木桃木剑,你家可有卖的?”
店掌柜哎哟一声:“小娘子非要那雷击木的么?这雷击木不好驾驭呀,若不求雷击,小店这里便是百年桃木都是有的!小娘子可要一观?”
江琬只是皱眉:“寻常桃木又怎能比得上雷击过的?店家当真没有雷击木?从未有过?”
店掌柜就叹:“十年前倒是收到过一回,可惜不过存了一年便被一位行家买走了。老朽原还想留着做镇店之宝呢……嗨!”
他又劝江琬说:“小娘子,老朽做买卖,可是从不欺客的。老朽观你神光内蕴,想必也是名家子弟。你若真要买剑,不妨选这十年桃木的。”
他从身后法器架上取出一柄打磨光华,雕纹清秀的桃木剑来。
说:“此乃山阳之木,十年木龄,既有除邪之功,又不至于消耗太大,正合小娘子此等卧龙雏凤之用啊。”
这位是真会说话,江琬被他说得,当下又掏钱买了一柄十年木龄的桃木剑。
一把桃木剑,十两银子,便宜么?
不,贵得很。
十年桃木而已,难道不是漫山遍野,一抓一大把么?
江琬又问了店掌柜百年桃木剑的价格,店掌柜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笑了笑。
这是百两银子的意思吗?
呵呵,是千两!
江琬由此只能领会到一点,修炼,是真费钱啊。
感谢系统,签到使我快乐!
江琬最后是左手药材包符纸包,右手桃木剑,快快乐乐地回了客栈。
等在客栈的清平伯那个哭笑不得,他抄了江琬的桃木剑在手里掂了掂,只说:“小丫头,回京以后,你爹的武库,敞开咯,随你挑!”
江琬立刻打蛇随棍上:“能挑几件?”
清平伯:“先叫声爹,要几件有几件,不叫爹,一件没有!”
原来他早注意到了,江琬从与他见面起,就一声“爹”都没对他叫过。
两人对面交流,江琬要么是略过称呼,要么就是直接喊他“伯爷”。
可见信中那句“父亲大人”,只怕都是来得勉为其难。
清平伯此前不提,他是不在意吗?
他在意得要死好么!
所以眼下逮着机会了,他就要看江琬怎么回答。
江琬这么有节操的人,为了清平伯的武器库,当然是立刻就大大方方地喊:“爹!”
清平伯:“嘿!”
手抚大胡子,笑得险些合不拢嘴。
哈哈,不行,老子得端着点儿。
江琬问:“爹,你早饭吃饱了吗?”
清平伯说:“不必管爹,好孩子你多吃些,有了力气咱们才好快马加鞭。”
江琬说:“可是我不会骑马呀。”
清平伯道:“无妨,为父教你,我儿如此聪慧,必定一学就会。回京路上正好做练习……马速十分快,我儿不怕吧?”
江琬:“当然不怕,我可是天才,一学会就能立刻飞马,我能害怕吗?”
清平伯:“好孩子!”
江琬:“爹,你的武库随我挑,说话算话吧?”
清平伯:“当然算,绝不食言!”
江琬:“爹,我初得了传承,也不知这世界有多广,世上高人又有几何。回京路上,你能与我详细说说么?”
要问世界格局,高手多少,邪灵存在等一系列问题,还有比清平伯这样更合适的解答者么?
没有了,清平伯也很乐意给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解惑。
两人相视而笑。
一时间,父慈女孝,简直是大周好父女,国民标杆,勋贵典范。
第三十五章 三问清平伯
国民标杆,勋贵典范的清平伯父女,果然在饭后便即刻启程,踏上了回西京的路。
刘妈妈不会骑马,也没有骑快马的体力,便暂留在了建州城。
建州刺史韶学义每隔半月都会派遣车队上京一趟,再过几日又是车队出行的日子。刘妈妈到时正好可以随他们一同回京。
而江琬学骑马,果然如她自己所言,一学就会,端的是聪慧非凡。
当然,实际上她能轻松学会骑马,其真实原因是,因为她身怀真气,又深得擒龙控鹤技巧之妙,真气一动,胯下马儿都不敢不配合她。
这就相当于开卷考试,硬是有人喂答案,那还能不会么?
不过江琬也确实是聪明,因为喂答案都喂不会的人,这世上也尽有。
清平伯就吐着长气感慨:“一教就会,这他娘的就是爽!想当初老子教你哥……啊呸呸呸!”
跟新认回来的女儿吐槽长子,这好像是有点不大厚道。
清平伯便掠过话题,只说眼前。
他喊江琬:“来,小丫头,身躯微伏,甩鞭,走,跟上你爹!”
江琬一夹马腹,马儿迎风奔跑。
韶学义派了十名护卫充当清平伯的“排面”,结果清平伯带着江琬一通飞奔,硬是把这十个“排面”又给远远甩在后头了。
两人在如此疾速的奔马中还不忘说话,清平伯聚气成束,教授江琬传音入密的技巧。
这是一种将声音用真气包裹,只使指定之人听见的秘术。
此前在船上,徐翁给江琬讲解擒龙控鹤之技,只江琬能听见,而同样就坐在旁边的刘妈妈却听不见。当时的徐翁,也正是运用了此类技巧。
那时江琬就对这门本事十分眼馋,此刻清平伯主动传授,她当然学得很用心。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江琬在这方面又格外有灵慧。
很快,她就能利用传音入密向清平伯询问当今格局。
清平伯赞道:“难得你长于乡野,却懂得放眼天下。不愧是我江承的女儿!”
自夸一通,当下侃侃而谈。
江琬仔细倾听,心中也默默总结。
要说到天下格局,当然就不能只说大周,首先还得先提一提周边诸国。
三十五年前,国祚延续五百年的大魏皇朝分崩离析,百家乱战,门阀并起。
如是八年,到二十七年前,关西秦氏逐鹿中原,杀出重围,最后成功建立大周皇朝。
可是从前大魏一统天下的盛况却再难复现。
秦氏虽然以西京镐都为政治中心建立了周朝,可北面有燕国,极西有乌孙,西南有胡羌。最南边还有扶南与百夷诸族表面臣服,实则野性难驯。
至于其它诸小国,或依附于此,或依附于彼,实难逐一尽述。
清平伯感慨道:“天圣时期,何等辉煌,百家争鸣,万国来朝。如今百家被放逐,儒道一家独大,看似是乱战止息了,可从前盛世,也再难复现。”
他作为大周重臣,却居然感慨前朝。
虽然是跟自己的女儿传音入密,也算得上失言了。
清平伯很快住口,江琬亦不追问。
这其实是她第二次听人提起天圣时期了。
上回是徐翁提到柳无双,说他是五十年前天圣时期的人物。
当时江琬还不知道天圣是什么意思,此时才算明白,原来天圣是前朝大魏的一个年号。
一个曾经无比辉煌,引得大周重臣清平伯如今都在感慨的年号!
江琬便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自己同样十分关心的问题。
她先说了自己昨日在一户人家遇到邪物作祟之事。这个发生在白天,江琬光明正大,因此没什么不好对清平伯说的。
说完她问:“阿爹,邪物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嘛,就像有人跟你追根溯源,问“人”是什么一样。
一般人会考虑这个吗?
正常人都只要知道“我是个人”,“我能吃喝睡”,不就能过日子了?
清平伯头皮微微麻了一下,思索片刻,觉得做爹的威严不能丢。
“琬娘啊,你既得柳无双传承,又修有真气,便当知晓,世上原本便存在无数种气。”
他缓缓组织措辞:“气分正邪,人分正邪,物……亦分正邪。还有山川、谷地、河流、湖泊,乃至沼泽、沙漠,无不有正邪阴阳之分。”
江琬就懂了,接道:“正如山南为阳,山北为阴;白日为阳,夜间为阴。天地万物,甚至于日和夜,都自分阴阳。如此,于人体有益为正,于人体有害为邪,万物又有正邪。”
清平伯:“……不错,好孩子,果然有颖悟。”
江琬受到鼓励,继续说:“自然气候,如风寒暑湿等,使人致病,此为邪,如阳明和畅,风清月白等,使人心旷神怡,此又为正。”
她联想到中医的哲学,一下子又思路打开,只觉得条条通达。
又说:“自然界也常有邪地,如瘴气、沼泽之地,迷魂、混乱之地,此也为邪。有些矿物,自带邪气,有些植物,还能食人。”
江琬想,如果将邪气看成一种辐射,或者说是有灵性的辐射,是不是更好理解呢?
那么邪物,就是拥有灵性辐射的有害物品。
不过“辐射”这个概念不太好提出,江琬就这样跟清平伯总结:“使人混乱、迷惑、昏沉,使人受毒害,偏离原本的,便是邪物!”
清平伯:“……”
总结得真是精练准确,哈哈。
他轻咳一声,继续夸孩子:“不错,你果然懂了。”
江琬很高兴,只觉得风也舒爽了,天也开阔了,问题得到解答,真是太高兴了。
她上辈子做研究员,天性里就有股子喜欢刨根究底的邪性。
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说实话,她的世界观就一直在被颠覆。
虽然为了生存,她勉强自己接受了这个世界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定,但再奇怪的东西,你也得有个内在逻辑是吧?
江琬就跟这个逻辑死磕上了,不弄明白她浑身不舒坦。
她就又问清平伯:“阿爹,那邪灵又是什么?世上当真有鬼神吗?我们修炼,修到最后,到底要修成什么样呢?”
清平伯:“……”
“琬娘啊,子不语怪力乱神。”
“啊?”
清平伯又清了清嗓子,说:“你如今的真气水平,也不过将将进入通幽境,还需努力修炼啊。”
他说到了真气水平的划分,江琬立刻便又是精神一震。
太好了,这个问题也同样是她很想知道的。
第三十六章 伯府众生相
清平伯是真有点被江琬问怕了。
要他回答邪灵是什么?
他只能说,这个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如果有人告诉你有,那要么是骗子,要么就是他自己也被骗了。
可要他具体解释邪灵,他……咳咳,这种问题,这种小孩子的问题让他回答,那不是大材小用吗?
清平伯决定好好教教江琬修炼的道理。
他告诉江琬:“当今世上,修炼流派繁多。但要自上而下,总领分类,其实只有两种。一为修气,一为修意。”
“你爹我,一个武夫,我修炼真气。你呢,得的是柳无双传承,据说柳无双是玄门高人,可是你也得修炼真气。不练真气?嘿,擎等着被你那些玄术给吸死吧!”
江琬默默点头。
可不是么,她要不是后来学到了秦夙的乾坤离恨经,怕不是早就被望气术给吸死了?
真气是能量的汇总,人天生就有真气。只是普通人的真气量只够维持正常生命活动,只有经过修炼的内家高手才有真气富余,将其作为能量输出,用做它途。
清平伯道:“真气的境界约定俗成,划为六等。初入门的咱们叫引气,引气成功,身体里有了可以控制的真气种子,才能往下修行不是?”
“是,正是。”江琬忙回答。
她认真受教的样子让清平伯很有为人师的成就感。
当下谈性越浓:“引气之后叫通幽,便是你眼下的境界了。通幽是什么呢?就是有那么点模糊的感觉了,知道自己的真气在体内是怎么运行的,有多少总量。”
江琬立刻道:“是一茶杯量吗?”
清平伯被她这个形容给弄懵了片刻,随即大笑道:“不错,正是如此!你能模糊感觉到,你的真气是茶杯到脸盆的量,这就是通幽境。”
脸盆可真是……
江琬默默腹诽了片刻,想到自己茶杯的说法,当下不敢吭声。
清平伯又说:“通幽之后是见微。何为见微?正所谓见微知著,能见微,就表示你可以内视了。明辨自身内外,同时真气量从脸盆变成了池塘,这个时候就是见微境。”
通幽,见微!
提升真气量,达成内视,这就是江琬下一步的努力目标了。
清平伯继续说:“见微之后为窥神!何为窥神?照见神明,由气血至精神,达成心神的统一,这就是窥神。同时,窥神境也是在为后天到先天做准备。”
江琬想着自己通过望气术看到的一些东西,立刻便问:“阿爹,那你是什么境界?”
清平伯便在奔马途中都不忘转头又特特看江琬一眼,那眼神隐含得意。
“你爹我啊……”这一刻,他似乎被某种光环笼罩了,“我与先天只一步之遥!”
好了不起!
江琬转头,震惊地看他。
清平伯微微点头,黑脸上眼神含光。
江琬不忍说——可是我明明看到您的真气也只有一池塘的量。
她只好问:“阿爹,见微的真气是脸盆到池塘,那窥神的真气量呢?”
清平伯转回头去,一边一甩马鞭喊一声“驾”,一边说:“窥神,窥神是池塘到湖泊,嘿!”
“那爹你好厉害。”
“这是当然!”
“那窥神之后呢?就是先天了?”江琬忍不住想,那秦夙又是什么境界?
他的真气量不是湖泊,更似江海,他是先天吗?
清平伯道:“先天不是明确的境界名,境界名咱们叫造化。造化境!琬娘啊,可别说错了,丢人。”
江琬:“哦,那造化境之后呢?”
“之后?没啦!”
“怎么就没了,你不是说有六个境界?”
“对啊,第六个境界就是没了。”
没了境……
您可真是神人。
引气、通幽、见微、窥神、造化。
这,便是修行路上已知的风景,而未知的风景,没了……
清平伯又说:“小丫头,走出去,你可别说自己是通幽境,一茶杯的真气量啊。你这个叫做初入通幽,十年功力。”
好吧,十年功力是一茶杯。
江琬懂了。
清平伯又得意:“你爹我,是窥神境,百年功力!明白吗?天下一流的高手,多少名门真人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他嘱咐:“回了京,见了生人,不论是什么样的,高门贵子也好,名门高足也罢,通通都不用怕。报你爹名号,咱们背景不输给谁!”
江琬:“嗯。”
骏马飞奔,跨越千古的风景在这飞驰中流逝。
原本自觉心硬如铁的江琬也在这光影变换中,有了瞬间柔软。
她深深吸一口气,疾风入喉,有些烈。
“阿爹,外头人欺负我,我可以报你名号,那要是府里人欺负我呢?”
清平伯哈哈笑:“府里人能欺负得了你?你一只手难道不是吊打他们一群吗?”
江琬,呵呵。
西京镐都,清平伯府。
太阳东升西行,已近午时。
这个时候,该用午膳了。
可是伯府的女主子们,此刻却无一人有心饮食。
建州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信里说,他们伯府流落在外的那位小娘子,伯爷亲女,她,跌落在福陵山后崖。
生死不知了!
真千金遇难,假千金却还端坐在高堂,这……该怎么办?
老夫人的锦宁堂中,江元芷一下子就扑到老夫人膝旁,伏跪下来,哭道:“姐姐竟遭此噩运,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去死的竟不是我!”
她哭得如此悲切,以至于老夫人一下子又痛又怒:“浑说什么!我养你十三载,你倒好,动不动就死啊活啊地挂嘴边,可有想过我这个老祖母的心?”
江元芷呜呜哭:“可是姐姐……祖母,我好难受,我恨不能替姐姐……”
哭着,终于忍不住倾过身,小心抱住老夫人膝盖。
她这小心翼翼的举动一下子更使老夫人心痛怜惜,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泪湿了眼眶,也哽咽起来。
“好孩子,这怎能怪得你?都是命啊!”
一边说着,她又转头去看僵坐在旁边的伯夫人,语气略略转重:“琼娘,你说可是?”
伯夫人“啊”一声,整个人都好似抽离了般,只微微低了声音,说:“是,都是命……”
话音未落,外头却传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声音:“老夫人,不好……”
老夫人身边素来得力的管事娘子欧妈妈跑进来,一句话未及说全,后来又传出一道隐含沉怒的男声:“不好?怎么不好?我看你们都好的很!”
半掩的门被“砰”地打开。
第三十七章 江元芷有个大秘密
门开的瞬间,里外无不心惊肉跳。
锦宁堂,是老夫人的居所。
自从老伯爷去后,此处便代表了伯府最大权威。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怒声呼喝,甚至还踹门!
当然是,除了清平伯,再无人能够如此了。
江元芷伏在老夫人膝头,侧身抬眼,怯怯地朝那门口看去。
打一眼见到的便是清平伯高大挺拔的身影,他背光而立,身后阳光刺目得使人只觉空气都仿佛稀薄起来。
再定睛一看,清平伯身边却端立着一名少女。
这少女瘦悄悄一把身子骨,纤腰削肩,目如璨星。
虽有极弱的身形,却竟然又有极其明亮飞扬的风度神采。
江元芷不由得“啊”一声,身躯后仰,一下子跌进了老夫人的怀里。
她瞪大了眼,目中的惊恐不受控制,自然流露,虽然她很快收敛,却也仍然被江琬一下子就扫入了眼中。
老夫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只一把搂住她,微抬下巴看向门边的清平伯,也是怒声:“怎么?老身好不得吗?江继庸,你是疯了不成?”
清平伯,名江承,字继庸。
突然归家的清平伯虽然使老夫人心惊,但她作为伯府辈分最大的老封君,也自有她的底气在。
“夫人。”清平伯却并不应答老夫人,只转头看向伯夫人,“你女儿失散十三年,是命运作祟。若跌下悬崖死了,也只怪命运?”
伯夫人从清平伯出现,就先是身躯微微一颤。这时清平伯向她问话,她立刻便痴痴凝望过来,眼中也含了水光。
“夫君……”伯夫人凄楚道,“妾身也并不愿如此,然则世事难料,我儿偏遭了此厄运,我……妾身又能如何?”
说着,她泪珠滚落眼眶。
她肤色白细,如腻鹅脂,尖巧的下颔线衬得脸蛋儿竟仿佛连巴掌大都不曾有。
虽说是有了些年纪,可美人垂泪,依旧如梨花带雨,风悄露白。
清平伯却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只是冷笑:“你是不能如何!你既不能如何,得了消息时,为何不告知于我?”
伯夫人却不敢说这是老夫人吩咐的,只默默垂泪。无数伤心,满腹委屈,一声也不能言说。
她何其苦?
清平伯:“……”
他娘的,气死了!
不,丢死个人了!
清平伯有点不敢往江琬那边去看,他烦躁地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捏了下拳,又看向伏在老夫人怀里的江元芷。
同样是十三岁,江琬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江元芷却被如珠如宝地养大,只见骨肉匀停,丰减有度。从头发丝到鞋底板,都分明透着富贵乡里的丰足。
纵使清平伯粗枝大叶惯了,这一刻竟也从心底里为江琬生出了几分不平。
凭什么?
他压着怒火道:“母亲,我们家的孩儿,人家还回来了。人家的女儿,我们是不是也该还回去?”
老夫人只搂着江元芷,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清平伯道:“还回去?还什么?你……江承,你叫我把元娘送到通州乡下去?你……”
她指了指清平伯,又愤怒地一拍身旁桌几:“就那乡下破落户,竟还想养我伯府的明珠?”
清平伯冷笑回:“那乡下的破落户难道还没养过我伯府明珠不成?真的都养了十三年,再养个假的又如何?”
话音落下,江元芷紧抱着老夫人,身躯又颤了颤。
老夫人顿时心痛难当,回视清平伯,厉声说:“你……如此心狠,果然是天生狼性!当年……”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了顿,仿佛失言般扭了扭头,才又微微放缓声音道:“江承,那孩子左右也回不来了,你又何必非得把元娘从我身旁夺走?你真要挖我的心吗?”
她的语调放缓,又显出几分凄凉来。
可是清平伯却并没有动容。
江琬就在他身边站了这么久,眼下这厅堂中,她的亲生母亲和祖母却只是口口声声说她“没了”。
虽然这也有清平伯并没有及时说明她身份的缘故在,但也显得足够荒唐。
江琬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尤其是,她的确生着一张与已故老伯爷十分相似的脸。
可伯夫人认不出她,老夫人也认不出她。
她们都对她视而不见!
清平伯只觉得胸中一口郁气淤堵,他“呵”一声笑:“成,母亲既非要留这孩子在身旁作伴,那便留下也无妨。只是明日我需得去改族谱,我身旁这个,琬娘……”
他叫江琬。
江琬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既不因老夫人对江元芷的偏爱而生妒,也不因伯夫人的糊涂而难堪。
清平伯喊她,她便清清脆脆应一声:“阿爹。”
清平伯沉声道:“母亲,夫人,我的女儿,琬娘,我自己带回来了。”
我的女儿,我自己带回来了!
这话一出,才真是在厅堂内外,掀起了一阵飓风。
原本因为几个主子争执,而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去的下人们,这时都忍不住纷纷抬头,悄悄打量江琬。
江琬坦荡从容,由得人看。
老夫人的目光震惊又锋利,伯夫人的目光惊喜又凄惶。
清平伯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明日,我便召集族老开祠堂,琬娘是我嫡女,自然要记入族谱。元娘非我亲女,也必得从族谱抹去!”
老夫人惊叫一声:“江承!”
清平伯的决定根本由不得任何人反对,他心烦气躁的,实在不愿在此多留,便说:“竹涟水房我会着人收拾出来,便做琬娘居所。今后琬娘由我亲自教养!”
竹涟水房就在前院与后院相接的地方,占地宽绰,风景幽雅。最妙的是,竹涟水房修筑在水中,夏日里幽竹伴水,真是清爽无限。
往常竹涟水房闲置居多,只在夏日时偶尔开放,也多只用来招待贵客。
上回江元芷说想住到竹涟水房去,都被老夫人拒了呢。
清平伯却要将竹涟水房给江琬,老夫人便也要提出反对。
可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她转念又一想:竹涟水房在夏日时是清爽幽雅,可眼下可是深秋了!
从秋到冬,再过些日子几场大雪一下,住这里头的人可不是要被冻死去?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话便收了回去。
她嘴角噙了一抹笑,看着清平伯似还含怒带忿地,带着江琬离去,心中又想:“多傻,不被女性长辈教养,却被父亲浑带着长大,往后能有什么好?”
第三十八章 占了鹊巢的那只鸠,再签到!
江琬从通州乡下而来,这在西京人眼中,说实在的,就是个十足的野孩子。
而假如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为她美言,帮她修饰,她在坊间闲谈中会得个什么名声,便可想而知。
这些清平伯不知道吗?
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当年建州战乱,蔓延通州。
清平伯时任通州刺史,亦不得不专注于平叛,无奈便疏忽了对家小的照管。等一切暂平,他们举家回到京里,已经是两年后。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早便抱了江元芷养在身旁,珍爱万般,不愿相离须臾了。
当时清平伯其实也有意要过问女儿教养的,老夫人却同他说:“你一个大男人,管什么小娘子的教养?你养出来的女儿,还能叫人高看一眼不成?”
她话可说得直:“叫你养,可别养出一个母老虎来!看往后长成了,这满京里的世家儿郎,谁敢娶你养的女儿?”
清平伯明明只是想过问过问女儿,并没有要亲身养育的意思。
毕竟女大避父,他当然也不可能像养儿子一样养女儿。
但管一管,问一问,这总应该吧?
可也或许就是他母子缘薄,老夫人偏就十分不乐于见他。
“当爹的养不好女儿”这种道理倒是给他灌输了一箩筐。
清平伯忍不住低骂一声:“奶奶个熊,老子养的女儿怎么了?没人敢娶?呸!一般的臭小子,老子还看不上呢!”
他带着江琬往前院走,一边吩咐新提上来的管家向武:“竹涟水房那边,你亲自领人去收拾。一应物什,样样都要用最好的。缺什么直接开我库房去取,走外院的帐。”
向武领了命便要行动,清平伯又喊住他:“等等!”
清平伯强调:“一应都要最好的,尤其是,必须比元娘子的好!明白了吗?”
这……向武一个激灵,低了头应是,便忙忙走了。
清平伯这才整了整衣襟,又悄悄挺了挺脊背,保证了自己还是“英明神武的高手爹”,这才转头问江琬:“琬娘呀,咱们家你也见着了,房子大吧?”
像极了炫耀“我在京城有三千平”的土味霸总。
江琬不忍直视,忙偏过头去。
好吧,还是清平伯厉害,因为他家远不止三千平。
清平伯府共有五进,老夫人的居处在第四进。
宅子并不是完全的四方规整,而是有园林的格局。宅子里还有内湖,有假山,有长廊,有花园。
江琬进门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在逛公园,而不像是进了某个私宅。
而清平伯指定要给她居住的竹涟水房她刚才也远远看见了。
伯府里的内湖是人工挖就的葫芦形状,葫芦横放,中间水道最窄处连接了内外,上头修建了长廊,能一直穿梭过内院到达第四进边缘。
葫芦的小头在西边,中间修筑了凉亭水阁,葫芦的大头在东边,水中央则有假山高起,修竹猗猗。
簌簌青绿间有一角黑瓦,数道白墙,月洞门掩映竹枝,风来时水波粼粼。
江琬当时只是站在湖中长廊上远远一观,都只觉风雅无边。
就算这偌大府邸中还多的是看她不顺眼的人,又怎么样?
江琬早有一身铜皮铁骨,掉崖这种绝境她都走出来了,还怕伯府里的几个白眼?
说实话,能让看她不顺眼的人不愉快,她愉快得很。
不过白眼虽伤不到江琬,她却也不能因为自己得了些神秘的本事就轻视府中众人。
至少有一个人,是她决不能轻忽小视的。
方才在老夫人的锦宁堂,江琬收到了一条特别的系统提示。
系统:“发现签到点,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常居地,请问是否签到?”
江元芷,她拥有预知灵觉!
当时的江琬其实是很受震撼的。
预知,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能力。
她也立刻想明白了,为什么江元芷身在京城,却能遥控通州那边,使小江琬坠崖而亡。
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她会做出什么,谁能预料呢?
有谁能算到她的前面?
江琬那一瞬间是毛骨悚然的。
但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因为在她发现系统提示的时候,她固然很心惊,可江元芷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面露惊恐?
江琬立即了悟,江元芷的预知能力是有限的!
至少,她此前一定没有预知到,江琬不但没死,还雷厉风行地以最快的速度,跟随清平伯回京了。
江元芷没有那么可怕。
江琬首先回应系统,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常居地签到,获得碎片问天机×1。”
问天机是什么?
江琬探入系统空间,查看解释。
系统:神秘的问天机碎片,集齐之后或许能知功效。
江琬:“……”
有意思了。
她没有再管这个问天机,转而思考,如果她今天晚上就亲自潜到老夫人院子里,暗杀江元芷,不知道她会有预知吗?
如果有,她要怎么应对?
同时,江琬的望气术也运行起来,她认真查看江元芷的气运。
江元芷的气运很奇特。
在此之前,江琬见过的,气运最昌盛如秦夙,他的煌煌紫气能如长虹经天,浩大无匹。
气运最微弱比如被邪灵吸附的男子,他的气运灰败微弱,似一盏风中灯烛。
但不论是强是弱,他们的气运都是一股,一道气运即展现了他们的身份与生命状态。
当然,秦夙也有神秘的地方,他的心房处有一团黑气,深渊般难测。
但这团黑气是钉在他身体中的,应该算是他身体气机的展示,归属不到气运部分。
江元芷却很不同,她的头顶上有三股气运!
第一股颜色最清晰的,是灰白色,气柱短平,尺许长度,就是普通人的程度。
第二股颜色略模糊,却呈现朱红色,气柱细长,如烟似霞,这是富贵气运。
第三股又更模糊了些,可这股气运竟是有形状的。
它略微泛着玄金色彩,朦朦胧胧,婀娜舒展,竟像是一只随时都要抱翅而飞的金凤凰。
江元芷有凤命!
鸠占了鹊巢,可命运仍要更进一步地眷顾她。
江琬深深庆幸自己回来得够及时,至少她尽早地清楚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清平伯问她,是先要随他去用午食,还是先去武库挑选兵器。
江琬立刻选择:“去武库!”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江元芷。
第三十九章 签到清平伯的演武场
清平伯的武器库就建在他的演武场旁边。
演武场又靠近伯府内湖,在内湖与外院相接的位置。
清平伯介绍:“此湖名为丹璧,原先只有如今一半大小,是你祖父一力主张要扩大的。”
江琬说:“祖父一定十分爱水。”
清平伯叹道:“是啊,他乐山爱水,本是隐士性情。无奈生逢乱世,天下不定,何以隐逸?”
他这是有意地在向江琬讲述家史了。
对清平伯而言,人在世上,要有底气立得住,首先就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讲述家史,亦是帮助孩子寻根的一种方式。
别人怎么教女儿的他不知道,在他这里,反正绣花描眉是别想了,儿子怎么教,女儿就怎么教。
总之别叫她跑出去踢馆子吃花酒,调戏别人家的小郎君就成。
习武学文看世界,这不是应该的吗?
江琬问:“咱们家的爵位,是祖父传下来的吗?”
清平伯就笑:“咱们家啊,可是列代公卿之家呢!不过如今能再起复,的确是靠你祖父。”
说着,他的声音就拘束成线,开始了传音入密。
“秦氏是关西门阀起家,咱们家,原也是关西门阀。世封镇西侯,驻守西疆门户。”
原来江家也曾是前朝勋贵之家,列代封侯,传承数百年,说得上是真正的世家。
而事实上,如今整个大周权贵阶层,原也基本是被世家占据的,寒门出身的勋贵高官,少之又少。
大周代魏,不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农民起义,而不过是另一种来自高层的权利角逐。
所以如今的大周虽然是新建国,但占据高位的却大多还是老牌权贵。
原先的势力是有洗牌,可世家天下的本质却极难改变。
正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不过如此。
而如今占据皇位的秦氏,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强世家?
江琬明白了,把如今的大周比作初唐,这局势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而如今的周皇永熙帝开科取士,是否也正是一种想要收拢皇权,对抗世家的信号?
清平伯道:“天圣四十七年,西突厥十三可汗持天狼令突袭西北,你的曾祖父时任西北都护,军政总领。他固守雄关,率族人部曲与下属军队迎战十三联盟。”
“当时朝中内战不断,百家乱斗,以至于粮草运送中途失控,援兵不至。那一战……”
清平伯声音微沉:“我江氏族人,三百年轻儿郎,悉数战死。族中只剩老幼,而我们嫡支,更只余你祖父一人。他当时年不过十三岁而已,与你如今一般大。”
“但是,西北雄关,甘州,我们守住了!”他看向江琬,“不使天狼出关,不使生灵涂炭。即使以弱抗强,血战至死!”
“二十万江家军,最后,也只剩万余残兵……”清平伯沉声道,“琬娘,血可以流,气节不可以丢。这不是明文的家训,而是原本就刻在我们江家人骨子里的东西。”
他直视江琬,目光第一次如此有力:“为父希望你记住了!”
江琬心中凛然,对于愿意为守卫家国而抛洒热血的人,她不能不给予敬重。
“是!”江琬认真应答,声音清脆而铿锵。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演武场,然后江琬就对清平伯说:“阿爹,我似乎又有所悟了。”
清平伯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激励到了什么,立刻生出了为人父的成就感,欣喜道:“好孩子,你悟了什么?”
江琬悟了什么?
江琬看到了,演武场上有个签到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清平伯的演武场,请问是否签到?”
签到签到!
试一试在这种距离下,池塘级……啊不,窥神境的高手,清平伯,他能不能感应到她签到后的气机变化?
上回在城隍庙外,江琬签到获得药符术,城隍庙中的那位“池塘级”高手,反正是没反应的。
而试探外面的高手有危险,试探自己的爹嘛,那当然是能试就试,别浪费机会咯。
系统:“你在清平伯的演武场签到,获得功力提升一年。”
功力提升!
一瞬间,江琬只觉体内真气飞速搬运起来,有关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的一些经义,亦仿佛流动的月光般,投射入她内心,使她更生一层明悟。
气机提升,功力增长,一茶杯变成了两茶杯。
十年功力再涨一年,不是点滴式的提升,而是跃进式的提升!
什么是通幽境?
就是开始对自身奥秘有朦胧感应的境界。
功力提升,境界深入。
这一刻,江琬只觉耳清目明。
再感应身周,她发现即便不动用望气术,她也能明确感觉到,身旁的清平伯气机强大如渊渟岳峙。
江琬心中是有些震撼的,她忽然明了,她之前是小看清平伯了。
不过是看过秦夙与徐翁的气机,便以为清平伯不过如此。可实际上,一只小茶杯,又是凭什么小视一个大池塘呢?
她立刻转头看向清平伯,而清平伯也同样震惊地看着她。
要不是眼前这个是自己女儿,他就要当面爆粗了好吗?
不行,他忍!
不不不,明悟一下就提升一大截功力,这能忍吗?
清平伯还是忍了。
他微微咳一声,黑脸上笑容略有些扭曲:“琬娘啊,你方才有所悟,于是便提升了功力?”
江琬一边缓缓收拢真气,点头说:“是,阿爹,你能感应到吗?”
清平伯道:“自然能有感应,我观尔等小辈,洞若观火!”
不错,很有高手风范。
江琬果然很仰慕,立刻追问:“阿爹,感应他人功力等级,有什么方法吗?而自身功力等级,假如不想被旁人感应到,又能不能隐藏呢?”
她要问的重点,其实是后者!
望气术观人气机,其实无往不利。
但江琬想要暗杀江元芷,她最想要的,当然还是一门隐藏自身的法子。
尤其是在发现江元芷拥有预知灵觉之后,她就更加谨慎了。
至于说什么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揭穿江元芷曾暗害小江琬的事实,以达到惩戒她的目的——这个,江琬觉得可以尝试,但不必太较真。
因为在世人眼中,她与原主小江琬本是一体,并无区别。
所以就算揭穿江元芷,她也最多就是个杀人未遂。
依照老夫人对她这个宠爱度,再加上她自身的价值,这么个“杀人未遂”,还真未必能把她怎么样。
老夫人真要以死相护,明面上,谁又能拗得过她呢?
清平伯也不能。
江琬宁愿自己手染鲜血,亲自审判!
第四十章 岫云术与照雪剑
江琬的心中有着明确目标,当清平伯向她传授收敛气机的功法时,她更是听得十分认真。
这门功法还有个蛮好听的名字,叫岫云术。
青云藏于岫中也,使行迹之再不见,便是大成了。
清平伯嘱咐江琬:“法不可轻传,明白吗?”
江琬立刻明白了,这是秘术,不能传出去的。
当爹的能轻易教给女儿,那是因为爱女之心,她可不能因为得来轻松就不重视。
说实话,到这一步,就是江琬心里原来对清平伯有再多意见,此时她也不能再大大咧咧腹诽说这是“渣爹”了。
她眨了眨眼,默默将岫云术背了一遍,开始尝试收敛气机。
清平伯负着手在一旁指点她,见江琬学得快,他便哈哈笑:“不错不错,好孩子,有你爹我当年的风范了!”
一边说,他又连忙带着江琬往武器库走去。
江琬偏头时,他就轻轻吸凉气。
娘的,牙酸!
江琬似有所觉:“阿爹,你怎么啦?”
清平伯忙收敛表情,挺胸收腹,端正行走。
咳……
“琬娘啊,这岫云术共有三层。第一层,收敛表层气机,有个名目,叫风静云停。”
“第二层,气机收敛自肌骨而至经脉,叫云收雾敛。”
“第三层,从气机到精神,无不归藏,便是岫云归一。”
说着,清平伯的声音严肃了:“第一层不过是皮毛而已,你如今虽能应用,火候却还有欠缺。此后每进一层,更如鸿沟跨越,琬娘,你可不能自满啊。”
江琬忙应是,心里也很认真地思忖着:“这个演武场有点意思,看特性就是增加功力的。而且还能重置,只是不知道多久以后能重置成功?”
一旦重置成功,她当然是要立刻再来尝试签到的。
试试看,下回再签到,是能继续获得乾坤离恨经的功力增长,还是说,也有可能提升到其它功法的境界呢?
比如岁寒剑,又比如岫云术。
当然,没挂开的时候,她自己也会努力修炼。争取没挂的时候是天才,有挂的时候是天才中的天才!
眼看江琬一副备受激励的模样,清平伯牙更酸了。
好在武库终于到达。
这是清平伯的私库,由府中两名护卫看守。清平伯常常随身携带钥匙,他便亲自开了门。
江琬眼前一亮。
这私库其实不算大,内中百来件兵器,参差地摆在各种兵器架上。
而令江琬赞叹的是,在她望气术的视线下,这些兵器大多都是拥有“物气”的。
有物气的,必然都是精品!
她直奔视线中光华最明亮的那柄长弓而去。
弓身乌亮,两角处饰有玉环,剔透如琥珀一般颜色的弓弦,紧绷在弓身上,隐约可见力度。
在江琬眼中,这把弓上微光赤红,煞气缠绕,好不威风。
弓架上摆着铭牌,弓名风神。
这把弓,一定杀过很多人!
她用欣羡的目光看着这把弓,清平伯忙走到她身旁,又咳一声:“琬娘啊,这弓不错吧?”
江琬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风神弓上收回,遗憾道:“是非常不错,可惜我不曾学过射术。”
当然,其实没学过射术不是重点。
真要有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签到获得了弓箭技法呢?
重点是,这弓有点大,江琬的小身板可能并不适合使用它。江琬还嫌它不是那么方便随身携带,因而此弓虽好,却不是她此时的最佳选择。
清平伯见她移开了视线,又去看其它兵器,立刻悄悄松一口气。
江琬又看中了一柄剑。
这是一柄软剑。
剑身柔韧,明如秋水。
或因其质地太软,这剑也并没有被摆在剑架上,而是平放在一张方几之上。
剑下铺着玄色锦缎,两相映照,此剑横置,便似夜幕中一道银河横空。
方几侧方则贴着铭牌,剑名“照雪”。
照雪剑!
江琬心中一喜,立刻抬手轻抚剑身。
清平伯刚说:“等等!”
江琬的手已经碰到了剑刃处,然后她就感觉到手指尖忽一刺痛。
她连忙收手,却只见指腹间已有细细一道血痕。
这剑如此锋利!
“阿爹,我要这把剑。”江琬不露痛色,反而喜道。
这回清平伯倒没舍不得,他啧啧一声:“小丫头,性子急还想吃热豆腐,看被割伤了吧。”
说着,他伸手在剑身下的黑色锦缎上一扯。
锦缎被卷起,瞬间将剑身包裹,形成一段长而狭的软物,再仔细看去,这不分明是一根腰带么?
原来这剑太薄太软,竟不能容于普通剑鞘,只得以特制的软缎包裹。
剑柄处也做了玄机,江琬取过来往腰上一缠,剑柄与软缎一端形成合扣,就成了一段非常合用的腰带。
看她纤腰束素,软缎的一端还从合扣处穿过,十分飘逸地从她腰间垂下,谁又能想到这里头竟藏着一把剑呢?
玄色腰带,还百搭!
江琬可太喜欢这个设计了,随身携带,兼且隐蔽。
杀人越货,这可不就是个神器么?
哦,不,她是五讲四美的文明人,只报仇,不越货。
这把剑,不是随便谁都能让她动用的。
清平伯道:“照雪剑虽好,却十分不易控制。琬娘啊,回头好好练剑知道吗?你那剑法阿爹也看过了,是好剑法。只是你才初通皮毛,可千万好好修炼,勿要辜负此剑!”
江琬连忙应是,又问清平伯,能不能指点自己剑法。
她虽然通过之前在盛隆武馆的签到,获得了基础拳法精通,拳剑有相通处,使她对岁寒剑法的理解也大大增强。
可自学了基础的东西,跟有高手指点练剑还是不同的。
正如清平伯所说,她岁寒剑法是入门了,可要想精深,还需好好修炼。
清平伯道:“今日不成,你选好武器,爹再陪你吃午饭。回头我还需进宫一趟,今夜便住营区。下午我发帖子出去,明早族老们都会过来,先给你入族谱。”
江琬就应道:“好,阿爹,那我有空便自己到演武场来练功。”
清平伯哈哈笑:“成啊,不得了,我这个小娘子竟还有武痴潜质。待明日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回来,看我好生臊他们一顿!”
江琬对两个便宜哥哥没什么感觉,心中只是暗想:老爹今晚住羽林军营区去,没了这个大高手在伯府里坐镇,可不正好方便她尝试暗杀江元芷么?
又想,其实真要杀江元芷,她也用不上照雪剑。
江元芷虽有特异灵觉,她却并未修炼真气,从气机状态来看,她还是个普通人。
江琬真要杀她,随便一个石子都能成事,用得着照雪剑么?
第四十一章 奇门兵器:一捧清秋寒
对于照雪剑,江琬虽然才刚刚得到,但她心中已经有了一股万般珍爱之情。
签到得到的百年雷击木桃木剑都没让她这么喜欢。
实在是,软剑的特性太具备传奇色彩了。
不过桃木质地的霜华剑另有两个好处,一是应对邪灵邪物有克制特效,二则是能藏于系统空间。
这个特性更妙一些,如果用它来杀人,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最后,江琬在清平伯的武库里除了拿到一柄照雪剑,又还取了一根九转金丝鞭。
这个鞭子名字起得很唬人,其实主材是犀牛皮。若用上真气,杀伤力当然很大,但如果只是寻常挥鞭,也能很好控制力度,不至于轻易就失手致人重伤。
江琬道:“阿爹,这个鞭子我拿来抽不长眼欺负我的人。谁若寻我麻烦,我也懒得寻回去,只给他一鞭子便是!你说可好?”
说话间,她侧头,笑吟吟看着清平伯。
这位曾经放话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怕,咱背景不输给谁”的便宜爹,如今又会怎么回答呢?
因为这回江琬话里的意思,可有很大一部分是针对府中诸人的。
清平伯微顿了顿,接着“嘿”一笑:“有什么不好?我江承的女儿还有人不长眼敢欺负?谁敢欺负,给他一鞭子便是!你爹我兜着!”
背过身,他又悄悄嘶声。
哎呀呀,不得了啊!
这野孩子有点难管,得想个好主意让她自个儿明理,不能让这小苗长歪了。
清平伯就想快快带江琬离开武器库。
江琬也不贪心,之前说是满库精品任挑选,但最后她也只要了一剑一鞭。
当然,系统的馈赠她也没错过。
连演武场上都能签到,清平伯的武器库里又怎能少得了白色的签到点呢?
江琬当然是对着小光点,立刻喊签到!
系统:“你在清平伯的私人武器库里签到,获得奇门兵器,铁扇清秋骨。”
奇门兵器!
江琬立刻将意识往系统空间探了一圈。
系统解释:奇门兵器三十六折铁扇,得名清秋骨。寒铁做扇骨,鲛绡做扇面,一捧清秋寒,风月两无边。
好家伙,帅!
不,是美,有诗意。
江琬已经可以想象,自己往后要在什么场景,什么情况下动用这清秋骨了。
哈哈哈。
不过也有不美的地方,就是到此为止,她的自由点又只剩两个了。
签到点永远在招摇,自由点永远不够用,嗐!
下午,清平伯用过午饭后匆匆出了伯府。
临走前,他又叫向武从前院拨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婆子给江琬。
并亲自给她挑了两名赐姓江的部曲,做外出随行护卫。
还说:“人手不足,且先使着,回头叫向武再去庄子上给你选一批人过来,你再亲自挑。”
这种规格,他居然说人手不足。
江琬可算是见识到这世家时代,豪族的气派了。
要问她什么感觉,只有一个,能当老板,谁不高兴呢?
江琬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收拾一新的竹涟水房。
值得一提的是,回竹涟水房没有陆路——她们是坐船回的。
湖上的长廊只是连接了内院与外院,并没有修建到湖中小岛那边去。
这是真的有意思,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回自己的住处,还得坐船!
要不是有人跟前跟后地服侍着,江琬真觉得,这种风雅,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然后她又开始测算,到了晚上,如果她要偷溜出来杀人,该怎么过湖,又要怎么避过湖边巡逻护卫的目光呢?
她的轻身功法来自于岁寒剑的配套步法,风雷步。
这门身法以闪避与奔袭见长,有风之轻盈,雷之迅捷。但她还只是初入门径,学得不够精通,要想神仙般凌波微步,踏水过湖,只怕还欠了火候。
难道得下水,游湖而过?
至于自己划船出行,那是不考虑的。
护卫们又不是瞎子,做坏事还招摇,这是指望全世界都跟着自己一起降智?
江琬忽然觉得,自己这位伯爷爹,很有深意啊。
竹涟水房中,她开始缓看内外布置,一边与跟着自己进来的几个下人闲聊,了解众人情况。
湖上清风微送,斜阳仍有余晖。
不说进出的麻烦,单只看风景,住在这种地方,倒是当真惬意。
江琬也不急,她打算好了,等到晚上如果再没想出其它合适的渡河方法,那大不了,她就游水过嘛。
游渡不了望河,还能游不过一个小小的丹璧湖?
总之,什么也阻挡不了她去暗杀江元芷的决心!
锦宁堂,老夫人的居处。
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坐不住,便回了内室小憩。
说是小憩,其实今日这种情况,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便也只得歪在榻上躺一躺,一边生闷气,一边思索应对。
江元芷陪着她小憩,坐在她榻边给她捶腿捏肩。
老夫人看她如此乖巧,心中更怜惜,一咬牙叫来心腹路妈妈,吩咐道:“持我信物,去一趟二老太爷和五老太爷家,叫他们明日务必阻止伯爷开祠堂!”
路妈妈踌躇道:“这……老夫人,只怕他们不敢应。”
老夫人哼一声,顿了顿道:“拿我那两个妆宝匣子去,请他们寻个隐蔽处,好生游玩一番,十天半月再回,这也不成?”
这……谁知道成不成?
大概是成罢。
路妈妈也不敢再多说,只低头应了。
等她退下,室内只余两人。老夫人转头一看,却见榻边坐着的江元芷明明一声不吭,却不知何时竟流淌了满脸的泪水。
老夫人骇一跳,连忙问:“元娘,好孩子,你这是怎么啦?”
江元芷似从怔愣中回神,也吓一跳,忙拈着帕子轻拭脸上泪水,只说:“叫祖母忧心,元娘无事。只是……只是见祖母如此厚待,我……元娘好生感动。祖母!”
她切切呼唤,春水般的眸光轻轻落在老夫人脸上,有深刻的不舍,也有浓浓的忧伤。
老夫人被她看得心中又软又痛,却更是警惕道:“不,元娘,你定还另有心事。告诉祖母。你怎么啦?祖母为你做主!”
“我……”江元芷仍犹豫不愿说的样子。
老夫人就燥了,抬手一拍身下软榻,怒道:“你祖母我还没死呢!怕什么?谁还敢慢待了我的元娘不成?”
这却是因为她发散联想,以为江元芷如此忧伤,是担心自己以后在府里地位下降呢。
江元芷泪水盈眶,身躯轻轻一颤,终于脱口道:“不,祖母!元娘只是好生不安。祖母……我好怕,我觉得,有人要杀我!”
第四十二章 与江元芷斗法
有人要杀江元芷?
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杀人者人恒杀之呀!
许你想杀人,不许人报仇?
夜色到三更时,江琬悄悄从房间内起身。
竹涟水房建在假山上,共有房屋十六间。其中照壁、月洞门、敞厅、廊庑、飞阁都有。
主居室有一明两暗共三间,明室又被屏风隔开,内置卧床,外间起居,还有小榻、方桌、妆台等。
江琬的两个大丫头一个年十五,名叫白露,一个年十六,名叫霜降。
向武带她们过来拜见主人的时候,还请江琬为她们改名字。
江琬表示:这么好听的名儿,还是不改了吧。
跟这么诗情画意的两个大丫头一比,江琬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都土爆了好吗?
她当时不知道,白露和霜降原是清平伯身边,二十四节气组合中的两个。
这二十四节气,人可以变,名号却是不变的。所以向武请她重新给两个丫头赐名,这边二十四节气组合空出位来了,他回头还得选人填进去呢。
岂料江琬竟不愿给这两位改名,清平伯便大手一挥:“成了,不改便不改,有甚要紧的?”
后来回了竹涟水房,江琬与两个丫头交谈了,才知这其中究竟。
这个事情也算得上是清平伯对江琬格外宠爱的证据之一,她身旁这些从前院拨过来的下人便无不恭恭敬敬,无人敢出头炸刺。
两个大丫头更表示要在江琬卧室外间打地铺给她守夜,江琬可连忙把她们支开。受不了,这要是在外头守着个打地铺的,她还能不能自在了?
最后,霜降在侧间值夜,白露则回了另一边的下人房居住。
她们以后会轮流为江琬值夜。
江琬只要她们不跟自己一个房间,就不发表意见。
这种士族的家生子,早就形成了她们的一套生存规则,江琬没有必要非得用现代的标准去打破这种规则。
不要说什么值夜不人道。
无谓的怜悯,这不是人道,是要命!
远处的更声悠悠传来,江琬从卧室的后窗轻轻翻出,悄无声息地下了小岛。
水很凉,江琬只伸手稍碰了碰,便立刻运起乾坤离恨经。
两个茶杯量的真气轻轻薄薄地覆盖她全身,使她精神一振。
再抬眼向后院方向,锦宁堂那边看去。
望气术的视野下,只见夜幕中,一道玄金色凤凰虚影招摇辗转,如此醒目。
再仔细看,锦宁堂中各种气机细数起来,竟总有三十五道之多。
其中身怀真气的有五个,更有两人具备初入通幽境的真气量,其中一个,甚至还比江琬的功力更深些。
江琬是两茶杯,那人大约就是一海碗了。
江琬悚然一惊,同时亦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慨叹。
江元芷的预知灵觉一定是有所感应!
白天的时候江琬也曾用望气术观察过锦宁堂,那时候锦宁堂里的人其实比现在还更多些。
但身怀真气的,只有老夫人身边一个老妇。
这老妇也不过是引气境后期的样子,体内真气又薄又浅,连半个茶杯都聚不到。
可不要因此就觉得老夫人寒酸。
江琬自身真气看起来是来得挺容易,可经过了解后,江琬已经知道,这个世上习武之人千千万,然而能练出真气的,却实实在在说个万里挑一也不过分。
多少人练了一辈子拳脚,走出去也能被称一声老武师,却连真气的门径都摸不到呢。
甚至还有好多人,连真气的概念都不能理解。
能练出真气的,其实都是一级突出的人才。
老夫人身份虽高,却长期居于内宅,她的身边还能有身怀真气的仆妇,这只能说,就算是在老一辈的宗妇中,她这也是高规格了。
而此刻,锦宁堂中却聚集了五名身怀真气的武者。
江琬猜测,这些人应该原本是府中护卫。
这些怀有真气的护卫虽然不会贴身服侍老夫人,但身为江氏部曲,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听从老夫人指令。
而再看湖边,果然,丹璧湖边的巡逻护卫变少了。
对面人数太多,江琬不敢久看。她很快收回望气术,心里忖度:“有功力比我还深的护卫守护,我还能杀得了江元芷吗?”
最怕的则是,江元芷调集这么多人,主要目的不是为保护自身,而根本就是张着网在这里,想要捉江琬的小辫子呢!
这就很让人烦躁了。
江元芷自身力量虽弱,但她却不是孤家寡人。
她还有预知灵觉,在这种情况下,江琬要怎么才能杀得了她?
“我有杀心,并有行动,江元芷似乎就能感应。”
江琬暗想:“但我下午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却表现得很吃惊很惊恐。这是不是说明,她的预知灵觉,在感应自身危机时格外灵敏,而其它时候则稍逊?”
这好像就陷入一个死胡同了。
江琬要是有绝对的实力倒还好,那就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地碾压过去,杀就是了嘛。
可惜江琬没有!
至少,目前她还没有。
“难道说,我就只能等?”
“先隐忍着,苟发育,等足够碾压了,再来杀她?”
“这段时间就由得她潇洒?”
那可真是太便宜这个杀人犯了。
江琬思绪转动,终于灵光一闪:“对了!”
“她既然能有感应,我何不每日动一回杀心,再付出行动一回?”
想到这里,江琬嘴角的笑容便深了起来:“她若是严阵以待,张网守我,我便改变计划。她若是某一日松懈……哈!”
哈哈哈!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日防夜防,你还能每时每刻都防?
而拥有望气术,江琬首先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日常遛一遛江元芷,直到遛得她心力交瘁,疲于奔命。
再或者,她天天跟老夫人报备说有危险,结果危险它就是不来——老夫人能信她几回呢?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江元芷在老夫人面前变成会说谎的放羊郎?
那可就真是有意思得很了。
江琬感谢江元芷调走护卫中的几个高手,眼下,她便要偷溜出府,索性再去找找机会,获取自由点去咯。
哈哈!
第四十三章 “女学先锋”清平伯
江琬游湖而出,在一处花木丰盛的地方悄悄上了岸。
身上衣裳都被湖水浸得湿透,风一吹来,她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说实话,这滋味不好受。
江琬倒是有意学一学自己前世在电视里偶尔看过的,某些高手用真气烘干衣裳——奈何她这身真气属性偏阴凉。
她搬运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四肢回暖,不再惧冷。
至于真气烘干衣裳的效果,嗐,被风吹得半阴干算不算?
江琬深深感觉到,便宜爹给选的这个竹涟水房,就是为了限制她乱跑吧?
没错,一定是!
“*&%……”不行,好歹这爹还不坏,忍了吧,先别骂。
而此刻被江琬暗中念叨的清平伯,却是在皇宫里跟永熙帝磨了半晚上嘴皮子,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告退。
不容易啊!
永熙帝是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帝,先帝成祖仅在位五年,便因暗伤去世,后永熙帝继位登基。
因而可以说,大周从开国时的百废待兴,到如今的国力渐起,有此长进,多半也还是永熙朝之功。
这位皇帝陛下的锐意进取之心,便也格外强烈些。
也正是因此,才给了清平伯劝说的口子。
永熙五年,皇帝设置了丽正书院,有汇集天下贤才,为君所用之心。
这个丽正书院,刚开始建立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类似于皇帝的秘书机构的。
但后来随着科举制度的运行,民间书院又兴起,永熙帝便开始觉得,皇家不能没有一个足以在天下书院间立于领袖地位的书院。
于是丽正书院渐渐开始收纳勋贵士族子弟,职能则从皇帝的秘书机构,缓慢向着传经授道的学馆方面兼容。
可这又有了一个问题。
正所谓鱼与熊掌难兼得,丽正书院既要做皇帝秘书机构,又要教书育人,长此以往,它名声有了,地位有了,可混乱与是非也有了。
随着民间书院的百花齐放,如此一个不尴不尬的丽正书院,连摆清楚自己的位置都难,又何谈领袖群伦?
有了问题,就得解决问题。
于是永熙帝召集群臣,又再三商议,终于决定复开前朝国子学。
当然,尽学前朝是不成的,前朝可以学,进步也还得有。
于是永熙帝再改一笔,国子学更名国子监,其下更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多个分部。
这个是已经定好了的,只等明令颁布。
到时候,原先在丽正书院上学的许多勋贵士族子弟,也会转到国子监去,再分科求学。
而清平伯想要劝说永熙帝的则是,此前因为分歧,而一直难以议定的女学增设之事。
关于要不要在国子监增设女学,这一点永熙帝自身也在犹豫。正因为他本身没有明确的倾向,臣下们争论起来,便也更加难以定论。
清平伯原先对这个是不太在意的,却不料人到中年了,冷不丁还蹦出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来。
这个女儿还不太好管。
于是清平伯思来想去,暗下定计。
不成,国子监这个女学必须得开,不但要开,还得尽快开!
尽快开的最佳方法,只有说服永熙帝。
清平伯于是再度趁夜进宫,跟皇帝陛下洋洋洒洒,引古论今。
真是,自个儿读书写文章都没这么认真过。
不,自从他弃文习武,就再不曾如此引经据典,文采飞扬了。
永熙帝最后都快被他给说晕了脑袋,末了只能感慨:“继庸啊,你这私心未免也太重了。你家小娘子这一寻回,你都成女学先锋了。如此显形迹,是否不好啊?”
清平伯振振有辞:“陛下,东汉邓太后还曾亲召皇家与贵族女子入学馆读书,男女混学,从不避讳。她亲任教授,更言,女子不学经,贻害五代矣!”
“邓太后一介女流尚有如此胸襟,陛下辟新除旧,功盖三皇,又岂是邓太后可比……”
眼看他张口就来,又要滔滔不绝一番。
永熙帝简直心悸,连忙叫他打住。
“回头再上一封奏折,朕这里是准了,台阁诸位能否被说服,到时还看你的奏折。”
赶紧滚!
清平伯哈哈一笑,告退离去。
多大点事儿?
谁家里还能没个小娘子了?
真至于这么三番五次的折腾个没完吗?
还不是大家都想暗争个一二三?
读书人的事,不就是都想要个名声,再由这名声划分个利益嘛。
得了,还得咱莽夫来定乾坤!
夜色茫茫,清平伯踏着风,还要纵穿镐都,再去羽林军营区。
而清平伯府的院墙外,一般不容易的江琬借着望气术终于躲过府中护卫的交叉巡逻,运起轻功身法,翻墙出了清平伯府。
简直是爆肝在挣自由点!
唯有庆幸夜色深浓,这种损形象的事儿不必现于人前。
总之,甭看江琬现在还是颗豆芽菜,其实她也是很爱美的。
形象不够好,那就得风度来凑。
再养一养,咱还得形象风度两手抓,谁还不是个绝色美人了呢?
江琬溜出了高墙,便认准一个方向,沿着墙侧的阴影,快步从巷中往外走。
清平伯府坐落在镐都东北边,胜业坊一带。
因四周皆为勋贵高官府邸,只见坊间巷道无不深远,院墙无不高大。
江琬全力运行岫云术,又走过一程,忽闻前方似有喧闹人声。
这深更半夜的,竟有人吵闹?
江琬不由放慢脚步,再一听:不对,这哪是什么吵闹声,这分明是,街市叫卖,行人来往的喧嚣声啊。
什么情况?
又听了片刻,江琬才终于弄明白状况。
原来,西京镐都每逢初一十五,竟都是没有宵禁的!
而今日,正好是十月十五。
是她土包子了,建州城宵禁,不等于镐都也宵禁不是?胜业坊一带安静,那只是因为高门居处,管理严格罢了。
江琬脚下便快速动了几步,再一转折,眼前骤然一亮。
只见灯火璀璨,楼阁亭台,行人攘攘,街市辉煌。
这是人间吗?
是,你闻这人间的烟火气。
这是古画吗?
不,虽然跨越了不知是否千万重的时空,可这一切,仍然也都是真实的。
江琬漫走了几步,听旁边一个摊主喊:“小娘子,可要这傩戏面具呀?”
她转过头,正欲答话。
却见街那边,一道身影,峻拔清寂,缓步走来。
他手持一支玉笛,脸上戴着半截面具。逆了人群,缓缓地,就像是与整个世界的热闹都格格不入般,行走在街市上。
第四十四章 相逢与他在长街
长街上,江琬回头。
那郎君手中的玉笛都仿佛是沾染了天上的广寒,衬得他整个人都似是游离在这人间。
像是神仙要飞去了一般。
江琬原想上前打个招呼,这一瞬间亦不由得有片刻迟疑。
该打扰他吗?
可以去打扰他吗?
是,这个人江琬认得,他是秦夙。
他……他不对劲!
江琬反应过来了,秦夙的气机不对。
他此刻脚步缓慢又轻飘,哪里是神仙般“欲乘风归去”?
这,分明是受伤了,气机衰弱,走路都要走不稳了,这才轻飘飘呀。
怎么回事?
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秦夙也会受伤?
徐翁呢?徐翁又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江琬这下不敢犹豫了,连忙快步过去,走到秦夙面前,先喊一声:“秦郎君!”
她是压低声音的,喊得很轻,就怕有什么不对。
秦夙浑似不着一物的目光这才微动,瞬间对到江琬脸上。
然后他眉头轻皱:“是……你,你快走!”
江琬正要来扶他,他立刻侧身一躲。
长街上人来人往,江琬不敢勉强他,只能说:“前日郎君助我,今日,许我助你可好?”
说着,又微微靠近他。
同时,她的望气术也运行起来。
望气术的视野下,秦夙原本如贯长虹般的紫气这时却显得光华暗淡。
而他心口处,江琬曾经见过的那团黑气,此时正沸腾翻滚,如恶魔张口!
这到底是什么?
就是这个东西导致这位“绝世高手”此刻脚不落地,摇摇欲倒?
秦夙脚下还要微错,似欲离江琬再远一些。恰在此时,他心口那团黑气猛地一晃。
那黑气形态变幻,一端凸起,瞬间成了一只头角狰狞的怪虫模样。
江琬明明只是通过望气术的视野看到了这怪虫,可下一刻,她却又恍惚似是听到了一声极其诡异的啸叫。
“呜——啊——”
是什么声音?
像是从遥远的丛林,诡秘的山寨,幽幽的深涧,迷离的洞窟……无尽难以言说处,空灵而来。
糟糕!
江琬顿时心口刺痛一下,要不是下一刻真气运转,缓解了疼痛,她都觉得,就刚刚那刺一下,就足够给她痛厥过去了。
而同一时间,随着她真气的高速搬运,江琬又看到,秦夙心口的黑气怪虫忽然悠悠一晃它那狰狞的头颅——它探了头,像是在陶醉地吸食什么。
江琬的真气则似阳光下消融的雪花般,飞速消逝起来。
秦夙目光猛地沉下来,他用真气包裹手掌,一把握住江琬的手腕,脚下强行一提气,拉着她便快速往长街一边绕去。
江琬晕晕乎乎,心里已经知道不好,可体内真气却不受控制。
她暗暗惊骇,不得了,秦夙身上这个怪东西,不但能把这位大佬害得够惨,隔空地,它还能来害她!
难怪秦夙方才不许她扶他。
江琬也没空懊恼,只是大脑飞速转动。
怎么办?
她数遍自己身上的东西,不论是明面上携带的照雪剑,还是系统空间里的霜华剑、清秋骨,又或者是那不知用途的青云鼎,以及对此时来说,提都不必提的文房四宝等等。
这一切,好像都对眼下状况毫无助益。
包括她学到的望气术,药符术等,在此时似乎也都无用。
对了,她还有两个自由点!
可是这个时候,她就算想签到救急,又该在什么地方签到呢?
满大街上,倒是不乏签到点。
对了,前头好像还有个锦绣天衣坊。
不是不是,锦绣天衣坊有什么用?
再跟在建州城一样,签个精湛绣技出来?
可拉到吧,神级绣技都没用啊!
江琬被秦夙带着走,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很清醒,脑子还在不停转动呢,一忽儿又觉得混混沌沌,身上真气流失的速度越发快了,她好像……要坚持不住了。
“江琬!”秦夙低喝一声。
也不知是到了哪里,他们仿佛穿过了闹市,又到了一处僻静地。
然后秦夙轻轻一纵身,就带着江琬飞过了一处高高院墙。
月光如水,夜风轻送。
没有潇洒地振起江琬的衣摆,却使她感觉到一种透彻到骨子里的冷。
秦夙拉着她进了一处院子,江琬晃晃悠悠地睁眼一看。
咦,迎面是好生繁茂的一棵树。
虽是深秋,此树却仍然浓绿成荫,冠盖亭亭。
月光下,那些秀美的叶片,都仿佛在泛着银辉。
江琬精神微微一振,又感觉自己好像还闻到了一股说不出何等好闻的清香。
秦夙道:“快盘腿坐下!”
江琬听从指令,就盘腿跌坐。
秦夙立刻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弹指扣开瓶塞,他从中倒出一粒丹丸。
丹丸被他喂入江琬口中,他同时在江琬对面盘腿坐下,却忽地握拳,对着自己心口猛地一捶。
因为真气的流失而头脑发昏的江琬在这一刻,又好像听到一声怪虫嘶叫。
“呜呜——啊——”
望气术的视野下,秦夙心口那黑气怪虫在挣扎嘶吼。
秦夙身上真气浩荡,更如烈阳坠空,火海猎猎。
而这怪虫气息森寒,似同九幽而来。在秦夙如此汹涌的极阳真气焚烧之下,它竟还分毫不让,其凶性之烈,亦使人心惊。
秦夙外露的一些肌肤处,如眼周、下颔、脖颈等位置,原本肤色冷白,此刻却又渐渐被红光烧灼。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流淌过他脸上冰冷的面具,滑过他线条冷肃的脖颈,又滚落进他的衣领中。
江琬有些看明白了,秦夙本身实力强大,并非无法抗衡体内怪虫。
可这怪虫就生在他心口处,他每与此怪虫做抵抗一次,却也是在伤害自身一次。
怪虫一挣扎,他就必然心痛难当。
比如江琬,方才只是受这怪虫一声啸叫,都只觉心痛欲死,可秦夙却携此怪虫于心间,无时无刻不受其苦害。
这其中的痛,又岂是言语可以形容?
江琬都无法想象。
而若是放任这怪虫在心间蛰伏,不做抵抗,怪虫又要吸食他的真气,如此恶性循环,竟仿佛没有穷尽。
最麻烦的是,他的真气还是极阳属性,一旦运行过烈,他的身体,从筋脉到肌骨,都还要受到真气灼烧之苦。
最后一旦稍有不慎,只怕那结果,不是他被自身真气焚烧尽生机,就是他被这怪虫吸食尽真气,又或者是他被这怪虫噬心而亡。
这个死局,要怎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