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雪来了
秦夙料想那木桶中的污血有极大古怪,因此优先想稳住这只木桶,不肯使其倾倒。
但他没料到的是,中了他一道剑气的武清扬明明已经死了,却偏偏在倒地的瞬间,他又弹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虚幻狼影忽地自武清扬脚下影子中跃起,一仰首,一摆尾,这狼影就直扑前方木桶。
秦夙的擒龙控鹤功竟都没这狼影动作快。
一道疾风,竟仿佛是要割裂空间般,伴随着狼影的出动而瞬间生起,同时击打在木桶之上。
木桶又怎能受得了此等重击?
当下碎裂成块,污血便四溅而出。
砰!
噗、噗、噗!
溅开的污血首先喷射到旁边的衙役身上,这衙役就仿佛是被什么恐怖的炸弹袭击到了一般,瞬间被炸出了满身伤口,接着他仰天一倒,就横死当场。
从头到尾,他甚至连多余的一句惊恐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而这个时候,稍远些,旁观了这一变故的百姓和其他衙役才猛地反应过来。
然后人们尖叫:“啊!”
“鬼啊……救命!”
一边尖叫着,百姓们四散奔逃。
离得近些的其他衙役也惊恐地纷纷后退,眉心顶着奇异血洞的武清扬却仿佛活死人般,僵硬地将头往秦夙所在的方向一转,接着,口中发出艰涩的话语:“是、谁?”
与此同时,他脚下更多的狼影纷纷窜出。
有的狼影跳起来去冲击刑台,有的狼影去扑杀衙役,还有更多的狼影,却向着四散的百姓冲去!
他要……大屠杀?
秦夙目光一冷,立刻十指连弹,忽而万千道剑气从他指尖纵横飞出。
风来,天地萧杀!
万千剑气,这是天地萧杀剑。
无数剑气向着四散的狼影疾射而去,却偏偏后发先至,将一头头狼影钉死当场,钉得它们立即消散在空气中。
可于此同时,一直处于虚幻真实罅隙中的秦夙却也从先前的特殊状态脱离了出来,他的身形显露。
显露也无妨,秦夙不发一言,脚下一动,身形忽闪,就直往武清扬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长剑被他拔出,他感应到了,此刻的武清扬非同寻常,其气机之幽深古怪,已不输秦夙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位高手。
只怕,是比徐翁还要厉害些!
江琬先前没有正面对上他,是对的。
就是秦夙亲自出手,刚才居然也没能稳住那只木桶,反而叫其觑到空隙,打破木桶,放出了其中污血。
可想此人之厉害。
不,这东西早已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了。
秦夙剑来,武清扬一仰首,口中犬齿便暴凸而出,他双臂一展,臂长忽然变做两三米之广。
同时,他指掌间暴起一丛丛坚如钢针的毛发,他的指甲也一下子就暴长到一尺有余。
“你、混账!”武清扬喉间发出闷闷的怒声。
他暴长的十根指甲就仿佛是十把锋锐的弯刀,对着秦夙的剑便猛地袭来。
蹭!
尖锐的声音响起。
是剑与“弯刀”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居然挡住了秦夙的剑!
但同时,与秦夙长剑相交的几根“弯刀”也就此被割断。
武清扬眼球暴凸,凶性被激起,却是不退反进,反而怒吼一声:“混账!本座、杀你!”
声音动处,长臂一展,便与秦夙的剑战到了一处。
听他声音,他每出一声,都是艰涩困难的,可看他动作,却凌厉凶猛,一扑一击,仿佛似有狼态。
秦夙仍然一言不发,只管真气涌动,剑意纵横。
两大绝世高手就此短兵相接,秦夙剑光森寒,一招一式更如来自九天般神鬼莫测。
剑意呼啸,却又仿佛有无数的炽烈火球在追随他的剑招飞舞。
这就是秦夙功法的矛盾处,外冷内热,看似冰冷无尽,实则炽热恐怖。
此时的天色明明阴沉,可随着秦夙运剑,刑台四周的小片空间却仿佛是来了盛夏般,热得人直以为烈阳当空在照。
武清扬渐渐落到了下风,他的指甲被秦夙削掉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他长得也极快,但显然这指甲每生长一次都要消耗掉他大量精气。
越到后来,他指甲生长的速度仿佛开始下降了,于此同时,他身上的伤口也不知不觉在增多。
他金身法相一般的防御力,也在下降!
眼看秦夙就要彻底将他压制。
另一边,天地萧杀剑过处,无数的狼影被钉死,百姓们哭喊着逃远,附近同样奔逃的一名衙役却忽然顿了顿脚步,驻足惊呼道:“刑台……”
刑台倒了!
砰——!
什么?
秦夙侧头一看。
轰隆隆,刑台崩塌。
那一夜,于虚实之间曾经出现过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秦夙眼前。
一座虚幻犹如深渊的深井,在刑台的废墟间缓缓探出了井口。
无数邪气凝成实质,形成了人们肉眼可见的黑烟,在井口沸腾翻滚。
武清扬眼睛瞪大,也在这一刻侧头去看。
“哈、哈哈!”古怪的笑声从他腹中响起,“邪气……来了。”
不,邪气还出不来。
上一次的国子监诛邪是真有成效的,眼下这座邪气井虽然再次冲破刑台的镇压,升了出来,但井口的正气封锁依然有效。
井中邪气要想冲破这个封锁,并没有那么容易。
还来得及!
秦夙心中动念,忽然将剑一收,反手,他一剑划破自己左手掌心。
鲜血便就此汩汩而下,淋透了他手中冰晶般的长剑。
片刻间,这剑身上的剔透感开始变化。
嗡嗡嗡——
长剑饮血,剑身忽如烈阳般,绽放出巨大光芒。
武清扬一回头,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来,他大叫一声:“你!”
一个你自出口,多余的话他却不说了,转身立刻就往邪气井的方向逃去。
他要借助邪气井的阴气,施展秘术。
同一时间,他忽地一张口,一面锈迹斑斑的小镜子从他口中吐出。
他口中就开始念诵着古怪的咒语:“&*……*……”
另一边,国子监。
江琬刚刚签到过一轮,从修道堂出来。
忽然间,她感觉到脸上一凉。
是什么?
江琬抬头,下雪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裂缝后的那只巨爪
下雪了!
永熙二十二年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镐都街市上,许多百姓尚还未能理解这一场雪的含义,有些孩童兴奋地呼喊:“哇,下雪啦!下雪咯!”
西市刑台边,追杀百姓和衙役的狼影都被秦夙的天地萧杀剑一招灭杀,武清扬举着手中的锈面小镜,却将镜面对着天上,念罢咒语,大声呼喊:“雪来,雪来!”
越来越大的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似同鹅毛飘洒。
天,好像破了个洞。
这场雪,原来不是天地自然而降,竟是源自于某种秘法。
钦天监观星台,原本盘坐的裴玄忽然站起身,纵身一跃就从那足有十丈的高台之上跃下,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响彻整个七星殿。
“诸位长老速来!”
未雪之日,竟然有雪,这是什么东西,颠倒了京城的气候,使这场雪提前了?
西市,刑台边。
秦夙手中饮血后的剑身上发散出越发炽热明亮的光芒。
武清扬声音落下,秦夙的剑也终于随之落下。
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剑落,直似烈阳陨空。
四周飘雪被瞬间蒸发,继而腾起阵阵烟气,使得战斗中的秦夙更仿佛如神明中人一般。
负云气而归星辰,绝天地而动四方。
锈面小镜忽然放大,好似盾牌一般被武清扬举在身前。
秦夙低喝道:“开!”
南明离火赤炎剑,乾坤一别!
盾牌般被放大的小镜抵挡不住这一剑,咔嚓——
只听鸡子碎裂一般的声音响起。
到这时,武清扬眼球暴凸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未尽的得意呢,可他的得意也只能永久凝固在脸上了。
因为镜子盾牌破碎之后,下一刻,剑势就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咔嚓、咔嚓——
接连两声响起。
武清扬整个身体就好似是瓷捏的一般,先被这剑从中间劈开,紧接着,他上下两个半身分离。
砰!
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可这并不是结束。
几乎就在武清扬身体被剑劈开的同一时间,他身后的虚空处竟忽然显现出一团绒绒白毛。
那团白毛似飞而来,再过片刻,一只巨爪从那缝隙间探出。
一道浑厚深沉的声音,穿透遥远空间,似从天上而来般,也在这同时,响彻西市周边。
“竖子!敢杀我灵使!”
巨爪突击,带着呼啸翻滚的力量,从天而降。
秦夙不言语,只是再度拔剑。
南明离火赤炎剑,星君归灵!
那只从天而降的巨爪既具备强大如山岳般的力量,更具有某种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奇异特性。
这种特性说白了,就是流氓特性。
什么是流氓特性呢?
意思就是,我可以打你,你却打不到我。
因为我打你的时候,我的力量是实在的,而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存在却是虚无的。
有这种奇怪特性在,谁还能伤它?
秦夙却能。
因为他此前隐藏身形时动用的其实也正是这一奇异特性,他存身于虚实之间,他可以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
虽然这种天人感应的境界还很粗浅,不足以使他达到将自身也化为虚无的程度,但要破开对方的的屏障却是可以的。
天空中,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明明是飞雪天气,秦夙的剑身之上却引动烈阳。
轰!
阳光追随剑光,与那巨爪相撞了。
炽热纯阳的力量与极其诡异又厚重的凶残力量相遇,在这一瞬间,整个西市上空都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奇异世界。
说不出具体影像的奇怪浮光在天空中飞速掠过,巨大的轰隆声响过后,世界又仿佛失声了。
然后呢?结果怎么样了?
刑台附近,逃跑得略微有些慢的几个百姓与衙役跌坐在地上,一个个只觉得内腑震动,头晕目眩,根本就看不明白那边的战斗情况。
还有身体弱一些的百姓,甚至都当场被震晕了过去。
又过片刻,浮光散开。
才有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清晰到模糊,响起:“不可能!你明明还没有突破到真正的天人造化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战斗力?你到底是……&*……%#……”
后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道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某一刻,就戛然而止了。
烟气与飞雪也都散开了,露出了武清扬身后的恐怖裂缝。
随着那声音的消失,那只探出的白毛巨爪也在飞速收回,直至完全不见。
最后是一滴鲜血从那白毛巨爪之上滴落,咚!
鲜血从裂缝滚落,砸在地上,竟砸出了一个足有三尺方圆,五尺深度的大坑。
裂缝随之闭合,一切动荡又归于平静。
这场来得突然的战斗,其消失速度便也如它来时一般,倏忽而去,突兀又不留痕迹。
耿汝良是负责巡守西市的巡城司校尉,刑台那边的风云变幻时,他正带着人手守在菜市场的另一边。
因为菜市口这边的刑台有京兆府的衙役和差官负责守卫清理,耿汝良一时就有些放松。
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一时间简直呆傻在原地。
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离得远,还是后怕自己离得远。
隔着被吹乱的许多菜场摊位,他能远远看到那边堪称是惊天动地般的战斗。当然,更被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还是那随着刑台倒塌而在同时升起的邪气井虚影。
耿汝良的心砰砰乱跳着,相比起许多弄不清状况的普通巡城甲士,像他这样有品级的巡城司老人,对一些秘密还是心中有数的。
怎么办?
他大略有些看明白了,最开始是有一名奸人出现,泼了某种特异的污血引动了邪气井的显现。
但还没等这奸人再对邪气井做些什么,突然又来了一名高手,三两剑就斩杀了这奸人。
可这还没完,奸人被杀后,空间裂缝居然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打开了,那裂缝后竟探出了一只非人的巨爪!
如果这巨爪完全探出来会发生什么,耿汝良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位身披斗篷的高手又将这巨爪逼退了,裂缝收拢,巨爪消失。
耿汝良震撼、神往、钦服……可是然后呢?
巨爪消失之后,那神秘斗篷人竟也随之消失了!
神秘高手去哪里了?
邪气井,还没完全收拢的邪气井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天狼族另一个绝世高手
西市,邪气井还在往上升。
秦夙却消失了。
他去哪里了?
其实,秦夙并没有离远,逼退裂缝那边的巨爪后,他立刻就隐去了身形飞速后撤了。
因为就在这同时,他感应到四个方向,四方神造的力量在出动。
不仅如此,更有数名高手从各方位破空而来。
秦夙不愿与这些人打照面,自然是要立即抽身离去。
反正有这些高手出现,邪气井的问题便不必他再担忧了,自然有这些高手会来处理。
秦夙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雪还在下——武清扬是被杀了,他背后的巨爪也被逼退了,可这场因为邪气牵引而突然到来的雪,却没有那样容易停止。
国子监,江琬签完到,就回到了自己在秀园的房舍中。
一路走来,却听到不少脆笑声与欢呼声。
不知内情的小娘子们居然在为这场新雪而倍加欢喜。
“今年冬天的这一场雪可算是下了,我等这一场雪好久了呢。”一名小娘子道。
旁人问:“你等雪做什么?早下晚下总是要下的呀,你急什么?”
小娘子道:“我去年就同虞国公家的岚娘约好了,今年冬天要亲自扫得梅花雪,一起来酿梅花酒呢!”
也有小娘子说:“下雪了,我今年的雪人一定要比去年的堆得好看。”
还有人道:“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雪来了,总好过万木凋枯。玄明山的雪景想必也极美,我们今年可以踏雪看山呢。”
说这话的是高锦瑜。
下雪了,不少小娘子都从房舍中走了出来,有人站在廊下看雪闲聊,还有人索性跑到了园子里,接那飘舞的雪花玩儿呢。
不错,这个跑到园子里玩儿的,说的就是庄梦婷。
庄梦婷见到江琬从外头走回来,还欣喜喊道:“琬娘,快来看雪!”
江琬并没有心情看雪,她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安,只摆摆手对庄梦婷道:“当心天寒伤风,你快些回去。”
说完,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舍。
至于庄梦婷肯不肯听她的话,她就管不着了。
反正,秀园的先生们肯定是会管的。
果不其然,江琬这边才刚回到自己的玉字号房,那边就听到外头米监事与庄梦婷的对话。
米监事果然是在催庄梦婷回房,语气还有些隐约的焦急与强硬。
庄梦婷略求了两句,见米监事态度坚决,到底不敢再过多逗留,就悻悻回了房。
外头很快清净下来,只余雪声,轻羽飘落般簌簌而下。
江琬有些不安地在房间中踱了几步,到底不愿浪费时间,索性就还是走到桌案前,铺纸,画符。
画符使人心静。
这回,江琬着重画的就是最近两次在修道堂签出来的三清护体符,以及纸鹤传音符。
因为有明凰真印在,再加上江琬签到得到的法门,基本上初始状态就直接是初级精通,所以她画符很顺利。
唯独有些不美的是,三清护体符格外消耗真气,江琬往往才只画上五六张,她自身真气就会告罄,这个时候她就必须要停下来服用养元丹恢复真气了。
养元丹她基本上是每天都吃的,主要也就是为了补充元气。
好在养元丹管够,江琬就这样边画符,边服丹修炼,间或还画一些纸鹤传音符。
纸鹤传音符倒是不怎么消耗真气,江琬画得挺快,不一会儿就能画一大叠。
如此不知时辰过,很快,天色入夜。
江琬没去膳堂用晚食,她吃着养元丹,又有玲珑玉露可以饮用,根本就不会饿。
屋外的雪还在下,渐渐地,积了有两寸厚了。
玄明山的夜,在雪中越见静谧。
忽然在某一个时刻,江琬心有所感。她放下符笔,一抬手,隔空用擒龙控鹤功吸开窗户。
这时,一道身影就顺着敞开的窗户快速跃入。
窗扇被来人反手一挥,又轻轻关闭。一道熟悉的气息就来到了江琬的身边,来人扯开身上的黑色斗篷扔到一边,接着又摘下面具。
却不是秦夙,又是哪个?
秦夙见到江琬,先伸手来拥她。
江琬没有闪躲,顺从地靠进他怀里,也伸手环住他的腰。
两人紧紧相拥了片刻,彼此享受了一会这雪夜中的亲昵,还是江琬先打破安静。
她开口就问:“阿夙,你是受伤了吗?”
秦夙身躯微微一僵。
江琬道:“你别想瞒我,你气血是不是有些衰弱,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秦夙:“……”
明明换过衣裳,用过生字符治疗伤口,也服丹药恢复气血了,没想到还是被江琬看了出来。
为什么会被江琬看出来呢?
说到底还是南明离火赤炎剑的消耗太大了,再加上江琬给秦夙的枯荣丹药力还是有些不足。所以秦夙服丹一颗,并不能完全恢复好自身被损伤的气血。
秦夙的身体根基跟常人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不管什么丹药到了他这里,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只有星河丹那种级别,才能真正轻松治愈他。
但只是损伤一些气血而已,过个几日他也能自行痊愈,根本没必要浪费星河丹。
江琬其实倒是想将自己这里剩下的那颗星河丹给他用了,秦夙阻止道:“琬琬,珍贵的丹药是底气。你收好,否则我不放心。”
星河丹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炼出来的,就江琬剩下的那些灵泉水,最多能够她再炼三颗星河丹。
江琬只得收回丹药,心底有些微遗憾。
灵泉水来得太少了,也不知道福林寺神秘山崖这个签到点,什么时候能重置成功?
秦夙抚了抚她脑后秀发,还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坐到旁边榻上,这回,终于说上正题。
他先告诉江琬:“琬琬,武清扬被我杀了。”
江琬不意外,只微微有些心情复杂。
别人的男朋友,深夜翻窗诉衷肠,她的男朋友,深夜前来报告:我杀人了……
偏偏她居然还喜欢得不得了?
是她有毛病吗?
秦夙又道:“琬琬,天狼族只怕是有一位真正的造化境高手!”
什么?
江琬一惊。
真正的造化境?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愿永远为你前驱,做你引路人
真正的造化境高手!
那是什么概念?
看看秦夙就知道了,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可他也没到造化境。
他处在窥神境巅峰与造化境之间,或许还要强过许多同为窥神境巅峰的高手,但要说踏出那关键的一步,成就真正的先天造化,他却始终又还是差着一层。
江琬从前其实问过秦夙先天造化的事情,也问过秦夙为什么没能突破。
秦夙的回答是:“仿佛有一扇门,我已推开半边缝隙,但或许是因为对门后的道路没有足够清晰的概念,因此走到门后的这一步我始终无法踏出。”
连秦夙都不知道,门后的道路究竟是怎样的!
因此听到秦夙说天狼族或许有真正的造化境,江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世上居然有真正的造化境?”
秦夙道:“我原先也以为没有,这一个,或许是新近突破的。”
接着,他就将下午跟踪武清扬以后发生的事情,具体跟江琬说了一遍。
江琬听得情绪几经变化,待听到这场雪居然是因为武清扬才提前引发了,不由得手指一动,猛地就捏紧了拳。
秦夙有些抱愧道:“琬琬,是我下手太慢,没能及早阻止他。”
江琬立刻道:“怎么能怪你?你又不可能提早预料到他要做的原来是这个。”
秦夙便只握住江琬的手,不再多余言语。
他本来感情淡漠,在意的也只是江琬的看法。既然江琬不觉得他有错,那他自然也就不必再为此而怀有负担了。
江琬问:“接下来呢?”
秦夙便又说起后来的事。
说到武清扬被杀,一只巨爪从那空间裂缝中探出来,江琬心惊之余也有些疑惑道:“阿夙,这天狼族到底是什么?他们是……人吗?为什么武清扬可以变身?那只巨爪又是来自哪里?它突然出现,是撕裂了空间吗?”
秦夙道:“天狼族,原本确实是人。”
说着,他微微沉吟:“但也不知是从哪一代起,他们驯服狼群,修炼秘法。刚出生的天狼族婴儿,会被选取体格健壮者,每日生饮狼血,与狼共生。如此一代一代传承,形成独特的天狼战士。”
接着说:“天狼战士催动秘法,或可变化出部分天狼形态,比如武清扬,忽然变化肢体,这就是天狼战士的狼饮秘法。至于你问的巨爪……”
秦夙顿了顿,道:“在我看来,那其实也不是实体存在的东西,而应该是某种虚幻的投影。这只巨爪能够跨越空间从草原来到京城,也并不是说它真正拥有撕裂空间的力量。那应该是武清扬带来的那面宝镜在发挥作用。”
武清扬手中的锈面小镜,看似毫不起眼,但实际上应该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灵宝。
秦夙继续道:“他能伪装严密地进入国子监,除了他本身境界高以外,主要依靠的应该也还是这面宝镜。宝镜连接了两个遥远的空间,使草原的狼爪投射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秦夙伸出一只手,向着身侧虚空轻轻一按,似乎是在感受天地时空的奥妙。
他微微凝目,声音里有些许微不可查的懊丧:“琬琬,我虽然能够看出宝镜与那空间裂缝之间的联系,但其中具体是运用了怎样的妙法,我却始终无法参透。”
所以,那关键的一步,他才总是跨不出去。
要在江琬面前承认这个,对秦夙而言,说实话,是真的有些困难。
江琬倒觉得,这样的秦夙要远比系统符号中的那个“绝世高手”更来得有血有肉得多。他这么年轻,连弱冠都还没到,走不出那一步不是正常的吗?
绝世高手不等于天下第一,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强,似乎也并不奇怪。
想了想,江琬笑了一声,却反问:“阿夙,你当真是在为自己走不出那一步而苦恼吗?”
秦夙一时没能明白她这一问是个什么意思,便愣了片刻。
江琬紧接着笑嘻嘻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苦恼,是在跟我炫耀呀?”
秦夙:“琬琬!我……”
他被江琬这突然的两问给问得有些急了,偏偏越急越是跟不上江琬的思路。
好在江琬很快解放他,继而道:“你才多大年纪,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可你已经是窥神境巅峰的高手了,都在考虑怎么突破先天造化的问题,而我呢……离窥神都还不知道有多远呢。”
说着,她微微鼓了鼓脸颊,面上露出几分嗔意。
秦夙就更急了,顾不上自己的苦恼,连忙说:“不,琬琬,你修炼速度之快,实为我生平仅见,你完全不必妄自菲薄,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功力必定比我还更高。”
“是吗?”江琬侧头看他,目光如水般透亮。
秦夙顿生一股柔情,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什么境界不境界的问题,只捧住她的脸,轻轻摩挲道:“是,琬琬,我但愿你比我早一日突破,拥有比我更高更强的境界。如此,这天下间再无人能伤你。”
江琬眼神中便都是笑意。
秦夙又道:“但有时,我也希望自己能永远走在你的前路上,为你探路,做你的引路人。”
这一句,声音便有些低了。
但江琬耳力极好,仍然是挺得清清楚楚。
江琬立时心生冲动,就想拉开秦夙的手,扑上去再往他脸上亲一口!
嗨,年轻人,胆子大些嘛,都是有名分的人了,不说做多出格的事,亲个脸……发乎情,这总可以吧?
偏偏,不可以!
江琬可没忘记之前几次秦夙情蛊发作的事情呢,这回相见,他情蛊没再动,真是克制得非常到位了,江琬不想再打破这种克制。
气人啊,那哪里是什么情蛊?
照江琬看来,要给这情蛊颁一个特别名号,就叫“钢铁直蛊”才对呢!
是夜,大雪漫天。
多少人为此辗转一夜,又有多少人不敢入睡,奔波在一道道指令间。
江琬终究只是拥住秦夙,伸臂抱了抱他,忽然道:“阿夙,扫雪车,你有叫人做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 齐王疯了
雪来了。
来都来了,除了追究前情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应对方法。
国子监,秀园的玉字号房舍中,江琬与秦夙虽然免不了情意涌动,互诉衷肠,但该商量的应对之法他们也没忘记商谈。
秦夙有一点非常自觉,就是他想做什么,总会先同江琬说一说,而不是自己闷头去做。
或许也正是这种不经意的尊重与体贴,才格外能打动江琬这一份曾经沉寂多年的少女情怀。
两个人一会儿谈谈正事,秦夙道:“天狼族销声匿迹多年,这一次突然又闹出如此大动静,只怕也正是因为他们族群中有人突破了造化境。”
江琬问:“造化境是可以完全由人身而化为狼身吗?”
秦夙解释说:“那不成的,最多四肢外观完成狼变,人体五脏六腑等根本,还是无法改变的。”
说了说天狼族的那个造化境,江琬又道:“阿夙,明日休沐,我回府以后要开炉炼丹,你来给我护法吧。”
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猜测,觉得秦夙突破不到造化境,或许是因为蛊虫在身的缘故。
但这个她就不具体跟秦夙说了,怕说了以后万一不能实现,再给秦夙造成心理落差,叫他失望难过。
给江琬护法的事情秦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下又问:“琬琬,你如是要白日开炉,那明天一早我便叫人往伯府递拜帖如何?”
他想光明正大走进伯府,以未婚夫的名义来直接面对江琬!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夙耳后根又悄悄地有些红。
然后,两人又歪了题。
这边的小小学舍中,天虽寒凉,两个有情人坐在一处,却是不论说什么,心都温热。
京城东,顺康坊,齐王府。
齐王身处暖阁之中,却只觉得浑身冰寒。
他屏退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只叫护卫们守护在暖阁外围。
然后他亲自打来一盆水。
他将水放在暖阁正中的地面上,接着半跪水盆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忽地就切割进了右手腕脉之中。
鲜血从他腕间滴下,滴滴答答……
原本清澈的水盆渐渐被血色弥漫。
齐王扯开挂在脖颈处的一只小香囊,从香囊中倾倒出一颗莹白如玉的小珠子。
却见这玉珠甫一暴露在空中,立刻引得整个温暖的内室中一阵寒气弥散。寒气与暖热的空间一相撞,瞬间激得整个屋中都散发出一阵细烟。
齐王轻轻吐出一口气,口中忽然低缓声:“元娘,如今本王越发艰难了,你若是当真还在,今次一定助我,可好?”
原来,他手中捧的这个,哪里是什么玉珠?
这根本就是江元芷的骨丹!
骨丹冰寒彻骨,使得齐王即便身处暖阁,也被冻得肌肤泛青。
但他偏偏不肯放开这枚骨丹须臾,甚至,在说完口中的话以后,他还将这骨丹轻轻凑到唇边,细致地碰触了一番。
骨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寒气更重了。
齐王却如同得了纶音回复一般,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连忙道:“元娘,你其实是真的还在的,是吗?你冷吗?你若要饮血,本王多的是。你快些畅饮了,告诉本王,此次天狼南下,我朝当真无法抵挡么?”
说完,他双手捧着骨丹,将其郑重地放入身前水盆之中。
骨丹入水,齐王却并不将双手抽出。只是仍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边单膝跪地,一边将双手浸在血水中,捧着骨丹,继续念念有词。
“元娘,你且放心,待有那一日,我取得天狼令,必动用此神器,使你复活。”
“南来北往,天下生灵,即便再以倾城为祭,我也绝不更改心意!”
“元娘,你动一动可好?”
“……”
骨丹没有任何动静,盆中血水也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一切都只是齐王的臆想。
他期盼的,来自骨丹神异的预言,也没有在这个水中出现。
齐王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始终不肯放弃。
“元娘,天狼族中原来还藏着一个活的造化境,只怕此天狼一出,大周天下便要倾覆。他们都还在争论该怎样控制雪灾,孰不知狼灾一来,一切成空。”
“元娘,你可还记得你我曾经许诺?”
“元娘……”
他一声声说着,手腕处伤口的血液竟还在不停流逝。
同时,他体内真气快速涌动。
也不知故去多久,仿佛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终于有那一刻,骨丹动了!
不,不是骨丹动了,是齐王面前的盆中血水,动了。
骨丹处忽然生起一股吸力,然后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将盆中血水一点一点,往骨丹中心吸取了过来。
齐王本来因为失血过多,几乎是头晕眼花了。
但眼见得骨丹吸血,他立时又是精神一振。
“元娘!”齐王欢喜道,“你果然还在!快,快些饮血,不要停!”
骨丹吸血的速度却并未因为他的言语而有分毫变动。
血水中的血液被蚕食般,细致地吞入骨丹之中。
又过一小会儿,水中血色全部消失,一盆清澈的水,被还原了。
而水盆中央,仍然被齐王捧着的那枚小小骨丹之上,玉白的颜色却被染了一抹红霞。
就如同美人脸上最为醉人的那一点红晕,霞光氤氲,直看得齐王心花怒放。
再过片刻,清水盆中,一片青翠的草原显露了影像。
是骨丹的预言,终于出现了!
齐王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用力盯视。
骨丹吸血的速度却并未因为他的言语而有分毫变动。
血水中的血液被蚕食般,细致地吞入骨丹之中。
又过一小会儿,水中血色全部消失,一盆清澈的水,被还原了。
而水盆中央,仍然被齐王捧着的那枚小小骨丹之上,玉白的颜色却被染了一抹红霞。
就如同美人脸上最为醉人的那一点红晕,霞光氤氲,直看得齐王心花怒放。
再过片刻,清水盆中,一片青翠的草原显露了影像。
是骨丹的预言,终于出现了!
齐王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用力盯视。
第二百九十章 瞬息间,风云变幻
齐王最后从房间里出来时,整张脸都是青白的。
他走到廊下,一阵风吹来,他忽然便是一个踉跄。他的近侍文春福从外面奔进来,连忙打开怀里抱着的一件斗篷给齐王披上。
齐王伸手,自己拢了拢斗篷。
他拇指拈着中指,小指微翘,一边皱眉道:“外祖父来信了?”
文春福低声道:“殿下,太师传信说,雪虽已下,但殿下不必急于动作,静候便好。”
齐王应一声,笼着斗篷缓步往外间风雪中走。
雪已经下得有两三寸厚了,他走在雪中,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的踩雪声。
夜色很浓,反射着雪的白光,映着他的身影格外有几分清瘦秀丽。
文春福在后方看着,恍惚了一瞬间,有那么一刻竟然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齐王,而是闺阁中袅娜的少女。
文春福悚然一惊,连忙眨眨眼,再定睛看去,只见那雪中的人虽然清瘦,却又格外有一种威仪贵气,当下暗啐自己一声,拔腿就赶紧追上去。
齐王说:“通知孟秀海,去含冰殿……不,不能让孟秀海去,让庞三去……”
他压低了声音,忽然转头,对着某片黑夜出打了几个手势。
接着,齐王就让文春福备一些上好的炭火和皮毛衣裳给齐王妃送过去,说:“明早送去,再问问王妃,看是否需要挑几件好皮子,送给岳父岳母?”
齐王妃出身剑南关氏,关氏也是传承悠久的大族,但如今入仕的人并不太多,仅有的几个还大多都外任在各地方,唯有齐王妃的父亲关士颐留京做了京官。
关士颐如今任职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副职长官,正四品,勉勉强强够得上一个中高级官员的品级。
这种品级,在遍地权贵的西京,说实话,是有些不够看的。
就算加上他背后的整个关家,都还是显得气弱。
当初要不是发生了一些事,齐王根本就不可能娶关氏为正妃。也是为此,齐王一直意难平。
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因此而十分冷淡,齐王更是一直心系江元芷。
这还是首次,齐王主动吩咐人送东西给齐王妃呢。这很不寻常呀!
文春福顿时心中一凛,连忙应诺。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国子监,秀园玉字号房中,
江琬和秦夙又说了一阵话,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秦夙很有些不舍,临别前依依道:“琬琬,何时你我大婚,使我能时时日日与你相伴?”
江琬:“……啊?”
愣了一下之后,她笑了:“要与我大婚?好九郎,这你就得去问你那未来岳父啦。看他什么时候能心甘情愿嫁女儿?”
她俏皮地对秦夙眨眼。
秦夙脑海中却瞬间冒出了清平伯的黑脸,然后他就:“……”立刻腰背一挺,打起了精神。
江琬噗嗤一笑,又取出一把纸鹤传音符并几张三清护体符给秦夙。
并告诉他道:“这三清护体符虽不见得对你有用处,但你带几张在身上也无妨,权当做个保险啦。这个纸鹤传音符呢,我已经在上面留下了真气种子,你输入真气以后,纸鹤便会直接飞来寻我。”
纸鹤传音符神奇有趣,秦夙立即接过,倒是十分欣喜:“如此说来,琬琬,往后我随时能与你传音?”
江琬道:“别传太着急的话,这纸鹤飞行速度只怕不是很快,此外还有些脆弱,很容易被截。虽然说如果真气不合,纸鹤就算被别人截走也会自燃,但总归不是很安全。”
即便如此,这东西也算得上是非常有用了。
就算江琬说它不够安全,但实际上,光只凭它能自燃这一点,就胜过世上许多传讯方式。
江琬还略有些不满道:“也是我功力不足,不然这纸鹤飞行速度倘使能快若浮光,又哪里还用得着害怕被人截?”
秦夙夸江琬:“琬琬你太过自谦了,照我看来,你的符法已经是天下少有之精妙,实在不必如此要求过高。”
嘿,果然不愧是江琬吹。
很好,秦九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了。
江琬被他夸得喜滋滋的,没忍住又抱了抱他。秦夙这下哪里还舍得走?忙又回抱住江琬。
两人站在窗边依依不舍地拥抱了一阵,彼此紧贴着,听着对方咚咚的心跳声,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情绪的涌动,可同时,他们又都是克制的。
窗外,雪声簌簌,不显嘈杂,却反而更见静谧。
直到远远地,玄武大街上隐约似有更声传来,秦夙才终于放开江琬。
不论怎样拖延,分别的时候总要到来。
好在秦夙一身神功,天下间能拦得住他的地方不多,只要他想,要来见江琬也并不难。
因此两人虽有不舍,倒也并无太多分别的伤感。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还约好了,明天要再见呢。
秦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江琬站在窗边远眺,望气术的视野下,也能见到那道冲天紫气在飞速远去。
他的紫气宏大辉煌,直冲天穹,看得人目眩神往,也使江琬格外安心。
江琬又默默观看了片刻,眼看那紫气越来越远,都快要在她的视野下模糊了,她就准备收回望气术。
便在此时——
“不对!”
江琬忽然心一惊,她看到了什么?是错觉吗?
只见那遥远的天际,离得越来越远的紫气之中,恍惚竟似是有一道青黑气息陡然生起,便如大龙般对着紫气中央部位突撞而来。
江琬的心被紧紧提起来了,眼睛猛地瞪大。
可下一刻,也不知怎么,窗边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像是有什么细碎的尘灰被吹进了江琬的眼睛里,江琬就控制不住地眨了一下眼。
然后,江琬再看那边,却只见到那紫气仍在飞速远去,先前她看过的青黑大龙却再也不见了。
仿佛她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虚无幻影。
真的是幻影吗?
江琬心房砰砰乱跳着,因为夜色很深,离得又远,在这种模糊的视觉下,她将其它什么容易形成视觉差的东西误看成不祥之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从心底里,江琬也是宁愿相信……这一切都不过是错觉而已。
然而,人生不能只有侥幸。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进宫
窗边,江琬静立了片刻。
没有人知道,这片刻她心中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澜曲折。
从自我劝慰,到不得不正视事实。
江琬知道,秦夙如果真的有危机,那危机应该也就在前方不远处。
因为她并没有江元芷那样神奇的预知灵觉,望气术虽然有看破命运因果的能力,但中级望气术在这方面的能力还非常之弱,基本上也不存在什么预知的可能。
最多就是,在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通过人身气运的变化,而获得片刻的短期预兆。
因此,江琬也只允许自己静立了片刻。
她用这片刻的时间平复了心头的波澜,随即纵身向窗外一跃,便施展起岫云术和壶中日月术,同时运起轻功,就直往秦夙所在的方向追去。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也来不及过多思考,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秦夙!
纸鹤传音符的速度还没她快呢,指望不上。
风声呼啸,大雪还在绵绵而下。
黑夜中,江琬的身形被壶中日月术紧紧包裹,旁人看不到她,却恍惚能感觉到是有一阵风,刺破了这纷纷的飘雪,又飞速消逝在远方。
江琬从来没有这样快过,见微境后期的功力也足够使她超越世间许多高手,再加上踏波行的轻功绝妙,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后,她就追出了玄明山,冲上了玄武大街。
可即便如此,秦夙却反而离她越来越远了!
毕竟,秦夙功力之高更非江琬所能及,他还在不停移动,江琬又怎么可能追得上他?
江琬的望气术不敢停,只见那一道冲天紫气在天街上快速前行,又过一小会儿,秦夙回宫了。
糟了!
皇宫,这可把江琬难住了。
疾速的奔行中,江琬忍不住暗暗一咬牙,一时间,大脑又忍不住飞速运转。
皇宫里,会有什么危机是秦夙无法应对的呢?
他功力如此之高,还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他的安危?
那青黑大龙居然能形成实质般撞向他的紫气,足以证明,这一次的危机绝对非同小可。江琬不敢赌,秦夙就一定能自己应对过去。
不行,还得追!
雪,下得越发大了。
江琬在雪夜中穿梭,却足下轻盈,似踏水波。所过之处,除了疾风飞送,雪地上却不留分毫痕迹。
所谓踏雪无痕,大约正是如此。
秦夙回宫了,又过片刻,就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看到了,他的紫气忽然猛一动荡。
江琬心一紧,这么快危机就来了?
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真恨不能肋生双翅,直飞到皇宫中去!
却见秦夙的紫气动荡了片刻,紧接着,那一条先前被江琬见过的青黑大龙,就再次出现了。
浩荡的青黑气息竟仿佛活物般,不停向着秦夙的紫气扑咬过来。
紫气动荡挣扎,摇摇欲坠。
快一些,再快!
江琬又奔行得一阵,眼看前方皇宫在望。
可是江琬的脚步却忽地微微一缓,皇宫在望,皇宫中,无数的强横气息也同时出现在了江琬的眼中。
与秦夙的冲天紫气略有些不同的是,皇宫大内中虽然高手无数,但这些高手气机强大,其气运却未必都个个强大。
有些人,就算气运也强,但再强,也不过是红霞蒸腾,悬浮于其头顶三丈之处。
所以,江琬能够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直接略过无数建筑物的阻隔,只仰头看天,便观察到秦夙的紫气。
至于其他人,却不能用这种方法察看。
眼看就要到达皇宫城墙边,江琬到底还是只能暂停脚步。
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是继续运用岫云术和壶中日月之术翻墙进宫,还是索性想其它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宫?
如果是翻墙进宫,先不说她能不能在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翻墙成功,就说进宫以后,她要怎么做?
一个翻墙进宫的人,到了皇宫里,一旦被人发现,只怕就算浑身是嘴,也要洗不掉自己的罪名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救秦夙?
别逗了,不给秦夙添麻烦就不错了。
但如果不翻墙,她又要怎么才能进宫呢?
时间不等人,紫气和黑龙还在争斗,江琬不敢耽误,心下暗暗一鼓劲,快速转到侧边一道巷口,一边解除了自己的岫云术和壶中日月术,接着显露身形,便直往皇宫大门那边奔去。
深夜,大内宫禁森严。
连着玄武大街这边的正门自然是紧闭的,但旁边侧门下方,还有一道门中的小门被开着,甲胄整齐的一队队御卫守在宫门边,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每一个进宫的人。
是,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官员在进宫!
好几个呢,从他们的气运来看,其官职有大有小。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居然在这深更半夜的,他们还能进宫。
当然,江琬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问题,其余也懒得细管。
她直接冲向了侧门边开着的那道小门。
门边,御卫们刷地就亮起了手中寒光闪闪的长枪,举枪做前刺的准备。
领头的一个御卫大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擅闯宫禁?”
江琬在离他们约有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沉声道:“我乃国子监符术科主课博士江琬,有急事进宫求见陛下,请诸位通融。”
先她几步进入宫门的几名官员这时便不由得微微驻足,向后方看来。
只见江琬身着国子监女弟子的常服,头束玉冠,身形挺秀。她站在雪夜中,面对着宫禁的森严,虽然口说着略有些荒唐的话语,却自有一番高华气度,竟不似无理之人。
御卫首领略微缓和了一下,皱眉看江琬道:“你是国子监的主课博士?可有证明?”
实在是女博士少见,江琬又没穿官服,御卫首领虽然见多识广,但也自觉没见过这种情况。
江琬立刻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官印,举到御卫首领面前道:“有官印为证。”
御卫首领将信将疑地接过官印一查看,发现这居然好像,是真的?
他又道:“即便有官印为证,你没有宣召,也不能进宫。”
第二百九十二章 皇宫中的杀人案
有官印,也还是不能进宫。
想来,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真要随随便便来一个人,拿着官印就能进宫,那皇宫不早成筛子了?
江琬心焦如焚,不想浪费时间,当下说:“我有要事,关乎家国存亡之要事,片刻耽误不得,请将军通融。”
御卫首领皱眉,面上现出不耐之色,道:“江博士,非是本将不近人情,实在是宫禁规矩严苛,还请江博士莫要为难本将。”
说着,他的手已经抓紧了手中长枪,如果江琬再继续纠缠,他就要出枪驱赶了。
江琬立刻说:“家国存亡之大事,将军也非要死守规矩,不肯通融,如若贻误机要,致使国朝损失,还请将军自问,你担待得起吗?”
说话间,被她收藏已久的一个状态,“主母训诫”同时启动!
江琬其实知道自己的话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虽然她尽量说得理直气壮,但她既非重臣名将,也不是什么王族贵胄,就算是有清平伯府做背景,可在宫禁面前,清平伯府的名号还是不要提比较好。
江琬不想太过连累便宜爹。
如果她这个时候已经跟秦夙成婚,有了九皇子妃的正式诰封,她倒是可以搬出九皇子妃的名头来。
只是,就一个未婚妻的话……
反正肯定力度不够,需要加码!
怎么加?
常规手段行不通,就来非常规的。
“主母训诫”是极为特殊的一种状态,江琬当初在江氏祠堂西偏殿签到得来。
在这个状态下,江琬将具备一种大家宗妇的威严气场,举手投足间,都是格外的雍容与上位者的威压。
御卫首领被她一句“你担待得起吗”给反问得心虚气短,瞬间只觉眼前女子瘦挑的身形都仿佛被某种意象给无限拔高了,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山,一片海——
山高无穷,海阔无垠,不可逾越,不可直视!
像是……像是什么?
对了,就仿佛是皇后……不,大周皇后早逝,如今的大周并没有皇后。
掌管后宫凤印的是密贵妃,可御卫首领却觉得,纵是密贵妃,仿佛也没有眼前江琬的气场!
他心惊肉跳,莫名陷在这种恐怖的压迫之下,既想松口,又勉力撑着不敢松口。
系统是这样解释“主母训诫”所拥有的力量的:见人训人,见鬼训鬼,庄重端肃,使人莫不追随,莫敢辩驳。
可眼前的御卫首领居然还能抵挡一二,江琬都佩服他了。
她知道自己还需要再给这位一个理由,立刻便又道:“我既有官印,为大周第一位符术科博士,且还是陛下亲自颁旨册封的九皇子妃。以我之身份,何时不能进宫?若非当真是有要事,我又岂能在此时此刻,夤夜入宫?你不信我,简直可笑!”
不管了,就算没完婚也将虎皮扯起来再说。
说着,江琬神色一厉,顿时喝一声:“还不让开?”
御卫首领再也抵挡不住,收了枪便后撤一步。
其他御卫更是早就被江琬的气场慑服,御卫首领不拦,他们就更不敢拦了。
江琬一拱手,道:“多谢!”
话音未落,她施展轻功,脚下一动,整个人便已如一支离弦之箭般,破开风雪,飞速去往宫内。
而此时仍然停留在宫门边,因而旁观了这一切发生的几名官员:“……”
江琬走得太快了,官员们根本不可能像她这样放开速度地在皇宫里飞奔。
官员中,穿朱紫国公袍的一人忽然啧叹一声:“这便是继庸兄的女儿啊,嘿!”
“嘿”什么?
咳咳,这个不可说,不可说啊。
虞国公一边咋舌,一边在心里暗暗倒吸凉气,又是庆幸自己当初向清平伯提亲的想法没有实施,又是悄么么的,呵呵……幸灾乐祸。
据说,这世上有一种最为别致的报仇方法。
就是生一个女儿,宠坏她,再将她嫁给仇人的儿子。
所以,江承,莫不是跟陛下有仇?
幸灾乐祸的虞国公不知道,跟永熙帝有仇的,不是清平伯江承,而实打实的,就是江琬本人。
江琬顺着望气术的指引,也不管宫内的道路实际是怎么样的,总之向着紫气存在的方向直奔而去。
一路上,自然也还看到了数不清的签到点,但江琬都无心停留,也无暇签到。
她也不敢随便签,索性便略过这些签到点不管,直奔目的地。
走得一程,越过不知多少条皇宫内道,只见前方忽然一阵开阔,却见茫茫大雪之下,一汪碧湖就此延展在天地间。
那湖边宫灯成排,光芒透亮,湖上大雪纷纷,犹似烟笼。
乍一眼看去,倒叫人觉得这不是一座皇宫内湖,反而该是那天上仙湖才对。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这仙湖之旁,却发生着骇人眼目的一幕。
最显眼的,就是站在湖边的玄衣男子。
他身形高大峻拔,气质犹似危崖凛然,脸上更覆盖着一张冰冷的青铜面具,只是站在那里,浑身就散发着一股森然之气。
而在他的脚边不远处,却躺倒了一名宫装女子。
这女子服饰华贵,倒在地上,半边脸颊却分明是被什么利器给生生削去了,露出一片血肉模糊,实为可怖。
她的眼球还不自然地暴凸着,身下也淌着一滩鲜血,显然,她已经死去!
再远一些的地方,还倒着一名太监装扮的男子,这人面目阴白,眼睛也是大大地睁着,脖颈处则横亘着一道极细的血线。
很显然,他也死了!
他的死状虽然没有女子来得可怖,但他脖颈处的痕迹却很明显,这是剑痕。
而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秦夙,显然就是一个用剑之人。
他的腰间甚至还悬着一段剑鞘呢,他的右手上,也正握着剑!
握剑在手,身旁却有死者两名,不管怎么看,此时的秦夙都像是一名凶手。
而更为引起江琬关注的,还不止如此。
更令她心惊的是,此时此刻,就在秦夙的对面,一队金吾卫甲胄闪闪。
而被金吾卫围在中间的永熙帝,则正铁青了面色,用无比痛心的目光看向秦夙。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主母训诫,颠倒黑白
玉液湖边,父子相对而立。
中间却横着一名名铁甲寒衣的将士。
他们看似站得不远,实际又仿佛相隔了一个天地的距离。
这是父子吗?
不,这不止是父子,更是君臣!
永熙帝目视秦夙,嘴唇微颤,终于痛心道:“老九啊,你素来孤僻,朕只当你是因颜面胎记所累。所以,你不与兄弟相和,朕忍了!你不通人情礼仪,朕也忍了。你甚至是藐视……”
藐视什么?
飞奔而至的江琬只是远远地扫视了湖边状况一眼,甚至都来不及更进一步地思考此时变故的究竟。她听着永熙帝的话语,心头就暗叫不好。
最怕永熙帝接下来要蹦出的字是“藐视君父”!
在这封建时代,做皇帝的,金口玉言。
永熙帝却接连说了秦夙“颜面有损”、“兄弟不和”、“不通礼仪”这三大致命缺点,如果再爆出一个“藐视君父”,那秦夙大概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江琬不敢赌,她甚至也来不及深思,只听得那边永熙帝的话语,她立刻就出口打断:“陛下!”
一声出,永熙帝的话是被打断了,可永熙帝身边的金吾卫们也霎时纷纷转向,就将武器对准了此时飞奔而来的江琬。
她出现得太突然了,这个时间又非常不对。
随着她这一声喊,顿时永熙帝身旁一名金吾卫就高喊道:“有刺客!”
有你个娘的刺客!
眼看这名喊着有刺客的金吾卫不但嘴喊,他甚至还上前一步,走出了阵势圈,手一抽腰间佩刀就要来抓江琬。
突兀出现在皇帝身边的陌生人,金吾卫本来就有资格先抓后审。
江琬虽然实际上有品级,但金吾卫可不认她。
不管是谁,先抓了再说!
这名金吾卫的功力还非常不弱,江琬通过望气术可以看出来,他拥有见微境巅峰、可以说得上是极为接近窥神境的真气境界。
而这个时候,突然见到江琬出现的秦夙也神色一动,立时就向她看过来。
眼见有金吾卫要对江琬出手,秦夙握剑的手也忽然动了一动。
他要出手,要先发制人!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在片刻间。
千钧一发之际,江琬心知,决不能让秦夙再出手了。
好在她方才奔行速度够快,主母训诫的状态效果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她立时一提气,脆喝一声道:“竖子!”
什么?
皇帝面前,她居然还敢骂人?
江琬不但敢骂人,她还敢继续用非常理直气壮的态度喝道:“本官乃是陛下亲封的大周第一符术博士,此来是有关乎天下存亡的机密要事要禀报陛下,你这将官是何居心,居然开口就污蔑本官为刺客?说,你是不是被天狼族策反的奸细?”
好家伙,这一口大帽子扣下来,谁能顶得住?
更兼她气势十足,威仪万方,那名本来凶煞滔滔的金吾卫顿时就停了脚步,一下子面白唇青,这是被吓的。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后退完,他一下子就脸更白了。
完蛋!
不后退还好,这一后退,岂不正显得他心虚?
可他明明不该心虚的啊。
这名金吾卫顿时急了,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江琬,转身就对着永熙帝扑通一跪,连忙哭喊着表明心志:“陛下,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什么奸细?”
他是真的急得泪花都出来了,可紧急时刻偏偏词穷,多余的话说不出来,只能对着永熙帝反复表明自己忠心无二。
而永熙帝:“……”
永熙帝也是惊呆了。
他都想不明白江琬是怎么忽然间冒出来的。
本来他正满肚子大火地训斥着秦夙,那气势,那怒火,说是凶焰滔天可能是有点夸张了,但要说他此时心硬如铁,却是说得过去的。
可江琬的突兀到来,却打断了他的这股气。
不但是这股气被打断了,永熙帝听着江琬声音,下意识一转头,然后一眼见到江琬拂开风雪,飞奔而来的那一刻——他其实也是有被震慑到的。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瞬间,永熙帝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自己那早已过世的母亲!
永熙帝:“……”
永熙帝本就铁青的脸色这下更是显得青黑无比,
那名金吾卫跪地表忠心,永熙帝也无心多听,他只是摆手道:“你退下,自行跪到一旁,回头领罚!”
年轻的金吾卫立即大声应诺,然后赶紧退到一旁跪下。
这个时候,终于脚步落定的江琬也连忙上前一步,隔着一众金吾卫的护持,遥遥对着永熙帝双膝一跪,参拜道:“臣江琬,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寿安康!”
江琬一跪,永熙帝却一下子脚步往后一退。
退完了,永熙帝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勉强找回理智道:“江琬?”
不,他还是没能找回理智。
堂堂一国之君,这个时候居然不知道该对这个突兀出现在禁宫中的小娘子怎么办!
他茫茫然的,莫名心虚,只能勉强回问一句仿佛毫无意义的:“江琬?”
江琬跪在地上,这下子倒是规规矩矩的。
她非常讲究地参拜完,认认真真回答永熙帝道:“回陛下,是臣过来了。”
又解释道:“臣今夜观雪,偶得灵感,悟到了一件极为重大的要事。因此事涉及国力兴衰,委实不敢耽误,这才夤夜进宫。臣失礼了,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说完,恭恭敬敬一磕头。
湖边的秦夙握紧了手中剑,待要上前来,江琬忽然转头,猛地一眼扫过秦夙,又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他。
经过方才这一番应对,江琬已经明白过来秦夙今夜最大的危机是在哪里了。
是,秦夙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两个死人,这两个死人看起来还就是被他杀的,这个问题自然十分严重。
杀人罪,这仿佛就是秦夙今夜最大的危机。
但江琬看到永熙帝后,想到的却不是这个。
她想到的是,秦夙手中握剑了!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握剑?
地上的太监,好像真的是他杀的,看那伤口气息,就是秦夙的剑留下的。
但实际上,一般情况下,秦夙杀人是不用剑的。除非对方是足够他出剑的顶级高手!
而在永熙帝这里,秦夙的武功明明是已经被废了了的。
明明武功被废的秦夙居然还能持剑杀人,这代表什么?
或许,这才是秦夙今夜真正的危机所在。
第二百九十四章 自卫反击杀人有罪吗?
江琬最怕的是,永熙帝借题发挥,借这一次机会就致秦夙于死地!
当然,他可能未必会直接对秦夙下杀令,但他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对付秦夙。
比如说,先将他以杀人嫌犯的身份押入大牢,又或者,干脆就直接圈禁?
别说秦夙是绝世高手,再是绝世高手,他也还没天下无敌呢。就算是天下无敌了,那也只是个人武力上的英雄,要怎么对抗拥有国家权力,甚至是站在道义制高点上的永熙帝?
江琬不能放任事态发展,这个口子不能开!
一旦开了,事情就很难收拾了。
永熙帝被江琬接连的两个请罪给请得脑子清醒了点,他强忍住上前去扶起江琬的冲动,沉声道:“你说,你是有关乎天下……存亡的要事?”
这话出口的时候,永熙帝的内心其实是迟疑的。
他甚至觉得荒唐,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江琬的气势却使他无法忽视她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被打断了对秦夙的处置,他都顾不得了。
他也没有追究江琬究竟是怎么进宫的这个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地就被她引导了话题。
问完了,他又忍不住接连道:“你快……起来,朕恕你无罪。”
唉,算了,朕乃帝王,朕想要谁无罪谁就能无罪!
没办法,谁叫他偏偏就看这个江家的小娘子顺眼了呢。咳……也不是顺眼,总之就有点不太想罚她。
江琬还是先恭敬地又磕了个头,道:“多谢陛下隆恩,陛下果然是英明之主,难怪天下归服。”说话时,她语气里多含了几分笑意与激赏,虽然是拍皇帝马屁,可这个马屁拍得,还是非常真诚的。
说完,她快速站起来。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不管她说什么,听者都容易信服。
永熙帝被江琬夸得从心底里舒畅起来,没忍住哈哈笑出声,连连道:“起来,起来。你既有要事要说,走,与朕去……”
说着,他游目四顾。
本来是想说着让江琬跟他到一个方便的地方说话的,可这目光一移,问题就出来了。
永熙帝恍然记起来自己刚刚要做的是什么,他深夜从紫宸殿出来,其它大事都不处理,可不是为了处置秦夙么?
江琬带给他的感觉再奇异,也只能打断他一时,却阻挡不了他处置秦夙的决心。
永熙帝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他声音一冷,立刻道:“岳行云,先将九皇子押到……”
“陛下!”江琬忙又喊一声。
好家伙,第二次打断永熙帝了。
先前她第一次打断的时候,周围人就忍不住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等她再第二次打断,而永熙帝居然还不生气,只是用略微有些闪躲的目光看江琬,道:“琬娘啊,这老九他今次可是犯了大罪,朕不能包庇他啊。”
他是真的有点不大敢看江琬,就是莫名心虚,总觉得江琬与自己那早已过世的……母亲,咳咳,在某种程度上气质非常相合。
永熙帝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到万分尴尬,更尴尬的是,自己还要当着江琬的面,处置她的未婚夫。
江琬立即道:“敢问陛下,九皇子犯了什么大罪?”
事情既然都摆到台面上来说了,那就摆上台面说吧。
蒙混不过关,那就正面应对好了!
永熙帝提起秦夙,心里还是有气的,还有一些更为隐秘的情绪,使得他当下叹了一声,道:“深夜,在禁宫之中杀人。杀的还是他的庶母!琬娘,此事如不处置,天理都难容!”
庶母!
死亡的宫装女子不是普通宫女,而是永熙帝的嫔妃?
江琬心房一阵砰跳,忙说:“陛下,证据确凿吗?当真是九皇子出手杀人了?非是臣不信陛下,实在是九殿下为人品性向来温厚稳重,轻易不与人为敌,这其中是否是有隐情?还请陛下明察秋毫,再仔细验证。陛下如此英明,想来要查探出真相,也是轻而易举的。”
呵,有意思。
永熙帝着急忙慌地给秦夙盖帽子,直接就说他是杀人犯。江琬又开口就给秦夙脱帽子,张嘴就说他是被冤枉的。
可江琬跟永熙帝的分量能一样吗?永熙帝能听江琬的吗?
永熙帝虽然觉得此时的江琬令自己看得格外顺眼,她说的话他也很愿意倾听,但涉及到一些根本性的重大问题,他就没办法轻易松口了。
“琬娘啊,”永熙帝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朕既是君,也是父。若非老九确实杀人了,朕又岂能非要治他的罪?”
说着,他叹一声,道:“鲁敬,方才的目击证人在哪里?叫他们与琬娘分说分说。”
这也就是江琬在这里,永熙帝居然还真的实实在在地跟她讨论起了秦夙的罪行问题。要不然,换一个人,你看永熙帝搭不搭理?
当然,重点是,江琬此时还处在“主母训斥”的特殊光环下,不然永熙帝也不可能会是这种反应的。
江琬默默计算着光环失效的时间,眼看鲁敬果然提了几名太监宫女过来,太监有三人,宫女有两人,此外还有几名侍卫。
是了,有如此之多的人证在,如果他们都指认秦夙杀人,秦夙又能怎么办?
江琬却不理会这些人,反而直接越过他们,只看向一旁的秦夙,问道:“请问九殿下,这两名死者,当真都是死于你手吗?你可有分辩?这其中是否还另有隐情?”
特意问最后那一句,是因为江琬从气息上看出来了,那名太监确实就是秦夙杀的。可是,宫妃不是!
虽然永熙帝口口声声说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杀太监和杀庶母,其情节严重性还是相差非常之大的。
秦夙就站在湖边,剑还在他手中。因为戴着面具,他脸上的表情基本上都被掩盖了,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此刻是个什么心理状态。
他也很少说话——
事实上,永熙帝等人,也只是比江琬先到了小片刻而已。
第二百九十五章 高段位的密贵妃
永熙帝等人到的时候,秦夙的剑刚刚收势,宫人们在惊声大喊:“九皇子杀人啦!”
永熙帝就叫侍卫们围住秦夙,然后就有了江琬先前见到的,永熙帝斥责秦夙,给他定罪的那一幕。
秦夙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一直就没有分辩的机会。
堂堂一国皇子,天潢贵胄,只因被宫人们喊了一句“九皇子杀人”,再被人目睹了持剑肃立,身旁死者横尸的场景,就立刻被定了罪,连一声分辨的机会都得不到。
这是因为什么?
没有别的原因,只一个,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强。
这一刻,眼看江琬为自己跪地相求,百般周全,秦夙的眼角,充血一般,渐渐红了。
也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使他深深感受到了权利的重要性。
面对江琬的提问,秦夙沉声道:“我并未杀害庶母,只是途经玉液湖时,忽然有一名太监从湖边假山后跃出,刺杀于我,我才出手反杀。”
他向来在人前沉默,惜言如金,但关键时刻,他还是知道,该说的话务必要说的。
尤其是,问话的这个人,还是江琬。
江琬立刻说:“什么样的太监,居然敢于刺杀当朝九皇子?陛下,这根本就是刺客呀!”
她转向永熙帝,神色严厉起来:“陛下,九殿下反杀刺客,这哪里有错?以下犯上,甚至是敢于刺杀九皇子之人,别说是被当场斩杀了,就是押到刑场,判他一个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吧!”
“主母训诫”的光环下,她一言一行都仿佛具有莫大力量,永熙帝被她这一说,顿时觉得万分有道理,之前想要强行拘禁秦夙的念头终于动摇起来。
当然,江琬说的本来就有道理。
秦夙杀刺客,那的确是一点错也没有。
别说是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了,就是放到平等的现代社会,危急时刻自卫反击杀人,那也没错啊。
再加上“主母训诫”的影响,永熙帝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到底应声道:“你说的有理,既是如此……”
忽然,玉液湖西边的花树后照来一排明亮宫灯,一道细细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喊:“密贵妃到!”
永熙帝的话立刻就收住了,他仿佛松一口气般,连忙转头向那边来人的方向看去。
江琬就咬着后槽牙,暗暗叹了口气。
“主母训诫”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心志,但这种影响还是不能太过脱离实际,尤其,如果碰到意志特别强大的人,这种影响就更加困难了。
密贵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快步从花树后走出。
还未说话,先是一阵香风袭来,然后是在灯火下逶迤拖曳,宛如星光般的璀璨裙摆。
坦领的宫装下,是丰腴高耸的胸脯,是粉光莹莹的肌肤,是丰润有致的身形,是一张似同半开牡丹般,艳丽而又慵懒的面容。
环佩叮当,美人移步,夜色下,灯火中,她的年纪倒是完全被模糊了。只余一段丰美的剪影,从江琬身旁走过。
围在永熙帝身前的金吾卫们不由得都移开了身形,密贵妃穿过侍卫们挪开的通道,走到永熙帝身前盈盈下拜。
一声莺啼,婉转呖呖:“陛下!”
饶是永熙帝见惯了密贵妃的风情,此时也不由得被她这一声呼唤给引动了心神。
永熙帝立刻道:“爱妃快快请起。”
说话间,他亲自伸手来扶密贵妃。
密贵妃就势起身,一抬眼,眼中却已是蕴了泪。
“陛下,臣妾在甘泉殿中听得玉液湖这边恍惚是闹出了大动静,怕是有大事便着人打听了一番。谁知,便得了梅昭仪妹妹不幸殒命的消息。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昭仪妹妹,怎会如此命苦?”
泪珠从她颊侧滚落,她尾音处便哽咽了一声。
当真是含悲凝叹,切切情真,使观者无不动容。
其余宫人不敢打扰皇帝与贵妃的对话,密贵妃带来的那些人便都只安安静静地跪着,当是参拜皇帝。
如此,倒映衬得站在一边旁观的江琬和秦夙格外突出无礼。
永熙帝扶着密贵妃的手,目光转向秦夙,面现苦恼之色。
密贵妃也转头看秦夙。
这一看,她先就掩唇,接着轻呼一声:“九皇子也在此,可是,九皇子手中为何持剑不收?”
对,秦夙没有收剑!
在面对皇帝的过程中,他还一直握着手中剑呢。
剑刃寒光闪闪,在这夜色灯火下,仿佛映照着湖光的秋水一般,任谁看了,只怕都要赞一声:好一柄利器!
可是手持如此利器,面对君父,那问题就大了。
从永熙帝骤变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他有多么介意这个问题。
一道道目光投来,秦夙握剑的手没忍住又紧了紧。
这一刻,众目睽睽下,他竟是僵住了。
收剑也不是,收剑显得心虚;不收剑也不是,不收剑的话,岂不是继续对君父无礼?
青铜面具戴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整个人都冰冷无比。一种藐视皇权的孤高感觉,就这么出来了。
就在江琬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帮他解围时,秦夙忽然一反手。
剑在他手上被挽了个剑花,下一刻,他却脱手将剑掷出。
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剑。
仿佛岁月的流光划开了风雪的夜,又像是长河尽头那一片波澜乘风破浪。
剑出一瞬,就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密贵妃张口要惊呼,可那一声惊呼还含在口中,未及出口。
剑,便已是刺破风雪,带着滚滚的音浪从她身侧飞射而过。
这剑,太快了。
快到永熙帝身边的高手们都没来得及反应,快到密贵妃的惊骇还凝固在脸上。
噗——
剑就已经划破那一片空间,落在永熙帝与密贵妃等人身后的假山之上。
不,更准确地说,这剑是直接插入了那座假山中!
一剑入石,三尺之深,却如穿豆腐一般,不见分毫阻碍,这是什么力量?
密贵妃的惊恐声终于出口:“啊——!”
尖锐的惊叫引得永熙帝没忍住踉跄了一步,密贵妃泪珠直落,恐慌地向他扑来。
永熙帝勉强接住她,密贵妃再顾不得仪态,一边抓着永熙帝的龙袍的袖管,一边转头指向秦夙。
第二百九十六章 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密贵妃紧紧靠在永熙帝身上。
既哭,且怒道:“陛下,这是什么孽障!臣妾不论怎样,也是您亲封的贵妃!九皇子不尊我也便罢了,他竟还一言不合便对臣妾出剑!呜呜……陛下,臣妾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被九皇子如此欺辱啊?”
雪,还在飘洒,被愤怒指责的秦夙却立在当下,八风不动。
犹似冰雕。
被这一剑给刺得心惊肉跳的众人好险回过神来,一个个也立时侧目看向这座“冰雕”。
永熙帝深深吸口气,愤怒地指着秦夙,几乎说不出话来。
密贵妃见他不说话,忙又道:“陛下,臣妾委实是害怕。不要怪臣妾小人之心,实在是九皇子时时身怀利器,他武功又高得如此可怕,臣妾真怕他哪一时顽皮,万一再伤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就是秦夙最大的问题了。
不论如何,他这一身武功就是他的罪!
当初以为他武功被废时,永熙帝其实就是放松多过于伤感的。也正是因为秦夙武功被废,他才敢放心将江琬许给他。
可谁知,这才过去多久,秦夙的武功居然就已经恢复了?
玉液湖边被杀的太监不论是不是刺客,总归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出手,试探出了秦夙的深浅!
秦夙此时投出的这一剑更被永熙帝视为威胁,他反握住密贵妃的手,再也顾不得理会旁边的江琬,终于脱口说道:“九皇子秦夙,嗜武行凶,滥杀……”
“杀蛇!”江琬高声道,“陛下,九皇子武功高强,这一剑当真是精妙无双,隔着这般远,这一条险些伤害到陛下与贵妃娘娘的蛇,就被九皇子杀死了。九殿下当真是赤胆忠心啊!”
什么?
什么蛇?
“主母训斥”的光环效果还没有过去,众人视线不由得顺着江琬的话语而转向假山那边。
永熙帝也下意识一转头。
这一转头,终于看清了,原来就在那假山之上,秦夙长剑刺入的位置,正正好被钉着一条通体漆黑的长蛇!
这蛇委实是生得太黑了,在这夜色灯火下,还一丝儿光都不反,以至于众人之前都集体忽略了这蛇的存在。
而此时再看,只见这蛇身躯细长,头如三角,一团极为小巧的肉瘤突出在它头顶处,倒似是一顶小小的皇冠般,殊为神异。
虽然这蛇乍看起来黑得很没有存在感,但此时一被众人注意到,某种莫名的危险感觉就立时在众人心底生起。
终于,密贵妃先心惊地退了一步。
鲁敬颤声说了一句:“冬天,怎么会有蛇?”
蛇,一般都是要冬眠的。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不单单是这蛇本身不普通,更为令人深思的是,这个时节,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普通的一条蛇出现在玉液湖边?
永熙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不及为这蛇而后怕,却只觉得脸上在火辣辣的疼。
才刚刚骂过秦夙嗜武行凶呢,转眼却发现,原来秦夙出剑,竟是为了救自己?
不管怎样,永熙帝总要尴尬一下的。
他身边,那么多高手都没能发现得了这条蛇,倒被秦夙发现了,还一剑杀了,他不该褒奖一下吗?
结果,他不但没褒奖,他还骂得那么狠……
而实际上,他的心底里,还有更狠的没有说出口呢。
秦夙的武功,已经高到使他感觉到如芒在背了。
事情就很棘手,很难处理。
永熙帝终究还是要脸的,即便有心想要借此机会一举打压下秦夙,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他的打压之举却一再被打断,到这个时候,要再直接处置秦夙,就很难了。
“呵呵。”永熙帝先干笑一声,挺了挺脊背,略微松开密贵妃的手,终于还是道:“是啊,老九啊,你是个好孩子。罢了,夜深,多留无益,你且回去吧。”
也不再追究秦夙为什么带剑,至于秦夙杀人的事,更是无意再审了。
宫人们的证词和九皇子自己的辩说相比,孰轻孰重,本来不需衡量。太监如果真的是刺客,那他死有余辜,怎样也都治罪不到秦夙头上去。
而梅昭仪的死,那就疑点重重了,倒不如派专业人士再来调查。
后续秦夙如果真有问题,再拘禁他也不迟。
密贵妃不知道永熙帝这番心思,怀揣着不甘,泪盈盈道:“陛下,九殿下出手为我们驱蛇,臣妾自然感激。可是梅昭仪妹妹……梅妹妹去得这般惨烈,九殿下就在现场,陛下何妨再问仔细些,也是为梅妹妹查清凶手,出一份力呀。”
江琬豁然侧目,看向密贵妃。
密贵妃的恶意已经昭显到掩饰不住的程度了。
永熙帝虽然不想再追究了,但要多问秦夙一句,他也不介意。
“老九啊,贵妃说得有理,你可有回答?”
秦夙这回终于没有再不吭声了,永熙帝问,他便答道:“我途经玉液湖时,梅昭仪已经丧生。未及查看,刺客便至。”
虽然用词简短,但话也说清楚了。
永熙帝一时便又沉默了,别看秦夙话是说清楚了,但这个冷冰冰的态度,也足够噎人的。
永熙帝心中念头无数,可此时都不宜再动,终究,他一拍身旁密贵妃的手道:“叫大理寺和宗人府一并介入来调查吧,老九你先回去歇息,无朕传召,不许离开含冰殿。”
不论如何,秦夙还是有嫌疑的,给他一个禁足,永熙帝觉得并不为过。
一旁,江琬暗暗咬牙,密贵妃不甘地轻轻吐出一口气。
其实,大家对这个结果都不满意。但看起来,今天这桩事,好像也只能这样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了。
秦夙目光在江琬身上转了一圈,幽深的眼神恍似星辰大海,将她紧紧包裹。
不能再多留,也不能再多言,秦夙道:“是。”
终于对永熙帝抱了抱拳,转身便要大步离开。
却听身后密贵妃忽道:“咦,陛下,这位小娘子是哪一个?臣妾从前似未曾见过呢,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第二百九十七章 再来一缕灵光,看尔东南西北
密贵妃从前确实没有见过江琬。
但就在刚才,密贵妃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江琬已经当着她的面跟永熙帝对话过几轮了,密贵妃还用这样惊讶的语气提起江琬,那无疑就是借题发挥了。
说到底,还是要找事。
密贵妃不甘心,说起来,江琬也不甘心呢。
就这么折腾一圈,秦夙的嫌疑还是背在身上,回头永熙帝想治他的时候,这就是个现成的把柄。
太难了,困在京城,他们就是龙困浅滩,寸步难行!
江琬立刻主动上前一步,先对密贵妃叉手行礼道:“臣国子监符术科博士江琬,见过贵妃娘娘!”
这个时候,就万分体现出她这个博士身份的好处了。
没有这个博士身份,她只是臣女,不管出身怎样,见了密贵妃,就必然是要跪地行大礼。跟皇帝行大礼也就算了,这好歹是秦夙他爹。甭管这是个好爹坏爹,总之他是皇帝,暂且动心忍性,忍他几回也就罢了。
可要跟密贵妃行大礼的话,那江琬是真不愿意。
好在博士身份一套,江琬立刻就从臣女江琬,变成了臣子江琬,那能做的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密贵妃:“……”
密贵妃受了江琬的礼,却莫名在心中生起一股极为不适的感觉。
她细看江琬,总觉得此人气质令自己倍感压迫。当下想要再端一端贵妃的架子,却无由地竟有些心虚。
方才点名江琬,她只是为了膈应秦夙,可这下真正等到江琬与自己正面相对了,她却一下子就心跳一紧,格外难受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密贵妃勉强哼了一声,硬撑着不答。
江琬就自己直起腰,对皇帝道:“陛下,臣有一事,方才就想同陛下说。好叫陛下知晓,符术科中,现有学生三十五名,而如今,学会画生字符的,已有二十三人了!”
永熙帝眉一挑,他日理万机,多少大事等待裁决,符术科这个事情,还真没人跟他说过。
毕竟生字符的传播虽然重要,但在所有人的设想中,符法学习困难重重,又怎么可能是十来天就能出成果的?
别说是十来天了,就是十来个月、甚至是十来年,不出成果也不稀奇。
多少人,终生都学不会呢。
永熙帝批了那么一大堆学生去符术科,其实也就是打着漫天撒网的主意。到时候,能学会几个算几个。
结果呢,江琬就给他大惊喜了。
这才过了多久?
送过去三十几个人,就有二十三个学会了生字符?
“琬娘啊,”永熙帝脸上喜色才一现,立时又收敛起来,但他脸上的殷切还是显露无疑,“二十三人学会?是怎样的学会?都能画出生字符了?”
说起这个,江琬底气十足。
她意气风发地说话:“二十三人,其中裴卓、戴仲、南开平等五人,画符成功率有十之五六,苏辉、江璃等十人画符成功率有十之二三,其余人等,成功率也有十之一二!”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了,要知道,多少老符师画符,都不可能张张成功呢。
像江琬这样画符几乎不失败的,那是因为她有明凰真印加持,这等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永熙帝立即笑一声:“好!江卿大才啊,当真是钟世上之灵秀,真不愧是关西江氏的女儿!对了,你先前还说,有要事要禀朕,说的就是这件要事吗?”
他终于记起来江琬之前现身时说的那个借口了。
要说之前,永熙帝对江琬“要事”的说法还不太在意,那这一刻,他恍恍然回过神来,倒是提了兴致。
江琬忙道:“回陛下,生字符正式传播下去,这固然令人欣喜,但委实算不得大事。臣另有一大事,关乎天下,还请陛下移步细谈。”
两人对答,慢慢就将密贵妃晾在了一边,直晾得密贵妃脸上笑都僵了。
秦夙则暂停了脚步,只是转身静看江琬。
永熙帝这下不再拖延,立即道:“好!鲁敬,你安排人,好生收殓梅昭仪尸骨,先停灵,再去须弥寺请几位大师过来,为梅昭仪超度。金吾卫,封锁此地,等候大理寺和宗人府过来!”
一连串指令发出,永熙帝起驾移步。
几名近侍撑起御伞,忙跟上皇帝。
因为是要与臣子商议“大事”,最后,密贵妃只得无奈离去。
秦夙便也脚步几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事实上,只要他想,他就完全可以做到人潮之中、人目不视的效果。
之前之所以不跑,却是因为对手强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反射性地出了剑。而同一时间,宫人们惊呼“九皇子杀人了”的声音也已经传出。
紧接着,永熙帝就来了。
这一定不是巧合,必然是有心人在背后做局。
只是这个局做得牺牲有点大,刺杀秦夙的那名太监,功力可不是一般的高,结果就这么被秦夙给杀了。也不知这样的高手,对方还能损失得起几个?
江琬与永熙帝去了玉液湖边的望仙台。
望仙台高筑在一片假山之上,是一座造景繁复,秀丽开阔的镂空凉台。冬日里,三面围暖布,一面放轻纱,台中人观风赏雪,倒也并不十分冷。
江琬与永熙帝登上望仙台,这个时候,她“主母训斥”的状态效果也刚好到时限了。
但江琬能通过望气术看到,一股紫气就在望仙台不远处停留。
她知道,秦夙明面上虽然是已经远去了,可实际上他却悄悄缀在他们身后呢。
虽然主母训斥到时限了,但秦夙的存在还是令江琬格外安心。
此外,数名窥神境巅峰的高手气机也散布在望仙台周围,这些,应该就是永熙帝的暗卫。
江琬开门见山道:“陛下,臣今夜里梦见了先师柳无双。”
是的,柳无双,又见柳无双。
同时,江琬衔接上了被自己一直收藏着的另一个状态:一缕灵光,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是江琬在凤凰庄地底,名家大辩师张颂的殒身地签到所得,使用后,拥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效果。
这个效果,可以说是比“主母训斥”还要神奇。
而且“主母训斥”以后还有可能得到,可颠倒黑白,却只怕是绝版!
第二百九十八章 浅池中出不了真龙
江琬真正在关键时刻,用上了“颠倒黑白”。
她其实知道,秦夙也一直在着手破局,想要通过更为光明正大的方法使永熙帝放他离京。
但他们讲武德,有些人却不讲武德。
今天是梅昭仪被杀,然后嫁祸给了秦夙,改天谁又知道会是谁出问题?
现在京城的情况其实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锅炉,明明雪灾已至,狼灾也近在眼前,可某些人却不思国难,没完没了地只想着权利斗争!
江琬不想再继续消耗下去了,她必须破局。
当然,她或许有更为简单粗暴的选择,比如说,叫秦夙出手,直接杀死齐王?
釜底抽薪,干就完事儿!
可惜了,死一个梅昭仪简单,死一个齐王,事儿却大了。
齐王可以死,却不能是被干脆利落地杀死。
现如今,大家都知道秦夙武功高到绝顶了,齐王这个时候如果被杀,人们还能不怀疑秦夙?
而对永熙帝来说,秦夙的存在就是一根无法调和的刺。没有威胁时,他可以是一个慈父,可一旦有稍许风吹草动,他就很有可能暴起。
那就又陷入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秦夙是反抗呢,还是不反抗呢?
反抗的话,他一人之力,就算是能杀个血流成河又怎样?他还能把天下人都杀了?把所有世家都杀了?
杀得沸反盈天,人心不服,那还怎么收场?
而如果不反抗,那后果更不用说。
当时就没有以后了……一切皆休,那肯定不成啊。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能不陷进去,还是不要陷进去的好。
说到底,秦夙就是缺乏一个成长空间。
他一直被压制,个人武力发展得再高,手下没人也处处受制。
后来得到魏皇宝库,他手下倒是有一批人了,但这些人是精英却不是军队,过不了明路,行不成大势。
他必须离京,离京,才是他眼下最好的出路!
心中定念,江琬先对永熙帝抛出柳无双,紧接着又道:“陛下,柳师父在梦中,是无限忧虑啊。天狼族,出了一位真正的造化境!先天造化,无人能挡。有此领袖,再加上数万狼骑,我大周危矣!”
天狼族有造化境的事情是秦夙告诉江琬的。
除了秦夙因为直面对方,从而窥探到了对手的境界以外,其他人并不知此事。
就连后来的四方神造诸高手,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自然,永熙帝也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江琬此时说出,就算没有“颠倒黑白”的灵光笼罩,永熙帝也会心惊。
他当即沉声重复了一句:“先天造化?”
江琬道:“先天造化加上天狼令,一人可攻一城,谁能抵挡?”
永熙帝信了,“颠倒黑白”的真正效果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指鹿为马都行,何况只是正常说话?
当然,“颠倒黑白”也有时间限制,限时是一刻钟。
一刻钟结束后,如果说话之人在这期间提出太过逆反的要求,那中术者回过神后,也很有可能是会对此产生抵抗的。
比如,江琬如果说要永熙帝杀齐王,永熙帝就算此刻答应了,过后他也有可能反悔。
而如果要永熙帝直接禅位给秦夙,那就更不可能实现了。更有可能的是,永熙帝当时就能从这光环的奇异效果中醒过神来!
呵,那就换江琬完蛋了。
但江琬可以这样说:“陛下,亡国危机在前,我大周却无同等力量可以与之抗衡。最为令人忧虑的是,由于各位皇子逐渐长大成人,朝野之中,各世家,各权贵,无不心思浮动。陛下,您明明还春秋鼎盛呢,可大家却想着要押宝了!”
这可说中永熙帝的心事了。
在“颠倒黑白”的效果下,他现在看江琬,不仅仅是有种视之为心腹的感觉,更仿佛是在面见自己的老师,还是极为信赖,令自己无不听从的那种人生导师!
当下,永熙帝就叹道:“江卿说得极是,朕当真是心中有苦难言啊。大周立国,也不过二十几年,可当初先帝打天下时,由于国朝初定,国土广大难以管理,不得不分封了几大世家入各大重镇,为军事节度使。”
他居然跟江琬倒起苦水来:“你不知道,京官其实尚可,真正令朕寝食难安的,除了边关危机,还有各大重镇节度使啊!各大节度使又与京官牵连,千丝万缕。你别看他们现在好像都听朕的,可朕就怕自己一去,底下的皇子回头倒成了世家的傀儡!”
江琬立刻说:“陛下,可曾想过驱虎吞狼?”
永熙帝一愣,道:“什么?”
江琬道:“陛下,您害怕皇子们成为世家的傀儡,那就应该要给予皇子们力量啊。前朝分崩离析,除去百家乱战,固然也有诸侯国作乱的原因在,以至于咱们大周立定之初,先帝就明旨定论,绝不再分封诸侯国。”
有赖于在国子监的这一段学习,江琬如今对前朝与近代的历史都颇有认知。
她觉得,现在的大周虽然立国不久,但在某些问题上,却反而与唐末有些相似。
因为前朝的历史教训,本朝的王爷禁止封国。所以齐王虽然封王,却没有就藩,而秦夙虽想就藩,却也有重重困难。
反倒是各大重镇节度使,军权在握,虽不参政,可实际上,有了军队就有话语权。各大重镇,又有哪一个不是被他们的军事节度使全面统管呢?
江琬道:“但是,陛下,我们可以封地而不封国,给予藩王节制之权、税收之权、护卫队伍,而不给任免之权!各大封地仍由朝廷派遣官员管理,武将军队也另成体系,藩王们只监督守土,岂不完满?”
又说:“陛下,世家各族与您的儿子们,究竟谁更值得信任?浅池中出不了真龙,终有一日,这大周江山还是要交由某一位皇子来继承,陛下若始终将他们困在京城,由得他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乱斗,斗出来的,也只会是蛊王,而不可能是龙王呀!”
她言辞恳切,每一字每一句,都具有莫大蛊惑之力。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陛下,请尽早为我与九殿下完婚吧
永熙帝被江琬说得心潮澎湃。
只觉得自己这是遭遇了不世出的大才,眼前之人,一言一句,莫不精妙。
简直就是能引导国之兴衰的绝世人物呀!
他连连点头道:“江卿所言大善!”
江琬抓紧时间,继续说:“今日大雪已下,天狼族入关,只怕近在眼前。陛下,我们与其被动挨打,何不主动出击?分封藩王,调遣军队,使各位皇子各领一军。各位皇子皆有争胜之心,此番谁是龙,谁是蛇,也正好分辨一番不是么?”
“这个……”永熙帝也还是答应了,但他也提出了担忧,“江卿,实话与你说也无妨,朕,担心皇子们的安危啊。”
“颠倒黑白”虽然可以给永熙帝造成极大蛊惑,但可惜,还是不能将他降智成一团浆糊。
江琬便说:“陛下如是担忧,那不如只分封九皇子?”
永熙帝立即道:“诸位皇子都分封,倒也是极好的。”
江琬:“……”
呵,皇帝!
颠倒黑白的效果不能浪费,她又跟永熙帝详说了一番各皇子封地归属。
接着,催永熙帝快快下旨,道:“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过不多久,便是翌日大朝会了,请陛下即刻下旨,分封诸位皇子。抵挡天狼入关,刻不容缓!至于京城大雪,重在交通,如今民间流传一种扫雪车,请陛下也命工部制作普及。”
雪灾的事情,江琬自觉已经是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位了。她已尽力而为,也就问心无愧,因此,再提醒永熙帝一句也便罢了。
对于这种自然灾害,最怕的其实就是猝不及防。
钦天监给出预言在前,朝廷也一直在暗中部署,相信大家都不是草包,应该不会再有大问题。
江琬又给密贵妃上眼药:“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密贵妃虽为贵妃,却终究并非皇后,后宫之中,由她独掌凤印,是否不妥?”
这个,永熙帝没有迟疑,立刻点头道:“江卿说得极是。”
然后江琬提醒永熙帝:“陛下,要立业,先成家,还请陛下尽最快的速度为臣与九皇子完婚。臣愿与九皇子共赴边疆,共抗国难!”
这话就说得慷慨激昂了。
永熙帝顿生感慨道:“江卿当真是心怀家国,称之为国士也不为过啊!此事应当如此。”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江琬自己内心赧然。
要不是机会难得,不可浪费,她是真不该这么迫不及待,就自己往婚姻坟墓里跳的。
咳咳,真不是她恨嫁。
实在是接下来的风云变幻已经可以预见,九皇子妃的名号江琬还是很需要的。
她一定要跟秦夙一起离京,出京之后,天地广阔,她也能更好更快地强大起来!
留在京城的话,她也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人质,成为秦夙的掣肘。
想了很多,做决定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江琬话说出口,随着永熙帝的一声应和,冥冥中便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笼罩进了江琬的心中,使她瞬间心怀一畅,似有枷锁脱去。
是什么?
是了,想做就做,不问前程,不计后果,如此一往无前,是她的心境在突破呀!
从见微境,到窥神境,最大的一道关卡,不就是明心见性么?
见微,明见自身一切精微奥妙,这不仅仅是要明见肉身,更应该明见内心!
唯有明见内心,方能由人而神,真正体会到精神力量的奥妙,从而突破到窥神境。
为什么秦夙明明没有修炼术法,却常常拥有极为敏锐的感应力?
正是因为他处在窥神巅峰,即便只修武道,不修术道,但是,他的精神力量却是明晰的,能被掌控的。所以,他才能有格外强大的感应能力呀。
江琬细细体悟着体内真气的轻盈活泼,渐渐地,倒将心中那点尴尬消去了。
再计算计算时间,颠倒黑白的时效马上就要过去,她连忙抓着这点尾巴尖儿道:“陛下,江氏一族,个个赤胆忠心,请陛下万勿因为些许外在牵扯便生猜忌。忠臣不易得,纯臣更难得啊!”
纯臣吗?
其实从江琬与秦夙定亲起,清平伯便算不得是一个彻底的纯臣了。
但没关系,江琬可以趁着“颠倒黑白”的时间给永熙帝洗脑。
这方面的洗脑永熙帝还是愿意接受的,他连连点头道:“是,江卿说的是,江氏一族,个个忠心难得啊!当年先帝要封老清平伯为国公,并命他镇守关西,也是他自请降级,并拒受兵权。此等高风亮节,几人能有?”
还有这个事儿?
要不是永熙帝说,江琬还真不知道这个。
怪不得都说老清平伯当年如何战功卓著,结果却只封了个伯呢。
原来还有这一段!
该说老清平伯是真的高风亮节,还是该说他智慧?又或者是……算了,管他怎么想的,总之,有这么段旧事在,江琬的洗脑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江琬连忙道:“陛下说的是,江氏一族的气节风骨是代代相传的,请陛下千万牢记!”
最后,江琬忽然在永熙帝面前张开五指,微微摇晃。
随着这摇晃的动作,江琬的声音也忽然低缓了下来。
她幽幽地,绵绵地吐字:“陛下,今日与你谈话者,实则并非江琬,而是你自身的,内心的指引。是你心中的意志促使你有了这一场自问自答,你可千万牢记,不可对外吐露……”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效果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最大!
永熙帝的眼神恍惚朦胧起来,轻纱遮掩下,外间人看不清这些细微变化。
江琬用壶中日月术控制住声音,继续幽幽道:“你是九五至尊,要遵从内心指引,无论如何也不可动摇。你要坚信,你的决策便是最正确的决策,谁也不可阻挡!”
眼看永熙帝恍惚应声,她又轻轻说了声:“陛下,此处赏雪极好,你不妨再赏一刻钟,仔细记忆方才心中对答。不可或忘,不可动摇哦。”
话落,她悄声退步。
片刻后,江琬掀开纱帘,从望仙台上施施然移步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