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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花子     夜提刑txt下载     夜提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 真凶推断

    何叔怕极了诹取,到了黛靡跟前,离诹取远远的,这才说道:“二位先生,随老奴来吧。”

    十方冲诹取说道:“你今晚别回裹尸袋了,跟我一起,我还有事问你。”语气极为不善。

    何叔一听,暗自叫苦,但也只能胆战心惊,在前面带路。

    到了前院客房,开了门后,何叔急匆匆转身离去,连个招呼也没打。

    黛靡也早已困乏,看都没看十方一眼,就转身进了客房,随即关上房门,十方只好进了另一间。

    一进门,十方就没好气冲诹取怒道:“诹取,你是故意拆台的吗?”

    “这能怪我吗?我不是看你一筹莫展,又从没除过怪物,哪知道腐锈的来历,这不是也是想帮你,妈呀,这房子也太豪华了吧,哎呦,这床也太大了吧。”

    诹取一眼瞧见客房里间摆了一张一丈长六尺宽的雕花大床,一头就栽了上去。

    “啊,好软啊,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大这么软的床了,可比裹尸袋舒服多了。”

    十方对客房的豪华也颇为吃惊,但他现在心里就一个念头,查明真凶,让你们看看我十方也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他也没说话,一屁股坐到床边,苦苦思索。

    诹取在床上来回滚了几趟,一看十方一声不吭,问道:“小子,刚才看你说的煞有介事,难道你真事先就看破了贺员外杀刘妈灭口的事了?”

    十方这才缓过神来,得意一笑,“那还有假,你还真以为我跟你一样草包吗?”

    诹取撇了撇嘴,“你少来,这话能骗得了小姑娘,但骗不了我,我就不相信你能未卜先知,那不是比老头儿还神了?”

    十方没心思跟诹取斗嘴,便回道:

    “好了,就知道瞒不过你,反正就咱两个,我也实话实说,我当时只是怀疑小少爷不是第一目击人,倒真没想到贺立业这么狠,竟会杀人灭口。”

    “这么说你当时也并不知道了?”

    十方点点头,“我是见何叔情绪失控,才猛然想明白的,还好我演技好,顺势假装看破了一切,逼的贺立业说了实话,不是说呢,要是你,恐怕早露馅儿了。”

    诹取一瞪眼,“什么叫是我早就露馅儿了,要不是我,你现在恐怕还瞅着锈扳指发愁呢!”

    “现在也发愁,唉,要不是你插这一杠子,我恐怕都快要猜出真凶是谁了,现在一切都被推翻,只能从头再来。”

    “哦?你都猜到凶手是谁了?快说说,究竟是谁?”

    “我只是推断,还不能确定是谁,不过有嫌疑的倒是想到了几个。”

    “我想你也不能这么神吧,一晚上就找到凶手了,那你说说,哪些人有可能,我也帮你分析分析。”

    “其实我最开始怀疑的是贺立业和何叔。”

    诹取点点头,“嗯,这个老头儿也曾经说过,一般不是图财害命或者见色起意的凶案,凶手往往是死者身边最亲密的人,贺立业的确最有嫌疑。”

    “不错,单从祭礼上看,贺立业和夫人的感情并不是多好,最多也是一般,你当时可能没在,虽说是为了让我们查验尸体,但贺夫人毕竟人死为大,贺立业下刀划开寿衣时毫不犹豫,也没有任何愧疚或者不忍的神情,就连之前的祭奠也是全程演戏。”

    “演戏?”

    “是啊,你也看到后来提到他师兄冯兴家的时候,他是如何真情流露的了,所以起初我最怀疑的就是贺立业。”

    “要这么说,贺立业的确嫌疑最大。”

    “不过后来出了刘妈之事,我反而确定贺立业不是凶手了。”

    “也是,如果贺立业是凶手,直接将贺夫人发丧了事即可,根本没必要去请混元教来帮他查明凶手,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除了他,还有谁有嫌疑?”

    “如果单从动机上看,贺立业的大徒弟蒋毓技是最有嫌疑的。”

    “什么?我说十方,你可别因为跟蒋大少爷有仇,就乱扣帽子,贺员外可是说了,人家师徒关系好着呢,贺夫人就跟亲娘一样,蒋毓技为什么要杀自己师娘呢?”

    “因为贺夫人死了,他是最大受益人,方才我听黛靡姐姐说,贺员外常年在外,木坊都是贺夫人打理,贺夫人一死,蒋毓技就是木坊的实际当家人,所以他有足够的理由杀死贺夫人。”

    “这么说有点牵强吧,虽说蒋毓技收益最大,但人家已经是明确的继承人了,木坊迟早是他的,何必冒杀人这么大风险呢?”

    “只要一天没当上坊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贺员外和贺夫人都正当壮年,也没什么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蒋毓技接手,或许他等不及了也未曾可知。”

    “你的意思是蒋毓技急于上位,才杀了贺夫人?”

    “有可能,你可别忘了,贺员外虽然没有亲儿子,但却有个养子贺毓龙,如果真铁了心要让蒋毓技继承木坊,直接收贺毓龙当五徒弟多好,往后一点麻烦都没,为何非要收为养子?”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就是,为什么是养子而不是徒弟?这不是给蒋毓技埋雷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蒋毓技和贺毓龙的关系也能看出来并不是很好,或许其中就有这样的原因吧。”

    “不过何叔不是说案发的时候蒋毓技还没回来吗?他可没有作案时间。”

    “没作案时间只能说明不是他亲自下的手,四少爷杨毓成明显就是蒋毓技手下的一条狗,如果蒋毓技上位,杨毓成恐怕就会取代何叔的位置。”

    “这么说,他们的确嫌疑很大。”

    “那倒不是,只能说他们有嫌疑,但凶手很可能不是他们。”

    诹取有点莫名其妙,眨了眨眼,“你不刚说他们是最大受益人吗?怎么又不是他们了?”

    “如果真是他们,杀死贺夫人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做什么血傀儡。”

    “这怎么了?他们是木坊弟子,做个傀儡也不是什么难事。”诹取一时没明白十方的意思。

    “如果他们是凶手,目的就是当上坊主,那做血傀儡对他们是百害而无一利,如果是为了扰乱视听,掩盖真实动机,用别的办法就可以,何必要做出像血傀儡这般对木坊声誉极为不利的事情呢?”

    “你说的有理,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傻,那除了他们,还有谁有嫌疑呢?”

第七十三章 死而复生?

    “除了蒋毓技,贺家就剩下二少爷沈毓授和三小姐韩毓颜了,当然还有那些下人和木坊工人们。”

    十方往床上一倒,似乎颇为泄气。

    诹取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二少爷不太像,一看就是脾气暴躁,性格鲁莽之人。”

    见十方没吭声,诹取又说道:“至于那个抱着木偶的三小姐就更不可能了,本身是个女子,又疯疯癫癫,别说杀人,估计看一眼血傀儡都能把她吓正常了。”

    “我也有同感,二少爷虽然气力不小,但明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符合凶手心思细腻的特征,韩毓颜的确神经兮兮,不过也不能排除他们是在演戏的可能。”

    “那除了他们,就没人了啊?”

    “也不是,还有贺家的下人和工匠,这个需要细查之后才能有所发现,不过我也觉得希望不大,比如那个好坏先生,明显是个傻子,还有那两个樵夫,也毫不起眼,估计他们平日里连夫人的面都见不到。”

    “这么说贺家的人嫌疑都不大,真凶会是谁呢?”

    “或许凶手不是贺家内部的人,有可能是外来者。”

    “外来者?外来者不就是混元教的小姑娘和你吗?”

    “不,外来者并非只有我和黛靡姐姐,其实还有一个人是外来者。”

    “还有一个人,谁啊?”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知道她是个极美貌的女子,一身红衣,冷冰冰的神情,似乎和蒋毓技关系匪浅,但四少爷杨毓成和三小姐韩毓颜都对她极为敌视。”

    “有这么个红衣女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在包子铺门口,这女人是跟蒋毓技一起来的,你当时在裹尸袋里,并没看到。”

    “你怎么知道杨毓成和韩毓颜对这个女人抱有敌意呢?”

    “当时我被蒋毓技羞辱,杨毓成不止一次观察红衣女人的反应,眼中都是敌视之意,另外你还记得?黛靡姐姐出言保我的时候,韩毓颜出言不逊,被蒋毓技呵斥,当时韩毓颜说了一句话:

    ‘自从你把那个贱女人带了回来,人家就知道你变了‘,贺立业立刻怒道:‘就这点家丑,难道你们要弄的天下皆知吗?’“

    诹取点点头,“的确如此,难道韩毓颜说的贱女人指的就是红衣女人?”

    琢磨了片刻,诹取又说道:“这也正常,漂亮女人,到哪儿都遭妒,那三小姐喜欢英俊的大师兄,结果大师兄心有所属,三小姐心中嫉妒,说句气话,四少爷本身就半男不女,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癖好也有可能。”

    说着,诹取好像想起什么往事一样,皱了皱眉头,“这种年轻人争风吃醋最是麻烦,所以贺立业才说家丑不可外扬,就这你也能怀疑贺夫人是被红衣女人杀的吗?”

    “我没说贺夫人就是被红衣女人杀的。只是在想,如果一般小户人家,争风吃醋也是正常,但这可是名震顺安府的贺家木坊。“

    诹取咂咂嘴,“贺家也是人,争风吃醋怎么不正常了?”

    “当然不正常,你想,贺家四个徒弟分别精通雕刻,打坯,彩绘和衣饰四种手艺,如果蒋毓技继承了木坊,娶的是韩毓颜,有上面打油的何叔支持,下面又有打坯的沈毓授和做衣饰的杨毓成听命,贺家就是固若金汤,如铁板一块。”

    “你的意思是……”

    “不错,现在突然冒出来个红衣女人,瞬间让这块坚固的铁板出现了极大的裂痕,你觉得谁最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

    诹取思索片刻,“自然是贺家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你的意思是红衣女人是贺家生意上的敌手派来离间贺家的?”

    “这个我还拿不准,需要更多的信息,但我觉得这女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贺夫人身死之时,跟着蒋毓技回到贺家木坊,恐怕不是巧合。”

    “嗯,你这么一说,案子好像的确清晰了许多,那你就去查啊,为什么怪我插一杠子呢?”

    “我不是怪你,而是本来这案子就迷雾重重,我当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是人干的,和妖怪并无关系,但你说银扳指是被金妖腐锈所化,那不是将我之前所有的推论全都否定了吗?”

    “这怎么否定你了,说不定就是贺家的竞争对手操纵金妖,杀死的贺夫人,也有这种可能吧?”

    “要是真有木坊能操纵怪物杀人,直接杀死贺员外再做成血傀儡不是更省事?何必要这么麻烦,去杀一个深居内宅的女人干什么?”

    “也对,好像是这么回事,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只是疑点之一,还有另外一点,就是为什么凶手要在血傀儡后面刻一个兴字。”

    诹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贺家做傀儡的师傅里面,没有用兴字做标记的人,这个字十有八九和贺立业死了十几年的大师兄有莫大的关系,虽然贺立业口口声声说一定和他的大师兄无关,但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我觉得是你多想了,人都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活过来杀人?十有八九是有人也用兴字做标记,巧合而已。”

    “我觉得一定不是巧合,我之所以这么认为,不光是因为这个兴字,还有一件蹊跷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之前木乡楼内礼之时,贺立业几个徒弟曾用贺家的镇宅五宝,在贺夫人的棺材上雕刻童男童女,他们称之为双子引路,遮衣盖棺大礼。”

    “还有这热闹?”诹取是一脸可惜。

    “我也见了所谓的五宝,但其实只有四样,缺的是一件名叫寒蝉的雕刻用刀,听贺立业说寒蝉很早就失窃了,但你知道吗?寒蝉曾经就是贺员外的师兄,冯兴家的雕刻用器。”

    “什么?还有这事?那这个兴字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和姓张的一起走江湖多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死而复生的事情,无论人还是怪物,有没有在死了多年后又活过来的?”

第七十四章 第一日终

    诹取听十方问是否有起死回生之事,头摇的跟个纺棉纱的棒槌一般。

    “这点我可以保证,天下六国之内,无论妖怪,还是人,只要死了,就真死了,绝不可能起死回生。”

    “当真没有?”

    “肯定没有,就连天下五极的五大精灵,要是真死了,也活不过来,就更别说凡人了,老头儿本领够高的吧,死了就是死了,也没法活过来。”

    十方听完,面色凄惨,心中暗想:“连诹取都没见过有人死而复生,那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呢?”

    他记得当初醒过来的时候,听某个师兄说自己就是死而复生,那自己的死而复生,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诹取见十方一脸愁容,眉头紧锁,便又劝解道:

    “这案子迷雾重重,你也不用太急,老头儿以前经常说,欲速则不达,一着急,就容易让你的判断出现偏差,反而不利于查明真相。”

    “并不是我急,而是我担心贺夫人之死恐怕只是一个开头,后面还会有人再死的。”

    诹取听十方这么说,惊愕万分,“你怎么确定后面还会死人?”

    “如果真的和冯兴家有关,那真凶必定是复仇而来,既然是复仇,目标自然是整个贺家木坊。”

    “整个木坊?”

    “不错,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是冯兴家当年并没有死,而且回到孝沧镇,满怀仇恨,杀人复仇,另外一种就是冯兴家真的死了,但却有人继承了冯兴家的遗志,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杀了贺夫人就能结束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不杀绝了贺家的人,恐怕不会罢手?不会这么严重吧?”诹取有些吃惊地问道。

    “很有可能,但这里又有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冯兴家离开孝沧的时候,贺立业还没有娶妻,冯兴家甚至可能都不认识贺夫人,那他的仇恨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个鬼才知道,说不定是真凶故弄玄虚,假借冯兴家扰乱视听,说不定盗走冯兴家那什么刻刀寒蝉也是同样的原因。”

    十方点点头,“如果真是借冯兴家来扰乱我们的判断,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贺家的竞争对手所为,不过针对的也是整个贺家木坊。如今贺立业封锁消息,凶手的目的自然没有达成,必定还有后续动作,所以无论哪种情况,我都觉得这件案子,不会就此结束。”

    诹取也明白了十方的意思,“看来想查出真凶,那个兴字必是个关键点。只是想弄清楚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仅如此,还有血傀儡,为何要放朱砂做成血色,我觉得并不是单纯为了让血傀儡看起来恐怖吓人,肯定另有目的,另外就是贺家本身,也有一个蹊跷的地方,就是好坏先生。”

    “好坏先生?又是谁啊?”

    “是蒋毓技他们几个的小师父。”

    十方给诹取详细介绍了一下好坏先生,才又说道:“明明是个傻子,就算他有鉴别傀儡好坏的天赋,但像贺家五宝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会让一个经常弄丢钥匙的傻子来管?”

    “这有什么奇怪,正因为他傻,所以不会监守自盗,但也正因为他傻,才被别人钻了空子,偷走了寒蝉。”诹取说的是不屑一顾。

    十方微微愣了愣神,突然笑道:“你这么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那你能解释一下,既然都能盗走寒蝉,为什么不把其他的四宝一起盗走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傀儡后面有兴字,代表冯兴家,盗走寒蝉肯定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呗,要是都拿走了,还怎么栽赃给个死人呢?”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就算如此,这也已经够复杂的,再加上被金妖腐锈了的银扳指,凶手有人的心机,也有金妖的能力,甚至还可能是死而复生的鬼,不解开这些谜团,根本就无法查清真相。”

    诹取见十方眉头紧锁,一脸愁云,便安慰道:“既然如此,你也别想了,没看六魂幡魂力都见底儿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一一查询或许就有新发现了。”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王大彪特意叮嘱我,明天午后让我去麻掌柜的包子铺,说有要事相商,也不知道和案子有没有联系。”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你先去看看,他是一方保正,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到时候你再跟他问问贺家的底细,兴许就有所发现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身为保正,必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正好明天借机打听打听。”

    说着十方仰身一躺,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又开始觉得身子疼了起来,两个眼皮也开始打架。

    十方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睁开眼就觉得光线明亮刺眼。

    揉揉眼睛,坐起身来,见诹取落在桌子上,看着自己,一脸的无可奈何。

    “现在什么时候了?”

    “早过了中午的饭点儿,你可真能睡,害得我到现在也没东西吃。”

    “都这么晚了,我去看看找点吃的来。”

    “不用了,就在门口,本来早上有个小丫头来送早饭,进来看见我吓得扭头就跑了,现在人家只敢把饭放门口,都不敢进来。我说我还是回裹尸袋吧,你记得吃饭的时候带着我就行。”

    十方点点头,起来抹了把脸,打开门一看果然门口放着个食盒,打开一看,六菜一汤,还挺丰盛。

    “黛靡姐姐吃了没,要不跟她一起吃?”

    “你别想了,小姑娘早上本来想叫你去木乡楼看傀儡制作工序的,结果你睡的太死,就没叫你,自己去了,这会儿也没回来,估计早吃过了。”

    十方点点头,他对如何制作傀儡一点兴趣都没,正好乐得不去。

    吃完饭,十方把诹取重新挂在雷霆身上,这才出了贺家,前往麻老六的包子铺。

第七十五章 第二日始

    还没到大门,十方就发现贺家的下人对自己窃窃私语,偶尔迎面碰上,也都慌忙点头哈腰,冲自己施礼:“先生好。”

    十方知道这是何叔按照贺立业的吩咐,告之全府上下都要听自己和黛靡姐姐的安排,不过突然被这么多人恭敬礼待,一猛还让他挺不适应。

    到了门口,看门的更是笑脸相迎,老远就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嘘寒问暖,百般殷勤。

    见十方要出门,又一路小跑回去,打开大门,恭恭敬敬送十方出门。

    “虽说我一直挺期望有一天能像这般人人恭敬,但这感觉不太对,可能因为这些人并不是看重自己,而是上命不可违,让人觉得生分别扭。”

    十方心里想着,出了门,上了傀儡长街。

    昨天十方到的时候,正值傍晚,也没功夫好好看看,今天一看,才发现傀儡长街好不热闹。

    街面宽约六丈,一眼望不到头,两边各种商号买卖应有尽有,但最多的还是跟傀儡有关的店铺,什么张家木坯,刘家彩绘,李家油土,赵家刻刀,王家成衣,遍布两边。

    十方一边走一边来回乱瞅,心说孝沧镇并不是只有贺家做傀儡,而是整个镇子大多都靠傀儡过活。

    只是贺家最大,能包括所有工序,小店面要么是专卖制作傀儡用器,要么是卖一两道工序的手艺活,那精通傀儡制作的可就不单单是贺家的人,岂不是更难查了?

    十方一边走一边琢磨,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没走多远,已经被街上的人给认出来,紧接着呼啦一下,就被人给围了起来。

    十方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有人找自己麻烦,刚想求饶,就听人群里叫喊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十方师父啊,长的可真是一表人才。”

    “不会说话别瞎说,十方师父何止是一表人才,那可是有真才实学的。”

    “兄弟你这话说的太对了,昨天我可亲眼目睹,那怪头在十方师父面前,一个回合都没走上,就被十方师父生擒活捉。”

    “切,怪头算个屁,我有个客商从河东路来的,我跟他一扫听,才知道,原来十方师父是刘阳府人氏,鼎鼎大名,曾在刘阳冈上,连喝十八大碗烈酒,用拳头就把一只吊睛白额大虎给生生打死了。”

    旁边一人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刘阳府人氏,知道吗乱说,再说打一只病猫能说明十方师父的本事吗?我有个客商从河西路来的,说在白马郡城,一提起十方师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什么,十方师父是白马郡的人?”

    “那当然,想当年白银帝国两大盖世猛将颜宗良和文宗丑,勇冠三军,天下无敌,率几十万大军南下,围住白马郡城,十方师父二话不说,提刀上马,直冲白银军阵,一刀就把大都督颜宗良给斩于马下。”

    听得十方哭笑不得,心说这词怎么这么耳熟?

    这位依旧口水四溅,“吓得旁边副都督文宗丑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十方师父反手一刀,半个身子都砍没了,几十万大军瞬间亡命而逃,十方师父单人独骑解了白马郡之围,吓得白银帝国至今不敢再有一兵一卒南下,这才是盖世英雄。”

    “你小子又胡扯呢,十方师父哪儿是什么白马郡人氏,再说杀两个白银帝国的将军算啥。”

    旁边又有一位捧臭脚的,“我有个客商从江南路来的,说在澄塘关城,遍地都是十方师父的生祠。”

    “生祠?活人建生祠?”

    “对啊,我也纳闷,活人怎么建生祠,一问之下才清楚,当初东海有四条恶龙,兴风作浪,水淹澄塘关。”

    “恶龙,难不成十方先生连龙都能降服?”

    “那当然了,而且十方师父那时年方七岁,为救满城百姓,手持紫焰火尖枪,脚踏太极风火轮,力战四龙,最后把四条恶龙全钉死在锁龙石上,满城百姓感激不尽,这才修了无数生祠,十方师父从小就英雄。”

    “我呸,几条恶龙哪能体现十方师父的手段,十方师父这样的盖世英雄,怎么可能是凡间的?我有个客商是从天上来的,他可说了,当年昊天上帝曾派十万天兵天将……”

    十方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大喊一声,“各位,各位,乡亲父老,今儿是怎么了,都围着我个小和尚说书呢,这些是我干的吗?”

    “就是,你们马屁拍的也太下作,连老婆子我都听不下去了,一会儿刘阳府一会儿白马郡,又什么澄塘关,还天上来的,你们这么能耐咋都不上天呢?胡说八道。”

    旁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

    十方扭头一看,见说话的妇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满面皱纹,一脸的香粉,右耳边还插着一朵红纸扎的石榴花,三分好像人,七分更似鬼,自己却并不认识。

    旁边有人笑道:“这不是王家成衣铺的王大娘吗?怎么,你也认识十方师父?”

    “那当然了,老婆子和十方师父可是多年旧识,十方师父是从定远来的,老婆子没说错吧?”

    十方一听,心说自己五年来见得全是死人,哪有这样的旧识,但自己从定远来的,王婆子说的倒不假,也一拱手,“婆婆说的不错,我的确从定远来的。”

    王婆子一听,更来劲儿了,胸脯一挺,用手一指,“怎么样,都听见没,十方师父亲口承认,要说了解十方师父,还真就是老婆子我了!”

    周围人一听王婆子说她最了解十方,顿时都哄笑起来。

    又有人喊道:“王婆子,你不会是想给十方师父说媒的吧,瞪大了你的老花眼瞅瞅,人家十方师父是个和尚。”

    王婆子一听可不乐意了。

    “你们小瞧谁呢?老婆子我一把年龄,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也就算了,但小瞧十方师父那可不行,你们狗眼都瞎了吗,没看十方师父生的英俊风流,还用老婆子说媒?”

    “不是说媒你过来干嘛?难不成是你自己又想嫁了吗?”

    周围又是一片大笑。

    “呸,老婆子倒是想,但哪有这福分,一看你们就不知道,十方师父在定远早就妻妾成群,五美临门了。”

    “真的?五美临门,是哪五美?”

    就见王婆子咳嗽一声,高声说道:“十方师父的正房大娘,娘家姓窦,小名月娘,大家闺秀;侧房二娘,章娇儿,人如其名,娇媚无骨;偏房三娘云玉楼,家资巨富,世称金屋云三娘;四房苏雪娥,生的是白里透红,如雪中嫦娥。”

    “还有一个呢?”

    “要说最了不得的还是刚进门的五娘,娘家姓潘,虽是丫鬟出身,但天生一对儿三寸金莲,惹人垂涎不止,因此双名……”

第七十六章 保正奇问

    十方越听越不对劲儿,心说合着我是那西门大官人啊。

    他赶忙冲王婆子说道:“这位婆婆,我虽是从定远来的不假,但的确个和尚,到现在未曾婚配,可比不了那什么大官人艳福齐天,想是婆婆认错人了,我这儿还有事儿,先告退一步。”

    十方说着就想溜,但围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根本出不去。

    王婆子听十方说尚未婚配,嘴都笑歪了,一把拉住十方的袖子。

    “真的假的,十方师父,你真没婚配,哎呦,可太好了,老婆子刚好有个远房表侄女,长的貌美如仙,端庄贤惠,娘家姓甲,双名南风,年方二八,待字闺中,和十方师父正是郎才女貌……”

    十方好悬没哭了,心说:“世上敢娶贾南风的不是白痴就是弱智,我可伺候不起。”

    但被王婆子扯住,走又走不了,逃又逃不出,急的满头大汗。

    正着急呢,就听人群后面有人高声喊道:“他妈的,闪开,都闪开,赶着出殡呢,挤这么多人?”

    人们吓得瞬间左右一分,几人拳打脚踢,硬生生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

    那些没挨揍的扭头一看,也赶紧往旁边躲闪。

    来的几人面带不屑,横眉斜眼,领头一人骂骂咧咧,“都闲了啊?生意不做了,挤在这儿干嘛,看耍猴呢?”

    刚说完,一眼瞅见被王婆子拽着的十方,这位登时面红耳赤,一脸尴尬,连说了几个“这个……”,才赶忙到了十方近前,低着头一躬到地。

    “小的刚才不知道是先生您大驾在此,胡说八道两句,您可千万别在意,小的要是知道是您,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

    十方一看认识,正是昨天跟着王大彪的一个手下,只知道姓刘,名字倒不清楚。

    十方就跟见了救星一般,赶忙甩开王婆子,上前还礼。

    “刘大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去找王大哥,结果不知为何,被乡亲们围在这里,动弹不得,幸好你来了。”

    “大哥不敢当,真没想到先生还能记得我刘三通,真是小的荣幸,哎,怪不得保正大人等了半天,也没见您来,派我到贺家请您,原来被堵在这儿了。”

    刘三通说完,扭头一瞪眼:“我看谁这么大胆,敢拦着十方先生,再不散开,我可要抓人了!”

    孝沧镇哪儿个不认识刘三通,平日里在街面上早横行惯了,因此人们瞬间散去。

    王婆也是赶忙转身,临走时不忘冲十方喊了一句:“先生,您有事先忙,等空了到老婆子店里坐坐,我给你好好说说我那表侄女。”

    刘三通一瞪眼,吓得王婆子一溜烟就没影了。

    十方浑身一寒,扭头问刘三通:“我说刘大哥,这怎么回事?昨天不是人人还都不待见我吗,今天怎么态度全变了?”

    “先生,你不知道,今儿一早,保正大人就下了令,说昨夜怪物是被先生给收了,才保住孝沧平安,今后再有人敢对先生不敬,就是孝沧公敌,另外贺家也放出话来,您现在是贺员外的座上贵宾,谁不想跟你套套近乎。”

    “哦,原来如此。”

    十方心里纳闷:“贺家也就算了,但昨天的把戏都拆穿了,王大彪心知肚明,怎么还这么抬举我呢?”

    不过他也没多问,跟着刘三通就往麻老六的包子铺而来。

    还没到地方,远远就见王大彪在门口来回走动,不时往东边瞧望,一脸焦急。

    一看十方来了,赶忙几步上前,满面赔笑,“兄弟,你可算来了,哥哥我都急死了。”

    十方也笑脸相迎,把刚才被堵到傀儡长街上的事提了几句。

    王大彪一脸尴尬。

    “都是些乡野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我是担心万一再有人对兄弟不敬,冲撞了兄弟,却没想到还给兄弟添麻烦,我这就再加一条,谁以后再敢无端拦兄弟,就是跟我王大彪过不去。”

    “大哥太客气,都是小事,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反弄的我不好意思。”

    客套了两句,王大彪冲手下人说道:“你们几个都散了,省的惹人眼目,老六,今天你这生意就别做了,蹲在门口看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进来,包括你自己,听到没?”

    麻老六一边给十方作揖,一边不停点头,“放心,小的明白。”

    等进了包子铺,十方才发现,原来包子铺后面还有个里间,是单独一个套房,四壁石墙,连个窗户都没有。

    屋里也就一张桌子,两个凳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等坐下来,王大彪亲自给十方斟了茶,十方问道:“王大哥,昨天你说找我有要事相商,到底是啥事?”

    “兄弟,哥哥请你来这儿,你可别误会是哥哥我小气,不瞒你说,我已经在醉风楼定了一桌上等酒菜,又请了不少乡绅富贵给兄弟你接风,但怕人多口杂,先委屈兄弟一下,等咱们把话说完,就去醉风楼给兄弟洗尘。”

    十方一听,看来王大彪要跟自己说的事儿应该极为隐秘,便点头说道:

    “王大哥这哪里话,能得大哥抬举,十方已经荣幸之至,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绝无二话。”

    王大彪探身在门口瞅了瞅,确定无人,这才对十方说道:“在我说这事儿之前,我想先问兄弟一件事,不知道能否跟哥哥我实话实说?”

    十方听王大彪话里有话,微微一愣,“哦?大哥尽管放心,想问什么?只要是我十方知道的,绝不隐瞒。”

    “有兄弟这句话就行,其实哥哥我就想问一句,贺家木坊的贺夫人到底怎么死的,究竟真是得了急病,还是被人害死的?”

第七十七章 贺家前身

    十方听王大彪问的稀奇,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天巨浪。

    “昨夜贺立业和何叔说的明白,贺夫人被杀之事绝无外泄,为何王大彪竟会如此发问?莫非他和贺夫人之死也有关联?”

    十方假装惊诧,“王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兄弟,哥哥对你可是推心置腹,我王大彪敢用人格保正,对兄弟绝无歹意,也并非想从兄弟这里套什么话出来,只不过是想知道个准信儿。”

    “大哥这话就见外了,十方当然知道哥哥是真心实意,不过我是初到贺家,只听说贺夫人急病而死,不知道大哥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说贺夫人不是病死的吗?”

    十方反客为主,想先套套王大彪的话。

    “兄弟,莫要瞒我,如果贺夫人真是急病而死,昨晚兄弟大闹贺家,贺立业为何得知兄弟是夜提刑后,立刻态度大变,待兄弟为上宾,难道不就是请兄弟帮他查出杀死贺夫人的凶手吗?”

    十方一听王大彪并不是真的知道贺夫人被杀,而是从贺立业的态度推测,这才心中稍安。

    “大哥,贺员外是看在黛靡姐姐面上,才待我为客,压根不是让我查什么凶手,而是让我帮他找回一件丢了的东西。”

    “哦?兄弟没骗我,此话当真?”

    “王大哥你对我真心实意,我又哪能骗你呢?”

    “敢问兄弟,能否告诉哥哥,贺家究竟丢了什么,竟然还要劳烦兄弟?”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就是一件做木偶的什么用器,人人都跟宝贝似的,我倒觉得值不了几个钱。”

    王大彪闻言脸色巨变,一把抓住十方的手,“莫非贺家当真丢了尺刀毫厘?”

    “毫厘?”十方就是一愣,明明丢的是寒蝉,怎么王保正却问起毫厘?看来他一定知道什么我还不知道的隐情。

    十方故作惊讶,“大哥,原来你也知道,难不成贺员外已经请你们官人帮忙找过了吗?”

    王大彪一听十方承认是丢了毫厘,一屁股做回凳子上,整个人呆若木鸡,连茶杯碰倒了都浑然不觉,好半天才说道:

    “看来那怪物的预言是真的,苍天有眼啊。”王大彪双目一红,眼中饱含泪水。

    十方更是疑惑,心说怪物,预言?难道这件事真是怪物作祟?

    “王大哥,你怎么了,什么怪物预言,还苍天有眼的?”

    王大彪却是一脸关切,急急说道:“兄弟,听哥哥一句劝,赶紧离开贺家,离开孝沧镇,有多远走多远,否则哥哥担心兄弟你也会被殃及池鱼,性命不保啊!”

    十方完全被王大彪给弄糊涂,假装吓了一跳,“什么?我会性命不保,王大哥,究竟啥事你跟我说清楚,为何连我都会有性命之忧?”

    王大彪猛然伸手,重重一拍桌子,“兄弟,跟你我就不瞒着了,其实我王大彪和他贺家实则有着不可解的血海深仇。”

    十方假装吓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心说:“果然,他和贺家有什么过节,莫非……”

    想到这里,十方满脸关切问道:“什么,大哥,你和贺家有血海深仇?”

    “兄弟,这话说来就长了,但为了兄弟安危着想,我就把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兄弟,之后你赶快离开孝沧,千万别再回来。”

    十方越听王大彪这么说,越是起疑,“大哥尽管细讲,十方洗耳恭听,我也想知道为何我留在这里,就会有性命之忧。”

    王大彪深吸了一口气,单拳紧握。

    “兄弟,别看现在贺家木坊如日中天,号称傀儡之乡,但十年前,也不过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作坊,在孝沧连三流都排不上。”

    “也就是说,贺家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就成了天下闻名的大木坊?”十方这次倒是真有些惊讶了。

    “一点儿不错,当时木坊的名号也不叫贺家木坊,而叫做叶家傀儡店,店主姓叶,人称叶老板,早年丧妻,只有个女儿和一个家人何凡相伴。”

    “何凡?是不是就是现在贺家的管家何叔?”

    王大彪点点头,“当时叶老板自己雕刻,女儿彩绘,何凡打土,但手艺实属一般,人丁也不足,根本无法像现在贺家木坊那样独立制作木偶,只能给其他傀儡店帮衬做活,勉强维系。”

    “当时的贺家木坊还不能独立制作傀儡?”

    “也别说当年的叶家傀儡店,就是如今,孝沧镇上除了贺家,也没有哪家木坊能单独制作傀儡,都是有些精通雕刻,有些精通彩绘,有些擅长衣饰,彼此合作。”

    十方这才知道,为什么傀儡街上的店铺都以工序命名,原来每一家只能做一两道工序。

    “当年叶家傀儡店也是如此,叶老板虽是雕刻师父,但技艺一般,好在人老实,买卖公道,因此叶家傀儡店虽然店面不大,生意倒还勉强凑合。”

    “既然叶老板手艺一般,叶家傀儡店是如何开始发家的呢?”

    “叶家真正发家实际上是在叶老板死了之后才开始的。”

    “在叶老板死后才发达了?”

    “是的,虽说叶老板手艺一般,但却收了两个好徒弟,一个就是贺立业,还有一个大徒弟更了不得,名叫冯兴家,也就是贺立业的师兄。”

    十方一听王大彪说到冯兴家,顿时全神贯注,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问道:“冯兴家?我怎么没听贺家人提起过贺员外还有这么个师兄呢?”

    “兄弟,那是因为冯兴家十几年前就死了,真是天妒英才,冯兴家要不早死,贺家木坊肯定比现在还要兴旺发达,那可真是百年难得的人才。”

    “百年难得的人才?”

    “一点儿没错,冯兴家天生一对儿巧手,入门短短几年,就远超他师父叶老板,不久后更是成了孝沧镇上头一等的雕刻师父,叶家是自从冯兴家开始做活后,生意才日渐好转。”

    “原来如此,看来叶家能发家,这大徒弟冯兴家功不可没。”

    “兄弟这你可猜错了,尽管当年镇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有冯兴家在,叶家迟早兴旺发达,虽然当时显露出的苗头也的确如此。”

第七十八章 天妒英才

    “大哥不是说冯兴家天生奇才,没多久就成了孝沧数一数二的雕刻师傅,难道不是他让叶家傀儡店发达的?”十方问道。

    王大彪却面带惋惜,“这冯兴家,只能用一句老话来说,天妒英才,当然也怪冯兴家自己,贪心引祸。”

    “贪心引祸?王大哥,冯兴家莫非得罪了什么人,被害死的吗?”十方问的是小心翼翼,心想如果王大彪一旦说出冯兴家是被贺立业害死的,那真凶的动机就明了了。

    但王大彪却摇了摇头,“冯兴家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病死的。”

    “病死的?”十方假意问道,难道贺立业并没有说谎,冯兴家真的是得瘟疫死的?

    王大彪继续说道:“有一年,冯兴家去外地出货,无意间见识了泉州的傀儡工艺之后,就一门心思想去泉州学艺,谁知刚到泉州,正赶上瘟疫爆发,就死在了泉州。”

    “得瘟疫死的?”虽然十方早已经听贺立业说过,但依旧面露惊讶。

    “泉州府衙门的通告那还有假,连尸体都烧成灰了。”

    “有没有可能是泉州衙门弄错了?”十方还有些不死心。

    “怎么可能,官府处理尸体,必定验明正身,而且如果冯兴家没死,也绝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十方本来听王大彪说的确定无疑,不免有些泄气,但听王大彪这么一说,心中又是一动,不禁回道:“或许他贪恋南方繁华之地,不想回来了,自此隐姓埋名?”

    “这绝不可能,如果他还活着,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

    “大哥为何如此确定?”

    “冯兴家我还是很了解的,叶老板对他恩重如山,更重要的是他和叶老板的女儿早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冯兴家为人重情重义,绝不可能辜负叶老板和叶小姐的。”

    “什么?叶家小姐和冯兴家本有婚约?”十方登时面容大变,似乎面前瞬间打开了一道大门。

    王大彪反而被十方吓了一跳,“这件事当年孝沧镇无人不知,冯兴家临走时亲口许诺,三年后回来迎娶叶小姐。”

    “这么说来,贺夫人本来是要嫁给冯兴家的啊?”十方眼中不自觉地露出兴奋的神情。

    王大彪一听就傻眼了,好半天没明白过来,“贺夫人?兄弟,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

    “大哥,这不是你说的吗,贺夫人和冯兴家早有婚约,结果冯兴家死在泉州,所以贺夫人就嫁给了贺立业。”十方说的是自信满满。

    “兄弟,我说的是叶小姐和冯兴家早有婚约,与贺夫人有什么关系?”王大彪更糊涂了。

    “难道贺夫人不是当年的叶小姐吗?”十方也感觉不对劲儿了。

    “兄弟,谁告诉你的,贺夫人是叶小姐?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王大彪这才明白,是十方误会了。

    十方一听,如同被一记重拳闷在心口一般,比方才王大彪更傻眼了。

    “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了,叶小姐在叶老板去世后没多久也病死了,而贺夫人是顺安府衙门刘老师爷的女儿,他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十方茫然失措,本以为已经抓住了关键,但瞬间又被打了个粉碎。

    十方一直认为,凶手之所以杀贺夫人,又做成血傀儡,动机就是复仇,但贺夫人深居简出,能和谁结下这么大的仇恨,以至被杀人分尸,尤其血傀儡后面还有个的兴字。

    此刻一听王大彪说,叶家小姐和冯兴家本有婚约,便立刻想到,如果冯兴家没死,叶小姐却嫁给了贺立业,就是毁约失节,冯兴家这才因情生恨,杀人留字。

    就算冯兴家真的死了,也肯定有个和冯兴家关系非凡之人,知晓内情,这才刻下带有兴字的血傀儡,表明是为冯兴家复仇而来。

    这样,那个兴字,就能说的通了。

    但一听叶小姐和贺夫人不是一个人,自己的推论瞬间冰消瓦解,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十方是大失所望。

    王大彪一看十方一脸的愁云惨淡,又问道:

    “兄弟,你怎么了?我之所以提到冯兴家,就是想给兄弟说明白后面发生的惨案,其实我和贺家的仇恨与冯兴家关系并不大。”

    十方满是挫败和失落,但一听王大彪说后面还有惨案发生,才又精神一振,“怎么?王大哥,又发生了什么惨案?”

    此刻王大彪脸上浮现哀恨之色,眼圈一红,竟有泪水盈眶。

    “虽说我与贺家的仇恨与冯兴家并无关系,但真要说来,一切的罪魁祸首的根源还真就是他冯兴家。”

    十方听王大彪前后矛盾,更是好奇心起,“大哥,此话怎讲?”

    “唉,一言难尽,要说冯兴家的为人真是没的说,人品好,手艺好,因此叶家傀儡店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虽比不上如今贺家木坊的如日中天,但当时在孝沧,也算头一流的店面了。”

    王大彪又叹了口气,“按说如此也应该知足了,但冯兴家却不这么认为,他当时的眼光已经不在孝沧或者顺安,而是放眼整个青铜王朝,一心想将叶家傀儡卖遍全天下。”

    “少年英雄,志向高远,这不是挺令人敬佩的吗?”十方倒是挺佩服冯兴家的雄心大志的。

    “哼,就是因为他的志向高远,不光让自己客死异乡,白白送了性命,甚至还给叶家傀儡店和孝沧镇都带来了滔天大祸。”

    “什么,还给孝沧镇带来了滔天大祸?”十方登时一惊,“为什么冯兴家会给孝沧镇带来滔天大祸?”

    如果说给叶家傀儡店带来灾祸,十方倒也理解,毕竟叶家靠着冯兴家而起,他一死,叶家重新陷入困境也不令人意外,但给孝沧镇带来灾难,十方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王大彪气的一拍桌子,“因为他破坏了孝沧镇自古以来赖以生存的规矩。”

第七十九章 陈规旧俗

    “又是孝沧镇的破规矩,这一点我反而赞同冯兴家。”十方一听孝沧镇的规矩就来气,但碍于王大彪,并没当面说出来。

    “王大哥,冯兴家坏了什么规矩,竟能给孝沧镇带来灾祸?”

    “兄弟,你是外来人,当然不知,咱们孝沧自古就以制作傀儡为生,历来是多家合作,谁家雕功好,负责雕刻,谁家衣饰漂亮,负责衣饰,大家乡里乡亲,自然有钱一起赚。”

    “孝沧镇出的傀儡都是多家联合制作出来的?”十方倒是有些意外,之前他一直都以为和贺家一样,独立制作的呢。

    “一点不假,直到现在,孝沧镇除了贺家,其余还是按照这个规矩来。”

    “冯兴家破坏的就是这个规矩?”十方倒是不以为然。

    “不错,这规矩自古相传,但冯兴家却觉得不行,尤其见识了泉州的傀儡制作之后,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就想按照泉州的办法来制作傀儡。”

    “也就是说,冯兴家想放弃孝沧多年的规矩,改用泉州的制作方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然孝沧和泉州都以制作傀儡闻名于世,但从名号上就能分出谁高谁低。”

    “名号?”

    “是的,孝沧叫傀儡之乡,泉州却叫傀儡之都,孰高孰低,立判高下。”

    十方倒是第一次听说,便问道:“也就是说孝沧比不上泉州了?”

    王大彪也不隐瞒,“的确比不上泉州,但这其实是和两地制作傀儡的传统不同有关,泉州重名号,每家木坊各自经营,单独制作傀儡,甚至出了名的雕刻师傅还会刻上自己的专有标志。”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做工好的木坊和师傅做出的傀儡备受追捧,价钱也高,渐渐就给人一种感觉,只要是某某木坊制作,或某某师傅雕刻,必是精品,自然就能给木坊带来巨大收益。”

    “原来如此,那孝沧呢?”

    “孝沧却不一样,因为分属不同木坊,手艺也有高有低,各家木坊又都有各自的生意,就算合作,也很难同时凑齐五个顶尖高手,大多时候都良莠不齐,因此极少出精品,有时还会出有瑕疵的次品。”

    十方点点头,倒也明白为什么孝仓的傀儡比不过泉州的傀儡了。

    王大彪继续说道:“尤其当次品被商家退货时,负责各个工序的木坊又都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互相推诿,所以多年来孝沧一直被泉州压着,而且差距越来越大。”

    十方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

    “王大哥,我有句话你别不爱听,规矩无论是自古传下来的,还是后来定的,并不一定都是好的,你也清楚,泉州因为独立制作,精品层出,而孝沧出的不是普品就是次品,自然比不得泉州了。”

    王大彪倒也坦诚,点头称是。

    “那冯兴家胸怀大志,想要有一番作为,想要独立制作,也无可厚非。”

    “兄弟,话是这么说,但哪有那么简单。”

    王大彪这才解释道:

    “无论孝沧还是泉州,虽然制作傀儡都是五道工序,但孝沧地处偏僻,人口稀少,怎么能和临江靠海的泉州大府相提并论。”

    “在孝沧,别说同时培养五个师傅,就是一个都不容易,不光要有名师悉心教导,还要下多年的苦功,以前孝沧可没有一家木坊有这个能力。”

    “而且就算真有一家木坊同时培养出五个高手,岂不是所有生意都被这一家做了,那其他家还怎么活?”

    “在泉州,就算不干傀儡这行,大不了干别的营生也能吃饭,但在孝沧,祖祖辈辈都是靠傀儡为生,一旦没了买卖,还不都饿死了。”

    “所以老祖宗早就想到这一点,才定下这样的规矩,就是怕一家独大,挤得其他人没饭吃。”

    “大家都是孝沧这一亩三分地的乡里乡亲,正所谓一衣带水,冯兴家和贺立业都不是出身孝沧,哪能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

    “就像现在,贺家木坊一家独大,挤兑地好多家木坊经营惨淡,甚至有些木坊半年都开不了张。长此以往,除了贺家,孝沧镇将不复存在。”

    王大彪口若悬河,给十方讲明利害,但十方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而是心念一动。

    “原来还有这码子缘故在里面,看来当年的冯兴家和现在的贺立业都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他表面并没显露,而是问道:“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冯兴家想独立制作傀儡,日后能和泉州那些鼎鼎大名的木坊争一日之短长,就开始着手进行他制定的计划。”

    “他有什么计划?”

    “他先是花大价钱请名师到叶家教他师弟,也就是现在的贺员外学习打坯,教叶小姐彩绘,教老家人何凡打油,又重金打造了四样宝贝用器,如此一来,制作傀儡的五道工序,他们叶家就能独占四样,唯独衣饰一道,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衣饰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么说这灾祸和杨毓成有关?”王大彪说到衣饰,十方顿时就想到那不男不女的四少爷杨毓成。

    “兄弟果然不是一般人,一点就透,坏事就坏在蒋毓技和杨毓成他们二人身上。”

    王大彪说到这里,又重重一拍桌子,满面怒容。

    “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合伙害死了尹婆婆,夺走了用器毫厘。”

    “尹婆婆?”

    “当年孝沧镇上最好的衣饰师傅就是尹婆婆,兄弟,实不相瞒,尹婆婆不是别人,正是我王大彪的亲姨娘,所以我和贺家才结下了血海深仇。”

    “什么?尹婆婆是大哥的亲姨娘?难不成是冯兴家为了抢夺毫厘,而让蒋毓技和杨毓成害死了大哥的姨娘?”十方登时惊诧不已。

    “那倒不是,虽然冯兴家有野心,但人品真没的说,忠厚坦荡,当时人们提起冯兴家没有不挑大拇指的,别说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是稍微有点儿出格的,他都从没做过。”

    “不是冯兴家?”

    王大彪眼中喷出怒火,“我姨娘是在冯兴家死后,才被害死的。”

第八十章 木坊秘事(上)

    “这么说,尹婆婆的死和冯兴家并没有关系?”十方倒是有些意外。

    “非但和冯兴家没有关系,而且那时,正因为冯兴家,我姨娘和叶家相处的极为融洽,甚至都要成为一家人了。”

    “一家人?”

    “当时,叶家没有合适的衣饰师傅,便把衣饰工艺全都委托我姨娘来做,价钱双倍,再加上叶老板厚道和气,冯兴家也有意牵线搭桥,想撮合叶老板和我姨娘共结连理。”

    “冯兴家想撮合叶老板和尹婆婆?”十方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叶老板早年丧妻,我姨娘也是寡居多年,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因此冯兴家就牵头,让叶小姐认了我姨娘当干娘,他和贺立业也跟着叶小姐同样以干娘相称。”

    “嘿嘿,冯兴家真是好手段,不光给自己师父找了个老伴,还不花一分钱就把衣饰师傅的坑给填上了。”

    王大彪一阵尴尬,“虽然如此,但其实也是一件美事,两位老人本也有意,就打算等冯兴家和叶小姐完婚之后,再办二老的喜事。”

    “如此看来,是水到渠成了,那之后为什么发生了变故?”十方又问道。

    “当时冯兴家一心想壮大木坊,除了请名师以外,还挑选了几个有天赋的孩子进了叶家,为的就是今后等叶家做大了之后,都可以独挡一面。”

    “这几个孩子就是技授颜成吧?”

    “不错,当时叶家管事的已经是冯兴家,但毕竟叶老板才是坊主,因此按照规矩,并没有正式拜冯兴家为师,而是分别拜了小师父。”

    “小师父?”十方脑子里顿时想到木乡楼的好坏先生,表情变的极为怪异。

    王大彪还以为十方不懂,又给十方解释了一遍。

    “所为小师父,是专门传授手艺的授业师父,在傀儡这行,俗称小师父,而木坊的当家人,才是正是师父,当时,蒋毓技拜的就是冯兴家,沈毓授拜的贺立业,韩毓颜拜了叶小姐,杨毓成拜的就是我姨娘。”

    “尹婆婆收了那个半男不女的杨毓成?”

    “兄弟,你不知道,这小子当年可没有男扮女装的怪癖,人聪明,有天赋,也下功夫,颇受我姨娘喜爱,就把压箱底儿的本事都教给了他。”

    “既然杨毓成受尹婆婆的大恩,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

    “狼子野心,还不是想进入贺家,成为贺立业的正宗弟子。”

    “进入贺家,他本来不就是冯兴家收入叶家的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害死尹婆婆呢?”

    “哼,他那时候可一点儿也不想在叶家,还花言巧语骗我姨娘,好跟叶家划清界限。”

    “大哥,我可糊涂了,既然他不想进叶家,怎么又为了想拜贺立业为师而害死了尹婆婆呢?“

    “兄弟啊,我说的是他不想进的是叶家,可没说他不想进贺家!”

    “贺家不就是叶家吗?”

    “兄弟你如此聪慧,难道还不明白?自从冯兴家远走泉州,身死异乡,叶老爷子疼的当时就吐了血,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哦,原来如此,冯兴家和叶老板一死,叶家必定没落。”

    “一点没错,正所谓傀儡五道,一雕二彩三衣饰,叶家没了顶大梁的雕刻师傅,再加上之前冯兴家独揽生意,坏了孝沧规矩,受其他木坊嫉恨,因此叶家瞬间就没了生意。”

    “所以杨毓成就想跳出叶家这火坑。”

    “就是如此,杨毓成虽是冯兴家找来,但小师父拜的却是我姨娘,因此和蒋毓技、沈毓授他们不一样,在没有拜冯兴家为师之前,并不算叶家的徒弟,所以当时极力怂恿我姨娘,不要和叶家再有任何联系。”

    “难道尹婆婆就听信了杨毓成吗?”

    “虽然我姨娘的确有想离开叶家的打算,但并不是被杨毓成蛊惑,而是有自己的考量。”

    “自己的考虑?”

    “当时我姨娘并没有过门,叶老板一死,哪还能死赖在叶家,就算叶小姐和贺立业不说什么,也会被外人的唾沫给淹死,而且我姨娘也知道叶家面临灭顶之灾,与其跟着一起死,不如自己出来,真要是叶家过不去这个坎儿,自己也能接济叶小姐和贺立业。”

    “尹婆婆这么做真是有情有义,考虑也周全,极有见识。”十方忍不住赞道。

    “结果真不出我姨娘所料,叶家生意一落千丈,要不是我姨娘暗中接济,恐怕叶老板尸骨未寒,叶家傀儡店就已经关门了。”

    “那叶家又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因为有个人凭着一己之力,救叶家于危难。”

    “应该就是贺员外吧。”

    “不错,虽说叶老板手艺一般,但收徒弟真有过人之处。冯兴家百年奇才不必多说,贺立业尽管于做傀儡天资有限,但却有一样过人的本领,那就是善于经营,极会打点人情。只是以前冯兴家太过耀眼,所以才没有贺立业显露的机会。”

    “我虽然和贺员外打交道不久,但也能看出,他绝非寻常之辈。”十方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叶家将一蹶不振,用不了多久就会关门大吉,哪知道贺立业却力挽狂澜,叶家非但没倒,反而起死回生,甚至开始蒸蒸日上起来。”

    十方也不禁好奇心起,“那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第八十一章 木坊秘事(中)

    王大彪叹了口气,“兄弟,虽然我和贺立业有仇,但也不否认,他的确有令人敬佩之处,他选择了一条和冯兴家截然不同的路,反而实现了冯兴家的夙愿。”

    十方一脸疑惑,“不同的路,却实现了冯兴家的愿望?”

    王大彪点点头,“叶老板临死之时,将傀儡店和叶小姐都托付给了贺立业,所以贺立业千斤重担压在身上,是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木坊关门。

    但要说干木坊这一行,没了雕刻师傅,就没有自立的根本,当时蒋毓技年纪尚小,还不能独挡一面,再加上冯兴家坏了规矩,因此别的木坊都不再和叶家合作。

    贺立业也很清楚,自己资质一般,别说跟冯兴家比,在孝沧,就算二流都不够格,合作经营的老路又走不通,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

    经过冥思苦想,贺立业打算借助官府的力量,打通各州府县道的关系,好拿到官府钦定的专卖权。

    这样就能像盐铁茶那样,让所有来顺安府买傀儡的客商只能从他叶家买货,一旦有了销路,还愁没有生意吗?”

    十方也不禁心中赞叹:“贺立业的确有眼光,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既然贺立业能想到,其他的木坊都想不到吗?”

    “不是其他的木坊想不到,而是根本没这样想过,毕竟傀儡不像盐铁是天下百姓家的必备之物,青铜王朝除了宫廷杂戏班外,也从来没有在这上面有过专卖的先例,所以根本是一条走不通的路。”

    “但是贺立业却走通了?”

    “他是走通了,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王大彪继续说道:

    “当时贺立业打定主意,亲到顺安府衙门,但等巡抚大人知道了他的来意后,就把他赶了出去,毕竟顺安从没有傀儡专营的先例。

    但贺立业不死心,在衙门口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昏迷,也是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巡抚没再见他,却被一个人看在眼里,救下了他。”

    “救下他的是谁?”

    “是当时衙门里的师爷,也就是未来贺立业的岳丈老泰山,贺夫人的父亲刘老师爷。”

    “啊,我明白了,想必刘师爷见贺立业有如此恒心,看中了他,不光救了他,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贺立业,之后帮着贺立业飞黄腾达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兄弟,也是贺立业命中有运,刘师爷别看只是个师爷,但一辈子混在官场,交际广阔,还有个非同一般的关系。”

    “非同一般的关系?”

    “刘师爷有个表兄,当时在京城老李相公府里当二管家,和宫里管乐律的乐伶大太监关系莫逆,而宫廷杂戏班就在这位乐伶太监的管辖之下。”

    “原来如此。”十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心惊:

    “这些事情,就算是真的,也必定极为隐秘,王大彪不过一个偏远小镇的保正,连个正式的官都算不上,却为何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王大彪并不知道十方对自己起疑,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这样的关系,贺家木坊怎么能短短十年就从濒临关门一举变成和泉州那些老字号齐名的大木坊?”

    “这也是贺立业有恒心,一般人哪能在衙门口一直跪上几天呢?”在这一点上,十方也不得不佩服贺立业。

    “是啊,当年刘师爷也认定贺立业有过人的毅力,相中了他,打算把女儿嫁给贺立业。”

    “不光能救了木坊,还能白得个媳妇儿,贺立业这趟可赚大了。”十方莫名的还有些羡慕之意。

    “但当时贺立业却当场拒绝了。”王大彪又说道。

    “拒绝了?他能去衙门门口跪上几天几夜,不就是为了得到官府的支持吗,更何况贺夫人我也见了,虽称不上美貌佳人,但也眉清目秀,他为什么拒绝呢?”

    王大彪一听是面露疑色,“兄弟见过贺夫人?昨日是贺夫人头七,按说早已入棺,兄弟是如何看得到呢?”

    十方一时没留神,说漏了嘴,一看王大彪面带疑惑,赶忙说道:“啊,真人我没看到,但贺家不是正办祭礼嘛,有夫人生前的画像,所以我看见了画像。”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兄弟看了夫人的遗体呢?”

    十方见王大彪并未起疑,才暗中出了一口气,“好悬说漏嘴了。”

    王大彪也没深究,继续说道:“其实当时贺立业还并未见过贺夫人,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当时他已经和叶小姐订婚了。”

    “什么?”十方一听,又站了起来,心里蹦蹦蹦跳成一团,“大哥,你方才不是说叶小姐在叶老板死后不久就病死了吗?怎么又和贺立业订了婚?”

    王大彪也愣了愣神,解释道:

    “叶小姐的确是在叶老板死后也病死了,但并不是立刻就死了,而是在贺立业娶了贺夫人之后的事,这中间虽有间隔,但时间并不长,我这么说也没错啊,而且当时冯兴家已死,叶老板临终之时,将木坊和叶小姐托付给贺立业也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奇怪的?”

    十方眉头紧锁,心中暗想:“本应该是冯兴家的媳妇儿,却又许给了贺立业,如果冯兴家真的没死,焉能咽下这口气,或许当年叶小姐就有可能死的蹊跷,不过如果真是冯兴家因爱生恨,也应该找贺立业报仇,为何要杀了贺夫人?况且也绝不可能等上十年之久。”

    王大彪见十方皱眉,还以为他不理解,又说道:

    “这手艺人家,有时候为了保护家产,或者技艺传承,兄终弟及,娶了嫂子也是常事,更何况叶小姐当时还没嫁给冯兴家,既然冯兴家已经死了,嫁给贺立业也无可厚非。”

    十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王大彪,而是问道:“就是因为当时贺立业娶了叶小姐,所以才拒绝了刘师爷的婚事吗?”

    “虽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当时叶小姐并没有立刻嫁给贺立业,说是必须要给叶老板戴孝三年,期满之后,才考虑下嫁。但当时外面人都传叶小姐并不相信冯兴家真死了,是借守丧为由不嫁,想着有朝一日,还能盼着冯兴家回来。”

    “那冯兴家后来回来了吗?”十方还不死心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木坊秘事(下)

    “兄弟说笑呢,人都烧成灰了,哪儿还回得来。”

    王大彪觉得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不知道十方为何对冯兴家如此上心,一再询问死了十几年的人。

    “这么说叶小姐还是嫁给了贺立业?”十方又问道。

    “那到没有,不然刘师爷怎么会帮着贺立业拿到宫廷杂戏班的专卖权呢?”

    “没有?”十方倒是一愣。

    王大彪继续解释道:“虽然当时贺立业拒绝了,但刘师爷态度也很明白,不答应这门亲事,就没有理由帮他,因此贺立业没办法,左右权衡,最后还是应承下来,迎娶了刘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贺夫人。”

    “这么说,贺立业迎娶贺夫人实际上是被逼无奈了?”十方心中又起了一丝波澜。

    “是啊,傀儡店是叶老板和冯兴家毕生的托付,贺立业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傀儡店关门,刘师爷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逼的贺立业不得不答应。”

    “那他娶了贺夫人,叶小姐怎么办?难道做妾?”

    “哼,就算贺立业有这心思,恐怕贺夫人也不能答应,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早在顺安府就是远近闻名的人物,极为精明干练,颇有他爹刘老师爷的手段,否则要真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贺立业常年在外奔波,能放心把这比他命都金贵的木坊交给贺夫人打理吗?”

    十方在贺家一直听的就是贺夫人如何温顺贤良,恪守妇道,与贺立业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此刻听王大彪这么一说,不禁说道:

    “看来贺夫人还不是一般人了?”

    “那当然了,兄弟恐怕也知道,贺立业如今人到中年,尚无子嗣,像他这样富贵大家的老爷员外,就算比不了皇上的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也遍地都是。但贺立业这么多年,一个妾都没有,兄弟还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吗?”

    “大哥的意思是毛病出在贺夫人身上?”

    “一点不错,贺夫人表面上温娴知礼,大家闺秀,但实际上就是一只母老虎,否则她进贺家门的时候已过双十之龄,正常人家怎可能这么大都没婆家呢?”

    十方听到这里,精神又是一振,心说:“或许杀人动机,就出在这里了。”

    王大彪又叹了口气,“可怜叶小姐,自从贺夫人进门,好日子就到头了,当然具体情形,外人无法得知,据说叶小姐当天就搬出了闺房,住进了柴房,待遇等同一般工匠。”

    “还有这事,好歹贺立业和叶小姐也是一起长大的,还有他恩师嘱托的婚约,怎么能眼睁睁不管呢?”

    “贺立业倒是想管,但木坊之所以不倒,可全是仰仗人家刘老师爷,说句难听的,他贺立业跟个上门女婿也差不了多少,自从贺夫人进门,当即就把叶家傀儡店改成了贺家木坊,他贺立业连个屁都没敢放一声,还不是小胳膊拧不过贺夫人的大腿嘛。”

    “这么说实际上贺家掌权的反到是贺夫人了?”十方心里琢磨,“如果凶手是贺家的对手派来的,没有杀贺立业,而选择贺夫人,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一点不假,但贺夫人也是有见识的,知道分寸,对外,也给足了贺立业面子,不知情的人,都还以为是贺立业凭一己之力让贺家木坊起死回生的。”

    “那叶小姐能甘心吗?”十方故意问道。

    “不甘心又能怎样?一个弱质女流,爹和喜欢的大师兄都死了,贺立业又靠不上,想活下去,也只能逆来顺受。”

    “那叶小姐是怎么病死的?”

    “说起来,也好多年了,当时还报了官,专门有仵作验了尸,说是心痛病,不过外面也有传言,说是叶小姐因为受打击太大,再加上思念亡父和冯兴家,忧郁成疾,才病死的。”

    “大哥,你说叶小姐有没有可能是被贺夫人因妒生恨,给害死的呢?”十方特意问道。

    “这倒不会,贺夫人虽然嫉妒心强,但却不傻,你说她嫉恨叶小姐甚至虐待她倒有可能,但杀人害命肯定不会,因为一旦这种消息传出去,那木坊可就干不下去了。”

    “那贺夫人到底有没有虐待过叶小姐?”

    王大彪摇摇头,“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很可能也没有,毕竟叶小姐有一手好彩绘,在孝沧也是出类拔萃,贺家还要指着叶小姐的手艺呢,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贺立业的因素,毕竟叶师傅待贺立业恩重如山,要真是贺夫人对叶小姐太过分,贺立业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这么说也有道理。”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贺夫人妒忌心极强,别说贺立业娶小妾,就是家里的下人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都没,但却对韩毓颜青睐有加,那时韩毓颜已经二八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兄弟昨日也见过。”

    “三小姐的确是个美人,但大哥不是说她是叶小姐的徒弟吗?再加上容貌出众,按理说贺夫人不心生妒忌,恨屋及乌就不错了,又岂能青睐有加?”

    “这个,别说哥哥我,恐怕连贺立业都不明白,别看当师父的叶小姐处境惨淡,但自从贺夫人进门,当徒弟的韩毓颜就红得发紫,贺家上下,除了蒋毓技,连贺立业也不敢随便斥责韩毓颜。”

    “连贺立业都不敢斥责,那蒋毓技为什么例外呢?”

    王大彪露出一丝不屑的轻笑:“这蒋毓技在贺家的地位可不一般,本身是冯兴家的亲传弟子,深的冯兴家栽培,他也的确争气,没过几年,手艺已经不次于当年的冯兴家,俨然是孝沧头号雕刻师傅。”

    “这倒不是虚言,蒋毓技的手艺我也见了,虽然我不懂雕刻,但也能看出来非比一般。”十方点头说道。

    “不光如此,最重要的是韩毓颜眼光极高,平日里谁都看不上,却一心只喜欢蒋毓技。”

第八十三章 杀人毒计

    昨夜韩毓颜当着众人的面,对蒋毓技的爱意毫不遮掩,十方也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王大彪也没隐瞒,直接说道:“韩毓颜爱慕蒋毓技人尽皆知,而且大家也都清楚,将来贺家的坊主是蒋毓技,主母就是韩毓颜,要说这本也是天作之合,只可惜蒋毓技这小子心术不正,平日里连贺立业都不放在眼里。”

    “蒋毓技连贺员外都敢不放在眼里?”虽然十方这样问了,但心里也清楚,就从昨天的表现来看,蒋毓技还真没把贺立业放在眼里。

    “那可不,本来他就是贺家木坊的雕刻师傅,这次又去泉州学成归来,地位更是稳如泰山,而且这小子从小就胆大妄为,诡计多端,虽说我姨娘是让杨毓成这畜生害死的,但实际的谋划,可全是出自蒋毓技的手笔。”

    “也就是说,在他们尚未成年之时,蒋毓技就指使杨毓成害死了尹婆婆?”十方还真是有些不信。

    “一点儿都不假,唉,要说起来,杨毓成还比蒋毓技大上几岁,但见了蒋毓技就跟见了亲爹一样,要没有蒋毓技给他出主意,就凭他,怎么可能害的死我姨娘,抢走宝贝毫厘?”

    “毫厘本来是尹婆婆的?”

    “不错,毫厘是我姨娘师父当年传给她的,曾有泉州大木坊的衣饰师傅出高价想买,我姨娘都没答应,杨毓成早就垂涎三尺了。”

    “所以杨毓成害死尹婆婆就是为了夺取毫厘?”

    “倒也不是,如果正常来说,将来我姨娘百年之后,自然会将毫厘传给杨毓成,他之所以要害死我姨娘,其实是为了重回贺家。”

    “想是他见贺家又富贵了,才动了歪心。”

    “可不是嘛,这畜生当初认定叶家傀儡坊撑不了多久,唯恐避之不及,但没想到自从贺夫人进了门,贺家一飞冲天,成了孝沧镇上唯一能和泉州各大老字号分庭抗礼的大木坊,这小子本就嫌贫爱富,自然就动了心思。”

    “这四少爷倒是个见风使舵的高手。”

    “当时贺家发达,贺立业也曾多次恳求我姨娘不要离开贺家,但我姨娘和叶小姐情同母女,自从叶小姐死后,就发誓和贺家一刀两断,今生决再不登贺家的门,因此杨毓成的愿望眼看就要落空了。”

    “没想到尹婆婆重情重义,反倒成了一道催命符。”

    “可不是嘛,要不说,这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杨毓成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畜生,如今却是荣华富贵,当初我姨娘膝下无子,待他如视己出,把一身的本领全教给他,哪知道他心生邪念,亲手害死我了姨娘。”

    “大哥,既然杨毓成害死了你姨娘,你身为孝沧保正,为何不将他捉拿法办?”十方也不由得心生怒气。

    听十方这么一问,王大彪用手一拍大腿,“我对兄弟是推心置腹,也不怕兄弟笑话,不是我不给姨娘报仇,而是苦于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

    “这都是蒋毓技给杨毓成出的主意,他们并不是直接杀死我姨娘,根本就无凭无据。”

    “那他们是怎么害死尹婆婆的?”

    “他们当真是心肠歹毒至极,我姨娘是被活活饿死的。”

    “饿死的?”十方目瞪口呆,“王大哥,你没骗我吧,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活活饿死?”

    王大彪眼角似乎都瞪裂了,“兄弟,难道忘了?你昨日来孝沧,为何没要到一点吃食,不正是因为无用之人,无饭可食才被蒋毓技羞辱的吗?”

    十方一愣,转瞬间怒容满面,“难道说……”

    “没错,他们就是把我隐娘变成了无用之人,最终把她活活饿死的。”

    十方听王大彪这般一说,也气的一拍桌子,“大哥,你也是条好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你姨娘呢?”

    王大彪听十方一问,堂堂七尺男儿,眼圈一红,又流出了泪水。

    “兄弟,你哪里知道,当时哥哥我并不在孝沧,否则……唉!”

    “哥哥不在孝沧?”

    “兄弟,你有所不知,当时我爹娘相继过世,我承了我爹保正的职位,按照青铜律法,要到顺安衙门,跟大保长研习两年,他们就是在我走后,弄瞎了我姨娘的双眼,才把她老人家活活饿死的。”

    “还弄瞎了尹婆婆的双眼?”十方肺都要气炸了。

    “我姨娘一向身体硬朗,如果不是这样,如何把她变成一个无用之人?兄弟你是不知道,一个衣饰师父,最值钱的就是这两只眼睛啊!”

    “蒋毓技他们实在是太歹毒了!”十方气得也咬牙切齿。

    “他们弄瞎了我姨娘的双眼,之后蒋毓技出面,说孝沧的规矩决不能破,如果谁敢给无用之人饭吃,贺家第一个就不答应,大家迫于蒋毓技的淫威,只能当做不见,我姨娘就被活活被饿死了。”

    十方已然怒极,“我本以为蒋毓技只是人品低下,却没想到他竟心如蛇蝎,如此一来,的确不可能有他们杀人的证据。”

    “等我知道我姨娘死了,也曾到顺安府鸣冤击鼓,但由于没有证据,加上贺家势力太大,还是大保长见我可怜,从中周旋,否则连我都要被问个诬告之罪。”

    十方双眼全都立起来了,“杨毓成这等良心狗肺之人,难道贺立业也是个瞎子聋子,这种人还能收他为徒?”

第八十四章 醉翁之意

    王大彪偷眼一看,十方脸都气白了,心中暗喜,表面却是声泪俱下。

    “当时贺立业根本不在孝沧,是贺夫人代贺立业收下的杨毓成。”

    “是贺夫人收下的杨毓成?”

    “是啊,对他们贺家来说,杨毓成精通衣饰,又带着宝贝毫厘纳做投名状,贺家自此五道工序俱全,哪还会计较我姨娘的性命。”

    王大彪怒容满面,长吁短叹,十方忍不住又说道:“大哥今天特意叫我来,莫非是有想法,想替尹婆婆报仇雪恨,如果这样,大哥放心,有用到我十方的地方,绝不推辞。”

    王大彪却赶忙说道:“兄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跟你说这个真不是为了让你替哥哥报仇,而是想劝兄弟赶紧离开贺家,可千万别淌他们家的浑水。”

    十方面色一沉,“大哥这是什么话?难道认为我十方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吗,还是说大哥根本就信不过我?”

    十方一时愤怒冲昏了头脑,也忘了自己的座右铭是要想活的长,装傻莫逞强,面子抛脑后,良心夹裤裆了。

    “兄弟说的哪里话来,我要是信不过兄弟,又岂能将这等心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兄弟,我是真心为了兄弟你着想。”

    “为我着想?”

    “是啊,你不知道,在我姨娘出殡那天,还出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怪事?”

    “我姨娘下葬那天,刚立好墓碑,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只怪鸟,落在墓碑之上,竟口吐人言,言说十年之后,海中湖小蓬莱自会到贺家讨回用器毫厘,替我姨娘讨还公道。”

    “还有这等怪事?”十方登时也吃惊非常。

    “当时好多人亲眼目睹,不仅如此,怪鸟说完之后,口喷鲜血,将一身羽毛都染成了鲜红之色,紧接着就倒地而亡。”

    “什么,死了?”

    “没错,当时把杨毓成吓的站都站不起来,还是蒋毓技不信邪,当众烧了怪鸟尸体,这事才不了了之。”

    “海中湖小蓬莱,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十方心中一阵迷惑。

    王大彪见十方面带疑色,赶忙又说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我信口雌黄,前些时,因为贺夫人突然死了,我才想起来,今年刚好是十年之期,而兄弟你恰好又在此时来到孝沧镇,所以……”

    王大彪虽然欲言又止,但十方岂能不清楚王大彪的心思,便说道:“所以大哥害怕我不知实情,万一无意间坏了事,才劝我离开的吧?”

    王大彪一看十方猜中了自己的心思,赶忙说道:

    “兄弟你千万别误会,方才我听兄弟说贺家丢了毫厘,可见怪鸟说的不假,定是有什么神怪来了贺家,拿走了毫厘,贺家恐怕要有大事发生,我怕兄弟一时不察,万一被殃及池鱼,才跟兄弟细说前情。”

    十方表面感激,心里却一阵好笑:“怕我殃及池鱼,我看他怕的是我会坏了他的事吧。”

    不过转念一想:“难道说真有什么人十年后来贺家要替尹婆婆报仇才杀了贺夫人?似乎不像,如今毫厘还好端端在贺家原封未动,丢的反而是冯兴家所用的寒蝉,难道这只是巧合?”

    王大彪见十方一言不发,还以为十方不信,又说道:

    “我也知道这事说来匪夷所思,别说兄弟你了,如不是亲身经历,恐怕我也会不信,但的确是千真万确。”

    十方突然问道:“大哥肺腑之言,我岂能不信,只不过想问大哥一句,难道真不想替尹婆婆报仇吗?”

    王大彪微微一愣,才回道:“怎么不想,但我心里清楚,如今贺家如日中天,又过了这么多年,想要将他们问罪无异于痴人说梦。”

    十方点点头,又说道:“如果真要是有什么怪物为尹婆婆报仇而来,那大哥希望我怎么办呢?”

    “如果预言说的是真的,真有什么神怪能替我姨娘报仇,我当然求之不得,但现在我唯独担心的就是兄弟你啊,万一兄弟你不知情,强替贺家出了头,再要一时不慎,被妖怪给害了,那当哥哥的是真要抱憾终生了。”

    王大彪说的是言辞至诚,情真意切。

第八十五章 各有打算

    二人心照不宣,王大彪见十方言辞含糊,一脸将信将疑,最后索性直说。

    “兄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曾有耳闻,听说兄弟你们这行是人裹尸,马挂头,脚踩阴阳,不分对错,只拿钱办事,是也不是?”

    十方点了点头,“不错,的确如此。”

    “既然如此,我斗胆求兄弟你看在哥哥的面上,不要管贺家的事情,如果兄弟能答应我,事后我保证不亏待兄弟。”

    十方却望着王大彪心中暗想:“凶手会不会就是他王大彪呢?”

    因而十方也说道:“这个嘛,倒不是兄弟驳大哥的面子,而是贺员外已经承诺兄弟,酬劳一万贯,我要是两边收钱,可有点对不起我死去的师父。”

    王大彪一听贺立业出价一万贯,也傻眼了,不过听十方的意思,并没有把话说死,眼珠转了转,又说道:

    “当然了,我的财力是不能和贺立业相提并论,此刻贺立业用得着兄弟,别说一万贯,就是金山银山也能许给兄弟,但真要有一天贺家出了大事,到时候能不能兑现可就不一定了。”

    “哦?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十方听王大彪这么一说,疑心更胜。

    “兄弟你自然看得明白,能从贺家把毫厘悄无声息拿走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接下来就要死人了,难道兄弟真的甘愿冒这个风险吗?”

    “这个嘛……”十方略一犹豫。

    “兄弟,贺家要真来了什么神怪复仇,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兄弟不是对手,到时候别说钱了,弄不好,也会白白跟着贺家陪葬,就算兄弟神通了得,最终保下贺家平安,但之后,就不怕贺立业忌讳兄弟你知悉内情,而灭兄弟的口吗?”

    王大彪这番话十方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心念黛靡的增衣之恩,再加上贺夫人死得蹊跷,所以才想查明真相。

    当然,贺立业答应的一万贯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哪成想案子竟会如此盘根错节,光是动机就不下三种,十方一时间也犹豫不定,低头不语。

    王大彪见十方不说话了,知道他定是内心挣扎,又急忙说道:

    “兄弟,或许你认为自己神通广大,根本不惧贺立业,但可有句老话,叫做明枪易躲,可暗箭难防啊。”

    “王大哥,我倒不是看在贺立业给多少酬劳,才留在木坊,只是我受黛靡姐姐大恩,实在不忍心扔下她一人,既然事出有因,那我就想办法拖上几日,到时候好能劝黛靡姐姐一起离开贺家,也就是了。”

    王大彪听十方表态,登时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十方的手,“兄弟,可真不是我没念善之心,这完全是贺家自作自受,只要有兄弟这句话,那当哥哥的就放心了。”

    “我自然明白哥哥的一番苦心。”

    “那好,兄弟,咱们这就去往醉仙楼,今天一定跟兄弟你不醉不归。”

    王大彪正想拉着十方往外走,突然麻老六一溜烟跑了进来,一脸急色,见了王大彪和十方,慌忙说道:“保正大人,这个……”

    王大彪一看麻老六进来,脸顿时沉了下来,“老六,方才我怎么说的,谁让你进来的?”

    “这个,大人,不是小的想进来,而是,而是外面有人找十方师父,我没办法,这才……”

    王大彪更是不悦,“谁这么大胆,你没说是十方师父是和我在一起的吗?”

    “是贺家的小少爷来找十方师父,我说了,但小少爷不听,非要找十方师父不可,我又不敢拦着……”

    “是贺毓龙?”王大彪面露疑惑之色,冲十方问道:“他一个黄毛孩子来找兄弟干嘛?”

    十方也不清楚,不过在贺家的所有人里,他对这个小少爷倒是颇有好感。

    还没等十方说话,就见贺毓龙沉着小脸,蹬蹬蹬跑了进来,看都没看王大彪一眼,只是用眼睛望着十方,满含期望之意。

    十方也心中纳闷,问道:“小少爷,你怎么来了,难道贺员外有事要找我吗?”

    贺毓龙没说话,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意思似乎是说是自己找十方。

    王大彪在旁边沉声说道:“毓龙少爷,是你要找十方师父吗?”

    贺毓龙点了点头,并没回答王大彪。

    王大彪没好气说道:“今天十方师父有要事,等晚间回了你们木坊,你再找他不迟。”

    哪知道贺毓龙盯着十方,摇了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找他,因为我看见怪物了。”

    “怪物?什么怪物?难道你们家真出了怪物?”王大彪满面惊诧。

    十方更是大惊失色,一看王大彪的反应,赶忙说道:“大哥,你误会了,这是我和小少爷的暗语,一说怪物就代表黛靡姐姐有事找我,看来今天不能和大哥喝酒了,小弟先告退一步。”

    十方也没多解释,留下一脸惊诧的王大彪,急匆匆拉着贺毓龙就出了包子铺。

    十方走的匆忙,却并不知道,本来一脸悲怒的王大彪,此刻脸上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八十六章 笑面傀儡

    刚一出门,十方就问道:“小少爷,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贺毓龙小跑跟在十方后面,略有紧张地点点头,又怯怯说道:

    “从你刚出门,我就跟在你后面,当时人太多,我喊你没听见,就跟着你到了包子铺,等了半天,也不见你出来,只好进去找你。”

    “这样啊,你说看见了那个怪物?”

    贺毓龙依旧小声说道:“看见了。”

    “什么时候,在哪儿看见的?”

    “昨天晚上,在我屋子外面。”

    十方心头一惊,急忙问道:“在你屋子外面?他没伤害你吧?”

    贺毓龙摇摇头,“他好像只是从我屋子外面路过。”

    “路过?那怪物长什么样子?”

    贺毓龙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他好像是一个会走路的傀儡,穿着一件大红袍子。”

    “会走路的红衣傀儡?”十方极为诧异,“你告诉别人了吗?你爹知道吗?黛靡姐姐知道吗?”

    贺毓龙没说话,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十方没弄清楚贺毓龙到底什么意思,又问道:“你就是专门跑来告诉我的吗?”

    “嗯,我相信你不会跟爹爹说是我告诉你的。”

    十方更糊涂了,“这么说你爹也知道?”

    贺毓龙紧咬嘴唇,没吭声,低着头摆弄着衣角,好半天才说道:“爹爹之前不知道,早上我跟他说了,但他不准我说出去,不然就打死我。”

    十方这才恍然,贺立业这么做是不想让贺家闹妖怪的事情传出去。

    “还有件事,我谁都没告诉,就连爹爹也不知道,我现在只告诉你,其实在娘死的前一天晚上,我就见过那个怪物,也是在我屋子外面。”

    “你之前就见过了红衣傀儡?”十方更是吃惊不已。

    贺毓龙点了点头,极为坚定。

    十方心思一动,如此说来,昨日并非是小少爷把两套说辞弄混了,而是贺立业并不知道小少爷亲眼见过怪物,只是听我询问小少爷怪物长什么样子时,他担心小少爷胡乱说话,弄不好就会引起我们的怀疑,这才让何叔急忙遮掩。

    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让我看出了毛病,但如果当时何叔不加阻拦,让小少爷直接说出凶手是个红衣傀儡,恐怕我还真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十方心中暗叫侥幸,同时又问道:“你确定没看错?说不定天黑,你错把某个人看成了傀儡?”

    贺毓龙摇摇头,“我没看错,我还看见他的脸了,是一张刻着可怕笑容的木坯,也没有彩绘,两个眼睛还流着血。”

    “一个流着血泪的笑面傀儡?”十方更是难以置信。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直到半夜,突然看到窗户外面有个黑影,我吓了一跳,就趴在门缝往外看,就看见了他了。“

    十方脑子有些乱,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真的是一个傀儡,而不是一个人?”

    贺毓龙又重重点点头,“他走路的姿势和傀儡一模一样,绝不是人。而且……而且,那晚他背上还背着一个没有手和腿的小傀儡。”

    十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昨晚见到的还是同一个傀儡?他背上有没有再背着一个小傀儡?”

    “是同一个,但这次就他一个,背上什么都没有,也是从我屋子前面,歪歪扭扭走了过去。”

    十方的心剧烈跳动,如果贺毓龙说的都是真的,笑面傀儡背后背着的,必定就是后来做成贺夫人血傀儡的躯干,也就是说,杀了贺夫人的就是这个笑面傀儡。

    贺毓龙见十方想的出神,半天没吭声,突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金色小花出来,犹豫了片刻,才伸手递到十方面前。

    十方微微一愣,不明白贺毓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宝贝,送给你。”

    十方更是莫名其妙,茫然间伸手从贺毓龙手中接过小花,低头看了看。

    小花小巧别致,花头垂首,好似一盏灯笼草的样子,表面虽然反射出金色光芒,但却并非是黄金做成,而是精钢所铸,表面镀成了金色,而且,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

    十方看看手里的小花,抬头又看看贺毓龙,满脸疑惑。

    贺毓龙此刻木然的脸上竟露出十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你现在肚子不饿,我也没办法救你的命,只能把这朵玲珑花送给你,希望你能答应我,一定收降那个怪物,别让它再杀人。”

    “肚子不饿?救我的命?”十方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昨日自己在包子铺讨包子的时候,贺毓龙就曾拿麻老六两个包子给自己,想让十方去他们家除怪物。

    看来,贺毓龙是想用这朵小花当报酬,好让自己去除掉笑面傀儡。

    望着贺毓龙稚嫩还略带天真的脸,十方却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听王大彪说了贺家木坊的由来,再加上诸多怪异的谜团,自己还真有些心生退意。

    贺家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勾当,就算什么怪物来复仇,也是报应,但拿着贺毓龙给的“报酬”,十方心中又泛起了犹豫。

    十方用手捻着小花的花枝,“小少爷,我抓怪物只收金银和铜钱,这个……”

    听十方这么一说,贺毓龙满怀期望的双眼顿时黯淡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我没钱,但玲珑花是我的宝贝,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难道都不行?”

    十方一愣:“这花是贺夫人给你的?”

    贺毓龙摇了摇头。

    “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不是娘给的,何叔一再叮嘱,这是宝贝,值很多很多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出来,尤其不能让我爹爹他们看到,否则不光会抢走玲珑花,连我也会被赶出去的。”

    十方想了半天,才弄明白贺毓龙说的娘是贺夫人,亲娘应该就是贺毓龙的亲生母亲。

    贺毓龙望着十方手中的玲珑花,眼睛里满是不舍的神情。

    “我只能在没人的时候,自己偷偷拿出来看看,尤其每次被娘打了之后,我好疼,但看看玲珑花,就不疼了。”

    “你还经常被贺夫人打?”

    贺毓龙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将自己的衣衫掀开一条缝,露出胸前的皮肤。

    就见在贺毓龙瘦小的胸前,密密麻麻布满了角度不一的各种条状旧伤,令人不忍直视。

    十方惊的目瞪口呆,“这都是贺夫人打的?”

    “娘每次去佛堂回来后,都会用鞭子打我,真的很疼,我哭着求饶,都没有用。”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跳井死了,何叔拦住我,给我了玲珑花。”

    “何叔告诉我,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过去就没事了。又说玲珑花是我亲娘留给我的,说我亲娘临死的时候,告诉我,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现在把玲珑花送给你,能不能当作报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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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提刑介绍:
七国乱世,兵祸连年,民不聊生。
在民间,不光有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有凶狠残暴的怪物危害人间。
有一群人,自称走畦人,靠猎杀怪物来获取报酬,是怪物的专业杀手。
所谓畦,本指将农田分割开来的田埂,后引申为边界。
走畦人就是行走在人与怪,善与恶边界之人。
他们昼伏夜出,在漆黑的深夜,搜寻犯下血案而被悬赏的各种怪物,因此人们又称呼他们——夜提刑。
他们活人披幡,瘦马挂头,为世人所嫌恶。
他们只认钱财,收钱办事,不讲善恶对错,更为人所不齿。
因此,夜提刑日渐凋零,湮灭于世。
一个乱世的小和尚,为保性命,只能当了犯下无数血案凶手的帮凶,又一时起贪念,从此挂头披幡,化身夜提刑,被迫踏上了这条界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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