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傀儡祭礼(下)
不等何叔喊完,蒋毓技双手持刀,在沈毓授砍出的平面之上,同时游走不停,瞬间左手雕出一个男童,右手刻出一个女童。
这一手绝活,又让十方惊讶不已,心中不免叹息,如果不是这大少爷心术不正,就凭他这手艺,到哪儿都能让人尊敬几分,可惜了。
贺立业二叩首完了,蒋毓技已将童男童女雕刻完毕。
何叔又喊道:“三叩首,堕泥打土。”
说完,何叔自己从供桌上取过下层放的那只小碗,十方这才看清里面装了小半碗浑浊粘稠的液体,似乎还有热气冒出,看样子并不是水。
何叔手持用器堕泥,从小碗里舀出一勺,手腕一抖,那液体便均匀地洒在蒋毓技雕出的男童身上,紧接着何叔用手一扣,用堕泥勺底平面,来回几下,那液体已经均匀地将那男童盖住。
十方不明所以,向黛靡问道:“姐姐,何叔这是做什么?”
黛靡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不过应该也是一种制作傀儡的工序。好像刚才何叔说这叫做打油。”
何叔又同样将女童用液体覆盖,这才将小碗放回原处。
等何叔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后,又喊道:“四叩首,玲珑点睛。”
韩毓颜将怀中的木偶放在一边,小声说道:“小谜子乖,姐姐要点睛,你先自己坐着,不可调皮乱动。”
木偶回道:“小谜子知道,姐姐放心,小谜子保证一动不动。”
十方又忍不住问黛靡:“姐姐,难道她这木偶真的是活的,会动会说话?”
黛靡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可能,她这叫腹语术,大多演傀儡戏的班子里都有会腹语术的手艺人,可以口舌不动,用肚子发声,不懂的人就以为木偶会说话,听何叔说,韩毓颜脑子有病,整日抱着傀儡自问自答,神神叨叨,平日里包括贺员外在内,都尽量让着她。”
十方这才明白,心里不禁又叹道:“真可惜,长的这么俊俏,竟然是个疯婆子,太可惜了。”
韩毓颜放下木偶,转身拿起供桌上的小盘。
十方一看盘子里面有个纵膈,将盘子一分为二,两边都放的是如同沙子一般的粉末,一边红,一边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韩毓颜一手托着小盘,一手拿着用器玲珑,先将带毛的笔头朝上,笔杆朝下,十方这才看到,在玲珑的笔杆之下,竟是一把亮着银光的细小钩刀。
韩毓颜将钩刀刀刃紧贴棺材,轻轻从上到下一刮,刮起无数细小的粉末碎屑,几次之后,韩毓颜轻启红唇,微微一吹,将表面的粉末吹散。
十方低头一看,棺面上刻着的童男童女表面光洁,被烛光一照,竟反射出轻柔细腻的光泽。
韩毓颜又将玲珑的笔头在小盘里沾了些红色粉末,左右两边点点几笔,童男童女脸颊和嘴唇顿时红润起来,好似有了血色一般。
之后韩毓颜轻轻转动玲珑笔杆,笔头也随之转动,瞬间将上面的红色粉末甩了个干净。
韩毓颜又抖了几下,重新沾了些黑色的粉末,也是几去,就给童男童女添上了须眉黑发,最后几笔又画出黑色的眼珠。
再看童男童女,就如活了一般,神情栩栩如生,尤其是四只眼睛映着闪动的烛光,如同会动的真人眼珠一样,看的十方后脖子一阵冰凉,就觉得童男童女是在盯着自己一般。
韩毓颜又再次抖落笔头上的黑色粉末,转身抱起她的木偶,“小谜子真乖,果真一动不动。”同时站回原处。
十方和黛靡都没想到,这疯疯癫癫的三小姐竟然有这么一手好丹青,几笔之下,竟将木雕而成的童男童女画出了活灵活现的神采,是又惊又奇。
何叔又喊道:“五叩首,毫厘遮衣。”
杨毓成一转身,从供桌上取下金色布匹,双手一抖,整个盖在棺木之上,之后用手轻轻一压,上下摸索,左手压紧布面,用右手拿起叫毫厘的怪剪子,来回比对了几下。
咔嚓几声,竟然在那布面之上,挖出一个跟童男身形一般无二的缺口出来,之后故技重施,也将童女上面的布面裁去。
十方万没想到,这不男不女的杨毓成竟然可以在布面遮挡之下,按形裁剪,如同眼睛能透过布面,照着童男童女的体型剪出形状,布面上的缺口和刻纹更是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杨毓成将裁下的碎布扔进供桌前的火盆,站回了原位。
十方问黛靡:“姐姐,他会透视眼吗?”
黛靡也颇为震惊,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应该是他用手隔布摸着纹路比对下剪,也或者是用器毫厘有特殊的功能也说不定。”
“用手摸着就能剪的分毫不差?这也太神了吧。”
十方和黛靡还在胡猜,就听蒋毓技喊道:“遮衣盖棺礼成,金童玉女带路,恭送师母荣登极乐仙土。”
之后其他四人也同样喊道。
贺员外站起身来,何叔问道:“老爷,礼成,可以封棺了,十日后是黄道吉日,到时就能将夫人下葬,入土为安。”
贺员外点了点头,“既然是十日后下葬,也不急于现在就封棺,我还想最后看夫人几眼,可怜我和夫人相敬如宾,哪知道才过半路,夫人就舍我而去了。”
贺员外眼睛一红,似乎又悲从中来。
蒋毓技在旁劝道:“师父,我们跟您一样难过,师母年纪轻轻就急病而死,实在让人痛心,但人死不能复生,既然礼成,按规矩就该立刻封棺,好让师母能不再受尘世疾苦,师父您也别太难过。”
“我知道,我还想和你们师母多说几句话,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让龙儿留下来陪我。”
说完,贺立业又来到十方和黛靡近前,微微躬身。
“二位先生,木乡楼本有五宝,分别是打坯用的木刀破木,雕刻用的刻刀寒蝉,打油用的土刀堕泥,彩绘用的笔刀玲珑以及裁衣用的尺刀毫厘。“
十方和黛靡同时点头,心里清楚,重点要来了。
“我之所以请二位观礼,就是因为木乡楼丢失了刻刀寒蝉,劳烦二位能不辞辛苦,寻回刻刀寒蝉,贺某定有重谢。”
还没等十方和黛靡说话,蒋毓技却说道:“师父,您这又是何苦?寒蝉丢了就丢了,现今已有如生替代,又何必非要去寻,甚至还要如此麻烦去请什么混元教和夜提刑呢?”
第五十八章 峰回路转
十方压根没想到贺立业说的根本不是什么血傀儡,而是要找回丢失的刻刀寒蝉。
心里也不免替黛靡鸣不平:“你丢个东西报官不就得了,屁大点事至于去混元教请黛靡姐姐?这一点我倒和大少爷英雄所见略同,呸,他算个屁英雄。”
贺立业摇了摇头,“寒蝉是师兄的遗物,他客死异乡,什么都没留下,如果寻不回来寒蝉,将来我死了哪有颜面去见师兄。
蒋毓技还想说什么,贺立业一摆手,“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你们累了一天,各自休息去吧。老何,你带二位先生去客房歇息,今日我悲苦伤痛,难以诉说,待明日再和二位详谈。”
说完,贺立业转身又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起来。
蒋毓技几人见贺立业悲伤不能自已,又苦苦相劝,却见贺立业摆了摆手,命众人离去,只留下养子贺毓龙陪在身边。
好坏先生锁了夹层,依旧一脸傻笑,跟在蒋毓技几人后面出门下楼。
十方早已不耐烦了,只是碍于人家是丧妻之痛,不好发作,一听贺立业让走,转身跟着何叔,下了木乡楼。
何叔带着十方和黛靡出了楼门,说给二人安排在客房休息,待明日老爷精神恢复一些,再和二位细谈寒蝉丢失之事。
四个徒弟和好坏先生早已各自散去,何叔在前领路,十方和黛靡跟在后面。
十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冲黛靡低声说道:“姐姐,你说贺员外请你来难道真是就为了找把破刀,那不是大材小用吗?我怎么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呢?”
黛靡心中也颇为不悦,只是她身为女子,本有矜持,又受混元教熏陶多年,纵有不满也不能像十方这样信口开河,便一声不吭,跟在何叔后面。
何叔虽然听见十方抱怨,不过并没说什么,领着二人绕木乡楼而行,转过楼角到了侧门,何叔停下来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再无别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先生,请随我来。”
说完何叔推开门,请十方和黛靡进去。
见何叔神秘兮兮,十方心里纳闷,“他这是想干什么?”
黛靡也奇道:“何叔,客房不是在前院吗?你怎么又带我们进木乡楼呢?”
“二位先生切勿高声,且随我来,到地方自然就明白了。”
十方越发觉得古怪,和黛靡对望一眼,都是不明所以,也只能跟着何叔,重新进了木乡楼。
何叔带着二人原路返回,又回到阁楼之上。
推开门,二人见贺员外站在正中,脸上神情肃穆,眼中精光闪动,与方才伤痛萎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小少爷贺毓龙在旁边陪着。
见十方和黛靡进来,贺立业微微躬身,“二位先生,贺某在此等候多时。”
何叔又四下张望,确定无人,这才关紧房门,到了贺立业旁边,“老爷,几位少爷都走了,我刚才也看过,楼里已无他人。”
十方心头一动:“这贺员外遣走众人,又把我们带回来,他为何要如此故弄玄虚?难道真正的委托并非是让我们去找那什么寒蝉?看来这里面果真有问题。”
贺立业也看出十方和黛靡面色有异,又一施礼,“二位先生此刻心中定有疑惑,不过,贺某先恕个罪,倒想先问问二位,是否能猜出贺某这么做的目的?”
“贺员外,莫非是想以此试一试我们是否有能力来完成你真正的委托吗?”没等十方开口,黛靡倒是先张了嘴。
“哦?黛靡先生不妨细说,贺某自当洗耳恭听。”
“员外明知我不喜俗礼,却专门命小少爷亲自请我们来,就说明员外要让我们务必亲眼目睹祭礼。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们找回寒蝉,只需将详情告之即可,根本不必如此麻烦,我想贺员外必定另有所托,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如此周折。”
贺立业听完点了点头,却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让贺某要如此周折?”
“虽然我现在并不知道员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但等众人离去,又将我们带回,应是为了掩人耳目,委托我们寻回寒蝉,恐怕也是如此,贺员外如此小心谨慎,我想绝不会是为了找个东西这么简单。”
十方也是如此认为,因而也说道:“既然让我们亲自观礼,想必这委托必定和祭礼有关了。”
贺立业听完,微微点头,“佩服,果真不愧淳阳仙长高徒,声名赫赫的夜提刑,起初我见二位先生年纪轻轻,黛靡先生更身为女子,着实担心二位能否担此重托,现在看来,倒是我贺立业眼拙,二位真有非凡之处。”
贺立业虽是夸赞,但语气却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佩服之意。
黛靡心中不悦,“贺员外,你也试过斤两,好听话就不必说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们真正的委托了吧。”
十方也极为不满,心说看来你之前抱着棺材悲痛欲绝,全都是在演戏,不禁对贺立业颇有微词:
“贺老儿伤心的痛不欲生,我还以为他和夫人感情深厚,原来却是演戏,这演技比他那几个徒弟可高明的多,唉,我可真替这尸骨未寒的贺夫人不值。”
此刻,就见贺立业上前两步,到了黛靡和十方近前,一躬到地。
“实不相瞒,这次请先生来,就是想请先生查出杀死内子的真凶!”
第五十九章 开棺验尸
贺立业话没说完,十方不由得惊道:“杀死夫人的真凶,贺夫人不是得急病死的吗?”
贺立业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又冲何叔说道:“老何,把棺材打开。”
何叔听命,到了棺材前,揭去遮衣,用力推开棺盖。
“二位先生,可随我一看便知。”贺立业一伸手,脸上却隐隐露出蔑视之意。
十方心里老大不痛快,“这小老子真是想请我们来查明真凶的?为何总给人一种想看我们出丑的感觉?”
但又抑制不住心中好奇,便和黛靡一起,跟着贺立业到了棺材近前。
低头一看,见贺夫人身着寿衣,安静地躺在棺材里,除了脸色惨淡,并未有任何异常。
十方心里纳闷,“贺夫人除了脸色有点白以外,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黛靡似乎也没看出什么异常,面带疑惑,问道:
“夫人面色和双唇青白,是死后血液不通所致,七窍也并未有血渍污秽,不像中毒而死,且神态如常,符合急病身亡的特征,料想当时夫人并未有什么痛苦。”
贺立业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暗想:“果然也不过如此。”
“先生所言不错,但贺某想提醒先生一句,从贺某前往华山至高峰拜见宗主大人至今,过了多久?”
贺立业刚说完,黛靡脸色一变,“这……的确有些古怪。”
十方听黛靡说古怪,不禁问道:“姐姐,怎么古怪了?”
黛靡顾不得回答,急忙又俯下身来,仔细观察,最后当着贺立业的面伸出手来,用指甲轻轻一刮贺夫人的脸,竟刮下来些白色的碎屑。
十方赶紧抬头看贺立业,却见贺立业并没有丝毫不悦,心中更是不解。
黛靡抬起手来,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指甲上的碎屑,“这是蜡?”
说完摇了摇头,“但不是尸蜡,也不是火蜡,而是一种特殊的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叔这时从供桌上取下那个小碗,递到黛靡近前,用手一指。
“这是白蜡土,虽然普通人家并不常见,但在傀儡这行,却是不可或缺,因为打油这道工序,所用材料就是白蜡土。”
“白蜡土?”
何叔点点头,“白蜡土的作用是保护木料不受水汽侵蚀,长久不腐,又能让傀儡表面光滑油亮,因此这道工序叫做打油,也称作打土。”
“这么说来,是你们将贺夫人的尸体打了白蜡土,才保持尸体两月有余还不腐烂?”
贺立业摇了摇头,“如果是我们自己做的,又何必远赴华山去请先生到此。”
黛靡脸色更是不善,“这不是你们打的?!也就是说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打了白蜡土?”
贺立业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十方听得糊里糊涂,“姐姐,别打哑谜了行不,赖好也给我解释一下,贺家不就是做木偶的吗,有白蜡土也不稀奇,有何大惊小怪。”
黛靡瞪了一眼十方,无可奈何说道:
“这还用问,白蜡土是给傀儡涂的,哪能用来涂抹尸体,既然不是贺员外他们所为,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另外一个,就是真凶。”
“这么说,贺夫人真是被杀害的?那凶手为什么要给贺夫人涂上白蜡土呢?”十方这时也有点儿明白过味儿来了。
贺立业缓缓说道:“我也正有此问,所以才请二位来此,好能解惑,难道二位也看不知道其中缘由吗?”
十方一听贺立业语带讥讽,更是不悦。
“我说你这员外掌管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办事如此糊涂,贺夫人被害死,你不说先报官,却大老远跑华山请黛靡姐姐,黛靡姐姐是抓怪物的,又不是抓差办案的捕快,难道看一眼尸体就能知道是什么缘由吗?”
贺立业却好整以暇,“当然,单凭这一点,我也不会亲自去往华山,那就让二位看一下我非去不可的理由,也希望二位能有个心理准备,可别被吓住了。龙儿,你站到一旁,莫要再看。”
小少爷贺毓龙也没吭声,转身离开几步,低下了头。
十方和黛靡都有些不忿,心说这贺员外也太小看人,什么怪物还能把混元教和走畦人吓住?
贺立业站到棺材旁边,从供桌上取下一把尖刀,伸进棺材,呲呲几声,竟将贺夫人身上寿衣划开,然后双手用力,将寿衣左右一分,露出尸体。
贺立业往旁边一让,二人这才探身向前,黛靡一看,脸色登时大变。
反而十方却神态如常,毫无惧意,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把头伸进棺材,仔细看了看。
就见破碎的寿衣里,贺夫人的尸体只剩下头颅和躯干,并没有四肢,撑着衣袖和裤子的是四根木棒,又见贺夫人胸膛之上,还有道长长的裂口。
黛靡忍不住说道:“原来贺夫人死的这么惨。”
哪知道十方毫不在乎,上下瞅了半天,“不过就是被断了四肢而已,但仅凭这些,并不能断定究竟凶手是怪物啊?”
十方说的轻描淡写,贺立业和何叔倒都有些意外,黛靡望着十方也觉得不可思议,“你看到这些,难道一点都没觉得害怕或者有什么不适吗?”
“这算什么,比这惨烈的我也见过,有什么好怕的。”十方倒是毫不介意。
他们当然不知道十方当初在黄觉寺,阴煞摩罗吞食人肉,虽然骨头一般都被雌鸟罗刹的雪原春给烧了,但少不了有吃剩下的残肢断臂,下水零碎。
那可都是十方处理掉的,因此对他来说,这些残尸都是司空见惯,小菜一碟。
当然,有一种除外,就是残存部分还会动弹的,比如诹取,就一个头却会动会说话,当时就把十方吓得不轻。
贺立业也微微心惊,“这小和尚不愧是夜提刑,胆子倒真大,我本是看在黛靡的脸面,才对他客气,看来他也有独到之处,不过毕竟是个黄口稚子,只是胆子大点,倒并不难应付。”
想到这里,贺立业故意向十方问道:“难道尸体都成这样,还不能断定是怪物干的吗?”
第六十章 血色傀儡
贺立业虽是询问,但谁都能听出实是质疑。
十方本就不爽贺立业从头到尾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心中暗自憋气。
“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夜提刑的本事,好叫你刮目相看。”
不过他今天才当上走畦人,哪知道如何从尸体上分辨凶手到底是怪物还是人。
但他见过阴煞摩罗是如何杀人,便说道:
“一般来说,怪物杀人多为了填饱肚子,那可是有啥吃啥,不可能只吃了四肢,反而把身体完整留下,所以凶手必定是人。”
贺立业听后未置可否,黛靡却说道:
“这也未必,某些怪物因习性奇特,就只吃特定部位,不能仅凭这一点,就断定凶手是人。”
十方可没想到黛靡会出言反驳自己,一下子还真被黛靡给说没词了。
“所以二位看了半天,是一无所获?”贺立业一脸失望,语气愈发轻蔑。
十方被黛靡说没词了,尽管听贺立业言语刺耳,不过他脸皮厚倒是没什么,黛靡却脸一红,但的确没看出什么,也只能沉默不语。
“是怪物干的,因为它想把娘做成傀儡。”一直站在远处的小少爷贺毓龙这时突然说道。
他一说话,十方和黛靡同时侧目。
贺立业又解释道:“其实最先发现尸体的就是犬子,所以我才特意把他留下,好能将当时的情形告诉二位。”
黛靡闻听心中也是不悦,贺员外言外之意分明是自己连个七八岁的孩子都不如。
十方却一脸惊讶,“是小少爷最先发现的?那他岂不是亲眼看到自己娘变成了这副模样?”
贺立业失望之情再无掩饰,竟露出嘲弄的笑容,这时贺毓龙又说道:“傀儡又没什么好怕,可怕的是怪物。”
十方之前就听贺毓龙说过自己家里有怪物,想让自己来除,现在又口口声声说是怪物杀死了贺夫人,便又问道:“小少爷,这么说你亲眼看到是个怪物杀死了你娘?那个怪物长的是什么样子?”
贺毓龙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娘被做成了傀儡。”
十方却又问了一遍:“你看到凶手把贺夫人做成了傀儡?”
何叔赶忙上前说道:
“小少爷从那之后,精神一直恍惚不定,其实当时的情形是小少爷去给夫人请早安,进去之后发现夫人已经死了,就找了老奴,还是老奴将夫人先藏了起来。”
十方更是面带疑惑,看了看贺毓龙,见他稚嫩的脸上既无伤心之色,也无惊怕神情,并不像神情恍惚的样子,又看了看何叔,却是神态平静。
“藏了起来,为什么要藏起来?”
贺立业说道:“的确如此,当时除了内子尸体外,旁边还有一个血色傀儡,所以老何才将尸体藏了起来,老何,去打开吧。”
十方和黛靡一听贺立业说到血傀儡,不禁相视一望。
何叔称是,来到棺材后面,蹲下身,摸索半天,两手用力一拉,从棺材下面拉出一个大插槽。
贺立业叹了口气:“具体情形,还是请二位亲自看吧,不过血傀儡过于瘆人,二位量力而行即可。”
二人心中惊异万分,虽然贺立业语带轻蔑,也无暇顾及,哪知道不看还好,这一看连十方也不禁颜色大变,黛靡更是没忍住,捂着嘴惊叫出声。
棺匣躺着一个半人多高的人形傀儡,头部和身体明显是木头雕成,脸部却光秃秃并没有雕刻出五官,就好似一个无面的怪物一般。
但最让十方和黛靡触目惊心的是傀儡的四肢,并不是木头四肢,而是人的四肢,用特殊的办法,硬接在木头傀儡身上。
一眼看去,傀儡四肢奇长,身体却又短又小,如一只畸形的怪物一般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在烛火光线下,傀儡表面反射出淡淡的红光,如同是被血染了一遍,连十方都有些难以直视,一时间呆愣原地。
黛靡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冲十方问道:“这,难道是贺夫人的……?”
十方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对黛靡的问话恍若不闻,只是呆呆盯着血傀儡,脸上神情怪异。
黛靡见十方没反应,才发现他有些不太对劲儿,心中奇怪:“方才他看残尸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尽管血傀儡诡异恐怖,但也不应该被吓成这副模样吧。”
贺立业在一旁说道:“正是内子的手脚。”
十方猛然打了个冷颤,突然说道:“凶手必定是个极为残忍冷酷的人,绝非什么怪物。”
黛靡见十方状况不对,心中疑惑,又听十方语气坚决,断定是人所为并非怪物,更是好奇他是如何下定论的。
“你到底是凭什么确定凶手是人而非怪物的?”
十方并未解释,却突然厉声问道:“贺员外,事发之时,你人在何处,是否和夫人一起?”
黛靡闻言,更是一惊,听十方的语气,分明是怀疑贺员外,不禁问道:“什么意思?你难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贺立业也听出十方语气不善,脸色一变,沉声道:“莫非先生竟然怀疑是贺某干的?”
十方此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态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
而让黛靡更加疑惑地是,十方身后半黑色的披幡,似乎发出一道微弱的淡蓝色光芒,之后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贺夫人死状惨烈,还被做成了无面傀儡,可见凶手条理清晰,带有明显的目的性,尽管尸体碎裂,但并无被啃食残损的迹象,绝非是一般怪物为了果腹杀戮。”
十方双目紧盯贺立业,“而且,我更不相信还有会做傀儡的怪物,真凶必定是人,那贺员外自然就是最有嫌疑的了。”
黛靡这才明白十方是如何确定凶手是人,但又疑惑问道:“就算是人,为什么贺员外是最有嫌疑的呢?”
“任何人家出了这等惨案,难道不是应该赶紧保护现场,第一时间报官缉拿凶手吗?”
十方双目如电,仍死死盯着贺立业。
“但贺员外和何叔却毫无报官想法,反而将贺夫人和血傀儡藏了起来,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做这样掩欲盖弥彰之举呢?”
第六十一章 诈取实情
面对十方的质问,贺立业满面怒容,厉声回道:“你真怀疑是我亲手杀了内子?”
旁边何叔一看十方竟然怀疑到贺立业头上,慌忙说道:
“先生,你可不能信口胡说,事发当时,老爷还在回来的路上,而且老爷和夫人一向感情笃深,怀疑谁也不能怀疑老爷,否则也不可能请你们来查杀害夫人的凶手!”
“回来的路上?”黛靡问道。
贺立业满面怒气,“不错,当时正值年关,我刚在顺安府结了年账,事发当日,正是我回木坊那一天,不过我是下午进的镇子,到家才知道内子已经身亡。”
十方冷笑一声,“事发至今已有两月之久,你为何不立刻报官,反而隐瞒实情,还舍近求远去华山拜求混元教,甚至直到今日还对外称夫人是急病而死的?”
“这个……”贺立业听十方如此一问,话到嘴边,却突然一滞。
旁边何叔又解释道:
“先生,你可千万别误会,老爷并不是刻意隐瞒,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不得已?”
何叔连忙点头,“夫人的情形先生也看到了,贺家就是做傀儡的,多年的金字招牌,一旦报官,消息走漏,必有心存不良之人以讹传讹,那往后谁还敢再买贺家的傀儡。”
贺立业也眉头紧锁,“说起来倒不怪先生起疑,我本是想即刻报官,但想到木坊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这块金子招牌可不能砸在我的手里。”
黛靡一听,登时怒道:“贺夫人死的这么惨,你们竟然不是想赶紧查出凶手,替夫人报仇,却先想的是你贺家的招牌,还好意思说感情笃深?”
黛靡满面怒色,但十方脸色却缓和下来。
“姐姐莫急,此事虽然于情不通,但贺家以傀儡为业,招牌自然是第一等要紧之事,这么做倒也合乎常理。”
贺立业听十方松口,也长出一口气,赶忙说道:
“这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层理由,就是杀死内子的凶手极为熟悉傀儡的制作流程,血傀儡我细细看过,无论是打坯、雕刻还是打油,都是上等的手法,因此……”
“因此你怀疑贺夫人是被你木坊里的人杀死后做成的血傀儡,而且此人至少精通打坯、雕刻和打油这三道工序。”
贺立业点点头,脸上再也看不到方才那种轻蔑藐视之态。
“也就是说,贺员外你早就怀疑这是人做的,并非是怪物作祟?那为何不直接讲明?”十方依旧步步紧逼。
“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并无实据,毓龙又一直说是怪物把内子做成了血傀儡,我这才吩咐何叔,秘不发丧。”
贺立业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水,又说道:
“当年我和黛靡先生的师尊淳阳仙长有一面之缘,对仙长算无遗漏敬佩无比,这才想到去往华山拜求仙长,希望他能来贺家查明凶手。”
贺立业一口气说完,见十方依旧面露不信之色,一着急又补充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点虚言,另外……另外……”
“另外就是员外见我和黛靡姐姐年纪轻轻,打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们有能力查明这诡异凶残的血傀儡,我没说错吧?”
十方说的是轻描淡写。
“这……”
“贺员外,我来替你说吧,其实你本意是想请黛靡姐姐的师父出马,但谁知混元教只派了黛靡姐姐单人前来,你心中不满,但碍于混元教的面子,又不好当面拒绝,才刻意隐瞒真相,为的就是让黛靡姐姐知难而退,主动请辞。”
听到这里,黛靡眼睛都立了起来,“你是说贺员外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
十方点点头,“只有如此,才能让姐姐的师尊亲自出山,又不会驳了混元教的脸面,他才故弄玄虚,甚至还想用血傀儡将我们吓住,如果不是我刚才故意用诈,恐怕到现在他还要与我们虚与委蛇。”
贺立业不敢去看黛靡,一张脸涨的紫红,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下了头。
“贺某经营木坊多年,也算阅人无数,真没想到,十方先生年纪轻轻,竟有洞悉人心之能。”
说着,贺立业又冲黛靡深施一礼,硬着头皮说道:
“是我对不住先生,当知道混元教只派了先生一个人前来,我的确心中疑虑,但现在见识了二位的能耐,我早已经心服口服,只要能查明真凶,贺某到时亲上华山赔罪。”
黛靡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惊讶,但见贺立业赔礼,忍着没有发作,一转头问十方: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贺员外的心思,为什么还一直跟我打哑谜?”
十方微微一笑:“姐姐,我要不这么做,恐怕天一亮,我们就要被赶出去了,你不光白跑这一趟,还要灰溜溜滚回华山,只能哭着请你师尊出面。”
黛靡本就不悦,听十方这么一说,更是眼眉倒竖,“你才灰溜溜哭着滚去见你师父呢,少把我说的和你一样不堪。”
虽然黛靡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对十方大为改观。
“我本以为他就是个油腔滑调,耍耍小聪明的浮夸之辈,却没想到他心思细密,三言两语就逼贺员外低头诚服,看来的确有过人的本领。”
十方却心中暗道:“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再去见我师父了。”
黛靡见十方神色古怪,以为他还有什么瞒着自己,便又问道:“除了真凶是人以外,你还看出来别的什么吗?比如凶手是男是女,有什么特征?”
十方果然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又盯上了贺立业。
“我大体有些想法,但还需要佐证,贺员外,既然现在你已经认可了我们,还请从头到尾,细细讲述经过,不可再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第六十二章 案中有案
贺立业此刻被十方一看,心里就是一慌,赶忙对何叔说道:“老何,你最清楚经过,快如实告诉先生。”
“是,老爷。”
何叔听贺立业吩咐,额头也微微冒汗,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
“其实当时的情形和刚才说的差不多,那天是老爷回来的日子,小少爷早上去给夫人问安,等着一起去接老爷,哪知道一进门就看见夫人变成了这样。”
“也就是说,贺夫人前日夜里就已经遇害。”黛靡说道。
“应该是的,当时小少爷吓得惊慌失措,慌忙找了老奴,我来了一看,也吓傻了,好半天才赶紧将夫人房门紧锁,对外说是夫人病了,不能去接老爷了。”
“小少爷当时吓得惊慌失措,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你?”十方一边问,一边扭头望了望远远站着的贺毓龙,见贺毓龙一直低着头,不停用手摆弄衣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是的,老爷常年在外忙于生意,大少爷去泉州学艺未回,其他几个少爷嘛也不太合适打理木坊,因此都是老奴帮着夫人打理,小少爷平时也是我照顾。”
“你方才说除了员外,你和小少爷,这件事木坊里任何人都不知道?”
何叔听十方这么一问,略一犹豫,眼神也有些飘忽,点了点头。
“老奴在木坊几十年了,知道事关重大,告诉小少爷对谁都不能说,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
“何叔,我看你说的未必是实情吧?除了你和小少爷之外,应该还有人知道夫人被害的事情。”
何叔一听,身子就是一抖,方才他亲眼见连贺立业都招架不住,早就心惊肉跳,此刻听十方问的古怪,头上又冒出汗珠,不由自主扭头望向贺立业。
贺立业见何叔望向自己,不动声色地给何叔使了一个眼色。
黛靡却不明白十方如何确定还有别人知道贺夫人被害,便问道: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最紧要的就是木坊招牌,何叔打理木坊多年,自然明白事关重大,岂会告诉他人,你如何肯定还有别人知道?”
“姐姐,你只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何叔身上,这才一叶障目,不然凭姐姐聪慧,又岂能不明白。”
十方用眼睛瞄了一眼贺立业,“我敢说,除了他们三个,肯定还有他人知道,而且不是听何叔说的,而是亲眼目睹,甚至此人才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何叔一听,双腿一抖,好悬跪倒地上,贺立业也微微一颤。
黛靡听十方说自己一叶障目,顿时有些不悦。
“我怎么一叶障目,既然你说另有其人,还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那他究竟是谁?”
十方倒是不慌不忙。
“姐姐试想,贺家家大业大,贺夫人一家之主,平日里必定是使奴唤婢,贺员外又常年在外,这主母的房中岂会没有贴身的丫鬟仆人?”
十方说的时候,眼睛又望向了贺立业,明显见贺立业脸色巨变。
“就算不能留宿主人房中,难道早上侍奉夫人起身洗漱还没有人吗?直到小少爷都去问安了,都没有下人伺候夫人起床,难不成侍奉夫人的都是聋子瞎子吗?”
黛靡顿时如梦初醒,一扭头冲贺立业问道:
“对啊,贺员外,贺夫人的贴身丫鬟是谁,还请贺员外叫来询问。”
何叔的身子早已是颤抖不已,贺立业却强作镇定。
“内子的确有个贴身的老妈子,平日里伺候内子起居,不过内子一死,我就把她辞退了,也不知道她家在何地,如何去找,再说她并不知情,就算找来也毫无意义。”
十方冷笑一声:“辞退了?贺员外,想必不用我说,你自己也很清楚,贺夫人之死或许只是一个开头,凶手的目的,恐怕不单单只是为了杀贺夫人一个,难道你还要隐瞒?”
贺立业一听,脸上顿无血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声:“既然先生已经察觉,我也不瞒着了,真不是我不去找,而是已经找不来了。”
黛靡本来听十方说凶手很可能还会作案,已经颇为震惊,又一听贺立业说找不来了,更是惊声问道:
“为何找不来了?此人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才行。”
何叔也赶忙说道:“先生,那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老妪,就算找来也说不出什么,而且当时真是小少爷最先发现的夫人,就没必要……”
十方听贺立业说已经找不来了,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又听何叔这般一说,登时怒道:
“何叔,难道你现在还敢说是小少爷最先发现的尸体?这种话别说骗我们,就是随便一个衙门捕快,也绝不会相信。”
十方说着,扭头望了望小少爷贺毓龙。
“小少爷尚不满十岁,贺夫人的残尸和血傀儡就是我和黛靡姐姐见了,都震惊不已,何况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贺毓龙本来一直低着头,此时也忍不住抬头望向十方。
“如果真是小少爷第一个看到尸体,就算他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但目睹了这等惨案,就算没被吓昏死过去,也必定惊叫而逃,如此又怎能瞒得过贺家满院的下人?”
十方说着,用手一指何叔,
“所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并非是小少爷,恐怕就是这个已经找不回来的老妈子吧,我可真没想到,何叔你会如此歹毒,为了保守秘密,竟然……”
何叔见十方声色俱厉,已然体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捂脸,痛苦不堪。
“这可真不怪老奴,是那个老东西,都怪她,我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何叔你……难道说……”黛靡忍不住惊声叫道。
第六十三章 下人之死
何叔浑身瘫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黛靡满面震惊,“这么说真是那老妈子最先发现的尸体,却被你们灭了口。”
贺立业上前一步,亲手把何叔搀扶起来,“这事不怪老何,全是我的主意。”
黛靡紧咬银牙,怒目而视,“你们为了保守秘密,如此草菅无辜人命,与那杀死贺夫人的凶手又有何异?”
“我知道这么做是天理难容,但我身为木坊之主,这块招牌比我的命还重要,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它。”
见事情已经败露,贺立业索性也不再隐瞒。
“刘妈以此要挟我,恬不知耻提出等内子丧祭一过,就将她扶正为妻,否则就把血傀儡说出去,我被逼无奈,才让老何把她诓骗到楼内,推进了化灰炉中。”
贺立业长叹一声,好似压在心中的重担一下子轻了许多,“我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一下就被先生识破。”
十方冷笑一声,“贺员外,你的确挖空心思,但你可知道,这么做非但没能达到目的,反而帮了真凶的大忙,更是让我们全都陷入困局之中。”
“我帮了凶手的忙?”贺立业也冷笑一声。
“不错,刘妈是最先看到尸体的目击人,如今被你灭口,那她第一时间看到了什么,就无从问起,你难道不是帮了凶手的大忙?”
贺员外听十方说完是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在想,当时的情形你已经问了数遍,早就了然于胸,更是完全按照刘妈所说来教给小少爷的,从而把小少爷变成所谓的第一目击人,如此一来,就算刘妈死了,也不会有任何疏漏。”
贺立业登时抬头,面露恐惧之色,“你难道会读心之术?为何如此清楚我想的是什么?”
十方摇摇头:“贺员外太高看我了,我哪儿会什么读心术,不过仅是推断而已。”
说着,十方走到棺材旁边,伸手一指夹槽中的血傀儡。
“我问员外一句,当时血傀儡是放在夫人尸体的左边还是右边,是面向夫人还是背对夫人,是站立还是躺倒,是如今这个样子,还是保持了什么特定的姿势,贺员外能说的清吗?”
“这个……”
贺立业登时语塞,一扭头问何叔:“老何,你也亲眼见到当时的情形?你来说说是什么样子?”
何叔被十方揭穿真相,早已心慌意乱,听贺立业问他,努力想了半天才说道:
“这……老奴一点也不记得,当时我吓坏了,一心只想着不能让别人知道,根本没留心到底是左还是右,面朝哪里,更别说什么姿势了,不过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真凶特意把尸体弄成这样,必定有特殊的诉求,或是报仇或是为了某种信仰献祭,还有可能是为了掩盖真实动机而故弄玄虚,但如今随着刘妈一死,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就算刘妈还活着,或许跟老何一样,因为害怕,并不记得具体的情形也有可能?”贺立业还想再为自己辩解一下。
“恐怕她一点儿都没怕,一个见了这样尸体还能立刻想到以此要挟贺员外的女人,岂是泛泛之辈,最起码胆量就不会小,我想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紧要的东西,才会临时起意。”
黛靡突然问道:“你既然说刘妈不是寻常之辈,那她有没有可能就是凶手?为了谋夺主母宝座,从而杀死贺夫人。”
十方略微思索片刻,问贺立业道:“刘妈来贺家多久,她懂不懂傀儡制作的手艺?”
贺立业想都没想,直接说道:“刘妈当年是跟内子一起嫁过来的,已经十来年了,她就是一个下人,没资格拜师学艺,绝不可能懂得如何制作傀儡。”
十方点点头:“倒和我想的差不多,就算贺家木坊是著名的傀儡之乡,但一个服侍夫人的老妈子恐怕也难以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那她有没有可能是和会制作傀儡的人串通,毕竟她是夫人贴身之人,做什么极为方便,或者仅仅找人做了傀儡,她只需砍下夫人四肢,接到傀儡身上即可,也不需要高明的手艺吧。”
黛靡刚说完,贺立业却摇了摇头。
“这绝不可能,刘妈跟着内子几十年,平日除了喜欢沾些小便宜外,对内子还是极为忠心,另外先生可不要小看把活人四肢接到木头上,这活儿恐怕整个贺家木坊,都难找出一个能接的如此紧密的人。”
“这很难吗?”黛靡倒是有些奇怪。
“关节接合是雕刻环节里最吃手艺的一项,如果没有多年的苦功,别说把真人的四肢接上,就是用木头接合,也会出现转动不灵,槽口不合诸多问题,一旦打油,很容易变形脱落。”
何叔摇头说道。
贺立业也补充道:“而且人骨远比木头坚硬易碎,大小也难以削砍调整,能做到这样严丝合缝的恐怕只有泉州这样的傀儡之都,才可能有这样的高人。”
十方想了想也说道:“我也认为刘妈不会是真凶,如果她是真凶,只是为了谋求贺家主母的宝座,绝不可能等上十几年才动手,更何况将夫人做成血傀儡对她不仅没有必要,更是有害无利。”
“那可不可能刘妈只是帮凶,和真凶联手,各取所需呢?”黛靡又问道。
“这也不可能,能做下这等案子的人,不光胆大妄为,心思也必定细腻周全,事后定会杀刘妈灭口,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说着,十方又转头望向贺立业,“只可惜刘妈躲过了凶手,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或许连凶手都没想到,竟是员外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
贺立业听十方言语讽刺,也无心计较,只是问道:
“先生,虽说我无意中可能帮了真凶大忙,但自认做的滴水不漏,实在想不通,先生究竟如何一看之下就瞧出了破绽?”
第六十四章 初露锋芒
十方冷笑一声,“天衣无缝,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事情,更何况是杀人,杀死一个人或许不难,真正难的却是善后。”
“难的是善后?”贺立业像是在问十方,但更像是在问自己。
“不错,贺员外你杀了刘妈之后,必定发现了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刘妈一死,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就成了无法解释的难题,无论你请谁来查出真凶,这一点永远都是无法绕过的死结。”
黛靡点点头,“的确,刘妈一死,就没有了第一目击人了。”
“当贺员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后,就开始思考由谁来替代刘妈,成为第一目击人。”
“所以贺员外选择了小少爷?”黛靡问道。
“是的,像贺家这样的深宅大院,最先发现尸体的只能是夫人最亲密的人,无非就是员外自己,亲子和贴身家人,但当时员外自己尚未回来,剩下的只有何叔,几个徒弟和小少爷可选。”
“那为什么非要选小少爷呢?”
“很简单,想必贺员外也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发现只有小少爷是唯一的人选,才不得已而为之。”
“你刚才不是说有三种选择吗?无论从年龄还是阅历,何叔不是更合适?或者其他下人甚至自己的徒弟也行啊。”
“的确,表面上最佳的目击人看似非何叔莫属,毕竟何叔打理木坊多年,也绝对忠诚,但实际上却有个极大的矛盾。”
“矛盾?”
十方点点头,“何叔虽是老家人,但大家族里一向避嫌,像何叔这样的成年男子,绝不可能在男主人不在家时,未经召唤,一大早单独一人就能够随便出入主母的卧房,所以,何叔绝不可能是第一目击人。”
“就算何叔不合适,还有其他下人呢?”
“有刘妈的前车之鉴,贺员外是绝不可能会选其他下人,一旦选的人再生邪念,他要么被勒索一辈子,要么就只能再次杀人灭口,他可不想再重蹈刘妈的覆辙。”
“那贺员外的几个徒弟呢,就算几个少爷和何叔情况相同,韩毓颜也不合适吗?”
“之所以不能选他们,我前面已经说过,真凶一定是个懂得如何制作傀儡的人,因此所有木乡楼里懂得做傀儡的人,都有可能是真凶,所以,只剩下小少爷可选了。”
贺立业仍然疑惑不解,“不错,我当时就是这样考虑的,让龙儿来当目击人于情于理都说得通,那先生究竟如何发现了端倪?”
贺立业到现在还是想不通。
”如何看出破绽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小少爷的身份,他并非夫人的亲子,而是养子。“
“这有什么区别吗?”黛靡又问道。
“区别在于,小少爷虽未成年,但也早过了和父母同屋的年纪,像贺家这样的富贵之家,就算亲子,到了小少爷的年龄,也早就单独居住,更何况还是个养子?”
十方说着,又转向贺立业,“当然这一点贺员外也早想到了,就想当然地解释成小少爷请早安时发现尸体,但这才是致命的破绽:既然都到了小少爷请安的时辰,竟没有一个夫人的贴身下人发现尸体,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
贺立业听十方一说,不禁低下了头:“原来如此,我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微小的地方露出了马脚。”
“其实不光如此,这一点只是让我起疑,真正让我确定小少爷不是第一目击人的却是方才何叔不合情理的掩饰。”
“不合情理的掩饰?”
“不错,方才何叔说自从小少爷见了夫人的尸体,一直精神恍惚,但我仔细观察了小少爷,并未感觉他有任何被惊吓留下的错乱表现,既然小少爷是第一目击人,也并没有惊慌失措,为何不让小少爷亲自诉说当时的情形?”
“或许何叔是担心小少爷讲不清楚?”黛靡似乎觉得这也合情合理。
“表面上来看是这样,小少爷年少,受了惊吓,因而难以诉说清楚,但真实的原因是因为方才小少爷的话是前后矛盾,何叔也听了出来,才慌忙进行的掩饰。”
“前后矛盾?”
“当时我和姐姐还因为真凶是人还是怪物而争论的时候,小少爷却一口咬定凶手是怪物,而当我问他见到的是什么怪物时,小少爷又说没看到怪物,姐姐,当时连我们都无法确认真凶是人还是怪物,小少爷从头到尾没见过真凶,又如何能肯定凶手就是怪物?”
黛靡点点头,“这一点的确难以说的通。”
”这只是其一,还有,当贺员外说小少爷是第一目击人的时候,姐姐和我都吃惊不已,同时想到,小少爷这么小,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必定被吓坏了,但小少爷却轻描淡写地说,傀儡又没什么好怕,可怕的是怪物。”
黛靡也觉察出来不对了,“你是说小少爷不光没看到怪物,甚至连贺夫人的尸体和血傀儡也没看过。”
“没错,小少爷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从小生长在这傀儡之乡,对各样傀儡早已司空见惯。在他的心目中,傀儡无非就是雕刻成人形的木头而已,却从没想到竟会有这等骇人的血傀儡,如果他真的看过了尸体和血傀儡,又怎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黛靡也若有所思,“的确,正常的孩子绝不可能说出血傀儡不可怕这样的话的。”
十方接着说道:“而这时,贺员外开棺,又特意叫小少爷远远躲开,表面上说是不想让小少爷再受刺激。但真实原因恐怕是担心小少爷见了尸体,一旦受了惊吓,胡言乱语,就会被我们看出端倪,所以才让小少爷躲在一边。”
“既然他从没见过尸体,为何能说出夫人被做成了血傀儡呢?”
“当然是贺员外教他这样说的,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当得了这目击人呢?”
“贺员外教他的?难道是故意教他说出这样前后矛盾的话吗?”
“那倒不是,我想连贺员外恐怕也没想到会这样,恐怕是小少爷自己把两套说辞给弄混淆了,才导致这样的矛盾。”
“两套说辞?”
“姐姐可别忘了,贺员外最初的目的请的并不是我们,而是姐姐的师父,所以,必然事先就教给小少爷一套说辞,好应对姐姐的师父询问。”
“你是说他连我师尊都想糊弄?”
“贺员外也是迫不得已,他也很清楚,不管是我们还是姐姐的师父,必定都会先找第一目击人询问,而小少爷又从没见过尸体,不教给他一套说辞,岂能掩盖得了刘妈之死?”
黛靡冷笑一声,“我师父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这也是贺员外选择小少爷的另外一个原因,贺员外肯定知道黛靡姐姐的师父不是等闲之辈,难以蒙混过去,但小少爷就不同了,正所谓童真无邪,天然就会让人觉得一个小孩子必定不会说谎,就算小少爷不慎说了某些意料之外的话,也能以童言无忌搪塞过去,方才何叔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原来还有这样的理由。”黛靡完全被十方的话震惊了。
“因为小少爷年幼,容易控制,又不会要挟自己,因此贺员外只需告诉他什么,小少爷就会说什么,但这时却出了意外,来的并不是姐姐的师父,而是姐姐和我,因此,贺员外的目的就从掩盖刘妈之死变成了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所以又教了小少爷另外一套说辞,我想,两套说辞必定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你是说两套说辞完全不一样,甚至还前后矛盾?”
十方点点头。
“如果我猜的没错,第一套说辞很可能是教小少爷说并没有看到凶手,只看到血傀儡,而第二套却是要让小少爷不停强调凶手是怪物,其目的就是为了误导我们,好把我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引到那虚无缥缈的怪物身上。只不过小少爷一时紧张,把两套说辞给弄混了,才露出了马脚。”
第六十五章 心理诱导
十方又看了一眼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的贺立业,“甚至贺员外还不放心,为了让我们坚信凶手就是怪物,还用了心理误导,比如方才让小少爷亲自请我们来观礼,就是如此。”
黛靡一时间不明所以:“心理误导?什么意思?难道让小少爷来叫我们观礼,也是为了误导我们?”
十方一时没留神,竟然把自己以前世界的词说了出来,黛靡自然不明白。
等黛靡问了,十方才反应过来,好在黛靡悟性极高,倒也理解的差不太多。
“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那时正是祭奠外礼之时,小少爷身为孝子,必定是要行祭礼的,贺家下人无数,如果只是叫我们观礼这样的小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小少爷来跑这趟腿。但小少爷不光来跑腿了,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黛靡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当时小少爷说内礼是和怪物有关的,但自从我到了贺家,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说家中有怪物作祟,只有小少爷一人例外。”
“这也是贺员外故意为之的吗?他为什么要让小少爷这么说?”
“不错,这也是贺员外教的,之所以让小少爷这样说,无非是让我们心中先入为主地认为,小少爷必定知道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隐秘之事,而且是和怪物有关。这样等之后再说明小少爷是第一目击者时,我们会顺理成章地认为,果然小少爷是知道某些秘密,因为他就是第一目击人。”
黛靡长大了嘴,满脸都是震惊之色,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十方。
十方又继续说道:“一旦我们对小少爷的身份坚信不疑,就会将所有精力放在尸体,血傀儡和莫须有的怪物上面,贺员外就是想这样把我们引入歧途。”
听了十方的话,黛靡和贺立业都惊呆了,黛靡惊的是原来这贺立业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就连这等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
而贺立业惊讶地是,十方竟然连自己冥思苦想才想出来的办法都看的一清二楚,觉得自己在十方面前,瞬间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一般,从内到外被他看的是通通透透。
好半天黛靡瞪着一对儿大眼睛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心理误导?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我想就连我师尊恐怕都难觉察出这样的细微之处。”
十方挠挠头,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赶忙又说道:
“贺员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深知,让我们自己想到远比告诉我们更会让我们深信不疑,所以他循循诱导,就是为了让我们坚信小少爷就是第一目击人,只有这样,刘妈才能完全被小少爷取代,永远销声匿迹。
这时,当我们再把精力全放在根本不存在的怪物身上,结果自然是无法查出真凶,那么到时不用他赶,我们也没脸留在贺家,只能去请姐姐的师尊出面了。”
黛靡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十方已经从当初的鄙夷中萌生出了无比的敬佩,跟十方说话的语气也好了许多。
“原来如此,我可真没想到,血傀儡尚未有任何端倪,却先在目击者的问题上,就有如此扑朔迷离的复杂缘由,看来要查明这件案子,绝非易事,不过你既然连这些细节都看的毫无遗漏,我想我们一定能抓住真凶。”
十方这时面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恐怕没那么容易,凶手绝非寻常之人,可惜最先看到尸体的刘妈已死,已经没办法知道她当时究竟发现了什么。如今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凶手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毁掉贺家木坊这块金子招牌,而他本人恐怕也和贺家有着极为紧密的关系。”
贺立业在旁边听的是瑟瑟发抖。
“不瞒先生,贺某也是如此认为,内子平日深居简出,只管理内宅家事,外事都是老何打理,几乎没有往来之人。要说是什么人和内子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致杀人分尸,我绝对不信,所以这件事绝对是冲着木坊来的。”
“贺员外都有哪些仇人?”黛靡问道。
“我常年奔波在外,结识的无非是些官宦权贵以及生意上的客商和戏班,因为有贺家木坊这块金字招牌在,都是公买公卖,实在想不出和什么人结了这么大的仇。”
贺立业对十方早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早已视十方为救命稻草一般,因此也放下员外的架子,一边给十方作揖,一边苦苦哀求。
“我现在见识了先生的本领,再无疑心,只求先生赶紧查明凶手,否则一旦波及木坊的名声,贺某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我的老恩师。”
十方却冷声说道:“贺员外,这我可受不起,你觉得要是木坊的名声受损,就死后没办法见你的师父了。那你可曾想过,就因为刘妈心生贪念,你就将她活活烧死在化灰炉中,日后等你见了你师父,不知道他是会夸你好手段呢,还是会骂你心如蛇蝎?”
贺立业听十方这话,呆若木鸡,片刻之后,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同失心疯了一般。
“先生说的不错,如果真有一天,我见了老恩师和大师兄,就算我没杀刘妈,恐怕他老人家也不会再认我这个不肖弟子,师兄也不会再认我这个师弟了。”
说完,贺立业忽然悲从中来,用膝盖当脚走,几步匍匐在供桌之前,以头杵地,赫然有声,之后是放声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喊道:
“恩师,师兄,立业对不起你们,我不是个人,没能照顾好玲珑,辜负了恩师的托付,又遗失了大师兄的寒蝉,如今恐怕仅存的木坊也将不能长久,立业是罪无可恕!”
十方因为刘妈之死而对贺立业心生烦感,见贺立业一再挂念的只是木坊招牌,却丝毫没有对害死刘妈之事有任何愧疚忏悔之心,这才讲话毫不留情面。
但万万没想到贺立业如同疯魔了一般,在供桌前痛哭失声,让他和黛靡都惊讶不已。
第六十六章 首单万贯
十方见贺立业突然声泪俱下,情绪激荡难以自已,这种悲痛与方才祭奠贺夫人时的假哭截然不同,看的十方疑惑不解。
贺立业真情流露毫无掩饰,多少让十方的情绪也产生了些许怜悯,觉得贺立业并非完全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黛靡虽然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但心肠却是极软,一看贺立业痛苦万分,便对十方说道:
“看来真像你说的那样,在贺员外心里,木坊招牌高于一切,贺夫人被残害致死,也没见他伤悲至此。”
十方冷哼了一声,“或许他还是演戏,只不过更真了点,好让我们感动,答应帮他查找真凶了。”
黛靡瞪了十方一眼,转念又叹了口气,“唉,如果单纯为他,我也不愿意管这个案子,但我一是领命下山,二来也想为惨死的贺夫人讨个公道,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想问你一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十方听后未置可否,面带犹豫。
黛靡见十方犹豫,便又说道:“如果愿意,黛靡感激不尽,如果不愿,大可离去,我也理解,不会强求。”
十方微微一笑,“既然姐姐相求,十方哪能一走了之。”
黛靡闻听,刚想道谢,却听十方又说道:
“不过我有句话要明说,我之所以帮姐姐,可不是好心到想给贺夫人讨什么公道,只是单纯念在姐姐赠衣之恩和舍不得杀我的情分上。”
黛靡听十方说为了自己的增衣之恩,心中甚是感动,心说世上竟然还有像他这样知恩图报的人,着实令人欣慰。
但紧接着一听十方又说到舍不得杀他的情分上之时,黛靡心中猛然一颤,一股莫名地情绪缠绕住了她的心弦。
这感觉自己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虽有些不自在,但并不讨厌,因而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十方。
十方说完,才转头对贺立业高声说道:“贺员外,如果想让我和黛靡姐姐帮你查出真凶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只要你能答应,我们自当全力以赴。”
贺立业痛哭不止,何叔在旁边苦劝半天也毫无作用,小少爷贺毓龙一直站在远处,神色平淡,好似根本于他无关一样。
一听十方答应查明真凶,贺立业先是一愣,立刻转身,几步来到十方和黛靡面前,扑通跪倒在地,声嘶力竭说道:
“如果二位先生能查出真凶,保我木坊,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百个条件,我也答应。”
贺立业急不可待,反倒吓了十方一跳。
贺立业泪涕横流,继续说道:“如果要钱,先生说个数,贺某现在就给,要是用人,贺家上下所有人等全听二位先生差遣,要用东西,只要是这世上有的,贺某也必定会给二位寻来,贺立业诚心叩拜二位了。”
十方嘿嘿一笑:“贺员外,夜提刑查案本来就是要收钱的,不过这次我是帮黛靡姐姐,他们混元教不收钱,我也不能过分,看在黛靡姐姐面上,这次半价大优惠,你给个一千贯就行了。”
贺立业还没说话,何叔瞪大了双眼,惊声叫道:“啥,半价大优惠还要一千贯?木坊卖一个上等傀儡不过才十贯而已?”
黛靡听十方狮子大开口,方才的感激之情顿时消散无踪,没好气瞪了十方一眼。
“我曾听师尊说夜提刑的报酬多是在五到十贯之间,就是一些特殊的委托,也不过二十贯而已,你怎么上来就涨了一百倍?”
十方也没听诹取说过具体报酬是多少钱,只知道勉强糊口,但他本就对贺家不爽,加上刘妈之事对贺立业更是颇有微词,才故意夸大,要一千贯来为难为难贺立业。
一听黛靡语气不悦,语带鄙夷之意,十方本就是信口一说,可不想让黛靡误会自己是个贪图钱财之人,便改了口:“行吧,既然姐姐都说了,二十贯我也不要了还不成?”
“不,如果先生真能查出真凶,保我木坊,贺某愿出两万贯,一万是给先生的报酬,一万给黛靡先生。”贺立业说的斩钉截铁。
“一,一万贯?”十方张了张嘴,眼珠都瞪了出来,心里根本就不信:“乖乖,一万贯啊,都能在定远买个大宅子当财主了。”
不光十方惊了个呆,黛靡也吃惊非小,连忙摇头,“贺员外不必了,混元教一向以替天行道,除妖救民为己任,从不收取任何报酬,这钱我不能收。”
“给十方先生的是报酬,给黛靡先生的并非是报酬,我知道混元教从不收钱,但却接受民间的香火供奉,这不过是贺某真心崇教的香火钱罢了。”
无论太一道还是混元教,的确不拒绝民间的香火供奉,贺立业这般说了,黛靡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旁边十方一听心里可乐坏了,但他知道黛靡瞧不起贪财之人,因此当着黛靡的面也不敢表露出来,便故作深沉说道:
“贺员外,方才我说了要帮你,但条件说的可不单单是报酬。”
黛靡一听微微皱眉,更是面露不悦之色。
贺立业毫不犹豫:“贺某自然明白报酬另算,刚才也说了,无论什么条件,只要先生提出来,贺某自会答应。”
“好,条件就是水落石出之日,贺员外要亲自去往衙门,给枉死的刘妈还一个公道,不知道贺员外能答应吗?”
黛靡听十方提条件,本以为他还贪心不足,又想加码,就觉得十方过于贪婪,心中极为不喜。
却没想到十方提的条件竟然是要为刘妈讨一个公道,不由得心中自愧:“原来他也有正义之心,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贺立业略一犹豫,心说:
“小和尚要多少钱没问题,但要我亲自去衙门打官司可是痴心妄想,刘妈本就贪心要挟,死有余辜,我岂能为个下人而自损名誉,将木坊陷入杀人的丑闻之中。”
贺立业本不想答应,但十方说的明白,自己要是不同意,万一他真不帮忙查找真凶,反而因小失大。
贺立业心思一转,当即说道:“好,我答应先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等水落石出之时,贺某亲自去往顺安府衙门投案打官司去。”
贺立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
“等查出真凶,那就不是你们说了算了,就算真到了顺安府,上到知府,下到衙役,哪个不是贺某养的狗,不过杀了个奴才而已,他们岂能真因为一条贱命将我治罪。”
因此贺立业才满口答应。
黛靡对十方提的这个条件也极为满意,眼中露出赞许目光。
就听贺立业又问道:“既然先生同意,事不宜迟,敢问先生,如今该如何入手呢?”
第六十七章 杀人动机
十方听贺立业问该如何查起,凝神思索片刻。
“如今刘妈已死,没了目击人,何叔又不记得当时细节,已是困难重重,为今之计,只能从夫人的尸体和血傀儡入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黛靡点了点头,“的确,我也认为现在只能从尸体入手,因此我想重新勘验夫人的尸体和血傀儡,不知道贺员外是否介意。”
“没问题,这样做也是为了替内子昭雪,想必内子九泉之下,也不会怪罪。”
说着,贺立业扭头吩咐何叔:“老何,这里不用你伺候,我留下来陪二位先生,你先带龙儿回去,然后命人给二位先生准备上等客房。”
何叔称是,带着贺毓龙离开祭堂。
十方知道贺立业是不想让贺毓龙看到尸体和血傀儡,因为并未吭声。
贺毓龙跟着何叔,临出门时扭头望了一眼十方,眼中神色复杂,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低着头跟在何叔身后,下楼而去。
黛靡从怀中取出一对薄如蝉翼的透明手套,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一抬手,冲十方问道:“是你来还是我来?”
十方摇了摇头,“要是推断什么东西我还凑合,验尸我真不会,还是姐姐辛苦,有什么发现我们一起商量。”
黛靡以为十方答应过不跟自己抢案子,只是单纯当自己的帮手,这才让给自己,心中又增感激,微微点头致谢。
她哪儿知道十方可真没说谎,他倒不是客气,是真不会。
黛靡没再客气,带上手套,转身到了棺材旁,从头开始,细细检验尸首。
十方一直好奇杨毓成是如何能不看棺材板上的童男童女,盖着布就裁出严丝合缝的缺口,趁着黛靡检查尸体,向贺立业询问。
贺立业也没隐瞒,“这是衣饰师傅基本的能力,因为给傀儡裁衣都是用布料比照傀儡的大小来裁,只要用手摸着下剪,就算不看也能裁出大小合适的衣衫,否则还怎么做衣饰师傅。”
十方这才明白,不禁用左手在棺材面上的童男童女上煞有介事来回摸索,右手也比划成剪刀的样子,装模作样好像裁剪一般,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好像没你说的那么容易。”
“这个说起来简单,但没下多年的苦功,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十方点点头,心说没想到那不男不女的四少爷人品不咋样,但在贺家还有一席之地,可见是有两把刷子的。
黛靡一边细致查看,一边说道:“我大致看了一下,尸体头部正常,发髻中并无任何钢钉之类的锐器。七窍也无异常,除了四肢和胸前伤口外,躯体再无其他外伤。”
“看来致命伤应该是胸前的伤口,想来应该是一刀致命。”十方一边听一边心中思索。
黛靡又查看尸体的四肢断口,接着说道:
“夫人四肢断口整齐,但骨头并未有任何损伤,表皮也没有来回切割的伤痕,另外表面虽然被擦拭了血迹,但关节处却有明显血液喷溅的痕迹,应该是在夫人活着的时候被砍断了四肢。”
十方心中略有惊讶,“我本以为是死后被砍断四肢,原来是先砍断的。“
黛靡又说道:“凶手极为残忍嗜血,下刀全是砍在四肢关节接驳处的空隙之中,一刀下去,手腿完全截断,连断四肢,毫不拖泥带水。”
十方略微思索片刻,说道:“这说明凶手对肢解尸体极为熟悉,下刀又准又狠,看来凶手不光会制作傀儡,恐怕还有过屠夫或者仵作之类的经历。”
贺立业不住点头,“从明日起,我就严查木坊中有谁之前当过屠夫或者仵作的。”
十方未置可否,又凝神思索。
这时,黛靡又说道:
“夫人胸前的伤口只是单纯割开表皮,只会受伤出血,并不会致人丧命,因此……”
十方闻听,大惊失色,扭头问道:“什么,胸前的伤口不是致命伤,也就是说……”
黛靡脸色也极为难看,点了点头,“不错,凶手是在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先砍断四肢,之后活生生摘下心脏,夫人这才丧命,只是不知道当时夫人还有没有意识了。”
“生断四肢,活取心脏?姐姐,你确定没看错吗?”
黛靡摇摇头,“不会错的,这一切都在夫人还没死的时候做的。”
十方本以为贺夫人胸前的伤口是致命伤,根本没想到夫人竟会比想象中死的还要惨的多,一时也有些难以置信,隐隐觉得,凶手绝不是为了隐藏某种目的而故弄玄虚,用分尸来转移注意力。
“本来我认为夫人应该是一刀致命,凶手为了某种目的,砍断四肢做成血傀儡,以此迷惑我们,但如果真像黛靡姐姐说的那样,恐怕凶手就不是为了掩盖什么,反而是为了表达什么?”
贺立业一时没明白十方的意思,“凶手为了表达什么?”
“极有可能是仇恨,而且是一种刻骨铭心,无法释怀的深仇大恨。”
“仇恨?不可能吧,刚才说了内子交往简单,并没有什么仇人。”
“这一点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之前我认为凶手既然把夫人做成血傀儡,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抹黑贺家木坊的招牌,因此有可能是员外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为了搞垮木坊,特意这么做的。”
贺立业脸色微微一变,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深仇大恨到如此地步的仇人。”
十方没回应贺立业,只是说道:“如果夫人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被砍断四肢,摘去心脏,除了深仇大恨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动机了。”
“如果是某些邪恶的祭祀,崇拜邪神而做的生祭,也可能如此。”黛靡说道。
“应该不是生祭,夫人与外界交往极少,而孝沧镇地理偏僻,与世隔绝,又极为排外,如果真有什么崇拜邪神的信徒,绝对不会多年从没有类似的情形出现,否则贺员外岂能不知?”
黛靡点了点头,也赞同十方的说法。
“但我真的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人和我贺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贺立业眉头紧锁,似乎在苦思冥想。
“这一点我也没有头绪,或许还有什么我们尚不知道的隐情,现在只能从常理推测,姐姐,你再看看血傀儡,看还有没有什么发现?”
黛靡没等十方吩咐,早已经开始检视血傀儡。
十方更是苦苦思索,贺立业心怀不安,眼神不停地在二人身上来回飘动。
片刻后,黛靡眉头紧蹙,抬起脸说道:
“我不是很懂傀儡制作工艺,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疑点,总之我发现了三个奇怪地方。”
第六十八章 三大疑点(上)
十方听黛靡说发现了三个奇怪的地方,赶忙问道:“姐姐,是哪儿三个地方?”
“第一,傀儡遍体发红,表面用白蜡土覆盖,但我仔细看了,发现木材本身并无变色,而是颜色融进了白蜡土之中,发出红光,但并非是血液。”
“那是朱砂,混在白蜡土中融化之后,调出的颜色,是比较少见的一种打油方法,因为朱砂能吸湿防腐,有时会在白蜡土中调入少量朱砂,不过放这么多朱砂的我也从没见过。”
贺立业解释道。
“朱砂?为什么凶手要放如此多的朱砂呢,是为了故意让傀儡看上去恐怖异常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呢?”十方自言自语。
黛靡又将血傀儡轻轻抬起,侧了个身,“第二个就是在血傀儡的脑后,刻有一个兴字,不知道什么意思?”
十方闻听,登时精神一振,急忙过去,俯身一看,在血傀儡的脑后,果然刻着一个的兴盛的興字。
贺立业叹了口气,“这是南派傀儡的习俗,出名的雕刻师傅出活儿,都会在脑后刻上特殊的标志,表示这活儿是出自己的手笔,最早起源于泉州的傀儡师傅,在孝沧并不常见。”
“这么说这个兴字就是真凶的标记了?”黛靡也是精神一振。
贺立业却面带苦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十方用手来回摸了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猛然间脑子一闪,抬头问道:“贺员外,你师兄叫什么名字?”
黛靡微微一愣,但贺立业却无任何错愕之态,“我知道先生会问,实不相瞒,我师兄姓冯,双名兴家。”
“怪不得这幅对联是兴家立业,技授颜成,上联指的就是贺员外和你师兄,下联是几个少爷小姐的名字。”十方若有所思说道。
“冯兴家,兴?这么说血傀儡就是你师兄雕的,不对啊,你师兄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说是你师兄的后人雕的吗?”黛靡登时问道。
“我能保正血傀儡跟我师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师兄十几年前就过世了,他和我从小都是孤儿,无亲无靠,也从未娶妻生子,根本没有后人存世,冯家血脉早就断了。”
“十几年前就死了?”十方颇为惊诧,“他是怎么死的?”
“唉,病死的,我师兄命苦,当初他和我一起在老恩师门下学习制作傀儡,那时木坊还只是一个小作坊,我学打坯,师兄学雕刻,他极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如果他还在的话,如今木坊的主人肯定是我师兄。”
“得什么病死的?”十方又问道。
“当年师兄一心想壮大木坊,执意去泉州学艺,真是倒霉到家,刚到泉州,城里就爆发瘟疫,师兄不幸也染上瘟疫,没多久就客死泉州了。”
“你能确定你师兄十几年前就死了,就算身染瘟疫,也有活下来的可能。”十方似乎有些不信。
“这我骗你干嘛,当年师兄一走,就音信全无,连封家书都没有,老恩师派人专门去了泉州寻找,带回信儿来,说师兄学艺的木坊人都死绝了。”
“当真死了?”十方也愣住了。
“那还有假,连尸体都被官府烧掉了,派去的人专门到衙门里核实过,我师兄的名字,在哪一天被烧的都记录在案,专门抄了一份回来,上面还有泉州府的官印。”
“也就是说你师兄当年就死了,也并无后人存世,这个兴字就不是你师兄的标记了?”
“肯定不是,和我师兄没有任何关系。”
“哦,原来如此,你和你师兄感情如何?”十方又问道。
“毫不夸张的说,师兄和贺某虽不是一奶同袍,但比亲兄弟还亲,我们都是孤儿,当初一起在顺安府乞讨要饭,师兄比我大几岁,拿我当亲弟弟一般。”
贺立业心有所感,眼圈又红了起来。
“但凡有人欺负我,都是师兄挡在前面,打的过他就帮我出气,打不过就把我护在身下,自己挨打也不让我受伤,有饭先给我吃,没饭一起饿肚子,师兄大恩,我终身不忘。”
说到这里,贺立业悲从中来,眼中涌出泪水,声音哽咽。
“直到后来遇到恩师他老人家,见我们可怜收为弟子,我和师兄才过上了好日子。”
“顺安府?这么说你和你师兄当初都不是孝沧镇的人?”
贺立业点点头,“当年老恩师去顺安办事,偶然碰见我们,见我们可怜,才把我们带回了孝沧。”
“你方才说如果你师兄还活着,木坊的主人就是他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先生这么问是为什么,实不相瞒,就算到今天,如果我师兄活着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毫不犹豫把木坊交给他,宁可什么都不要,心甘情愿一辈子在他身边,永远当他的打坯师弟,我也心满意足。”
十方见贺立业声泪俱下,言辞恳切,没有丝毫作伪之态,不禁怀疑是否真是自己多心了。
黛靡却问道:“你们不都是徒弟吗?为何却说木坊就是你师兄的?”
“因为这是傀儡木坊这行的规矩,能继承师父衣钵的都是学雕刻的徒弟,其他的徒弟没资格继承木坊。”
十方也是一愣,“还有这样的规矩?”
贺立业点点头,“当年我和师兄到了木坊,恩师他老人家待我们一视同仁,但我和师兄不一样,他极有天赋,尤其擅长雕刻,而我生性鲁钝,只有把力气,因此只能学打坯。”
见十方面带疑惑,贺立业又解释道:“就像现在我的大徒弟蒋毓技,是雕刻徒弟,尽管比我亲传弟子沈毓授小上两岁,但他也是大师兄,只有他能继承木坊。”
“哦,原来如此。”十方这才明白。
“于公,师兄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于私,当年我听闻师兄噩耗之时,几天没吃没睡,跪在院中,恳求上苍,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师兄的命,哪会计较木坊之主是不是我呢?”
十方听完面色低沉,突然又问了一句:“当年冯兴家死的时候,贺员外娶了夫人没有?”
“没有,我是在师兄死后才娶了内子。”贺立业当即回道。
十方本以为或许是贺立业当年为了夺取木坊而害死了师兄冯兴家,才引来报复,但见贺立业声声带泪,不像作伪,也暂时收起这个念头,转头问黛靡:
“姐姐,还有第三个疑点是什么?”
第六十九章 三大疑点(下)
黛靡一指血傀儡上贺夫人的断手。
“夫人拇指上,似乎带着个扳指,但不知为何,却锈迹斑斑,也看不出来是金是银,不过奇怪的是,无论什么材质,如果锈成这样,应该不会戴手上的。”
十方也颇为好奇,附身仔细看了半天,果真是个扳指,扭头向贺立业问道:
“贺员外,这是夫人之物吗?”
贺立业点点头:“这的确是内子的一枚银扳指,倒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只不过是当年内子娘亲在她出阁时给的,一直都放在盒中,内子从没带过。”
黛靡和十方同时问话,不过十方说的是“银的?”,黛靡却问的是“从没带过?”
贺立业也眉头紧锁,“的确是银的,其实这一点儿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内子会在那天带上这个银扳指?”
十方更是心中奇怪,按理说,一般银饰长时间被水汽侵蚀,只会发黑,如果其中有铜,顶多会生出绿斑,却没听说过金银还会生像铁一样的红锈。
黛靡说道:“如果不是贺夫人自己戴上的,那肯定就是凶手所为,看来这个扳指一定有着极为重要的秘密,不解开这个谜团,恐怕很难找到真凶。”
“不过为什么会生锈呢?”十方也愁眉不展。
“嘿嘿,你啊,还是毛嫩,这一会儿的功夫,耗费了魂气,却是一筹莫展,要是老头儿,根本不用消耗爽灵,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突然听门口有个阴恻恻的声音说话,黛靡反应最快,蹭的抽出短刃,扭头喊道:“什么人?”
等三人看清楚了,贺员外腿一软,妈呀一声,瘫倒地上,黛靡却面露古怪之色,转头望向十方。
十方一脸不爽,气呼呼说道:“诹取,你什么时候在门外的,想吓死人吗?对了,你来干什么?”
诹取晃着脑袋飞了过来,“刚才你使诈吓唬这什么员外的时候我就在了,看你吐沫四溅,滔滔不绝,就没忍心打扰你,一直在门口看着。“
“那时候你就来了?”十方倒是一愣。
“你以为我想来啊,本来睡的好好的,是你六魂幡抖动,把我惊醒,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好心过来看看,要知道你在这儿逞威风,我才懒得来呢!”
“什么,六魂幡抖动?”
“废话,不然我能过来吗?不信你扭头看看六魂幡!”
十方一扯身后六魂幡,一看也有点糊涂,问道:“我这幡不是已经一半儿染黑了吗?怎么又变回之前的样子了?”
“那是因为你用了魂气,按说当全黑之时,就会献祭爽灵,而爽灵本色为黑,因而第一道染幡就是黑色,如果并未献祭爽灵而强用魂气,当魂气用尽,自然就变回之前的暗灰色。”
“什么?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怎么就用掉了?”
“爽灵和其他魂魄不一样,极为聪慧,一旦感知你需要,不用你叫,自动就会生效,你也不用紧张,方才我在外面也都看了,你初出茅庐,已经有了老头三成的功力,也算不俗,如果真的献祭了爽灵,不比老头差的。”
之前贺立业虽然见过诹取,但一是当时光线昏暗,二来诹取还在十方手里装死,虽然吃惊,却并没怎么害怕。
但此刻一个光秃秃的人头活生生飞在眼前,张嘴说话,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瘫在地上,一个劲儿颤抖不停。
黛靡虽然没完全听懂,但毕竟是混元教徒,多少也明白一点儿,一转头,冲十方冷声说道:“我还以为你当真有过人的本领,却原来是靠爽灵,这人头说你是初出茅庐,又是什么意思?”
十方一看黛靡怀疑了,知道要糟,心里一边骂诹取来的不是时候,一边赶忙岔开话题。
“姐姐,现在没空解释这个,回头我再跟你细说,诹取,你刚才说姓张的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能知道这扳指有什么用意吗?”
诹取本来还想像老师教学生一般,好好给十方再讲述一下爽灵的功效,结果一看十方冲自己直瞪眼,只好住嘴,听十方一问,说道:
“当然了,你看你费了半天劲儿苦思冥想,结果屁也没放出来一个,也别说老头儿了,连我都清楚。”
“你清楚?”黛靡在旁边问道。
“是啊,赖好我跟着老头儿也挂了几十年头,要连这个都不清楚,不是白吃了几十年包子。”
黛靡完全被诹取给说糊涂了,心说:“这人头一会儿老头,一会儿包子,都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十方可心知肚明,他怕诹取万一说的高兴,停不下来再把自己的底儿给漏了,赶忙大声说道:“诹取,废话少说,你就说这扳指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就行了?”
诹取一看十方急眼,只好打住话头,没好气说道:
“代表什么意思我可不清楚,我又不是老头,不过为什么生锈我倒是知道,因为这是一种特殊的怪物干的。”
“怪物?!”十方大吃一惊。
黛靡却眼中一亮,“难道你说的是金妖?”
诹取点点头“还是小姑娘有见识,就是金妖。”
“金妖?”十方一脸茫然。
“对啊,就像之前咱们遇见的青铜金妖一样,金妖就是五行属金的妖怪,不过青铜金妖说白了还是怪的范畴,但真正的金妖,都会一种特殊的能力,能让天下间所有金属生锈腐烂,就是金银,也能变成锈粉,所以这扳指就是被金妖腐蚀掉了。”
十方闻听,面如呆木,就连地上的贺立业也忘了害怕,惊声叫道:“金妖?刚才十方先生不是已经确定这是人干的吗?怎么又出了妖怪呢?”
第七十章 金妖腐锈
诹取说扳指是被金妖所腐,登时将十方之前的种种论断推的一干二净,三人均是大吃一惊。
黛靡虽然知道金妖腐锈,但之前被十方惊人的推断能力所折服,就没往妖怪那方面想,也认定真凶是人而不是妖怪,此刻经诹取一说,也点点头。
“天下妖怪,以五行区分,其中属金的统称为金妖,金怪,这么说真凶并不是人,而是金妖?”
“是不是金妖杀人我不知道,但这扳指的确是被金妖腐锈无疑。“诹取回道。
见十方满脸惊诧,诹取又说道:“不过这腐锈,也没什么神奇,是金妖都会的法术,就像混元教属火,小姑娘会附焰,你披幡就会的聚水一样,都是各自五行中最基本的法术。”
贺立业这时也没工夫害怕了,“这么说真出了妖怪?但十方先生不是确定无疑地说是人干的吗?”
诹取摇摇脑袋,用一副关自己屁事的欠揍语调说道:
“这我哪儿知道,十方先生才是夜提刑,你该问他啊,反正我只能确定这扳指是被金妖腐锈的,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十方也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发现的最大疑点,竟然是怪物所为,但如果真是怪物杀死了贺夫人,那为何又要把夫人做成血傀儡呢?
因此十方问道:“诹取,你确定这是金妖所为?”
“肯定没错,当年老头儿在淮安府除过金妖,我亲眼所见,那次可真险,老头儿自己五行就属金,好悬没被金妖给锈掉,好在有我诹取,一把火把金妖烧个半死,才被老头儿给除了,要没我,老头早化成锈粉了。”
十方没心思听诹取自吹自擂,脑子跟走马灯一般,不停转动,直到身后的六魂幡全都变成暗灰色,也没想出任何能合理解释的理由出来。
“行了,你也别硬撑了,本来就一整天没休息,好不容易染黑的六魂幡让你一会儿全用完了,你现在也想不出什么,还不如早点睡一觉,让魂气恢复一下,说不定明日起来,就有新发现了。”
诹取刚说完,何叔一推门走了进来,“老爷,客房已经给二位先生备好,老奴……我的妈呀,怪物!”
话没说完,何叔见一个人头在半空中浮着,两只如同蒲扇一般的耳朵来回扇动,顿时两眼一翻,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黛靡赶紧过来,给何叔捶打前胸,好半天才把何叔救醒。
何叔嘴都哆嗦了:“哎呦,可吓死老奴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诹取在旁边嘬着牙花子瞅了瞅地上的何叔,一脸不屑,心说:“我刚才就看出来,一圈人就属这老头胆子最小,人家贺员外怕归怕,也没见昏过去,他倒好,直接没气了。”
十方也有些尴尬,给何叔说明缘由,又对贺立业说道:“贺员外,黛靡姐姐,如今夫人之事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看来其中还有我们不清楚的缘故,我还要再细细斟酌一下。”
贺员外也早折腾的筋疲力尽,又害怕诹取,更是心惊胆战说道:“的确,如今时候不早,贺某也极为疲惫困乏,老何,你这就带二位先生去客房歇息,明日再求二位赐教。”
何叔咧着嘴,勉强答应。
“员外,虽然现在出现难以解释的怪物,但我还觉得真凶极有可能是人,因此还需要贺员外另做些功课。”
贺立业急忙点头,“先生尽管说,要我做什么?”
“一方面查一下近期进入木坊的工匠中,究竟有谁曾经做过厨师或者仵作,另外贺员外再仔细想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极端仇视贺家的人,至于其他的,可能还要有新的发现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动作。”
贺立业满口答应,对何叔说道:“老何,明日一早,你传下话去,整个木坊从上到下,都要听二位先生差遣,哪个敢不听,决不轻饶。”
“是,老爷。”
十方又说道:“员外,别人好说,但您那几个少爷小姐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听命的。”
“老何,毓技他们那里,你亲自挨个去一趟,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不可造次,全力配合二位先生,否则就逐出门墙!”
“这个……是,老爷,老奴记下了。”
黛靡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也知道仅凭现在的情况,恐怕再难有新的发现,也就没有多言。
几人一同出了木乡楼,何叔先服侍着贺立业回房,请黛靡和十方在楼前稍事等待,战战兢兢陪着贺立业先走了。
黛靡见只剩下十方和诹取,这才一板脸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夜提刑?”
十方就料到黛靡肯定会问,早想好词儿。
“姐姐,这还有假?我骗得过别人,哪能骗得过姐姐你?你看,六魂幡,飞头蛮,挂头披幡,货真价实的走畦人。”
“但你之前口口声声说你是远近闻名,声名显赫,为什么飞头蛮却说你是初出茅庐?”
“姐姐,你误会了,之前我是个徒弟,是跟着师父一起远近闻名的,这不师父死了,传我了衣钵,所以诹取才说我是初出茅庐,这也不矛盾啊。”
十方怕黛靡还不信,又解释道:“就跟姐姐你一样,之前不也是一直在华山跟着你师尊,难道说混元教声名显赫就是因为姐姐你一个人吗?”
黛靡一听十方这么说,虽是歪理,但也不好反驳,总不能真说混元教就是靠自己才出名的,也就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缠。
“那我问你,难道方才你真的早看出贺员外隐瞒了刘妈一事,而且还害死了刘妈吗?”
“那当然了,方才姐姐你亲眼所见,贺立业也亲口承认了,这难道还有怀疑?”
“既然你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能看破,难道就想不到当时贺员外有可能见罪行败漏,杀我们灭口?他们敢对刘妈这样做,难道就不会对我们这么做了吗?”
第七十一章 颜值当道
“这个嘛……”
十方被黛靡一问,眼珠一转,说道:
“这个我当然早想到了,但是姐姐,你只看到其一,没看到其二,你再想想,贺立业为什么要大费周折,非要找小少爷替代刘妈当第一目击人呢?”
“不是明摆着,为了诱导我们,同时又能掩盖自己害死刘妈的罪行。”
“一点儿不错,但也由此可见,查明真凶才是他最关心的,所以绝不会对我们下手,否则直接对外宣称夫人急病死了,一埋就完了,何必再要请姐姐来查明凶手呢?”
说完,十方好像也没太足的底气,又补充了句:“至少抓住凶手之前,一定不会。”
黛靡瞪了十方一眼,“虽然如此,但你能保证贺立业不会一时着急失智吗?”
十方赶忙摇摇头,“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就算我十方不算什么,但姐姐可是混元教的绝顶高手,有姐姐在旁边站着,他贺立业就算真想图谋不轨,也要掂量掂量,是不是姐姐的对手。”
黛靡脸一沉,“你真是好话说不了两句就原形毕露,少拍我马屁,我可不吃这一套。”
虽然黛靡神情冷淡,但话语中却是满满的自傲之情。
十方也不敢乐,“我真没拍马屁,姐姐的手段我可亲眼所见,别的不说,那一手附焰,贺家全家一起上都白给,何况两个糟老头子?”
黛靡没心思听十方胡扯,又语带怀疑问道:“你说如果到了水落石出那一天,贺立业真能话复前言,主动去衙门自首吗?”
十方冷笑一声,“肯定不会,像他这样的生意人,绝不会为了下人的一条贱命,俯首认罪,就算去了衙门,以他的身份财力,估计也不会被问罪伏法。”
“我也这么觉得,但你当时为什么明知道贺立业不会这么做,还要提出这不可能实现的条件呢?”
“虽说刘妈只是下人,又因为贪婪送命,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像我们这般以除怪救世为己任的仁义之士,明知不可为,又岂能没有为民请命之心呢?”
十方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一时间也让黛靡心有所感,不过她要是真明白十方的心思,恐怕拿刀捅了他的心都有。
十方之所以这么说,除了想给黛靡一个极佳的印象外,更主要的是想先稳住贺立业,以便获得最大的支持和安全保证。
贺立业富甲一方,商海经营多年,为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单是自己识破刘妈之事和知道贺夫人被做成血傀儡这个秘密,就足以让贺立业寝食难安,只是现在有求于己,但等查出真凶后,可就难说了,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黛靡出身混元教,本身性格又冷淡少言,料想不会随意泄露贺立业的秘密,而且看在混元教的份上,贺立业也不敢对黛靡怎么样,但对自己,可就不会有任何顾忌。
之所以现在这般百依百顺,恭敬有加,无非是想让二人替他查明真凶,一旦等水落石出之后,贺立业或许不敢动黛靡,但对自己,还要两说。
所以十方故意以此为条件,暂时稳住贺立业,至少这样,在没有查出真凶之前,贺立业不仅不会对自己出手,还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提供最大便利。
黛靡哪知道十方有这么多心思,还以为他只是表面荒诞,但内心质朴,因此对十方好感俱升。
又见旁边的人头一个劲儿地坏笑,黛靡转头问道:“你叫诹取?”
十方虽然唬得了黛靡,但却骗不了诹取,他什么样诹取能不清楚?
要说天下任何人有悲天悯人之心诹取都信,但说十方有,打死诹取也不信,听十方这么义正辞严,诹取在旁边一直硬憋着没笑出声。
一听黛靡问他,这才趁机笑道:“对啊,一点不错,一个言两个取,合起来就是诹取。”
“你说贺夫人的扳指是金妖所为,但据我所知,金妖害人多是本能地贪食血肉,大多没有自身意识存在,怎么可能做出血傀儡?另外我验尸之时发现,贺夫人全身并无残缺,没有丝毫被啃食的迹象,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小姑娘,你放心,绝对没错,你就算不相信十方,也不能不相信我诹取啊。”
见黛靡还是面带怀疑,诹取又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叫诹取吗?诹就是询问的意思,还不是因为我见多识广,连老头儿都要来问我,所以才给我起名叫诹取。”
“老头儿是谁?”黛靡一直奇怪,便问了出来。
十方说道:“你就当是我师父吧。不过现在已经是个死老头儿了。”
之后又冲诹取说道:“我说诹取,当初我也问你为什么叫这名字,你亲口说你也不知道,怎么现在跟黛靡姐姐说的这么清楚,你什么意思?既然知道为什么当初不说?”
“你问过我吗?我怎么不记得,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你长的这么难看,看着你这张脸我都没说话的欲望,要是你长的跟这小姑娘一样水灵,估计你不问我也早告诉你了。”
“你……”十方一听,气的脖子都粗了。
如果这话是十方说的,黛靡肯定会气愤他言语对自己不敬,但从诹取嘴里说出来,黛靡非但没觉得刺耳,反而心中惬意,眼中也露出微微笑意。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和你一样,看着他这张脸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十方就觉得好像被大锤照着心窝子给闷了一下,可怜巴巴问道:“姐姐,难道你也是只看重颜值不看本事的人吗?”
“不,正好相反,我一向敬佩有真本领的人,但如果一个人既没有本事,又长的难看,我为什么要看重他呢?”
十方心中不服气,但这时何叔已经送完贺立业回来,十方也不好多说,只是心里暗暗憋气,“这次我说什么也要查出真凶,证明给他们看看,我十方是有真本事的。”